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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去东莞?

2017-03-06 丁燕 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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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兴趣请拉至文末)


▽本期关键字▽

工厂 | 女孩 | 东莞


看到这个标题,你笑了?打住,我们可是很严肃的。


你知不知道?当作家丁燕第一次踏入“东莞”这片土地时,她用了四个字来形容她的印象:目瞪口呆。


来自新疆的丁燕,原本是靠稿费为生的自由写作者,是诗人,也是几岁孩子的妈妈。2009年7月,她的写作陷入瓶颈,整整一年,无法写出一个字。于是她决定去南方,去东莞,这个被称为“小香港”的小镇。


然而,东莞的初印象让她触动万分——公交车报站“某某村”到了,到了,却并不是一片又一片农田,而是一幢又一幢楼房。小镇上,蜂巢状的街道、长茅草的田埂、灰扑扑的厂房、大门紧闭的仓库、低矮的瓦房和硕大的酒店交叠在一起。最让她震撼的,是拥挤的人潮中,穿梭在横冲直闯的厢式货车之间穿工装上下班的女工。


在东莞市公安局,丁燕进一步了解到,东莞女性人口中的百分之六七十,由女工构成。


200天,四家工厂(两个音像盒带厂,两个电子厂),数个工种,两个记满的笔记本,这些让丁燕深切感受到,在东莞,“打工”不是动词,而是形容词:


“她们沉默着,倦怠而早熟,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岁或二十岁。当这些女孩无望地要求享有某种被延误的事物——平等、同情、理解和自由,无论什么——也无法取代那些逝去的青春。那些芬芳和甜美,水分和透明,皆无法挽救。


丁燕在工厂的观察和体验式非虚构文章被集结成《工厂女孩》一书。在书的封面上,丁燕写了这样一句话:“另一种生活,另一面中国。”


三八节将至,今天,我们就随着丁燕的文字,来走进这些工厂女孩的故事吧 ~



她们让我们反观自身的命运

○丁燕


经过亲身的了解和体验,诗人、作家丁燕在《工厂女孩》一书中,描写了女工形形色色的生活,绘制了一幅幅女工的独特画像,传达出这一群体的生存面貌。之后,她又创作了《工厂男孩》,从不同的角度切入,与《工厂女孩》共同展现了中国打工群体的生存状态。《工厂女孩》获第九届文津图书奖,而《工厂男孩》则荣膺亚洲周刊2016年年度十大好书。


《工厂女孩》 

丁燕 著 

外文出版社 

2013年5月



2013年3月《工厂女孩》出版后,很少有人质疑这部作品的文字,倒是有知识分子质疑这本书的动机:你到了岭南,想去了解女工,你就去了工厂,写了女工,这个理由太别扭了!


画外音是:你的目的性太强了,你太功利了。听到这种质疑后,我吃了一惊。如果再重复那些理由——因为我要写东莞女性,了解到东莞女性中大多数是女工,便不得不进入工厂——已是老调重弹。现在,我陷入对当年行为的回忆和反思。


我发现,我所有思考的源头,都基于我对自身处境的梳理。如果没有这个背景,我进入工厂的行为确实有些唐突。


然而,那个问题一直深深地困惑于我:为何我以如此绝然的方式脱离开故乡,为何偏偏是我到达异乡,成为迁徙者?


而当我在故乡的既定身份在异乡遭到质疑和模糊时,我又如何费力,通过各种途径,试图获得新的身份。这个发生在我个人身上的巨变,是让我得以理解女工的情感基石。


丁燕与她的新书《工厂女孩》中的女工们在车间合影。

左侧女孩就是她新书封面上的女工。


在新疆,我是个囿于抒情的诗人,抵达岭南后,如何描述女工,对我是个挑战。因为2010年秋天的南迁举动带有突变性,所以事实上,我对自己所到达的这片区域的地理、历史、民俗以及业已形成的文学流派,都所知甚少。


在一片混沌和茫然中,我努力寻找着切入点。于是,那个想法便冒了出来——与其采访别人,不如自己去体验。


细细想来,当初促使我走进工厂的缘由,只是出于一种模糊的本能,完全匮乏精于世故的算计——我试图用最笨的办法来解决必须解决的难题。


在历经了找工作、进车间、住宿舍等系列工厂生活后,2012年,我开始写作《工厂女孩》。我无意参与宏大叙事。我的出发点是“小”——小地方、小场景、小人物、小事件。


但所有的“小”,都必是我所见、我所体验。我试图在个人化的情景中,对大时代进行惊鸿一瞥的打量。


在樟木头镇的宝山,我那间小小的居所里,我陷入癫狂写作:每日至少五千字。写作过程异常顺利,几乎算得上酣畅淋漓,不带一点磕绊。


我写了车间里工作的年轻女工,下班后住在瓦房里的老年女工,有着深刻矛盾的女工母女,试图通过学习摆脱命运束缚的女工,为抵抗边疆寂寞而置身喧嚣的女工,我甚至还写到三个不同类型的女工,她们的前身皆为女工,后来都成为别人包养的情妇。对她们,我皆持着一种超越道德立场的同情,我的同情出于对生命本身的悲悯。


一位东莞女工正在车间工作。丁燕曾和这位普通工人一样,在东莞工厂的流水线上忙碌。


我不仅仅只是为了呈现女工生活,我试图通过对女工的实写,来反观我们自身的命运,因为我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女工。当我对人性进行挖掘时,我会感到自己并不孤独。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很多人都生活在体制内;到了八九十年代,单独的个体和整个体制之间有了冲撞,并因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滋生出尖锐矛盾。而这个流变和迁徙的时刻,正是新旧道德相互纠缠和更替的时刻。传统的伦理和价值观遭到颠覆,旧东西在崩毁,新东西在滋长。面对生猛的生活现场,人们总感哪里不对劲,但置身其中时,又不致感到恐怖。


2010年之后的我,亦加入迁徙大军,从新疆南迁广东。我和女工变得一模一样,成为了那种“企图超越出身的人”。如果没有了这个前提,即便我写出了《工厂女孩》,其韵味,也和现在大相径庭。


写农民进城后的“亚城市生活”,并没有统一模式。每个作家的出发点不同,个人境遇不同,写作的趋向性便不同,但只要作家的调式是严肃而深刻的,即便作家用了貌似通俗的故事,都是可以行得通的。只要那种文学的气味还在。


写《工厂女孩》时,我注重单个故事的完整性,整体推进的速度感,词语嫁接的陡峭,现场氛围的营造,以及首尾的连贯呼应。我喜欢用干净而犀利的语言,字词间充满信息量。我还借鉴了很多电影的表现手法:远景、近景、特写、长镜头。



我希望我的观念在作品中以弥散的方式表达出来。我无意贩卖底层之苦——我想表达的东西更晦涩。


那种强烈的对底层的同情,在我这里是不需要的,我需要的是一种间离:从现实的情感中抽离出来,建立起一个叙事人,由叙事人讲述他所经历的一切。这样的作品可以调动读者的理性,促使他去思考。


我更在意普通人在现实中的具体选择,以及选择背后的困境,那些看不见的灰色暧昧,那些难言的困惑。我更在意人物之间的情感,他们的关系,他们和环境的张力。


当我表达时,我力图用一种平等的视角,以相对客观的姿态来讲述。我希望文字自身能去说明,这比事先拟定好主题再去采撷证据要好得多。


我并不觉得《工厂女孩》是在写底层,而是呈现出当代中国一个普通二线城市的生活剖面。那种生活是很多人的常态。


所以,我并不在意《工厂女孩》的归类,也不在意有人对它的质疑,但我在意读者的反馈意见。无论他们说了什么,都清晰地显现出这样一件事:他们曾阅读过这本书。


文学的胜利绝不是题材的胜利。对作家来说,还是要花大力气在文本上。当读者进入阅读时,能感受到作品的每一寸都是鲜活的,那才是作家最终的胜利。


《工厂男孩》

 丁燕 著 

花城出版社 

2016年6月



2013年,当《工厂女孩》出版后,我开始筹划《工厂男孩》的写作。但这一次,我想写得和此前作品有所不同。在研读了大量纪实类作品后,我发现观察方式的不同,会导致文本的完全不同。


以往人们习惯的那种观察方式,我戏称为“纬线式”——在一个相对一致的时间点上,通过作家本人的移动,分别撷取不同地点所发生的不同故事,再将其连缀而成。这种写作的核心是根据多个事实来诠释一个中心。这种写作会导致在写作之前便要确定下中心,再根据中心议题来选择“相配的”材料。这种办法堪称“短、平、快”,很容易出活,但也很容易让作品流于表面,因为中心一旦确定,就很容易让作家在观察时主观性地简化生活,而只挑选对自己有用的材料。


广东东莞,常平汽车总站,几名外出务工人员在等车返乡。(图/苏仕日)


我试图用“经线式”的方法来观察——寻找一个固定的地点,以时间为竖轴来展开观察,反复目睹依附于那个点上的种种事物,先记录下来,再慢慢筛选。


“经线式”和“纬线式”的最大不同,是“经线式”呈现出的变化带有很强的不规则性和不可预见性,因为它的主题从一开始就不是清晰的,确凿无疑的,但又因为时间足够充沛,最终呈现出的那些事物发展的轨迹,会自然形成某种意义(比事先预定的要更复杂更多样)。



我选定东莞樟木头镇的工厂路作为观察对象后,便搬进电子厂女工宿舍,夜晚去男工宿舍采访,白天反复行走于街道。


从2014年春节后电子厂放鞭炮开工,到2015年春节前工人们买火车票准备回家,整整两年,我在工厂路耗尽了我的周末和假期。我经历了各种古怪境遇:暗黑夜道、超级暴雨、骄阳下的闷热、凌晨大王椰旁的星星。这条路经过时间的打磨,已在我的瞳孔中变得腴软。穿行其中,我不再是陌生人,也不再是偶尔的观察者,甚至已是这路上确凿的一分子。


这种“观察行动”看似非常简单,却令我为之亢奋着迷,因为我并不知道我要找什么。而我又确信,只要我去找,变化一定藏在各个细节中。


在女工宿舍,丁燕看着小镜子里的自己(图/武亦彬)


想写出一部好作品,和采访对象只有一两次谋面是不够的,因为在很大程度上,纪实作品是一种对印象的确认,所以,作家在观察时要对细节格外留意。如果作家的野心更大,希望自己的作品更富深度和个性化,那就必须寻找到那些实际存在,那些乍看起来是不合理的,甚至有些古怪的细节。然而,即便是具备超强观察能力的作家,短时间内的记忆都是有限的。


于是,这种貌似笨拙的“经线式”办法便成了最有效的办法——将时间拉长,再拉长,拉到足够长,让作家在一个相对充裕的范围内,反复观察一个点;让作家像摄影师般,通过近景、中景、远景等不同角度的考量,通过对整个场域的颜色、光感、声响的考量,通过对人物和人物之间内在关系的考量,塑造出一幅鲜活的立体画。写作的过程就是整理细节的过程,通过思考来慢慢品咂,分类,最终用一个豹纹的斑点来映射豹子的全貌。


东莞女工



2016年5月,《工厂男孩》出版了。可以说,如果没有《工厂女孩》,一定不会有《工厂男孩》。


从16岁发表处女作至今,已过去了太多年。那个葡萄园中的女孩已变成了工业园旁的母亲,而我仍然在写。


我渴望通过书写建构起一个小世界——我的世界。无论身在何处,我的写作永远都是从葡萄园的根部开始的。葡萄藤在冬天被泥土埋起,到了春天“开墩”,再将枝蔓搭在架子上成长。对我来说,千里万里的路程,都是那根藤蔓的延伸。


丁燕重返车间


像疼爱头生子般,我珍爱我的这些文字,因为它们是从我的个人经历中结晶而出的。纪实中的“我”是个他者,尽量做到客观,像瑜珈修炼者般严谨稳定。在书写中,我不断地修补和改写我的命运,力图让自己变得更像那个“想象中的我”。


我觉得作家无论从事哪种文体的创作,都要以一种职业写作的态度来要求自己。要想让作品达到艺术上的精微,作家就不能不呕心沥血。作家要像苦行僧,在绝境中靠意志和冷静寻找生机,以自己的观察和体验,表达出独属于自己的看法和感知,并同时廓清了人和自我,人和他者,人和天地的关系。写作的伟大意义正在于此。


编辑 | 罗婉


《深港书评》征稿啦!


从这周开始,《深港书评》开始广泛向社会征稿啦!


发布渠道:

《晶报》每周六深港副刊版


投稿方式:

我们每周周一都会发布下周主题或关键词,感兴趣的书友可以自行投稿,我们将会从中挑选5-6篇文章刊登。投稿邮箱:jbsgsp6@126.com。若作品被采用,我们将会在刊登当周联系作者。


稿件要求:

1、500字以内(不要多了,多了也会被编辑删的哟),体裁不限,写小说的可以尽情天马行空,写科幻的可以随便刘慈欣,诗人也可以尽情嚎叫,只要符合我们的主题。

2、来稿请注明邮件主题“当期主题-作者”,邮件正文附上文章、银行帐户信息(工商或邮政银行)及联系方式,附件附上文章的word文档

3、稿费标准:200/千字



本周主题:

我家里的"一棵树"


截止时间:

3月9日中午12点


Tips:

缘起"植树节",

但此“树”也未必是树,

请大家尽情发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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