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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庆幸自己有过一个安静的九十年代

2017-05-17 赵松 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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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关键字▽

赵松


上周六的时候,我们采访了赵松(点击此处查看文章),这位对文学创作始终保持新鲜感,并不断寻找文学以及生活的缝隙的作家,始终保持着“行走在路上”的状态,并不断地清空自己,好重新上路。


专访完赵松后,他的故事却显得愈发地长了。小小的版面无法容纳一个作家的所有,正如有限的书籍里也无法容纳作家的世界一样。那就从一个侧面,我们再重新开始读赵松吧,看看赵松是如何阅读这个世界,他到底读了哪些书,哪些作家对他影响深远?


请坐下来读,可能你不在赵松的“凌晨四点钟”,但此刻的时间会变得寂静。


▲赵松


凌晨四点钟的鸟声

○赵松



很多年以前,还在抚顺时,我住在一幢上世纪六十年代老楼的底层,墙壁仿佛是中空的,楼上孩子们的每次跑跳都会引发它们的表层颤动,墙皮好像随时都可能成片脱落,而隔壁的声音则永远清晰可闻。跟我共用厨卫的,是对年轻夫妻带个小男孩,他们每天回来都会热闹一阵子,自行车靠墙停放时会撞出咕咚的声响,男人大声说话,女人哼唱歌曲,男孩会把玩具扔到地板上然后含糊地叫嚷……直到吃完晚饭,这里才会重归寂静。


那时我觉得自己的房间就像个舒服的洞穴,腐烂的地板早已被揭掉,后刷的暗红油漆也随着水泥层的剥落而斑驳模糊,有些地方被鞋子踩过就会露出一撮水泥的粉末。为了抵挡地下返上来的潮气,我铺了块浅绿色有花纹和格子的地板革,遮住了三分之二的地面。那时我还在上技校,每天骑自行车来去,没有朋友。


因为有助学金,因为陪一位同学去新华书店买夜大教材,我莫名其妙地在书店的角落里抽出了那本薄薄的《普希金抒情诗选》,这是我有生以来买的第一本书。后来又陆续随便买了些巴尔扎克、哈代、高尔基、巴金的小说,搁在那个非常小的床头书架里。


在那个冬天里,我模仿普希金,写了近百首诗,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有一天,母亲把它们从我的被子下面翻出来,递给她曾经的学生当时已是语文老师的那位姐姐。她礼貌而又不失热情地表达了赞赏。但这丝毫没有缓解我的难堪与羞愧。我最初一波的写作冲动就此夭折了。此后两年多我一个字都没有写。我老老实实地看书。尽管看不大懂,但还是买了很多书,拥有了第一个正式书架,并迅速地将它塞满。在漫长而又凌乱的阅读中,我什么都没有发现。唯一的收获,或许就是我越来越喜欢独处了。


1992年抚顺石化作协成立,赵松(右一)和同事们合影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我跟外部世界是隔断的,跟家也是隔断的,甚至跟自己的记忆都是隔断的。无论出现在哪里,我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就像个影子,是透明的,只有回到小房间里,回到漫漫阅读中,我才会恢复原形,变得跟窗外小院子里的那棵小树一样自在。没事时,或阅读的间隙,我常会抬头看它,当然,我相信它也在看着我,有时甚至会觉得,它就是我的分身,只是它对于沉默之道的理解,显然要远比我准确深刻得多。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的阅读就像另一种睡眠,而那些我经常不能读懂的书则是我的梦境深处的避难所。被一个人忽然唤醒,发生在1992年的初冬,这个人就是尼克。那本《尼克·亚当斯故事集》引领着我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夜晚,随后抵达了那个无比真切的黎明时刻……跟随着尼克的脚步,我走了很久很远,从他的童年、少年直到成年,跟他一起去过印地安人营地、经历过“三天大风”、在夜森林里体验了莫名的恐惧并对无边的黑暗扣动猎枪扳机,我亲眼目睹了“某件事的结束”时他的那种青春期的莫名惆怅,陪着战后身心俱损地回乡的他去“大双心河”溪钓……当然,还听他谈起写作的事,他怎么跟塞尚学会描写风景的。


《尼克·亚当斯故事集》

(美)海明威 著,陈良廷 等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2-5



尼克撬开了我脑袋里的隔板,让我少年时的记忆纷纷涌现……就像看电影,全部的细节,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在那里了。我跟他学会了如何去观察树林里的一棵树,如何沉浸在清晨的山野里,如何进入一条幽暗的河流……你要知道在叙事中保持沉默,他的声音仿佛就是这样回荡着,要懂得为什么那些无关紧要的对白更耐人寻味……


无论如何,是他让我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里,并且重新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事物,它们逐一清晰浮现,让我心里涌起想要写出一切的冲动,以至于我有时候也会像福楼拜那样对自己说:尼克就是我。


△海明威


我得承认,从海明威和他的尼克那里,我学到了最基本的写作方式。尽管后来我从博尔赫斯、罗伯·格里耶、普鲁斯特、惠特曼,还有司马迁、郦道元、蒲松龄等人那里学到了更多的东西、获得了更大的启发,以至于会让我觉得海明威已不再能给我帮助的时候,我仍然会把《尼克故事集》放在身边,不时满怀深情地翻开,读上一篇。


其实,海明威留给我的,完全可以浓缩为他死后才结集出版的这本小书,还有《伊甸园》里的那个句子:“他醒来的时候,那棵树还在那里。”他让我相信,尽管人注定都会被某种力量打败,都注定会死,但某些瞬间却永远不会消失,它们总会找到继续存在的方式,并会适时地再次唤醒你。


《伊甸园》

(美) 海明威  著,吴劳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3-4




我总是庆幸自己有过一个安静的九十年代。那十年里写下的一切都已作废,但它们至少让我懂得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写作的意义正如写作的乐趣,只存在于写作的过程里。虽然九十年代末,罗伯-格里耶颠覆了我的世界观和文学观,让我不再迷惑于“意义”“深度”“人物”“象征”“内心”等等东西,并摆脱了自我移情的需要,但真正让我意识到写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的,其实是卡夫卡。


△卡夫卡



除了他在孤独中写下的那些杰作,对我影响至深的,是他的那些札记、日记。他曾写到,某日凌晨四点多,他放下笔,怅惘地听到外面寂静的街道上传来的马车声。是啊,天明后他就要去上班了,多想一直写下去,不管不顾地写到天亮啊,然后倒头就睡。面对那个他始终都想摆脱却又不得不去的而实质上又从未真正能进入其中的世界,他确实是需要掌握点每日变形之术的,直到再也变不回来的那一刻出现。他接受了这一切,就像接受命运,他的写作,就像寄生在这种悖论般的处境与体验之上的藤萝,爬满了他的体内,助他以微弱之力,去抵抗一切对他的摧毁。


此刻,凌晨四点了,我听到远处高架上的车流声正从幽深的树冠里渗透过来,与之相伴的,是黑暗深处的几只鸟的初鸣。我关上电脑,爬到床上去,盖上被子,过了一会儿才关了那盏光晕金黄的落地灯。听着逐渐多起来的鸟声,看着窗帘上逐渐透露的熹微天光,在睡梦降临之前,我习惯性地期待着下一个夜晚的来临,为此我愿意尽量耐心地越过那些总是在无限膨胀的白昼。


编辑 | 罗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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