行走 | 马萨达城中的约瑟夫斯难题
以色列马萨达国家公园。图 | GAOPIN
马萨达城中的约瑟夫斯难题
《中国新闻周刊》文｜阿冷
本文首发于2017年3月20日总第796期《中国新闻周刊》
错过了清晨的最佳光线，在上午10点平直凌厉的阳光下，眼前的残垣断壁显得尤为孤寂。
据记载，死海西边这座山原是岩石山，而山顶高地上则土地肥沃，比平原更适于耕种。当年犹太大祭司约拿单建造了第一座城堡，取名为马萨达城堡。之后希律王对其进行了大规模改造，沿着山头修建了宏伟壮观的王宫，内有无数巨大的蓄水池。传说中，这里物资储备丰富，易守难攻，且风景优美。
现在人们看到的景象却与记载截然不同。大约在这漫漫20个世纪中气候变得干燥炎热，原来巨大的岩石逐渐风化，土壤逐渐沙化，整座山变成一座由黄色砂砾构成的天然金字塔。山顶高地的面积很大，让人错觉是一片平原，经过几十年的挖掘修复，其形貌渐渐显露出来。2001年，马萨达城遗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
时断时续的城墙上有一条蜿蜒的黑线，那是古建筑的修复标注线，线以下是原始遗迹，线以上是新修复的，这是现在古建筑修复界最常见的做法。城墙的原始遗迹大约只占墙面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廊柱大殿刚刚挖出正面的三分之二，有希腊罗马风格，气势恢宏。
这天城堡上的参观者并不多，有一群美国游客很特别，其中有位小伙子没有双腿，靠义肢在行走。我们聊起来才知道，他们是海湾战争的老兵，来以色列访问时社会福利部门安排了这个活动。他们很是欢快，拥挤在我的镜头前让我拍照，也不介意聊起往事。
这些老兵曾进入他国领土作战，有的失去肢体，有的失去生命，战后该国却至今纷争频仍。他们现在参观之地正是当年被罗马人攻占的犹太人最后的领地，在那场战争中很多人也失去了生命，而犹太人因此失去了家园长达1900多年。不知这些老兵对此作何感想呢？徒步下山的路上，这些联想一直盘桓在脑际。
在山脚下的商店里，我请服务员帮我挑一本希伯来文和英文对照的经书。小伙子边找边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在以色列旅行期间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但他问得很确切——为什么会来马萨达。我愣了一下，认真地说：“因为我看过约瑟夫斯写的《犹太战争》。”
当年犹太国被征服，依附于罗马帝国，因为宿怨，加上罗马长官从耶路撒冷大神殿的宝物库没收了金币充税，引起了犹太人的宗教愤怒，爆发了叛乱。战争以犹太人的失败而告终，耶路撒冷大神殿被毁，在犹太人历史上被称为“第二圣殿的陷落”。
约瑟夫斯是犹太贵族，智力超群，学识丰富，曾作为使节团成员游历了罗马，结识了皇帝的妃子，并通过妃子向皇帝请愿，准许被囚禁的犹太人返回故乡。等他回国，战争爆发，他当上了指挥官，领导犹太人抗击罗马军队，战败后和40名长老逃到一个山洞里。坚守了几天后支撑不下去了，他提出投降，长老们不同意，打算集体自杀，祭司出身的约瑟夫斯说自杀不符合教义，提出以抽签的方式相互成仁。
关于抽签的程序，我看的各本书里都没写，百度了一下：“41个人排成一个圆圈，由第1个人开始报数，每报数到第3人该人就必须自杀，然后再由下一个重新报数，直到所有人都自杀身亡为止。约瑟夫斯要他的朋友先假装遵从，他将朋友与自己安排在第16个与第31个位置，于是逃过了这场死亡游戏。”
来，大家一起好好算算，没算清楚的虚拟自裁一下。到这里看出学好数学的重要性了吧！这个数学题被称为“约瑟夫斯问题”，现在可引申到计算机编程上。
在约瑟夫斯自己写的书里，这个故事并没有这么复杂。规则是抽到2号的人杀死1号，他和另一个人留到了最后，并与其达成协议，一起活了下来。
之后约瑟夫斯投降了罗马军队，跟随指挥官韦斯帕芗（后来成为罗马皇帝）一路劝降族人，整个一“犹奸”形象。最后，他们打到马萨达。这是犹太人的最后阵地，已坚守了三年，据说城堡中的武器和粮食储备仍然很丰富，但大势已去，为表明不做奴隶的决心，960名居民全体自杀。
约瑟夫斯目睹了全过程。从此，他着书立说，书写犹太人的历史，其中就有这本《犹太战争》。读这本书的时候，我能体会他的矛盾心情。一方面，他忍不住为自己开脱；另一方面，尤其在写马萨达的故事时，他又为族人而动容。
马萨达陷落后，犹太国彻底灭亡，犹太人由此开始了2000年的流散。所谓古国止于此，流散始于斯。以色列复国后，马萨达成为一个象征。每年都有新入伍的士兵去那里宣誓，誓词是：“马萨达永远不再陷落！”
至今，约瑟夫斯都是一个极具争议的人物，尤其是犹太人，对他又爱又恨。
我问服务生小伙子怎么看约瑟夫斯。他说：“有些人恨他，认为他是叛徒，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有些人觉得他很了不起，把当时的战争记述下来。罗马人是不会写的，他们是胜利者。如果没有他，没人知道上面发生过什么。”
小伙子指了指山上的城堡遗迹，眼神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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