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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要打码的片子

薛定鳄,小哥 3号厅检票员工 2023-08-02
写在前面

我们又来写奇奇怪怪的电影了——

《博很恐惧》

有些读者可能还记得,我们年初的时候做过一份我们编辑部所有人2023年度期待电影的清单,我那份清单上就有这一部《博很恐惧》,而且排名非常靠前。

我对它期待的原因,不外乎导演是阿里·埃斯特,他之前的《厄运遗传》《仲夏夜惊魂》都是我当年列入十佳的恐怖片。

但这位导演的争议一直都很大,他不屑于任何传统的jump scare吓人,也不痴迷血浆、暴力,甚至反对现实临场感,而是热衷于给我们看一个或者一群变态的内心,以及利用大量晦涩的象征符号、诡谲的超现实意象去呈现他的作者性。

于是,喜欢他的人认为他在重新定义恐怖片,不喜欢他的人都认为他自己精神就不正常。

我偏向于两者都对,尤其是对于他这部新作《博很恐惧》,A24彻底放任了他的预算挥霍和创作癫狂,让他用毫无逻辑的剧情,专心呈现一个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

这种故事几乎已经不是挑战观众了,而是疯狂冒犯观众,连我这样偏爱他电影的人都数度无法坚持看下去,前半部分的观影体验,已经焦虑到了一种类似听指甲刮黑板的程度。

估计也是因为这个,这部片在世界范围内的口碑都非常两极,票房大败,让A24赔掉了不少。

但为什么我依旧要和大家专门写文推荐这部片?因为不能我一个人难受(不是

因为当我看完,它带给我的不适和焦虑,会转化成一种巨大的悲伤。看着电影里在精神世界无路可走的男主角,他成了生活在现代城市的我们的拼凑物,他所遭遇的也是我们无法回避的东西。

原来,我们时常隐隐感到的那种压抑,就是片名里的“恐惧”。


(依旧建议先看片,再阅读)

正文

如《博很恐惧》这个名字,全片其实就在讲一个问题:博为什么恐惧?

但奇怪的是这部电影表面上的故事,和这个问题一点关系都没有——

博打算去探望母亲的前夕,突然接到了母亲被吊灯砸中头部,不幸去世的消息,他不得不迅速回家安排母亲的葬礼。然而这一路上阻力重重,回到家中的博发现葬礼已经结束。

如果这样只看电影表层逻辑下的故事,全片看完了你可能依旧无法找到问题的答案,你也不会感觉到恐怖,毕竟只看文字的话,这读起来更像是一组老套的公路片叙事。

那我们不妨给大家列举几个更具体也更奇怪的情节点——

博没有在家中发出任何声音,他的邻居却屡次塞来纸条,让他“把音乐小点声“;

博被车撞后来到一家寄住家庭,这个家庭的女儿毫无来由的当着他的面喝下了一桶油漆;

寄住家庭中安装了监控,投屏在电视上的画面居然可以看到博未来的样子;

博在自己的出租屋向外望去,却发现满街的流浪汉都在对他的屋子虎视眈眈。所有人都盯着他,针对他,宛如丧尸围城。

还有更离谱的,博一直没见过他的父亲,为了探寻真相,他只身一人前往家中阁楼,却发现他父亲是个拟人化的男性生殖器。

这些东西组合到一起,答案很显而易见了——

剧情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假的,是他的内心世界疯癫的外化,这是理解整个片子的前提之一。(也是我开头说的观影焦虑的来源,也就是你被拽进了一个犯病的精神病患的内心。

另一个前提,则是我们要去找到仅有的“真实”的部分,这并非是一个逻辑题,而是一个精神病理题——被激发的疯狂和幻觉是假的,但激发是真的。

刺激就是事件的头和尾,妈妈出事了,他要回去找妈妈,这件事是真的。

但即使在这真实行动里,博找妈妈的动机也充满了蹊跷——

影片开头,博去找心理医生治疗时,他就已经隐隐透露出了想要杀了母亲的想法;

家中钥匙被偷后,博坐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错过了飞机,好像并不是真的担心母亲;

到了寄住家中,男主人已经同意今晚送他,但博却选择明早再出发。好像在推延找妈妈这件事。

这是寻母吗?

不,是寻母,又想弑母。

这两个前提,非常巧妙地对应了博很恐惧的两大来源,根源是家庭,诱因是当代人共同的社会焦虑。


一根男性生殖器

我们从前面提到的那根生殖器开始说起。

博的父亲在与母亲发生关系之后就抛弃了她,这才导致博在爬上阁楼后,他眼前的父亲变成了一个拟人化的阴茎。

因为父亲在他的人生里只“出力”了这根阴茎,他对妻子孩子的抛弃,是一切的根源。

这导致了母亲内心的极大创伤,产生了变态的控制欲。某种程度上,博在母亲心目中,代替了她丈夫的位置。她要求博以丈夫的方式去爱她,回馈她,这是博极大的童年阴影。

有一场戏是年幼的博和母亲登船游玩的时候,母亲非常自然地和他同床共寝。母亲一头金发,有着年轻美丽的面容,她侧躺在博的身边,二者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像情人。

以及,母亲对博的很大不满来自于“小时候你不肯哺乳”,而哺乳这个动作其实蕴含着性隐喻在内,在一定程度上,博没有满足母亲的性需求。

同理,博与伊莱恩(初恋)的关系也是这样被毁掉的。

年幼的伊莱恩被迫离开,她闯入博的卧室向他告白。一旁的母亲不解,震惊,甚至对伊莱恩破口大骂。

这场戏中,母亲的愤怒很大程度上是作为“妻子“的愤怒,是由于伊莱恩闯入了她和博的亲密关系中而愤怒。

为了维护博对自己的“忠诚“,母亲对其施加了各种性虐待,”做爱即死亡“的魔咒则是最有代表性的一种。母亲编织出了弥天大谎,告诉博,你的诸多父辈都是在第一次做爱后当场死亡,所以你不可以做爱。

在这条魔咒的阴影之下,博始终生活中无性生活的焦虑中,这种“虐待”导致了博极为复杂的病理性人格: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伴随强烈的分离焦虑。

电影更是进一步呈现了他的绝望——

这个谎言在电影里是被一次做爱破除掉的,成年后博和伊莱恩重逢发生关系,但这时候剧情再度进入超现实,伊莱恩突然石化。明明已经死去的母亲随后走出,命人将她拿去喂狗。

博在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独立性,哪怕最大的谎言被戳破,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母亲”控制。

全片开头,博的精神医生曾向博发问:你希望你母亲死吗?博矢口否认。

随后医生说,其实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没关系,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既想它们发生,又不想它们发生,并不矛盾。

这句话就概括了博和他母亲的关系:互相需要,又彼此迫害。就像博从阁楼走下来后的所作所为:出手想要掐死母亲,最后也以道歉作终。即使他验证了心脏遗传病说假的也无济于事,因为他已经在这样的关系中彻底丧失了判断力与独立性。

所以,片中屡次出现“溢出的水”这一符号,它隐喻的就是博与母亲的关系。

年幼的博不愿踏进溢满的浴缸,就像他难以吞下母亲如此满溢的爱。影片最后,博独自泛舟,顺着河流划向洞口。这个如同阴道一样的洞口最终成为了博的葬身之地——他最初来自于母亲的羊水,而最后又彻彻底底地淹死在了母亲所谓的爱里。


一场审判

写到这,我们只回答了“博为什么恐惧“这个问题的一半。

原生家庭的问题几乎人人都有,解决这个问题,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社会的后天疗愈。然而这部片子中,博的恐惧并未被后天社会所疗愈,反而因其加深了。

导演通过对这方面的描绘,实际上想要达到的是对现代社会的批判。

我们回到全片的第一个段落,这场戏是末日化的处理。博从心理医生处回来,经过混乱的街区,回到出租房。在这里,秩序是消失的,导演透过一个个人物,全景式地描绘了美国当代社会的种种症疾:

随处可见的枪支,躺在地上的流浪汉,墙上污言秽语的涂鸦,互相殴打的边缘群体……

举着手机、抽着鼻涕,还期待别人跳楼的男人已经不是缺乏同理心那么简单,常年生活于虚拟世界的他已经对强刺激有毒品一样的需求,他的每一阵笑声都能让人感受到不寒而栗的神经质来。

危险的社会环境孕育着偏执极端的人,这些人又反过来滋养这恶劣的社会环境。无差别攻击别人的裸男与犹豫举枪的警察,他们都是这些人的一员:他们或者极端暴力,或者极端懦弱,究其根本是社会氛围带给了他们强烈的焦虑与恐惧。

它不写实,但我们不陌生,因为这是现实的放大而已。

这是人类目前的走向——将彼此逼疯,再彼此恐惧。恐惧在这里以无处不在的形态出现。

博身上那些来自于原生家庭的症因,也在这样的环境中被二次扩大:

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他在钥匙丢掉后拿沙发堵门,不断脑补别人破门而入的情况;丧失独立性的他面对突发情况时手足无措,强焦虑带给他强烈的选择困难,给母亲的致电中不断询问“我该怎么办?“

这种悲观和批判,延续到了电影的第二个段落。

博醒来后所睡的,是女孩托妮的房间。托妮是个极为典型的受消费主义影响的现代人。墙上整齐的明星海报、无论做什么都要用手机拍视频,大吼大叫,敲门无间断,不开门不停手……

消费主义与互联网联合,受其影响的人们极其偏激易怒,极具有侵犯性。

女孩将一切指向极端化,而极端化只有一种结果,就是攻击性。

把博带上车,逼他抽含有毒品的烟,随后在自己的房间中喝下一整桶油漆。看似荒谬的行为背后,其实都是消费主义文化所带来的强烈攻击性。

这种攻击性不仅对别人,还对自己。如此充满攻击性的人遍布博的身边,使他的恐惧感进一步加深。

这种攻击性,在国家之间是好战——

片中吉夫斯这个角色,就代表着全世界都隐含的军事暴力基因。吉夫斯由于战争而精神分裂,像原始人一样,有着极强的破坏性,同时他运用的工具都是极为现代的武器装备。

他需要用药物才能镇定,一旦爆发,就无处不在,甩也甩不掉。导演设置这样一个角色,很明显对应着全世界火药桶一样的军事冲突倾向。

这种攻击性,在人和人之间是审判——

最后一场法庭戏,就是这种审判的结果。

设立于河流之上的法庭其实并不像法庭,它更像剧院,像斗兽场。一群观众围坐在石建的看台旁,注视着位于中央的野兽的一举一动。

审判者用着极大的音量,将被审判者的罪行一条条罗列,所举出的日常生活的证据甚至精确到了几岁零几天。最开始还有一个小声的辩护者,但随着审判的进行,辩护者被推下河流,彻底消失。

这难道不像我们生活中,在网络上对一个人的“扒皮“吗?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生活经得起这样一分一秒的审视,同时,解释权还在审判者手里。

可能最开始,被审判者还有人为其辩护,随着讨伐声浪的越来越大,这种辩护也渐渐地无人理会了。

博的恐惧,来源于母亲,加重于社会的恐惧,就在这剧院一样的法庭中抵达顶点,最终随着发动机的爆炸而崩溃了。

整个世界对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爱,唯一留下的,就是一群观众,在他死亡之后,像戏剧落幕一样,三三两两,悠闲地向场外走去。


配图/《博很恐惧》
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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