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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存在特权氏族集团?请问依据何在?

shengminwujiang 生民无疆 2019-04-14

按,近百年来,有些学者学了点西方的东东,便以为掌握了宇宙真理,于是搬过来,胡乱解读唐史,就此弄出了许多乌七八糟的“成果”:在唐代朝廷存在“关中”、“山东”两大集团的斗争;朝廷一直被世家大族把持,如此等等。如此荒诞不经的东西,至今在学界仍以为经典,广为流布。


中国文化重视慎终追远,十分崇拜祖宗,而且,督促自己努力学习与工作的主要动力之一,就是光宗耀祖。在古代,一个人科场成名、做了有益家国的大事,朝廷再给他加官进爵的同时,还会加封(追封)他的父母、祖父母官衔,这就是光宗耀祖。

唐人也十分尊崇祖宗,在唐人墓碑上,很少有不追溯自己血缘、罗列祖宗先辈功业的。但是,唐人绝不是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而是把祖宗的辉煌作为激励自己奋斗的标杆,把创造更大的辉煌、光宗耀祖作为自己生存的价值。因此,唐人的墓碑上,在追述了祖宗的业绩后,接下来便是叙述自己一生的成绩。这才是正宗的中华传统:对得起祖宗。

 在古代中国,一个人做了官,只要好好干,顺利退休,朝廷会送给官员一笔丰厚的财产:给子孙做官的资格。这就是泽被后世。这有点类似可以传给子孙的期权股票。当然,不同级别的官员的期权数是有所区别的。

在唐代,官员的“期权”主要有以下几种:

第一,官员的一个孩子可以不经考试,直接获得到国子监或者州县学等公立学校读书的资格。到国子监、州县学读书之后,还是必须通过全国统考,才能获得明经、进士及第等做官资格。

但是,对弘文馆、崇文馆这两所学校的学生,则是单独组织考试,授予明经、进士及第等“文凭”。基本可以说,进了这两所学校,只要智商没有问题,就可以获得明经、进士及第等“文凭”。《新唐书·选举志下》:

凡弘文、崇文生,皇緦麻以上亲,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一家听二人选。……京官职事从三品、中书黄门侍郎并供奉三品官、带四品五品散官子,一荫一人。

用今天的话来说,弘文馆、崇文馆才是地地道道的唐代贵族学校。弘文馆,由门下省主办,在校生30人;崇文馆,由太子府主办,在校生20人。两所学校的教学条件、师资力量举国无双,但是,只面向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弘文生、崇文生的指标,由礼部统一管理,大家慢慢排队等候,十分难得。即便是王子、公主之子,也很难进入弘文馆、崇文馆读书的,文献中就有亲王、公主为此不高兴的记载。

 第二,官员的一个孩子可以不经考试,直接获得做官的资格,这就是所谓的用荫入仕,《新唐书·选举志下》:

凡用荫,一品子,正七品上;……九品以上及勋官五品以上子,从九品下叙。三品以上荫曾孙,五品以上荫孙。孙降子一等,曾孙降孙一等。

一品官,可以有一个儿子给予正七品上的级别;九品官,可以有一个儿子给予从九品下的级别。这种指标,三品以上的官可以传到曾孙辈,五品以上可以传到孙辈,但是每降一辈,用荫也要下降一个级别。

  第三,官员的孩子可以获得担任皇帝的近卫军士(这不是官员子弟的专利),和国家祭祀一类机构或活动的斋郎、挽郎,获得做官资格。《新唐书·选举志下》:

凡千牛备身、备身左右,五考送兵部试,有文者送吏部。凡斋郎,太庙以五品以上子孙及六品职事并清官子为之,六考而满;郊社以六品职事官子为之,八考而满。皆读两经粗通,限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择仪状端正无疾者。

担任皇上贴身卫士满五年,太庙(也就是皇家祠堂)斋郎满六年,郊社(国家祭祀天地等宗教场所)斋郎满八年,如果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就可以获得做官资格。

在科举取士的唐代,如果个人不爱学习,或者没上战场立功,也是很难混好的。在各类文献资料中,用荫做官者,绝大多数都是沉沦下僚,可谓苦不堪言。

以大唐著名开国元勋、凌烟阁英雄秦琼秦叔宝的后人为例。《旧唐书·秦叔宝传》:

事宁(即唐太宗登基后),拜左武卫大将军,食实封七百户。……(贞观)十二年卒,赠徐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宗特令所司就其茔内立石人马,以旌战阵之功焉。十三年,改封胡国公。十七年,与长孙无忌等图形于凌烟阁。

    秦琼的功劳、地位可谓显赫。但是,他的子孙,因为读书不行,境况很差。朝廷出于关照,日子勉强过得去而已。

据《唐代墓志汇编》之圣历O一五,秦叔宝的儿子秦怀道,是唐太宗的“左千牛”,最终职务仅常州义兴县令;秦怀道的儿子秦修,是唐高宗的“左千牛”,最终职务为潞州司法参军。据《唐代墓志汇编》之景龙OO一,秦叔宝的另一个孙子秦利见,因担任祭典中的“辇脚”,而踏入仕途,最终职务仅许州鄢陵县丞。

和秦叔宝一样,张公瑾也是大唐开国元勋,上了凌烟阁的功臣。据《唐代墓志汇编》之天册万岁OO三、神功OO四,张公瑾的两个孙子,均为弘文馆毕业生。张公瑾的这两个孙子,最终官职,也都只是个县令。

为什么是这样?



首先,我们必须再次强调的是,以上三种途径,仅仅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用今天的话来说,只是拥有了上岗证。上岗证,与工作岗位,完全是两码事。

在唐代,即便是进士及第、明经及第,要想获得官职,还必须参加吏部、兵部的考选,即再考一次。能否选上,何时选上,做什么官,那是另一回事。

在一大批正规科举及第的人员的挤压下,这些靠祖宗荫庇的人员,想要混出样子来,相当不容易。

当然,通过上述途径做官的,也有少数人颇有真才实学。比如优秀宰相李德裕,是靠门荫做官;著名诗人韦应物,是靠给唐玄宗当卫士而入仕。

但是,在唐代,只要不是通过科举正途出身,是为人瞧不起的。不仅被明经进士及第的人瞧不起,而且,官宦子弟们也瞧不起这没出息的路径。

 李怀远,早在青年时代,就坚持认为:用荫做官的,绝不是“高士”。《旧唐书·李怀远传》:

李怀远,邢州柏仁人也。早孤贫,好学,善属文。有宗人欲以高荫相假者,怀远竟拒之,退而叹曰:“因人之势,高士不为;假荫求官,岂吾本志?”未几,应四科举擢第。

李怀远是孤儿,生活贫困,但是好学不倦,文章做得很好。家族里的人看他很可怜,便想帮助他,打算把一个用荫做官指标给他,以尽快脱贫。李怀远拒绝了:高士是不会依靠别人的权势的,用荫做官,这岂是我的志向!他闭门读书,通过四次科场奋战,终于成功,后来官至宰相。

在《原创 中国贵族是这样的:诗礼传家的书香门第 中谈到的崔祐甫,青年时代就认为:跑到弘文馆、崇文馆,轻轻松松混个做官资格,那是邪门歪道。《有唐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常山县开国子赠太傅博陵崔公墓志铭并序》(《唐代墓志汇编》建中OO四):

年才幼学,有司将补崇文生,公曰:此朝廷赏延所及,非立身扬名之道。竟不之就。……年廿五,乡贡进士高第。

崔祐甫正在读书期间,官方将崇文生指标送上门来了。他却说:这是朝廷奖励我先辈的结果,但这绝不是获取功名的正途。他拒绝到崇文馆读书。二十五岁那年,他终于进士及第。后来官至宰相。

 张翃,童年时代就认为:通过当斋郎而入仕,是丢人现眼的事情。《唐故郴州刺史赠持节都督洪州诸军事洪州刺史张府君墓志铭并序》(《唐代墓志汇编》建中OO一):

童年以门荫补斋郎,立志不就,读书于侯山玉泉寺,道业大成。廿二,国子明经上第。

张翃的祖父官至滁州刺史,父亲为兵部郎中,都是级别不低官员,因此他获得了当斋郎的资格。但是,他拒绝了。他躲到侯山玉泉寺这种清净之地,安心读书。二十二岁那年,明经及第。最后官至郴州刺史。

世家子弟卢就,始终坚持:不靠自己的本事考中进士,绝不做官。《唐故朝请大夫尚书刑部郎中上柱国范阳卢府君墓志铭并序》(《唐代墓志汇编》大中O六四):

举进士联不中第,穷愁愤发,激成志业。……二台两掖,卢氏之亲过半,……君力行苦学,慷慨有大志,以自致为乐。……维困于事不易其操,大和六年,进士及第。

大意是:卢就是高门范阳卢氏子弟,宰相李德裕的外甥。不夸张地说,朝廷要害部门的官员,一半以上是他的亲戚。如果仅仅是想做官,渠道自然多的是。但是,卢就誓死要考中进士。年年不中,年年考,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此年复一年,直到三十九岁时,终于进士及第。

 所以,有一些通过捷径已经做官的人,又辞职跑回去读书,参加考试。

 世家子弟王虔徽,靠门荫已经做上了官,又回来参加进士科考试。《唐故滑州匡城县令王公墓志铭并序》(《唐代墓志汇编》咸通O五六):

寿州生二子,长曰虔徽,……年在既龀,以荫官入仕,释褐代州雁门县主簿,复任成都府温江县尉。每言瑚琏之器,奚自斗筲之官,乃由贡籍举进士。朝贤景慕,流辈仰推。

王虔徽一举及第。他的行动,大大感动士绅阶层,成为青年们追捧的明星。

又如,唐代皇室成员李夷简。据《新唐书·宗室宰相》:

(李)夷简弃官去,擢进士第,中拔萃科。

李夷简也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官后,辞职赴考,进士及第。后来官至宰相。

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

教育高度发达,文化高度繁荣,科举高度热门,铸就了一个大唐子民人人可以创造多姿多彩人生的舞台。

前面说过,唐朝有不少诗礼传家、自我感觉很好的高门大族。随着科举制的推行,张姓也成了唐朝政坛的大姓。有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张亮、张公瑾,有书法家张旭(吴人)、天文学家张遂(僧一行,张公瑾之后)等科技文化名人。据《新唐书·宰相世系二下》,张氏宰相便多达十七人,在时间上,基本涵盖整个唐代;在地域上,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

太宗宰相张亮,大唐开国元勋,出自郑州(荥阳)张氏。

太宗、高宗宰相张行成,出自中山(义丰)张氏;他是隋朝的孝廉,唐初“擢制举乙科”,即制科及第出身。

高宗宰相张大安,出自魏郡(繁水)张氏,张公瑾之子;如何入仕不得而知,但他有才学是无疑的,《新唐书》称“章怀太子令(张大安)与刘讷言等共注范晔《汉书》”。

高宗宰相张文瓘,出自清河武城张氏(魏州昌乐);《新唐书·张镐传》:“贞观初,第明经”,即明经及第出身。

武则天宰相张柬之,出自襄阳张氏;《新唐书·张柬之传》:“中进士第,始调清源丞”,即靠进士及第入仕。

中宗宰相张仁愿,出自冯翊张氏(下邽);《新唐书·张仁愿传》说他“有文武材。”他主要是靠显赫战功成为宰相的。唐代人高度评价他的军事才能,认为“宰相文武兼者,当时称李靖、郭元振、唐休璟、仁愿云”,将他与李靖、郭元振、唐休璟等人相提并论。

玄宗宰相张说,出自洛阳张氏;《新唐书·张说传》:“永昌中,武后策贤良方正,诏吏部尚书李景谌糊名较覆,说所对第一”。这就是说,张说是武则天手下的科举状元。

玄宗宰相张嘉贞,出自河东(猗氏)张氏;《新唐书·张嘉贞传》:“以五经举,补平乡尉”,即明经及第出身。

玄宗宰相张九龄,出自始兴张氏(韶州曲江);《新唐书·张九龄传》:“擢进士,始调校书郎”,即靠进士及第入仕。

肃宗宰相张镐,出自汲郡(平原)张氏;《新唐书·张镐传》:“有大志,视经史犹渔猎,然好王霸大略。少事吴兢,兢器之。……镐起布衣,二期至宰相。”他是受到著名学者吴兢赏识的人才,在玄宗时期被征辟做官。

德宗宰相张镒,出自吴郡张氏;《新唐书·张镒传》:“镒以荫授左卫兵曹参军,郭子仪表为元帅府判官,迁累殿中侍御史。”他是靠门荫入仕,被郭子仪聘请为参谋,靠才华与业绩官至宰相。

昭宗宰相张濬,出自河间张氏。《新唐书·张濬传》:“性通脱无检,泛知书史,……学从横术,以捭阖干时。枢密使杨复恭遇之,以处士荐为太常博士”。即被征辟为官。

这些张姓宰相,是哪一个“集团”的?是哪一个高门大户?什么也不是,仅仅是他们自己。

这只证明了一点,在唐代,张姓名人多。至于《莺莺传》之张生,到底是其中哪一支,或者其他某一张氏,只有天知道。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个读书人。

张氏宰相们的成功,要么靠读书,要么靠战功。

张氏宰相中,家庭背景最差的,当属出生于“蛮荒之地”的张九龄。唐玄宗与张九龄之间有一段对话,《新唐书·李林甫传》:

帝怒曰:“岂以仙客寒士嫌之邪?卿固素有门阀哉?”九龄顿首曰:“臣荒陬孤生,陛下过听,以文学用臣。……”

唐玄宗重武,想要提拔军人牛仙客。张九龄认为,高官必须由文化人来担任,牛仙客文化程度太低,便一再反对。玄宗很生气,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便偷换概念,展开诡辩:你怎么能因为牛仙客是一介寒士就嫌弃他呢!难道你家一直就是高门大户吗!张九龄说:我出生偏远之地,家境贫寒,因为有一点文才,承蒙陛下瞧得起,才有今天。

的确,张九龄父辈、祖辈远在荒僻之地,都混得很不好,到他这一辈,才天翻地覆了。

 韩愈在《符读书城南(符,愈之子;城南,愈别墅)》中,这样教育自己的儿子:

两家各生子,提孩巧相如。

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

三十骨骼成,乃一龙一猪。

……

问之何因尔,学与不学欤。

……

不见公与相,起身自犁鉏。

不见三公后,寒饥出无驴。

该诗大意是:两个家庭各生了一个儿子,打小在一块儿玩耍,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三十岁后,却一个成龙一个如猪,生活环境天壤之别。原因很简单,少年时代,一个爱读书,一个不读书。难道你没有看见吗,宰相达官许多原本是农民家庭出身,而公侯将相的后代,许多人天天为吃饭而发愁。儿子啊,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只有读书才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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