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首富的“留洋”账本
作者：郭儒逸
来源：商业人物（ID：biz-leaders）
壹
万达官网上，AMC的名字被从境外企业这一栏悄悄撤下了。
几天前，万达发布了一份通告，称已全部退出美国影院运营商AMC董事会，并累计收回14.76亿美元。附带还加了一句：截至目前，万达集团海外所有投资退出时均有收益。
这是很微妙的一句话。万达是讲给自己听的，更是讲给外界听的。对不再高调的万达掌门人王健林来说，如果这句话背后的账本没毛病，那应该算是很不错的结果。
经历了连续几年的大收缩之后，当年漫天撒网的万达海外资产，现在已屈指可数。据官网显示，目前其旗下还剩一家美国电影制片公司、澳大利亚一家院线、一家体育传媒公司以及一家豪华游艇公司。
万达能从AMC身上收回大笔投资，得益于五月中旬的一波高位减持——在一周时间内，万达共抛售AMC超3000万股，套现4.26亿美元。如果按照王健林曾公开宣称的7亿美元实际收购价，进出之间，掌控AMC达九年的万达还大赚一笔。
AMC的并购交易发生在2012年。在此之后的数年间，王健林至少两次接受媒体专访，袒露过做这笔交易时的感受。他或是坐在美国波士顿四季酒店的豪华总统套房内，或是在万达位于北京CBD的总部大厦顶层，然后告诉记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2012年，王健林还不是首富。这年一月份，万达制定了一个“十年战略目标”，决定要实施跨国发展，成为“世界一流跨国企业”。AMC成为万达海外扩张的第一个目标。当年9月，万达出资26亿美元收购这家在美国家喻户晓的电影制片商（注：出价中包含AMC的债务，其后来称实际出资额为7亿美元）。在对外宣传中，万达借此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影院线运营商，并成功杀入了美国娱乐工业的核心地带。
作为当时中国企业史上规模最大的海外收购之一，这是一笔符合王健林“气质”的买卖。在向中国首富宝座攀登的道路上，万达也需要做出一些大动作。不过，即便见惯了大风大浪，据王健林后来回忆，由于是第一次出海，这笔交易也让他感到“真正的紧张”。
就是在这样的“懵懂”中，万达进入了疯狂并购的几年。
王健林在AMC一役中的表现打动了另一个卖家，这就是上述提到的豪华游艇公司——有着“海上劳斯莱斯”之称的英国圣汐。强调手工工艺的圣汐，是全球最负盛名的豪华游艇生产商之一，其不仅是英国皇室的御用品牌，在中国国内也有一批超级富豪拥趸。而王健林就是其中之一。
早在2010年，王健林就豪掷7800万元买了一条108英尺的限量版豪华圣汐游艇。这个游艇型号，也曾出现在詹姆斯•邦德的系列电影《皇家赌场》中。富豪人人爱游艇，但王健林更爱产游艇的公司。于是在三年之后，这位立志要做成“世界级跨国企业”的超级富豪，干脆决定把它打包买下。这笔买卖的交易价，是3.2亿英镑（当时约31亿人民币）。
王健林也在同一年登顶，正式成为中国首富。
贰
那是万达各种“宏大”口号迭出的几年。在电影公司和游艇公司之外，手里挥舞着大把支票，王健林的胃口一步步增大。
在全球各主要城市买地标建筑、建五星级豪华酒店、觊觎海外银行业、买顶级体育公司，甚至动辄两千万美金买下一幅世界名画。2015年，对足球事业情有独钟的王健林，还花费5000万美元入股西甲劲旅马德里竞技。而这笔钱非要花出去的原因，则是“本来不想买，因为和管理层都是朋友，对方给的也是友情价就买了”。
在买入马竞股份的当年，意气风发的王健林在哈佛大学做过一次演讲。有人在现场向他提问：万达进行海外并购的竞争力是什么？王答道：首先，是有钱。另外一个问题：万达此举会不会被看作是转移资产？王继续回答：资产转移或者在海外投资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合法和不合法之分。我们自己辛苦赚的钱，爱往哪儿投就往哪儿投。
这句话粗看起来没毛病。虽然在当时引发一阵轩然大波，但王健林和万达仍获得了不小的舆论支持。王首富继续野心勃勃，还诞生过一些其他著名语录，例如“先定个小目标，赚它一个亿”——就一度成为2016年的网络流行语。
王健林曾说过，对进入的行业，万达一定要做第一。所有行业，只要做，要么国内第一，要么世界第一。否则就别做。万达急于转型和扩张的动机在于，王健林认为房地产业并不是一个现金流长期稳定的行业，一旦城市化率达到80%-90%，这个行业就会明显萎缩。而万达熟悉的商业地产，虽然现金流相对稳定，但仍然要靠卖房子来寻求平衡，因此同样面临风险。
于是，他一边掏出钱，一边把网撒了出去。
专做富豪排行榜的胡润如此评价那几年的王健林：他想做的，都是世界上最大的生意。所有涉及的领域，都要做到世界第一，这是典型的美国梦。但王首富可能并不同意“美国梦”的说法，在2012年所做的十年战略中，万达提出“要为中国民营企业争光”。也许在他眼中，争光的最佳方式之一，就是成为外国公司的老板。
要做成“世界上最大的生意”，自然需要相应的本钱。在持怀疑论者的观察中，万达究竟是如何为这些庞大交易买单的，是十分隐秘的事情。但王健林曾通过媒体告诉外界：万达在国内是银行授信最高的民营企业，有足够的银行贷款，加上自有资金，因此投资本钱不是问题。
例如，当万达在2013年宣布10亿英镑投资英国时，他就解释道，几家国内大行和外国银行为这笔投资提供有专项贷款。而身为银行业的宠儿，其还放出“每年可有50亿美元用于海外并购”的声调，似乎万达的“十年大计”会一路高歌猛进。
叁
王健林也曾为万达的投资逻辑辩护。
早在收购AMC的签约仪式上，他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是个商人，我所做的每一笔投资都建立在商业利益的基础上。虽然不断有声音质疑万达如此豪爽的收购风格，但至于这些买卖是否划算，王首富自有一套自己的算法。
总的来说，王健林并不赞同过度计较交易价格的做法，而是要“看到长期的价值”。
有记者曾就万达在好莱坞高价收购向他提问，王健林当时回复称，如果价格很便宜，对方自然也不会卖，加点价是很正常的。但更重要的，是要看买了之后会怎么样。“万达是在收购之后慢慢做实业，靠现金流和企业价值来支撑业绩。因此从长远看，买的时候稍微贵或便宜不是核心问题，关键是这个东西有没有价值”。
但遗憾的是，奉行长期价值的王首富，最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局。
还有人问过王健林，做这么多投资是否考虑过失败，他并不避讳地说道：用哲学的观点，失败是绝对的，不失败是相对的，可能我下一个投资就失败了。但万达规模大、分工细，各部门之间有博弈，因此风险就变得越来越小。
2017年，经历了五年梦幻般扩张的万达，不得不在风雨飘摇中展开自救。当年开玩笑称以“友情价”在海外囤货的王健林，也不得不以“友情价”将旗下的大批资产“甩卖”，以求尽快从困境中脱身。在一番重大资产变故之后，已失去首富地位的王健林在内部会议上承认，公司确实经历了风波和磨难。不过这位昔日首富仍然坚称，万达通过出售资产不仅清偿了海外债务，而且从还挣到了差价，因此并不亏。
在以往日子好过的时候，每逢万达年会，兴致高时王健林都会登台献唱，一展文艺才能。在2014年的年度总结大会上，当时王健林还少见地赋诗一首，来表达过去一年的感受。诗是这样写的：
二零一四成标志，
万达腾飞待指日。
世界名企当有我，
民族复兴争赴之。
然而几年过后，事情起了变化，周遭环境已物是人非。如今，王健林手中的那本“留洋”账本，意义已经并不太大。他的“世界级跨国企业”的理想，也不得不转入蛰伏。当富豪榜上的排名创纪录地下跌之后，王首富能不能重返前几页，或是另一个更有噱头的话题。
参考资料：
何丽,王健林出海,《金融时报》,2012年5月23日
许贵卿,万达每年可有50亿美元用于海外并购,路透,2013年9月12日
李小晓,王健林想干什么？,《财新》,2015年11月23日
曹峻,收购好莱坞电影公司是好买卖吗？,《金融时报》,2016年1月19日
万达集团密集举债快速扩张 引发银行业者关切,路透,2016年9月12日
万达集团套现后退出AMC董事会 九年投资赚了近50亿元,证券日报,2021年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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