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B面：一个擅长放贷的“朋克”之城
作者：郭儒逸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壹
今年6月份，已卸任重庆市长三年半的黄奇帆在上海某论坛上发表了一番演讲。
演讲的题目和金融科技有关。他滔滔不绝，其中讲述了一段自己主政重庆时期的往事。
“2013年的时候，工商局长给我写了份报告说，有两家深圳的P2P公司想到重庆注册，他认为这是个好事，因此来向我报喜。”不幸的是，这位工商局长碰了一鼻子灰。黄奇帆当时批示了一段相当严厉的话，大意是说，中国土地上的P2P就是农村高利贷在互联网下的翻版，只要中央没有在法律层面允许，重庆就一个也不批准，一概禁止。
黄奇帆作出这段批示时，距他从上海奔赴重庆任职已有十二年。这位焦化厂工人出身的官员，逐渐成为了著名的“金融专家”和学者型大员，并且在重庆一展抱负。
2013年正是国内互联网金融如火如荼的年份。整个P2P行业由此井喷，并在随后几年中增至数千家。但重庆却成了一个例外。当年3月份，由市政府成立的的联合工作组对当地P2P进行摸底，结果五家公司被勒令即刻停止违规业务，并进行自查整改。
这似乎是黄奇帆的一种警觉。自2013年之后的三年间，他自述一共作出十几个类似批示，遏制了P2P在重庆辖区的扩张。但事实上黄市长并不保守。就在同一年，重庆市政府发布了一份鼓励互联网产业发展的文件，在登记注册、税收以及现金奖励上大开方便之门，迫切希望摆脱这个产业的“落后”局面。
在此之前，重庆并不是一个互联网发达的地区，知名互联网公司不多，巨头们也还没有大规模在此布局业务。不过改善的迹象已有表露——2011年6月，一家名为蚂蚁商诚小贷的公司在重庆开张；第二年底，苏宁旗下的小贷公司也落户于此。于是，在麻辣火锅和众多网红景点之外，重庆开始逐渐流露出一个“网贷之都”的独特气质。
在B站的一些热门视频中，如今的重庆被称为是“赛博朋克”的世界，暗含现实与虚幻的交织。炫酷的未来感和充满烟火气的街景错叠在一起，密密麻麻飘过的弹幕上，发出的都是惊叹之语。不过在黄市长初来时的重庆，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2001年，在重庆升格为直辖市四年后，黄奇帆被调入当地政坛。当年重庆的GDP还仅为不到两千亿的规模。在金融领域，其面临的状况尤其糟糕。据媒体报道，当时重庆本土金融机构的资本充足率严重不足，不良率普遍超过50%。此外，当地工商企业的不良债务高企，大量企业濒临破产。
这种局面下，“懂金融”的黄奇帆主导进行了一系列操作，最终顺利化解了风险。在2010年，他正式成为重庆市市长。
贰
黄奇帆给重庆原本并不突出的的金融监管格局带来了新思维。
在他转正成为市长前不久，重庆市金融工作办公室升格成为市政府直属机构。而尽全力争取当时“一行三会”推出的各种金融牌照，成为黄奇帆给下属们的重点要求。此外，重庆也紧跟监管层推动的政策动作，其中就包括2005年推出的小额贷款公司试点。
按照监管定义，P2P平台只是一个纯粹的信息中介，但实际发展过程中却异化引发乱象。而小贷行业尤其是基于互联网的网络小贷，起初在监管层面则获得了更多空间。
在对P2P毫不手软的同时，重庆对小贷行业一度颇为开放。从2008年到2013年，重庆累计批准筹建小贷公司242家，注册资本513亿元，注册资本金额位列全国第三位。在针对小贷行业的中央—地方双层监管制度下（实际由地方主要负责），政策更加宽松的重庆，很快成为小贷公司们的乐土。
重庆的小贷公司原本也面临发展瓶颈。例如，按照原银监会规定，小贷公司的资金来源只能为股东缴纳的资本金、捐赠资金以及不超过两家银行机构的融入资金。重庆则频频出台鼓励性政策，在融资来源、杠杆倍数以及放宽经营区域等方面，给予了当地小贷公司更多便利。
对互联网企业和金融创新表示友好的重庆，很快吸引了业内巨头们的目光。
最先前来落户圈地的是阿里巴巴。2011年，重庆市蚂蚁商诚小贷（“借呗”的运营主体）成立，拿到了当地首张网络小贷牌照。此前阿里手中已握有上海和杭州的小贷牌照，但由于小贷牌照限制跨地域经营，要想将业务范围扩至全国仍有障碍。重庆市政府旋即突破部分监管条框，向其发放了第一张网贷牌照，这意味着后者可以通过互联网来支撑起全国业务。这也成为一张由地方政府发放的全国性小贷牌照。
在此之后的数年中，苏宁、百度、京东、小米、乐视、滴滴、美团、美的、海尔等纷纷在重庆注册成立小贷公司。2015年底，重庆成为首个出台地方网贷政策的城市。而在黄奇帆卸任市长一职的2016年，重庆的小额贷款余额已排名全国第一。到2017年，重庆又成为国内首个小贷余额突破千亿的省市，也是获批网络小贷牌照数量最多的地区。
从针对小贷行业的政策文件数量上看，重庆也确实不遑多让。从2008-2018年，全国各省出台的监管文件中，重庆共有17份，仅次于浙江的28份。而其余大部分地区，相关的文件数量则多为个位数。
偏居西南内陆的重庆，成了整个互联网小贷世界的中心。
感到兴奋的不止是小贷行业。在重庆设立牌照含金量更高的消费金融公司，也成为优先的选项。目前，继“马上消费”和小米消费金融之后，蚂蚁消费金融成为当地第三家持牌消金公司。而在今年9月，马上消费已获得上市批复。如果顺利，其将成为A股的“消费金融第一股”。
叁
据央行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今年9月底，全国小额贷款公司共7227家，贷款余额为9020亿元。虽然机构数量并未排在前列，但重庆的小贷余额仍高居全国首位，较其后的广东和江苏总和还要多。（见下图）
过去十年间，重庆市小贷余额在全国小贷余额中的占比持续上升，最新比例已近20%。凭借一省之力放出了全国五分之一的小贷，重庆“网贷之都”的称号再贴切不过。
而相比网络小贷的声势，P2P这种互联网金融中的“伪创新”在重庆基本绝迹。去年11月，重庆市宣布当地无一P2P机构完全合规并通过验收，予以全面取缔。截至目前，已累计有34家P2P机构结清业务拟退出。就全国而言，经过近年来的严肃整顿，仍在运营的P2P机构也从高峰期的5000多家降至3家，行业陷入全面冰封。
在重庆网络小贷壮大的过程中，同样经历有监管风暴。
为了防范风险，重庆市在2014年底曾一度暂停小贷公司的注册登记，并要求小贷公司收缩融资杠杆。按照当时黄奇帆的要求，凡是涉及金融业务的公司，一律依照“先证后照（指营业执照）”的方式审批，而绝不能是“先照后证”。而随着此后各地网贷牌照的大量发放，野蛮生长的小贷行业也滋生各种问题，从而在2017年互联网金融风险整顿潮中，全国范围内网络小贷的审批也被紧急叫停。
最新一轮的严苛监管，则出现在今年11月初。
央行与银保监会的一纸征求意见稿，令本已平静的互联网小贷行业变数陡增。根据公布不久的监管意见，网络小贷公司在注册资本、异地展业、杠杆率以及联合贷款出资比例等方面，将面临空前的压力。这意味着，主动龟缩营业区域、补充资本金或者转型成为助贷公司，成为绝大多数小贷行业玩家的必做选择。
而跨区域经营审批权将从地方手中收回的规定，更是成为巨头们头顶的利剑。好日子或许到头，行业将迎来深度洗牌。
当初被问及为何会选择到重庆布局金融业务时，不少巨头都表示过，看中的是当地比较繁荣的金融生态。这个回答礼貌而不失微妙。如今黄市长早已引退，时过境迁，这些头部的网络小贷公司，不知道在新规之下将何去何从？
重庆小贷，前途未卜。
1.《重庆小贷贷款余额全国第二的奥秘》.国际金融报.2016年.
2.《黄奇帆辞去重庆市长职务，深度揭秘黄奇帆的点金术，重庆金融曾一年狂增1410亿》.中国企业家.2016.
3.《李杰 邱雪玲 盛振宇.地方政府小额贷款公司监管政策的演变与启示》.农村金融研究.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4.张衡.重庆市金融竞争力研究，西南大学商贸学院，2020.
*题图购买于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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