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枝红蓼醉清秋
蓼是种在我记忆深处的一种花，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地喜爱。她于每年仲秋盛开，绿叶离翍，红粉摇荡，鲜艳可爱，但绝非花木中之超群绝俗者。我青睐于其身上有股子稚气、野气、奇气，所处环境阴湿、粗粝，却内蕴傲霜之性，枝干径直，与众卉殊。
说她稚气，是因了她的天性自然，西风中枝叶凌乱放纵而不加修饰，舒张伸展之状若孩童之无所顾忌，肆意张扬。你看诗经里的姑娘，借着她的风采打趣情郎：“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小女儿家仗着被宠爱，嬉笑怒骂皆是情话，一副天真烂漫的情态。“终朝采蓝，不盈一襜，五日为期，六日不詹。”男子去采摘蓼蓝叶，过了约定日期还未归来，女子倚门远眺，那一片片的蓼染缬了整个心房，飘散着思念和牵挂酿成的香。
游龙一枝
《楚辞芳草谱》说：“蓼，生水泽。”唐人白居易在《曲江早秋》中亦有“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之句，元代朱德润《沙湖晚归》诗云：“山野低回落雁斜，炊烟茅屋起平沙。橹声归去浪痕浅，摇动一滩红蓼花。”古诗词中多称蓼面水临溪而生，有人说她离开水便无法成活，这话被她不小心听到后，心下思量：若说与水有缘便还好，哪是非种在水边不可了。她偏偏能够盛开在墙角，亦能绽放在篱边，甚而长在高山、荒地、草坡、石缝中。这份不受限制和拘束的野气，让她更加美的别饶丰致。
妈妈种的蓼花
蓼的奇，在其色，其味，其功效。她的种类不一，有青蓼、紫蓼、白蓼、香蓼、水蓼、木蓼、马蓼等之别，其中，红蓼最为普遍，也是属于我童年的花，簇簇复悠悠，优雅地立于枯黄杂绿中。后院子木门旁长满了一丛丛的红蓼，一穗花千朵，蒂蕊细如米，枝枝下垂，色粉红可观。母亲总是从那门里出出进进，一会儿提着一桶水进去，一会儿拿着一篮子菜出来，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随花影摇曳不已。后院子里变得饱满丰盈，有秋菊、波斯菊、菠菜、豆角、南瓜、青椒、韭菜、西红柿等，好像是硕大的红蓼和相对年轻的母亲，这两种有魔力的神奇生物，让荒废的后院子变得活色生香、趣味盎然。进入城市工作生活后，蓼花和母亲的身影都随我远去，就连思念或许因为距离远的缘故也变得淡淡的，我开始在别处找寻她的芳踪。
后院子门口的红蓼（2018年8月末拍摄）
后院子门口的红蓼（2018年8月末拍摄）
夏纬瑛《植物名释札记》中称，蓼之名源于味道——古有“熮”字，作剧烈辛辣之意，入口戟刺喉舌，犹如火之灼热，“蓼”味辛辣，故而得名。正如《说文》中所言：“蓼，辛菜。”红蓼和葱、蒜、韭、芥，并称“五辛”，其味可去腥，其功效可“雪耻”。东汉赵晔《吴越春秋·勾践归国外传》记有：“越王念复吴雠非一旦也，苦身劳心，夜以继日。目卧，则攻之以蓼；足寒，则渍之以水。冬常抱冰，夏还握火。愁心苦志，悬胆于户，出入尝之，不绝于口。”落败的王，曾经的不可一世换做了身下的一堆堆红色的草，每当疲倦困乏的时候，用红蓼的辣汁，来刺激眼睛，使他保持清醒。热烈的警示，让身体有了失败的灼痛感后，亦尝透了苦味，最终才有灭吴的故事。我想他与军士喝的庆功酒，一定也是蓼花为酒母酿成的。
恽南田画的红蓼
细井徇《诗经名物图解》中的“龙”
此外，红蓼亦有多情的一面，蓼花近水，南人送别多在码头河畔，唐人司空图诗曰：“河堤往往人相送，一曲晴川隔蓼花。”即以蓼花寓意离别。《红楼梦》里，迎春出嫁后，宝玉时常徘徊在迎春住过的紫菱洲，忆起他的二姐姐和大观园往日的热闹景象，不禁吟到“蓼花菱叶不胜愁”，顿时潸然泪下。
现在该是红蓼最盛的时节，每天穿行于车水马龙中却难觅其影踪，而我对她的思念却如其花穗一般长而饱满。如今，亦有越来越多的人不知这种在秋天最普遍盛开的花为何物？更不要说会有人如梅尧臣者，对蓼吟诵出：“灼灼有芳艳，本生江汉滨。临风轻笑久，隔浦淡妆新。白鹭烟中客，红蕖水上邻。无香结珠穗，秋露浥罗巾。”的绝美诗句。而我也只能靠堆砌一些文字，希望借此种下一片蓼的种子，让她生长在心田，毕生保持澄澈，自我了然。
晶晶红染累垂糁 袅袅凉摇软弱枝
梧桐落 蓼花秋
芦苇丛中摘的一枝野蓼子
《蓼花》
北宋宋祁
夏砌绿茎秀，秋颜红穗繁。
终然体不媚，无那对虞翻。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