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聪:拆掉思维里的墙——无障碍真正的障碍到底在哪里?
上周六,在3ESPACE的山谷剧场举办了一场技能杂货铺 · 体验式无障碍设计活动,多位来自残障社群组织、无障碍设计及服务机构的小伙伴一起参与了这场有爱又有趣的工作坊,小王子还特别邀请到了有人基金会残障项目总监蔡聪。在《奇葩说》中,蔡聪的演讲让人们了解到残障不是一种个人缺陷,真正造成残障的是社会环境中的障碍和意识中的偏见。他也因此成为感动无数观众的“网红辩手”。在这次活动中,蔡聪和大家分享了他对于无障碍的想法。让我们一起来听听他在3ESPACE究竟讲了啥~
有位小伙伴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她有一位同事是西藏人,虽然会说普通话,但是没有学过汉字和拼音。有一次来北京出差的时候,独自一人乘坐地铁出门,在回去的时候,因为看不懂指示牌,迷失在了地铁里。他试图拦下了N个路人求助,但路人都以为他是个骗子,不理解他这么大一个人,还讲着普通话,居然说不识字,甚至还有人会忍不住嘲笑他。最终他在地铁里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一个愿意帮助他的人。这次的经历让她这位同事之后都不愿意再来北京。
也许我们会觉得,她这位西藏的同事真是可怜,因为看不懂汉字这个问题,这次尴尬的遭遇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还挺大的。但这其实和我们看待残障人士面临的状况是一样的。
因为残障人士在生理与心理上所谓的“缺陷”,所以导致我们没有办法做到很多事情,诸如走不了路,看不了黑板,没法听到车站广播,看不懂复杂句子等等,所以这群人作为弱势群体,需要同情与怜悯,但如果他们身上的问题可以被修复,那应该是极好的。
这其实就是我们过往看待残障所采取的一种视角,我们称之为个人模式。它将残障视为个人的悲剧与不正常,强调的是如何通过医学干预让有缺陷的个体适应客观环境。因此,我们总是试图让走不了路的能重新站起来,说不了话的可以开口喊妈妈。
通过技术来跨越障碍,突破人类身体的局限,应该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情。我们无法跑得更快,所以我们发明了自行车,汽车,火车,我们无法飞翔,所以发明了热气球,飞机,甚至宇宙飞船。因此,我们并不反对说通过科技的发展,来突破残障人士向西民心理的局限性。
然而个人模式存在的一个问题是:它强调绝对的医学干预,使残障人士“正常化”。唯有如此,残障人士才有进入主流社会生活的资格,否则就只能被隔离化,特殊化地照料起来。
蔡聪在3ESPACE和大家一起探讨无障碍
我们今天探讨的主题是无障碍,但我之所以一开始先讲到关于残障的个人模式,就是想在此解决一个问题:无障碍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已经实施有十年的今天,无障碍这个词很多人都听说过,也有很多人在搞研究,很多人在倡导。我们一提到无障碍,就会想到台阶,楼梯,厕所,以及被各种占用的盲道。但事实上,无障碍的内涵绝对不只这些,我们不是就无障碍而谈无障碍,而是为了还原每个个体都能够参与并融入这个社会的真实。
所以,这里我们在介绍无障碍的具体类型与情况之前,首先要了解一下,对于残障的一种全新的理解,也就是残障的社会模式。
社会模式还原残障是人类常态和多样性的一部分,肯定并承认残障人士和其他社会成员一样,都是拥有固有尊严的平等的人,认为有关残障的问题是社会对个人特点的不回应所造成的。它强调环境中的障碍和错误态度导致残障人士作为一个群体被不必要的隔离和边缘化,认为把残障人作为群体的处境归咎于个体的功能局限是片面的。残障既然是社会大家庭中必然的构成,那么,社会应当承担消除障碍,改变落后观念,维护残障人权利的义务和责任,提升残障人及其代表机构作为残障事物主体的认识。
茶歇会中,3ESPACE工作人员和大家介绍下一步的活动流程
正是因为我们不再认为残障人士如今的处境是其个人的问题,而是看到社会中存在着各种障碍,才有了说我们要推进社会的无障碍发展,才认识到这是社会的义务,而不是说为了照顾某群人而做出的特殊照顾或额外付出。其目的是为了确保每个人都能在和他人平等的基础上享有并行使自己的一切人权与基本自由。
而从社会模式出发,当我们看到社会的障碍,会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是残障人士。因为残障不是一种固有属性,而是一种因为你自身的某种特点,与环境互动产生的可长可短的状态。在你怀孕的时候,当你老去的时候,或者受伤的时候,或者你进入到陌生的文化环境中的时候。尤其是今天,在一个没有wifi,不提供插座的地方,也成了环境中不可饶恕的一种障碍。
在这个基础共识之上,我们才可以来谈论说,我们的社会里,现在还存在哪些障碍。
蔡聪分享社会中存在的4个障碍
第一个,也是被我们最为熟知的,就是物理环境的障碍。因为没有坡道,没有直梯,没有无障碍的洗手间,对于腿脚不便的人来说,出行会遇到很多困难,而出行构成了我们参与这个社会,从教育,就业到社交生活的基础。我们也要看到,对于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的人,一个孕妇,一个因为打篮球扭伤了脚的人,一个因为年纪的增长身体机能自然变化的老人来说,同样会遭遇这些不便。
第二个就是信息获取的障碍。公交车到站不报站,电梯里没有语音提示,机场只用广播通知登机口更改信息,网约车只能通过电话与司机联系,乃至考试必须用看,授课必须能听,以及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各种软件与硬件,不考虑到感官障碍者的需求,都阻碍了残障人士到来平等的参与并融入到社会之中。同样的,我们会发现,那位西藏小伙伴所面临的困扰,也是一种信息获取的障碍。而之所以苹果手机在西藏能够畅销,是因为它率先支持了藏文输入法。
中场休息,小伙伴们自由交流
在信息获取的障碍方面,有一点特别容易被忽略,就是阅读有障碍,以及心智障碍人士的需求,他们可能需要使用更为简单的语言,以及通用的图形。这就像复杂的科学概念,法律概念,哲学理论,现在都有人用很简单很生活化的方式来写文章解释给普通人,让大家都能理解一样。
在这两种障碍之上,我们遇到的第三种障碍是交流的障碍,它更多地是在社会参与的过程中,因为多种原因交织而产生的。不管是去到政务大厅办一件事,还是参加某一个事关自身利益的工作坊,我们有没有考虑到,前台的接待处似乎有点高,轮椅人士会感觉怪怪的,场地里没有指引,无障碍的卫生间会在哪里,在场有听力障碍者,需要手语翻译,心智障碍者,需要我们慢一些,还有视力障碍者,如果大家在发言的时候,能够报一下自己的名字,就能方便其迅速地将人与声音对上号,了解参与者的情况呢。
蔡聪和大家分享一个关于交流障碍的有趣的案例
这些也绝对不是残障人士才有的需求。前几天我给摩根的小伙伴做残障多元与融合培训,遇到个有趣的案例。其中有一个成员虽然是华人,但从小在美国长大,虽然没有放弃中文,但在专业层面的交流上,以我的语速度超快的习惯,就给她构成了障碍。好在提前了解到她的情况,我在培训中会注意到要放慢语速,并且时不时要关照到她是否有跟上进度。如果没有发现这些,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不敢提出要求的话,可能她就只是来参与了一场没怎么参与进来的培训。
第四个障碍,是我们很难注意到,或者以为具有合理性的,就是制度性的障碍。因为种种原因,我们会在制度的设计中,将一部分人排除在外。比如公务员体检标准规定,矫正视力在0.8以下的人是不合格的,而前段时间报出的盲人积分足够但因体检不合格无法落户深圳,女老师因单眼失明拿不到教师资格证等,都是因为制度所存在的障碍。但制度的障碍,往往又是最容易被消除的,只要能够推动制度的改变。譬如,此前体检中的乙肝歧视,HIV感染者歧视等,现在已经被消除。
而这四种障碍,其根本在于我们的意识的障碍,这也是社会模式里最关键的点。因为在我们的脑海里,对于残障,存在着个人模式的理解与偏见,因此在环境建设,活动设计,制度规划时,会忽略其正当的需求,将其区别,排斥并限制。
大家一起认真听其它小伙伴的分享
一个轮椅使用者来求学时,因为意识的障碍,我们看到的是你爬不了五楼,而我们也想帮你,可惜装不起电梯,但我们不会想到说其实将教室调整一下就能确保你受教育的权利,或者即使能想到,但认为这是因为你坐轮椅而带来的麻烦和额外负担。也不会在你失望而去这后,启动一个计划,让我们的校园逐步实现环境的无障碍。
当然,因为意识的障碍,一位哺乳期的妈妈无法来参与我们的活动,自然是她要喂奶,而不是我们的空间里没有考虑到,应该有这样的私密空间,做为哺乳,换尿布之用。更重要的是,如果在我们的活动中,出现一位怀抱婴儿的妈妈,就像很多场合出现一位残障参与者一样,其他人总是会投以异样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对方,其实你不应该来。而这种无形的障碍,比有形的环境障碍,更让人难过与受打击。
就像开头我所讲的那个故事,对于这位西藏小伙伴来说,没有能让他理解的标识,并不是无法克服的障碍,但是周围人的那种不理解与嘲笑,给他带来的伤害才是最重的。
大家一起畅谈关于无障碍设计方案的想法
因此,我们知道,物理环境,信息获取,制度规定,可能改变起来,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意识的转变,交流的通畅,却是马上能够做到的事情。它只需要我们能够保持一份开放的心态,对于每个遇到障碍或者困难的人,都能多保持一份耐心,在遇到问题的时候,积极地想办法如何解决,生活中的障碍就会减少不只一分。
无障碍这个词也是舶来品,在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中》它使用的并非barrier free,而是accessibility,其意义为可及性,易进入性。相较而言,我更喜欢这个英语涵义。因为它告诉我们,不是为了无障碍而讨论无障碍,而是考虑到我们采取一切行动的目标与意义,是为了让每个社会成员,如何能够自由地,平等地参与并且融入到这个社会大家庭之中,而不是片断式地局限于关注一截又一截环境的改造之中,最后却让无障碍卫生间修好后上了锁,无障碍公交车上线后生了锈,盲道铺满了,但不知道它能通向何方。
集体大合照留念
人人都是残障人,人人都需要无障碍,而最大的障碍,在我们的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