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恩教授新作:信息文明时代的造世哲学
引用规范:王天恩.信息文明时代的造世哲学[J].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22(4):9-16.
作者简介:王天恩(1954—),男,江西莲花人,上海大学社会科学学部教授,博士,从事信息哲学、信息文明、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哲学问题及其基础理论——描述论、规定论和悖论问题等研究。
摘 要:大数据基础上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发展,似乎正催生数字形式的“上帝”。《圣经》里是上帝造世,造人是其点睛之笔;现实中则似乎不仅人在造世,而且人在造“神”。随着信息文明,特别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发展,基于信息的创构日益凸显,人类在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基础上,发展到创构世界。作为两种不同活动的反思,如果把解释世界的哲学称之为“释世哲学”,那么创构世界的哲学则是“造世哲学”。人工智能算法的实践本性使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得到更深层次的具体体现,实践的观点作为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得到进一步的印证。造世哲学在活动方式、把握方式和总体致思上都有不同于释世哲学的基本特征,这使哲学呈现出释世哲学和造世哲学镜像映射和对称的更完整形态。在智能算法层面,人类面对的问题日益具有整体性,人类活动回归认识和实践一体化,呈现出造世哲学的一体化性质,逐步展开哲学发展的升维前景。
关键词:信息文明;造世哲学;人工智能;大数据;智能算法
在信息科技发展史中,有一个事件十分耐人寻味,在法语中,计算机一词“ordinateur”的原意就是“造世上帝”,这绝不是偶然的巧合,它源自一位法国哲学家的逻辑。随着人工智能算法的发展,一个数字形式的“上帝”似乎正“脱颖而出”。在《圣经》上,我们看到的是上帝造世,其点睛之笔则是上帝造人;而在现实中,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发展所预示的似乎却是人在造世,人在造“神”。而且事实上,人不仅创造了“上帝”,连《圣经》本身都是人创造的。在这个意义上,作为哲学本性的标志,“造世哲学”早在“前哲学”中就已经以某种“隐喻”的方式存在,只是当大数据出现,特别是大数据基础上人工智能的发展,才在哲学领域“具身化”了。
一、从“释世哲学”到“造世哲学
当前,越来越多人都会有一种日益强烈的感觉:未来扑面而来。近来接二连三地,Alpha Go依靠人类棋谱战胜人类冠军,而Alpha Zero 则不依靠任何人类知识碾压依靠人类棋谱的Alpha Go;脸书聊天机器人甚至疑为具有开始自创语言交流的迹象。所有这些“事件”不仅凸显了我们知识和思维的人类学特性问题,而且涉及人类面临自身的革命,其根源都与大数据所开启的信息文明密切相关。
关于“信息”的理解,控制论创始人维纳的论述最为根本:“信息就是信息,不是物质或能量。”将信息与物能相提并论,晓示了人类发展的一个新的前景:既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的信息,不仅不像物能那样具有守恒的特性,而且全部源自创生——一种存在论意义上无中生有的创造。这对于创造活动最符合其本性的人类来说,无疑意味着一种在层次和本性上完全不同于物能文明的信息文明。随着信息文明的发展,物能越来越具有载体的性质,而真正的主角归根到底是信息。相对于与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并列的“信息文明”,与整个物能文明并列意义上的信息文明涉及更为根本。两种信息文明概念的区别,主要在于是基于一般意义上的信息技术,还是以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为存在论基础,这意味着人类文明从一个以描述活动为主的时代,进入到一个以创构活动为主的时代。创构不同于一般的创造或建构,不仅具有整体性,而且具有创生性。更为重要的是,创造活动从原子到比特的发展,使人们不仅能改造世界,而且能创生一个世界层次。正是在比特的基础上,才有了次生世界的创生性创构,进而有了造世的可能性。
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人类向来就有实践和认识两类活动。面对既存自然界,由于物能守恒,只能改变不能创生,人类所能做的主要是解释和有限的改造。而在大数据的基础上,我们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人们是在创生意义上至少创构世界的一个次生层次,而且是最贴近人类的界面层次。如果解释世界的活动是“释世”活动,那么创构世界的活动就是“造世”活动。
由于作为认识结果的“世界”归根结底是人的世界,造世的最高层次甚至根本就是造人,而造人的理想模型则是“神”。对于人类来说,无论上帝创造世界还是世界源自自然进化,造世都意味着大自然和人类的创生,二者缺一不可,而作为进化的过程,人类在根本上是信息方式的存在,其本性则是人类智能。人类智能和人工智能在围棋上的世纪较量后,人类棋手柯洁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果Alpha Go是人,跟去年比,真的是两个人了。原来它还是很接近人的,现在越来越接近上帝了。”而思想家们对基于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的现实和对人工智能未来发展的展望,则在学理上得出了人工智能造神的结论。从神造世界到人造世界,从神造人到人造“神”,正包含着造世哲学的整体逻辑。
作为信息文明的基础,大数据为人类创构活动提供了基本平台,而自然世界基础上的创构活动所形成的人工世界,则成了人类越来越重要的生存基础。人类自己创构的世界虽然是人工世界,它建立在自然世界的基础之上,但对于人类生存来说,这个人工世界却更为直接。在大数据相关关系的基础上,人们得以创构世界,而在以虚拟技术为重要标志的数字技术领域,造世哲学则已悄然浮现,这是涉及存在论新视域的重要哲学问题。虽然在工程意义上,人类几乎在认识之初就伴随创造活动,但只有在信息的基础上,才有了创生意义上的创造;只有在信息文明时代,才有了在无中生有意义上创构的存在基础。在大自然的基础上,人类只能个别地、局部地造物,而在大数据的基础上,人类则可以整体性地造物。造物越具有整体性,就越具有造世的性质。造世就是整体性地造物,造世哲学就是整体直至整个世界性地造物。“造世”相对于“释世”而言,马克思早就看到,“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关于哲学使命的历史性强调,其内在逻辑在当前有了新的时代展开。
信息科技的发展,在当代充分展开了一个基本事实:不仅具有创生性,而且具有与物能并列地位的信息的存在。信息科技的发展不是带来了信息,而是通过信息编码的数字化,造就了从改变意义上的物能创造到创生意义上的信息创构的发展。创构从原子到比特的发展,使人们不仅能改造世界,而且能创生一个世界层次。正是在比特的基础上,才有了次生世界的创生性创构,进而有了真正意义上造世的可能性。由此,我们就面临新的发展形势——重要性空前的哲学范式转换。如果把以解释世界为旨归的哲学称作“释世哲学”,那么,以创构世界为旨归的哲学则可以称之为“造世哲学”。对创构世界活动的反思,显然涉及一种不同于“释世哲学”的“造世哲学”。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人工智能虽然不是造世哲学的全部基础,但却意味着造世哲学基础的真正形成。“造世哲学”和“释世哲学”不仅不是对立的,而且之间将构成提升哲学本身整体层次的重要关联机制。
有了大自然基础上的世界创构,就有了自然世界和人工世界。如果把自然存在的世界称作原生世界,那么人类创构的新的世界层次就可以相对称之为次生世界。正是次生世界的创构,使哲学研究提升到造世哲学的层次。原生世界是自然进化而来的世界,次生世界则是人类在原生世界基础上创生的世界。原生世界及其基础上次生世界的形成,不仅意味着自然进化,而且意味着智能的原生进化和次生进化。造世哲学就是关于人类在原生世界的基础上,创构包括类人智能和人机智能融合发展进化在内的次生世界的哲学。在次生世界的造世活动中,创构的基本机制是智能算法。
二、造世哲学实践本性的智能算法展开
新一代人工智能的发展,以智能算法展示了机器智能自主进化的前景。智能算法对于哲学的重要性,应当是我们目前还没能充分预计到的,正是从这一维度,可以眺望一个更高层次的哲学发展远景:由于涉及创构甚至造世活动的基本方式,智能算法集中体现着当代信息科技基础上从释世哲学到造世哲学的发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智能算法的发展意味着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发展的更深层次具体化。作为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实践的观点得到进一步印证。
人工智能的当代发展,通过深度学习进一步展示了机器学习开启的一个广阔发展空间。现在看来,早在20世纪80年代做出的这一判断,绝非言过其实:“在为复杂世界创建科学哲学的过程中,机器学习问题将发挥与物理学在为简单世界创建科学哲学中同样的作用。”以机器学习为出发点,智能算法发展所展示的当代事实,表明机器学习不仅对科学哲学,而且对整个哲学所发挥的作用,实际上将远比这一说法更为重要。
在科技发展过程中,“算法”可以很简单,简单到只是一种数学解题方式。但是,智能算法却不仅可以非常复杂,而且就人类思维方式而言,甚至可以是“终极”性的。正是智能算法的发展,使人在更深层次领略到将计算机与上帝相提并论的先见之明。20世纪50年代,IBM试图在法语中引入“计算机”一词。法国哲学家雅克·佩雷特跟随一种冥冥中的逻辑想到使用中世纪的一个古老拉丁词——“ordinateur”,这个词因此作为“电子计算机”进入法语词汇。随着智能算法的发展,这一术语越来越耐人寻味。“ordinateur”指的是教会教父归结到上帝的一种品质,可以理解为造世神,意思是“造世上帝”。“半个多世纪后,算法系统的出现,可能会使人们怀疑这个名字的使用是否有预兆。的确,圣经经文说:‘上帝无处不在,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并指导我们的选择’。两千年后,这句话仍然适用于一个古老的上帝,他采取了一种数字化的形式:‘算法无处不在,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并指导我们的选择!’”在这里,从算法到数字形式的“上帝”,所具有的深意无疑是造世层次上的。只是这不是一个完全由数字“上帝”造世,而是人类通过智能算法造世的过程。“算法”从一个并不十分起眼的概念到“智能算法”的发展,展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前景,这与智能算法在发展中不断展开的实践本性密切相关。
智能进化必须是在智能类群中进行,这意味着自主进化的智能算法具有类群特性或社会性,而其实践本性的根据则正如马克思关于人的社会生活和实践的关系所说,“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种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马克思的这段话,不仅对于理解自主进化智能算法的实践本性有重要意义,而且对于智能算法进化的理解甚至人工智能核心机制的研究都富有启示。
算法一开始似乎是纯粹数学性质的,但随着智能算法的发展,其实践性越来越明显,以至智能算法在抽象数学和具体实践之间起着独特的融合作用。智能算法不仅具有数学性质和语用性质,而且通过信息的物能编码,使其与物能世界的关联深入到原子层次,并已经到了全面突入量子层次的历史时刻。正是实践的这种科学深入,也大大深化了实践及其与认识关联的理解,由此将形式化运演与实践操作在更深层次结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在智能算法中,理论和实践呈现出一体化趋势,并出现一些完全不同于二者仅仅是结合关系的新特征。
在智能算法中,理论和实践的关系已经深化到了逻辑和经验的关系层次。在算法中,数学的显示度空前提高,这意味着智能算法中逻辑性的凸显。事实上,人们很早就认识到,算法是“解决一给定类型的数学问题的程式”。随着智能算法的发展,数学和逻辑的意义在不断扩大,这本来不足为奇,但耐人寻味的是,在智能算法中,数学及至整个逻辑的作用越来越突出,不仅没有影响其实践落实,反使其实践性随之不断强化和深入,以致造世过程中逻辑性显示度日高,带来了创构活动理想性的张扬。从中,我们可以得到关于造世哲学的进一步理解:适世过程主要是经验性的,造世过程主要是逻辑性的——或者换种更简单的说法——适世生活不能不主要是现实的,而造世生活则可以越来越具有理想性。在适世过程中,理想性超越一定程度,实践就要遭遇挫折,理想就将为现实所教训,但是在造世过程中,智能算法却是理想和现实一体化的,这与智能算法的特殊结构密切相关。
智能算法语言从语形、语义到语用,再到与信息物能编码的无缝连接,使智能算法不仅是信息创构的基本方式,而且是创构(做、操作、行动等)的具体机制。正因为如此,智能算法发展层次越高,越可以清楚地看到其实践本性。随着智能算法的发展,其自主性日益通过人工智能体现,马克思主义实践观得到更深刻而具体的印证。在释世哲学中,思维和实践的关系问题最为基本,在思维和实践之间始终存在一条需要特别对待的有形无形沟壑,“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而在造世哲学中,思维和实践的关系则随着智能算法的发展而日趋一体化。“算法必须‘做’,而非‘是’。”实际上,更确切地说,算法也涉及“是”,但那是和“做”一体化的“是”。正是由此,可以看到算法作为造世性质的另一突出性质:理论和实践的一体化回归。这的确是随着智能算法的发展需要越来越密切关注的:作为创构的基本机制,智能算法具有实践的本性;离开实践,智能水平越高的算法,其应有的意义越丧失殆尽。智能算法越来越像自然法则,我们可以理解抽离具体条件的自然法则概括表述,但我们不能想象脱离自然演化的具体自然法则的存在。而且,科学理论中的自然法则是自然存在和发展的规律性描述,而算法则是创生新的存在的创构性规律本身。更确切地说,即使把自然法则的抽象描述看作既存世界的规律本身,智能算法也是作为人类造世产物的信息世界的创构规律。在这个意义上说,算法是压缩保存的实践,确切地说是以程式(理论)方式表达的实践,或者实践的程式(理论)表达。
由于意味着和实践的一体化,随着智能算法自主性的发展,其执行及其结果的造世性质就越来越明显,这意味着智能算法趋向造世算法层次。与数据挖掘算法和深度学习算法相比,造世算法提到了一个更高层次,不仅涉及价值观等,而且由于算法眼光涉及基本逻辑,其关键问题是算法的前提性规定。
在造世过程中,前提性规定具有存在论性质。由于前提性规定在造世过程中的凸显,智能算法研究领域关于规定的理解最为到位,不仅涉及造世基础,而且关乎价值观甚至逻辑基础的更新。关于信息创构领域具有存在论甚至本体论性质的规定,美国怀俄明州立大学哲学系计算机博士罗宾·希尔以数字为例作了这样的阐明:“在数学方面,我们对数字的成功和协同使用是一个给定——被不予争论地规定——的基础,供哲学家在其之上进行建构。”在从计算机到智能算法的哲学研究中,这是关于规定迄今最为明确也是最为到位的阐明,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在信息世界的创构中,作为创构奠基的规定,随着造世活动的发展,越来越关乎人类的存在基础。实际上,即使在非智能算法的应用中,都可以初步感受到这种重要性。“计算机算法自身并不具备把关者的职业道德,如果让算法为我们创造一个世界,去决定我们能够看到什么、不能看到什么,那么我们必须要确保算法不仅仅只是围绕信息的‘相关性’,而是确保它会不会为我们展示一些更具有挑战性或更为重要的信息。”这就已经涉及基本逻辑、价值观,特别是从算法眼光到造世眼光的提升,而造世算法的发展,所带来的将是完全不同的情景。人类通过智能算法造世已经不是遥远未来的将来时叙事,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作为一种创构文明,信息文明本身就意味着人类对自身所处周遭世界的自我创构。人类由自然进化而来,而人类的成熟注定了自己在原生自然世界基础上创构人为次生世界的历史使命,这不仅在造世整体层次涉及与人类命运攸关的存在论问题,而且在更高整体层次涉及具体的认识论、伦理学和美学等问题。正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所带来的哲学整体层次逸动,日渐呈现出造世哲学的基本特征,甚至显露出哲学的更完整形态。
三、造世哲学的基本特征和哲学的更完整形态
作为与释世哲学不同的哲学研究,造世哲学具有不同的基本特征。与释世哲学相对,这些基本特征具有不同的哲学整体意蕴。
首先,哲学活动方式在描述基础上向创构发展,认识和实践出现一体化回归。当人类认识外部既存世界时,认识方式主要是对既存外部对象的描述;而当人类认识自己在创生意义上创构的世界,则越来越在对外部世界描述的基础上,发展到对从未存在的新对象的创构,认识方式由此就从主要是对既存外部世界的描述,发展到越来越是在既存外部世界描述的基础上,对全新对象甚至整个新世界层次的创构。
在描述基础上向创构发展,意味着哲学活动方式发生认识和实践一体化回归。一方面,创构本身就是实践,但创构活动又不是单纯的实践,创构活动意味着自身的反思,由此,不同的认识论旨趣将导向不同于描述认识论的创构认识论,不同于传统认识论的创构认识论本身就是认识和实践一体化的。另一方面,创构认识论为在更深层次反观描述认识论提供基础,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描述认识论的规定前提,从而不仅将整个哲学认识论研究提升到一个新的整体层次,而且呈现出与存在论和伦理学及至逻辑学等一体化发展趋势,回归哲学的实践本性。
其次,哲学把握方式在主要从局部到整体的基础上,同时从整体到局部发展,并构成双向循环机制。其实,在对既存世界的描述中,人类认识也是从整体把握开始,但是在一开始,整体性把握往往是隐含着的,通常表现为潜意识过程,而在创构过程中,一开始就在意识中凸显出整体性,没有清晰的整体把握,就难以迈出哪怕合理的一步。尽管整体把握在一开始往往是初步的,甚至可能以后看来非常幼稚,但那是在当时具体条件下只能如此,因而是必须的、必不可少的。由此可以想见,从整体到局部把握对于人工智能发展的重要性,正因为如此,在人工智能研究进路中,贝叶斯学派将具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人们认为,通往最佳学习的道路始于贝叶斯定理。“本质上,贝叶斯定理只是一个简单的规则,用于在面临新证据时更新你对假设的相信程度:如果证据与假设一致,则假设的概率上升;如果不是,它就会下降……学习‘只是’贝叶斯定理的另一种应用,以整个模型为假设,以数据为证据:当你看到更多的数据时,一些模型变得更可能,一些变得不太可能,直到最理想的一个模型脱颖而出成为明显的赢家。贝叶斯主义者发明了极其聪明的模型。”正是在这个环节,贝叶斯定理不仅特别重要,而且集中体现了造世哲学把握方式在从局部到整体基础上向同时从整体到局部发展的不同特征。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贝叶斯推理在某种程度上具有造世哲学的本性。对于机器智能一开始的整体把握,贝叶斯推理具有非同寻常的价值。在机器智能的核心机制中,贝叶斯推理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人类智能最初的整体把握靠的是源自生物载体的感觉经验,机器智能最初的整体把握则必须借助贝叶斯概率性推理。在对既存世界的描述中,人们主要通过描述的整体性理解和把握世界整体,而描述以自下而上为先,即从对具体事物到对事物整体的把握。由于先有具体描述再有整体理解,人们更多认为描述是客观的,因而对外部世界整体理解的重要性认识相对薄弱。而在对从未存在过的新硬件和新软件甚至新的世界层次的创构中,人们主要通过整体把握创构对象世界,而创构以自上而下为先,必须先有整体把握才能具体化,即从整体把握到整体图景的具体实现。由于整体把握在先,具体创构在后,因而对于创构对象整体把握的重要性,认识不断加强,这意味着,从描述的整体性到创构的整体性发展,使整体性把握意识空前强化,由先自下而上把握,向先自上而下把握发展,并构成二者的双向循环机制。
最后,哲学总体致思在认识和改造世界的基础上,向创构世界发展。在信息文明时代,哲学不仅在于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而且越来越在于创构世界。当人类的创构活动不仅涉及世界存在的层次规模,而且在虚拟技术等数字技术基础上涉及存在规律的设置,特别是不仅涉及作为人类存在环境的世界层次的创设,而且由于人工智能的发展而涉及类人智能的创构时,创世活动就全面展开了。与此相应,哲学自然就有了造世哲学的全新发展。由此可见,造世哲学具有特殊的构成逻辑,它直接导源于信息的创生性及其与物能的内在关联机制以及在大数据相关关系基础上创构世界的现实实践,与信息的本性和大数据基础上的创构世界密切相关。从根本上说,人类是以生物体为载体的信息体,其根本存在方式是信息方式。信息的创生性等不同于物能的本性,不仅给作为信息方式存在的人类开辟了前所未有的广阔空间,而且为哲学研究提供了不同于物能存在的信息存在基础,涉及哲学研究范式前所未有的根本转换。基于信息的数字编码构成大数据,逐渐形成不同于物能存在方式的信息存在方式。造世哲学不仅源自完全不同于物能存在的信息存在,而且源自大数据基础上哲学致思方向的世界整体性转换,即从本质先于存在到存在先于本质,再到二者的双向循环。在这一双向循环中,人类创构的世界层次具有不同于自然世界的性质,而作为其反思,哲学的发展势必展现出新的更高层次整体形态。
作为建立在释世哲学基础上的新哲学领域,造世哲学意味着哲学更完整的形态。作为人类生存的直接基础,人类创构的次生世界在越来越大程度上决定了人类自身的发展前景和命运。作为人类自己创构的世界层次,次生世界不仅是与人关系更直接的人工世界,而且越来越是信息世界。大数据基础上的人工世界创构,反过来会对人及其活动产生根本影响,带来很多具有整体性的哲学问题,甚至逐渐使哲学获得更完整的形态。
在原生世界的基础上,次生世界的创构并不一定构成世界的镜像对称,但对原生世界和次生世界的哲学反思,却构成了哲学形态的镜像对称。
造世哲学建立在释世哲学的基础之上,在结构上更是一个新的层次,一个与造世层次对应的哲学层次,而在形态上则更是一个对称的部分,哲学整体的另一个对称部分,它与释世哲学构成了一种镜像关系,像一面镜子映见了释世哲学。所以,造世哲学有一种镜像映射,可以使我们对应地看到:以前人们面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哲学研究,所构成的是哲学整体形态的一个对称部分,也就是整个哲学研究镜像对称的另一对称面。正是在这里,我们才可以看到哲学的一个更完整形态。在对既存世界的认识中,其镜像映射则晓示着对既存世界描述过程中同样的情景。由此就有了原生世界本体论和次生世界存在论。正是由此,可以真正看到本体论和存在论的历史关系,看到“ontology”理解的发展逻辑。在虚拟实在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次生世界的存在论性质,而且可以由此看到原生世界的本体论根据。面对自然世界的本体论和面对人工世界的存在论,使派生于同一个“ontology”、从中演化出的“本体论”和“存在论”获得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统一理解。由此,不仅可以看到存在论的信息创构根据,看到不同于物能存在的信息存在,而且可以看到存在论涵盖传统“本体论”概念的逻辑机制。
面对进化而来的自然世界,我们主要是对世界的描述,而在信息科技中,特别是在大数据基础上的人工智能等研究,则首先是设计信息系统,然后再描述系统的功能,从“设计本体”到在人为设计的本体基础上造世,这样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实践和认识活动中描述和创构这样两个对称的过程。正是由于进入了造世过程,才可能支撑起一个更完整的哲学形态,而这一更完整的哲学形态,不是释世哲学和造世哲学的叠加,而是意味着一个更高层次的整体机制,它本身就意味着哲学的一体化。
四、造世哲学的一体化意蕴
在造世哲学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空前丰富的内容,更可以看到全然不同的机制:创构过程本身生动地表明,存在论或本体论层次可以有次生世界存在论和原生世界本体论的关联;知识论或认识论层次可以有创构认识论和描述认识论两种认识论旨趣的整合;价值论层次可以看到创构和造世的价值维度;逻辑学层次也可以看到创构的逻辑以及次生世界的逻辑结构等;美学层次可以看到创构美学和造世美学;伦理学层次更其如此,可以有创构伦理和造世伦理等。所有这些以前分门别类研究的领域,由于都被纳入造世过程而越来越呈现出一体化发展的态势,以致哲学本身越来越一体化了。
造世哲学给当代哲学发展所带来的最自然整体关联,发生在美学领域。造世美学是造世哲学最自然的表现,随着造世哲学的发展,美学本身的创构性质自然焕发为造世美学的发展趋势。而造世哲学发展最早凸显,也是最为迫切需要研究的,则是其伦理维度,随着信息文明理论和实践的爆发性发展,伦理学研究急需快步走向造世伦理。
信息文明的发展对艺术语言创新提出了新的时代任务。在大数据相关关系的基础上,人们得以创构世界,而在以虚拟技术为代表的数字技术领域,造世哲学则已悄然浮现。随着造世哲学的发展,美学发展出创构美学、造世美学。造世美学就是创构世界的美学,就是世界创构中的美学维度,它意味着一种更具整体性的审美。在信息文明时代,美学在造世活动中将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大数据和信息文明也将给文学艺术带来巨大变化:艺术语言载体从原子向比特,文学艺术从表达和认识向创构发展。而且,在信息文明时代,文学艺术成果具有参与度更高的共享可能和价值。信息文明是一种共享文明,萧伯纳早就以苹果和思想为例,预见了信息的共享本性: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我们交换一下,每人还是只有一个苹果;你有一个思想,我有一个思想,我们交换一下,每人就有两个思想。在信息文明扑面而来的今天,从信息的观点看,两个思想的交换事实上可能还远不止共享两个思想,有可能是两个世界,甚至一系列世界。这对于美学来说,由于感性的更普遍相互激发而更加意味无穷。
在当代理论和实践发展中,造世哲学特征表现最为典型的是其伦理维度,伦理维度最充分展开了造世哲学的性质。几年前,翟振明基于虚拟技术得出一些富有远见的思想,其中就包括“造世伦理学”的提出。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发展,呈现出了造世伦理更完整的存在基础,因而可以上升到“造世哲学”的层次。由于信息文明时代造世伦理意味着哲学的一体化发展,意味着造世哲学,对于造世伦理问题,必须在造世哲学层次思考解决,而造世哲学所意味着的,则是哲学和科学乃至艺术等发展的一体化,这就提出了新的时代要求,不仅哲学要在科学基础上理解,而且科学必须深入到哲学层次。造世哲学意味着哲学及其发展的一体化,这一特征也在其伦理维度首先凸显,呈现为造世时代伦理问题的整体性,呈现为造世伦理。造世伦理是造世哲学的典型维度:一方面,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中,伦理问题越来越必须在哲学整体中理解和解决;另一方面,甚至必须从其伦理维度,才能更好地展开造世哲学。事实上,对于所有哲学领域来说都是如此,一方面,造世哲学使所有领域的哲学研究趋向更高层次的整体,形成哲学的一体化发展态势;另一方面,哲学研究各学科本身又都在各自的领域展开造世哲学,由此构成双向循环。
哲学的一体化,意味着知识和伦理、事实和价值等在区分的基础上回归一体。在一体化发展的哲学中,没有知识论和伦理学的明确分野,没有事实和价值的可判定区分。由于哲学是一体化的,因此知识论是具有伦理性的知识论,伦理学是长在知识论中的伦理学;事实是具有价值属性的事实,价值是长在事实中的价值。只是唯有在创构过程中,在造世哲学里,我们才能看到哲学的一体化本性,只有在创构的过程中,我们才能清楚地看到哲学一体化的不可避免,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内在逻辑上,哲学本身就是一体化的。而且,正是由此辐射开来,所有的知识领域包括科学、哲学、艺术甚至日常生活都日益呈现出一体化发展的态势。这里不存在分合对错的问题,关键在于由于认识发展的历史性,人类经历了而且还在经历一个以分析为主的认识发展阶段,且随着信息文明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越来越呈现一体化发展的局势,而其整体性要求首先出现在哲学层面。哲学层次的一体化研究,将会把一些长期争论,但由于历史的局限性而没有得到更深入研究的问题,在新的语境中重新提出,并得到更深层次理解。
毫无疑问,造世哲学研究所意味着的哲学一体化,并不意味着分门别类的研究不再有意义或者没有必要,而是意味着任何哲学领域都是局部研究,任何局部研究都必须在哲学——有时候甚至在逻辑上包括科学和艺术等构成的更高层次的整体观照中进行,这是马克思哲学革命在所有理论领域的扩展——哲学革命向理论革命的延伸。随着信息文明的发展,这一理论革命的意义会越来越显示其非同寻常。不在这一理论革命的启蒙之中,当代的哲学研究就会是信息文明时代的盲人摸象。
造世哲学的一体化,意味着我们既不再能够像以前主要是分析的阶段那样,将这些领域进行孤立的研究,更不是重新回到分析阶段前的混沌未分状态。因为在具有造世哲学意识的研究中,任何一个方面的考察,都不能不在其他所有方面构成的整体之内,不能没有对另外任何一个方面的考虑,而分析阶段的发展成果则为做到这一点,从而超越自身发展阶段奠定了基础。这正是一个哲学一体化的过程,因为哲学以往分门别类研究的所有方面,都在造世活动中融为一体了。而且不仅如此,由于哲学与其他学科甚至日常生活的整体关联,哲学与其他学科之间越来越重要的就不仅是跨学科研究,而是进一步走向一体化,特别是哲学、科学和艺术。
在哲学和科学的一体化进程中,只有通过跨学科研究走向一体化,才能解决本身越来越由综合性发展到一体化的问题,最为典型的领域就是大数据和信息本身的研究。由于大数据是具有深刻存在论意蕴的新的信息性存在事实,无论单纯的科学还是哲学研究,都不可能真正理解大数据。由于信息是与物能并列的存在,无论单纯从哲学还是科学研究,都不可能真正把握甚至到位地理解信息。而信息文明特别是人工智能的研究,则更其如此,不仅必须有科学和哲学一体化研究的基础,而且必须在与艺术、文化乃至日常生活的一体化发展中才能更有效进行。由此可见,自觉认识到并有意识地强化哲学本身的一体化研究,不仅对于造世哲学,而且对于整个哲学研究至为重要。在这一更完整的哲学形态中,不仅次生世界的创构问题成了哲学和科学一体化研究的重要领域,而且有了哲学研究新的基础性课题:创构的在先预设问题。正是创构的在先预设,使在描述中一直隐而不彰的思维规定空前显露。作为人类为认识对象所作的关于量和质、方式、方法和模式等的规范性设定,思维规定是创构活动的前提,至关重要且无所不在,小到涉及信息系统设计的在先预设,大到涉及人类进化方向从而前途选择的前提性规定。因为在造世的最高层次——造“人”方面,不仅存在自然人对身体的改造,更有人工智能的发展进化问题;不仅有人类智能体和人工智能体的共存,而且有二者的融合进化问题,由此所展开的未来维度,则伸展着包括人类自身造化在内的造世哲学发展更深远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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