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的女儿
作者 | 苏希西
来源 | 苏希西（bysunxixi）
01
林静雯16岁那年，父母因一场意外同时过世。
这场意外，或者不如说丑闻，堪称近十年来小城最劲爆的茶余饭后谈资，林静雯已经离异的生父母，在继父别墅的地下车库幽会时，双双裸死在豪车中。
时值寒冬，车库密闭，路虎的排量又大，两人未曾事毕，就陷入昏迷，等到次日司机上班，打开车库，准备开车去机场接老板，这才发现路虎车里那对早已气绝身亡的野鸳鸯。
惊惶失措的司机怕惹祸上身，不及通知老板就报了警，等曾总火急火燎赶回家，警方已经拍照取证完毕，法医经过鉴定也迅速给出了死亡原因：一氧化碳中毒。
属于意外死亡，不予立案。
而曾太太和她的前夫在豪车里衣衫不整，姿态苟且的不雅照却从不知名的渠道流传出去，且以迅雷之势迅速传遍整个小城。
曾老板颜面扫地，成为人人嘲讽取笑的绿帽王，他备受打击，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强撑着料理完妻子的后事，大病一场，在医院住了很久才出院。
林静雯的处境比继父好不到哪里去，不论她走到哪儿，都有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
“看，这就是那个荡妇的女儿！”
“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怕不跟她老娘一个德行？”
“嫁进豪门还不安分，婊子就是婊子……”
……
林静雯本来就生得身子骨单薄，母亲出事后更是形销骨立，瘦得几乎风吹就倒。
继父入院的当天，她和曾培、曾卉两兄妹去医院探病，刚出院门，曾卉转身狠狠甩她一记耳光，“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还嫌我爸不够丢脸是吗？谁让你到医院来的……”
曾卉和她哥哥曾培一样，长得都是牛高马大，14岁的曾卉虽然比林静雯还小2岁，但身高已经一米七，那记用尽全力的耳光甩得她趔趄了几步，眼前金星乱冒，耳畔嗡嗡直响。
曾卉还不解恨，边骂边再次挥起巴掌，走在前面的曾培反应过来，一手架住妹子的手腕，一手揽住摇摇欲坠的林静雯。
“曾卉你疯了！是我拉雯雯来医院看爸爸的，她也是我们这个家的一员，为什么不能来？”
“呸！要不是她妈干出那种丑事，老爸怎么会被气出心脏病住进医院？”
“曾卉，你给我闭嘴！”
“我偏不偏不！她妈都死了她还赖在咱家不走，跟她妈一样，贱货……”
兄妹两人的争吵声像天上滚过的惊雷，逐渐远去，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是林静雯软软地倒了下去，曾培用臂弯接住她的身体，随后打横将她抱起，怒吼道，“回头我再跟你算账！”
02
醒来的林静雯躺在床上，四壁雪白，头顶有液体一滴一滴输进自己的左手背，转头，看到曾培坐在床头柜前正在温习功课。
她撑着想要起身，“这是哪儿，我怎么了？”
左耳传来的剧烈疼痛和嗡鸣令她不由自主地抬手触摸，曾培在半空擎住她的手腕，另一只迅速揽住她的肩膀，“别动，你还在输液……”
“我怎么了？”她有气无力地发问，左耳刺啦刺啦响得厉害，只有右耳能听到声音，疼痛和不适令她紧紧蹙起眉头。
曾培满脸都是歉意，“医生说你是疲劳激动再加上过度虚弱，导致的暂时性晕厥，实在很抱歉，你的左侧耳膜……被小卉打穿孔了，我已经狠狠教训了她……医生说为了预防感染，你得在医院住几天……”
林静雯听得不大真切，费力地侧着头，曾培提高音量，笨拙地安慰她，“你，你别太担心，我知道你现在很疼、很难受，但医生说只要好好养着，过几周就能自己长好，不会影响听力的……”
林静雯听完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半倚在曾培怀中，她挣扎了一下，后者敏感地发觉她的意图，立刻把枕头放起来，扶她半躺着。
“你去陪着叔叔吧，我没事。”
虽然跟着妈妈嫁进曾家已经两年多，但林静雯始终没有改口管继父叫爸，她抵触的原因不为别的，只为曾卉对待妈妈的态度颐指气使，连声阿姨也没喊过。
说起来，老曾其实对她们母女不薄，妈妈自不必说，就连林静雯自己，一应吃穿用度都和老曾的亲生儿女一个待遇。
据说老曾年轻时和妈妈是同学，暗恋过她许久，可惜妈妈对爸爸情有独钟，尽管后者没工作没学历只有一副好皮囊，妈妈依然义无反顾地嫁了他，婚后的日子过得凄苦无比，全家的重担压在妈妈身上，爸爸每日游手好闲，只一张嘴活像抹了蜜般甜，林静雯11岁那年，爸爸在街头斗殴中致人重伤，被判刑6年，外公外婆以死相逼，妈妈最终和爸爸离了婚。
离异的妈妈在同学会上偶遇丧偶多年的老曾，后者开始对她发起猛烈的进攻，两人成婚那天，林静雯喜极而泣，她原以为，妈妈终于找到一个温和可靠，对她知冷知热的枕畔人，却不想，她以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方式宣告了对他的背叛，并以生命为代价在他头顶染上终生抹不去的草原色。
妈妈走了，林静雯也曾哭得几度晕厥，她伤心，更多的却是愤怒，这么好的男人不知珍惜，竟然背着他跟别的人做出那种苟且之事，即使那人不是别人，是她的前夫，她仍旧为所有人所不齿，终其一生，也会被活着的人钉在唾沫星子的耻辱柱上。
林静雯觉得自己也不争气，当年中考成绩不理想，是老曾托了很多熟人，把她塞进这个城市最昂贵的私立高中，每年还要额外再交6万元的巨额赞助费。
比她大两月的曾培也在那个学校就读，却是自己凭成绩考上的，一分钱没花。
母亲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事，林静雯知道，自己没法在曾家再待下去了，那个私立高中，她也没法继续再念下去。
03
曾培给她带了各种各样的粥，因为鼓膜受伤，不能大力咀嚼，他带来的清粥搭配几样小菜，都是平日里她最爱吃的。
林静雯静静地喝完半碗粥，再次催曾培离开。
曾培前脚刚走，家里的保姆就赶了过来，不用问，她也知道是曾培从继父病房打发过来的。
她知道曾培待她好，从甫一进门，曾卉处处挑衅，他则处处维护，如果没有曾培从中斡旋，性情刚烈的她恐怕早就从曾家搬了出去。
而眼下，她已不得不走。
去哪里呢，大约只有年迈的外婆肯收留她了。
可是外婆年事已高，现在和舅舅舅妈住一起，外婆肯收容她，舅舅舅妈，肯吗？
因为林静雯的坚持，继父最终同意她搬出曾家别墅，但对于转学这件事持保留意见，继父的意思是这所名校的入学名额来之不易，多少家长提着钱都找不着门路，静雯妈虽然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但跟静雯没关系，只要她愿意上，他就愿意供着她。
林静雯表达了谢意，但坚持要转学，谁劝也没用，最终，她转到外婆家附近一所普通高中就读，学费低廉，师资和校风都与之前的名校不可同日而语。
舅舅舅妈之前下了岗，靠着摆摊勉强糊口，林静雯搬过去后他们很快都各自找到新工作，平日里待她虽算不上十分好，但也绝不差，掏学费，买衣服，购置生活用品都很大方，跟以往抠抠索索的作风大相径庭。
那两年，林静雯拼了命地学，她想考上好的大学远离家乡，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小城里，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她的母亲就算犯过天大的错，也已用命相抵偿，她不欠任何人的，只想远走高飞。
高考成绩出来，林静雯发挥得不错，上了一本线，她报考了上海师范大学，九月入学时才发现，曾培居然考上了复旦大学，而且是最热门的经济学专业。
在法律上，她和曾培仍然是兄妹，可在情感上，她和他什么都不是，曾培把电话打到外婆家，约她一起坐火车去上海，林静雯婉拒了他。
大学的生活异彩纷呈，在这个陌生的大都市，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没有人提及她生父母的龌龊旧事，她的性格渐渐变得开朗，笑容整日绽放在脸上。
大二刚开学，一场辩论会后，学院里赫赫有名的才子兼校草向她表达了好感，两人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大四临近毕业，男友开始准备托福考试，想要去美国读研，林静雯则不愿在经济上再依赖舅舅舅妈，想要自力更生，迅速就业。
在毕业酒会上两人都喝高了，随后男友带着她，在就近一家宾馆开了房，一个多月后，已在家乡省会城市找到工作的林静雯惊恐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紧急联系了前男友，后者和她一样惊慌失措，一再确认她真的怀孕后，男友反而慢慢冷静下来，“静雯，这个孩子不能留——”
“为什么？”她挣扎着开口，他们谈了快三年，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在她心里他早就是她的良人，只要他愿意，她可以等他回来，也可以生下这个孩子，独自养大。
“那天，我们都喝了酒，胎儿会有致畸的风险，还是打掉比较保险。”
林静雯听见自己慢慢地开口，“医生说，只要不是经常酗酒，孩子致畸的几率不大……”
“那也不能要！”男友语气开始焦躁，口不择言，“我跟你讲，林静雯，虽然我家是上海本地的，我们也不歧视外地人，可是眼下我们才刚毕业，我又在准备考托福出国，就算考不上，我也会留在上海找工作，我们两个是异地，又没有任何经济基础，这个孩子谁来养，怎么养？难道你留着这个孩子是想现在就逼我跟你成婚吗……喂、喂喂……”
林静雯紧握话筒的手指渐渐泛白，稍倾，她按下挂断键，并把上海前男友的名字拖进黑名单。
04
林静雯抱着包包，孤身一人坐在人流如织的妇产科门前，等待叫号。
昨天她已经来医院做过各项检查，今天则是等待做人流手术。
妇产科门前人来人往，她突然眼尖地发现，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像是一位故人——曾培。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目光一直锁死在她身上，待她确定那人真是曾培，已来不及回避，她只能仰头看着他，看着他俯身在她面前蹲下，直到视线与她平齐。
“雯雯，”他像小时候那样唤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不避不讳，微笑道，“怀孕了，等着做人流。”
他眉头紧蹙，“是谁的，为什么他不陪你来？”
“分手了，没必要。”她语气故作轻松。
“介意我来陪你吗？”他眸光深沉，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她抱紧了包，生硬地回答，“介意。”
随后又飞快解释，“不是你的，你用不着这样，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用不着为了我，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医院的叫号器叫到她的名字，林静雯飞快地进入诊室，半小时后，她冷汗涔涔地挪着小步走出来。
曾培飞快地搀住了她。
她想拒绝，却根本无力推阻他，排队等着下电梯的人太多，她痛得弯着腰，几乎站立不稳，半分钟后，曾培突然躬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顺着旁边的消防楼梯快速下楼。
时光仿佛飞速倒退，回到两人的16岁，那年林静雯的妈妈给曾培的爸爸戴了一顶硕大的绿帽之后，和自己的姘夫裸死在地下车库，那年林静雯被曾卉一个耳光打到耳膜穿孔，羞愤交加而致短暂晕厥，也是曾培这样抱着她，三步并作两步飞速上楼。
6年过去了，他们好像越走越远，却又好像从未远离。
从林静雯大一开学拒绝了曾培一起上学的邀约，后者就再也没有给过她任何拒绝他的藉口。
他总是能神通广大地订到和她同次的列车，也总是会提前打车到她家或学校门前接她和她的大包小包行李，按他的家境是不必乘坐长途列车一路奔波的，可是大学四年，他没坐过一次飞机，连高铁也没坐过，只是普通的硬卧，并且是在看到她坐了一夜硬座，坐到双腿肿胀之后强行补的卧铺票。
他也会经常来她学校，送些学习资料和小零食，她推脱不下，只能收下，同学们问他是谁，她说是她哥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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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希西，儿科医生，专栏作家，最喜胡侃海聊的洁癖处女座，代表作《我为什么要拼命爬出底层社会》，个人公众号：苏希西（id：bysunxixi）后台树洞，等你来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