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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贤:最理想主义的人生悲剧

邓贤 译者秦传安 2020-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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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的人是有福的

最理想主义的人生悲剧

© 邓贤/文


  我写过《中国知青梦》。
  知青运动是一个遥远的被很多人遗忘的历史,我为什么要重新把这段历史呈现出来?
  有两个原因。因为我是知青中的一分子,知青作为我生命中的一段,不可能被忘怀掉,知青运动作为我们一代人生命中不可跨越的一部分,我们不可能将它从人生中挖掉,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它,你不可能选择生命中的组成部分,它就是我们的生命。第二个原因是,我们的时代正在远去,所谓无可奈何花落去吧,以后是年轻人和更年轻的一代,将是他们在创造历史,我们的岁月正在远去,我们应该把我们有过的东西留下来,我想把这一代人有过的历史尽可能真实和完整地留存下来,它是一种文化,历史有待后人评说。
  我选择了一段特殊的历史,一批境外的知青,他们那种乌托邦式的革命实验。
  尽管他们很特殊,他们是知青中的一部分,遗漏他们是不公平的,我之所以注意到这批人,是因为两个原因,一个是这些人的经历特别曲折和悲惨,他们的命运可能是知青中最狂热最勇敢和最理想主义的,同时也是最扭曲的一些人,他们是具有我们那个时代人的生命元素和特征最丰富的一群人。你说你要跨越国境解放全人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而这是去打仗啊,有很多人死在那儿,有一场战役死了大约七百多个知青,这种流血牺牲和当一般的知青不同啊,我因此非常坚决地选择了这样一群人。
  如果说整个知青群落是比较极端的具有革命情结的人,那么境外这群知青是更加极端的一群人,应该说是最极端的一群人。他们有的是把东西全部卖掉,就那么一点点钱,然后跑到云南来,有的从贵州步行到云南来,有的从新疆赶来,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是要参加金三角游击队,他们非常狂热,他们的偶像就是格瓦拉。这里面其实有很浪漫的东西,问题在于,因为他们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搀杂进了他们的生命历程,也就形成了他们后来的人生悲剧,越是理想主义的,到后来的悲剧结局反差越大,这是那个时代注定给他们的,不可避免的。
  那么回头重新看整个知青运动,一代人是陷入了历史的悲剧?
  是啊,知青运动是一个大的悲剧,整个时代是一个大悲剧。知青运动,知识青年下乡,表明了那个时代是一个政治运动作为主体的时代,下乡的知青在那种被迫的环境里面,实际上是他们觉悟的开始,他们开始是造别人的反,后来下乡的时候,感觉到人生已经是一种受压迫的境遇,一直到最后,就用绝食、上访、罢工等极端的手段解放自己,争取自己的人身权利,那么有的是胜利了,回城了。经过了三十年的历史回头看,我们可以发现这么一条规律,最早接受迫害的觉悟得最早,回归最早,他们考大学、学技能、经商,伴随着新开始的经济社会来临他们实际上也实现了转型。而这群为理想而奋斗,但是理想里充满了政治运动的、充满了那个时代特点的、越过国境参加游击队的这群人,他们回来得最晚,八十年代末才回来,是受伤最深的,回来以后四十多岁,不可能读书了,也没有什么技能,还有炸掉手臂炸瞎眼睛的,失去了劳动能力,谁会要他们呢,他们发现自己是一群落伍的人,时代已经前进很远,于是成为了巨大的时代悲剧。
  知青返城后也仍然延续着他们的悲剧命运。
  他们的命运是不可更改的,在整个知青群体中,他们的命运沦为最低等的,最悲惨的,这个命运在于,你不可能得到荣军的待遇,因为没有入伍的记录,你是私自出境的,无法依照过去的什么历史对待他们,你拥有的是知青的经历,但是知青回城后没有进入国营单位,也就没有所谓功名,也就没有待遇。现在看,因为他们落伍了,而且太远,所以他们的个人命运实际是最悲惨的。
  我关注这段历史不是为了猎奇,这里面有太多扭曲的东西,我想理想主义本身没有错,错的是理想主义被引导到什么方向和地方,在那样一个空前政治运动的社会里,注定是被利用的。任何一个社会,任何年轻人,没有理想相当于是没有太阳,一个没有理想的民族肯定是没有希望的,反过来讲,那是一个充满了理想的时代,但为何出现了如此巨大的悲剧,值得我们去思考。
  六十年代中国知青的悲剧命运有着世界性的背景,包括切格瓦拉、古巴革命、还有美国的青年运动,而中国知青的命运最极端。是的,最为极端,可以说走到了人类的极端。我们看现在,比如我们鼓励学生到边远山区去支援建设,那里需要这样的年轻人,但那是自愿去作贡献,户口留在城里,回来后甚至优先录用,而我们那时候是全部无条件地下乡,我当年才初中二年级,未成年人,都是十二三岁或十四五岁的,不能同日而语,官方数字一千七百万人,这是最低的数字,这是整整一代人,历史悲剧巨大。或许是出于个人情结,我当了七年知青,这七年是不可忘怀的。而我当时到金三角并非是要写知青,但是我了解了这段历史,我感到痛苦和震撼,怎么有这样的事情,一个作家就是要记录下自己看到和感受到的。
  境外知青有多少?这个数字也不准确,少说有八千到一万,多的话,有说法是三万,三分之一牺牲了,三分之一流落于国外,三分之一回来。这只是大致情况,当时那么混乱,没有统计的,他们境外的互相会问,你是哪个部队的,回答说我是江东部队的,就是格萨尔温江,整个游击区是分开的,没有见过面的。他们和缅甸政府军作战,装备远不如政府军,也没有受过训练。
  他们出去时一般年龄多大?知青多大他们就是多大。但死亡太快了,你听到他们的故事简直——我去那里见到三十个人,一见面讲话就号啕大哭,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原来没有人听,都不知道他们。他们的狂热是极其疯狂扭曲的,但是你又会看到他们极其真诚可爱。有的学生是成绩非常好的,但去了几天不幸被打死了,如果活到今天可能会是博士、出国、CEO什么的,但是那个时候把理想主义引到了那个极端的境地,成为了悲剧。我们如果不留下这段历史,对不起死去的人,对不起历史。
  我觉得反省历史无论什么样的时代都是必要的。历史是一个见证。一个不反省的、盲目骄傲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这似乎是老生常谈,但正因为忘记才需要常谈。
  知青文化是一个什么样的文化?一代人特有的行为和思想方式。就我对青年人的理解,他们往往强烈地对现实不满,对文化不满,青年学生在青春发育期对现存一切不满是可以理解的,学校教育形成一种压抑,青年有反叛的愿望,像日本有红卫兵,法国也有红卫兵,他们模仿中国的红卫兵运动,但是他们之间有本质的不同,关键是文革期间,我们的领导人给了青年学生叛逆的条件和鼓舞,一切叛逆是合理的,造就了最极端的叛逆。而法国日本的红卫兵运动没有政府的鼓励,它发展一段后就自生自灭了,社会秩序和导向没有动。所以我想,为何其他国家不可能像中国这样,因为它的社会条件不同,中国发展到那样极致,是因为中国社会的土壤,一个政治运动的社会。
  文革给当代人的启示是全方位的。从文化上说,这一代人将中国文化中最糟粕的东西推向了极致,希望后代人不能再走这样的路,我想,也因为推向了极致,它会发生根本转变的。在行为上、人性和道德教化上,它走向了极端恶的方向,完全没有秩序,打人造反抄家,一些人的极端自由以另一些人的极端不自由为前提。因为我们眼光的局限性,我们只能尽可能真实留下这段历史记忆,让后人去评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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