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HPV,我从上海偷渡回了温州
Hpv打到了第二针, 在周六早上的八点。也就是说,我必须在周五从上海回到温州老家。
话说大家一定都有听过社畜下班表演学吧,没听过我描述一下。首先,把行李和书包寄放在前台,千万别咕噜咕噜拉到工位上。回到工位正襟危坐沉浸式写文档。今天周五嘛。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的。
到时间后,把充电器一把子塞兜里,抱起电脑、眉头紧锁、刷一声离开工位。猥琐,很猥琐,但是成功营造出一种“哎呀好忙好忙我又要去开会了”的假象。这个时候无人知晓,那个奔赴前线的勇者姿态其实是撤退的迹象。
然后出了公司,一顿猛催师傅开快一点快一点,毕竟 hpv 第一针就误车了。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是吧。
但人可以走错两次高铁。就在我提着行李、背着书包、戴着眼镜,猛虎下山冲下了电梯….
正常来说,人看到发车五分钟时,一边空空如也,隔壁一辆大门敞开的列车,结果是昭然若揭的吧。且那门透着动车里面昏黄的灯光。是家的颜色,温馨、柔和,像是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引着你,或许这就是乡愁。
我也是个普通人啊!也会做出正常的选择,那当然是选择它,泪眼婆娑一头扎进了车门,给自己点一个大大的赞“嘻嘻,到了!”
就在我开始盛赞自己天才面露微笑找座位时,1、2、3….9,9、8、7、6….不管是正着数、倒着数,10号位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着。该不会最后走到了9¾站台吧,刺激!就在我不安中带着一份兴奋时,列车开动了,传来了播报员甜美的女声:乘客您好,G7865号列车开往苏州站。
苏!州!站!此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坐错隔壁的列车。
总之后来就是到了列车长站,登记了坐错站的小本本。我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机,在家庭群里欢呼:爸!妈!这次我赶上车了!
不过….上的是苏州车。
我爸秒回了一个龇牙笑的表情。龇牙笑,你们知道吧,中年男子表达「呵呵无语」的终极利器。
甩锅话术,开始!我浮夸地拍了一张餐车里乘客的照片发群里,委屈地喊:瞧瞧!这一车子都是坐错的父老乡亲(其实人家只是买了站票的乘客….)。
下面就进入了偷渡环节。大家知道,偷渡是温州人自古以来的不良传统。1980年改革开放以来,蛇头、15万、假护照、做生意、投奔亲戚,成为了温州人在欧洲的关键词。推上有一个推友描述了他的见闻:
1993年的时候我在巴黎游逛,正赶上巴黎警方拘捕了十几个温州偷渡客。偷渡客拒绝遣返,聘请律师与警察对簿公堂。法国律师的精彩辩护最终为偷渡客赢得了居留权,在洋洋万言的辩护词中,有一句话打动了法官——这些中国人不远万里偷渡法国,只不过是渴望过上一种比巴黎最穷的穷人再稍稍穷一点的生活。
而我,一个21世纪已经解决温饱问题的女孩,此行偷渡却只是为了减少一种因性传播感染的人类乳突病毒而导向的死亡。简称贪生怕死。直接截图我给朋友发的吧:
当然还有一些细节,比如我一上车,就收到工友的消息:where r u!搞不定了。然后 balabala 发了二十几条消息在讲一个问题。我只能蹲在列车厢的「请勿倚靠」牌子前面,把行李箱当作桌板,放上电脑开始办公。
我一边开始开周会,一边工友在和其他业务拉会对齐,完了说要同步一下我。我回:手机电量只有15%了,等我借个充电宝吧。而委婉想表达的却是:
工友嘛,自然是一门心思勤勤恳恳的,回复四个字:好的!加油!
我觉得他两个情感充沛的感叹号其实是想说:
我说您知道吗,对于一列没有插座的列车来说,充电宝的存在就像疫情时代超市里的老坛酸菜,如此稀缺,如此昂贵。人们不能没有充电宝,就像鱼儿不能离开水。
工友十分冷漠回了四个字:那我等你。
充电宝这个事情真的很微妙。你不拿出来吧,人家不知道有没有;你拿出来嘛,肯定说明你在用。所以如果我要借,只能把握住决定性的一刻:在充好电拔下插头的那一刻。
于是,我像秃鹰一样环视着列车里的人类,进入了充电宝凝视,学术上大概叫 baby’s gaze。每当有一个人拔下插头时,我都会迅速向他投去热烈的目光,直到两秒钟后响起列车员甜美的播报:xx站,到了。我才意识到,原来是要下车才会拔充电宝。
于是我索性开启飞行模式,一副行吧周一开除的破罐子破摔勇气,进入了闭目养神模式。
直到九点回到了家。
家乡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明明生于此长于此,却有一种旁观者的疏离感,在每次回归故里的时候,也会涌现出五味杂陈的感觉。
1. 疫苗
比如这次 hpv 疫苗,按照正规流程是在一个小程序上摇号。但是是个人都会想到,这种小地方的稀缺资源,“摇号”是一个不言自明的黑箱制度。真正的操作方式是内部“走关系”消化。
我的疫苗也是托一个在县城医院妇产科工作的阿姨约到的。阿姨是爸爸的同学,但是仅限于此了。妈妈知道这层关系可能获取不到资源,于是一开始就没指望上我爸,而是托了伯母(爸爸哥哥的妻子)去“吃面子”。伯母是医生的小姐妹,虽然他们现在不在一个城市,但打了一个电话又反复催了几遍之后,医生就争取到了一个稀缺名额。
也就是说,疫苗是通过爸爸的哥哥的妻子的小姐妹约到的,
项飚那本《浙江村》,是我成年后理解家乡很重要的一个节点。里面第九章探讨的就是「关系丛」:
我们过去一讲“关系”,往往把它理解为两个点之间的连线,而我认为,任何长期、稳定的关系都不能只从关系的两端来理解,它同时包括许多“不在场的参与者”,应该从一个更大的行动单位来看。当人在建立某一关系的时候,他是带着大量已有的关系来的。他和现在的一个互动者要建立什么关系,以及怎么去建立关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眼前的互动着和自己原来的关系网是什么关系。你和我的既有的关系网是什么关系,这才是你我之间关系的实质…..关系与其说是客观的行为规则,不如说是中国人的一套关于社会和人际关系的民间理论,关系既不是人们行动的目的,也不是可以化约为资本等因素的手段,它是一种表达方式,是中国人关于社会的民间象徵体系的典型表现。
2. 废物
好像从动车到达站点开始,什么事情都被父母安排好了。晚上开着车来接我,去一深夜营业的鱼丸汤店吃夜宵,买好早餐,做好中饭,牙具整整齐齐地摆在洗漱台上,被单透着被太阳烘干的味道….
上午打完疫苗,下午瘫在床上看电影。说是看电影吧,看看睡睡,一部花了四五个小时。晚上去看了外婆,回家的路上去吃烧烤。新疆人巴布里四五年前来了这个小镇,一家四个兄弟,把夜宵摊整得红红火火,一年也能入个几十万。
羊肉串在火炭上左右翻转,发出油被烤出的滋滋声音,在冬天的夜晚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旁边还有面馆、炒饭摊子,简陋的棚子里,裹着大衣的顾客人来人往,高亢的聊天声缭绕在冬夜的星光里。上海大概很难看到这种烟火气了。便利店三两步路就有一个,整洁、明亮,一丝不苟,像黑暗里的一盏灯塔,用万年不变的开门音乐拥抱疲惫的夜归者。人们戴着降噪耳机,匆匆而进,用货币交换一件件变着花样讨人喜欢的商品,草草而出,电子扫码声融化在一片夜色里。
突然想起昨天,刚从美国回来的朋友结束了隔离,。可能是在上海看到了太多美女,在 TG 上问我说,在上海生活会不会有容貌焦虑。
焦虑吗?当然会有。上海是一座怎样的城市呢?你和朋友约周六早上10:30的brunch,对方一定会因为化妆/堵车/睡过头/猫尿床迟到半小时。你在 Bistro 取了个遥遥无期的号,在一众“看这边/对对对/下巴抬一点”的咔嚓声感染下,打开手机前置开始都市丽人的做作自拍。这个时候余光瞥到了前方富民路,刚健完身的女孩们,骑着共享单车,穿着露露柠檬leggings,手里提着manner(自带杯),每一寸紧致的肌肤都在阳光下闪耀着自律给她们自由的光辉。于是你把瘦脸功能开到最大,和服务员确认三遍果汁不加糖,再故作轻松地和(终于抵达的)朋友说「不如我们少点些碳水」。
但是家乡,大概是可以做一个废物的地方。可以躺一整天,不干活,吃烧烤。
如此心安理得,又如此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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