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会有人问我,我是什么人,为什么热衷于融合教育?
我加入一些家长大群,也总是被问起相似的问题。我既不是特殊孩子家长,又不是特教老师,我为什么关注?
当我说自己是90后教育创业者,美术老师……又会有家长来问我,你是做艺术治疗的吗,你是做融合教育画室的吗?
我甚至被踢出过大群,因为我简单的一言一行被怀疑有什么动机。
我一直在为我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怎样解释我关注融合教育?
有时我自己也掉进一个怪圈,强硬地要求身边人奉行融合教育理念。太过执着,就会远离理智。然后就会意识到,凡事都有个过程,毕竟大家都是在之前的教育模式中成长过来的,思维概念脱胎于教育与媒体宣传,而且也有着能力的局限,如果想要一步登天,理想就会变成道德绑架。当你对别人进行道德绑架的时候,事情就远离了理智,离目标越来越远。
仔细一想,我本没有必要把我自己打造成一个先锋人物,更没必要逼着其他人去做先锋,因为融合教育本来就应该是个开放的话题。每一个特殊孩子的家长,都希望社会能够关注,希望学校老师能够关注,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被接纳。那么关注融合教育的至少应该有一部分普通学校的教师,和一部分普通孩子的家长,他们可以不是先锋,不是圣人,但他们关注,他们愿意了解一些。如果这个圈子里,除了特殊孩子的家长,除了特殊教育的老师,其他人的加入一定要有什么伟大的意图的话,无疑对社会上的普通人立了一面墙,也对真正意义上的“融合”立了一面墙。
当然,我对融合教育的热忱,的确不亚于很多特殊孩子的家长和特教老师。我的视角有所不同。
我小时候是超常儿童,我跳过两级,20周岁大学毕业。我正好成为了教育创业者,又正好意识到,大概八、九个普通小学生当中就有一个有特殊学习需求,又正好发现了一些矛盾,又正好觉得自己需要学习一些特殊教育知识。一切都是正好,包括自己是超常儿童,也是正好,就像一切普通与特殊,都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而是正好,命运就这样安排了。
超常儿童,听上去可能很光辉,但是上天是公平的,光辉的背后,必然有着想象不到的艰辛。超常教育,也是特殊教育的一部分,而我更多的,对有特殊需求的孩子有一种同理心,能够站在他们的角度换位思考。因为我知道,“大多数”之外的世界是怎样。
如果回忆童年,我还能很清晰地记得幼儿园的时候,我们的教室里有个正门,面对着楼道,还有个侧门,打开就是操场,侧门的边上放着一个大筐,自由活动的时候小朋友们就在里面取玩具。侧门里面是个小图书角,我喜欢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书,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很暖和,很舒服。我对文字有着天生的敏感,认识很多的字,上幼儿园之前已经基本能够自己看懂书上的字。我喜欢读书,因为书籍可以让我跳出别人给我的信息,自己去了解更多的事物。
除了读书之外,有时必须在户外活动,我喜欢做的事情是,找到一根稍微粗一点,也尖一点的小树枝,找到不太硬也不太软,刚刚好的土地,然后拿着小树枝,在土地上画画。我一直在探索,脑海中转瞬即逝的灵感,怎样画下来。
当时我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些孩子口中的“傻子”。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小班的时候,另外一个小女孩忽然跑过来,对我说,“你妈妈一定是个傻子,因为你是傻子。”大概是这个意思。我很伤心很难过,回家我问我妈妈我是不是傻子,她是不是傻子,为什么会有人那样说。
我不记得当时的细节了,我太伤心了。我其实未必知道他们说的“傻子”是什么,但我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那时候我得到的描述,是“傻子”,但还有另一个描述,是“神童”。“傻子”的说法,来自一些小孩,和一些比较粗俗的大人,“神童”的说法,来自一些长辈,和一些有文化、有社会地位的大人。我知道叫我“神童”的人比叫我“傻子”的人要高级。
而后我一直很高冷,我会先入为主地展现出自己的才华,创造一个“天才”的形象,让人没有机会把我看成“傻子”。其实这样挺傻的,有时会罔顾别人的感受,可惜那时我还没能形成完整的自我定义,还没能意识到怎样去接纳真实的自己,我的自我定义很混乱,如果只有“天才”和“傻子”可选,我必然要选“天才”。我需要这一层保护伞,保护我自己免受伤害。
有些方面我似乎的确挺迟钝的,也挺笨的。
小学,我跳级之后的那个班里,有一个随班就读的智障同学。那时候还没有融合教育的理念,那个同学基本就是在教室里呆着,老师不会考虑他的教育,只要他安全长大就好了。
说到那个同学,我那时候最害怕的,是有些同学故意把我跟他并列。所以我要证明,我跟他不一样,我很聪明。
但我的处境不如他,因为有一些同学会故意嘲笑我,但没人嘲笑他,所有人都知道应该让着他。很讽刺地,那个智障的同学,也会跟随着其他男生一起嘲笑我,也被教会了攻击别人的弱点,他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同样会围观我出洋相,然后大笑。
超常儿童听起来好像很光辉,但是在一个缺少包容接纳的环境里,在一个嘲笑和攻击弱点的环境里,超常儿童的童年真的是充满艰辛。
也很少有老师能够理解,明明很困难,但老师会觉得你明明比其他人都聪明,你是故意搞特殊。幸运的是也有老师可以换位思考,比如小学的校长。
中学上了人大附中,人大附中是个超常儿童聚集的地方,我似乎不再有着“天才”的光环,但我也更多地作为我自己,被欣赏与接纳。
我们中学校长的教育理念,挺触动我的。她是国内超常教育的领军人物,有着因材施教的主张。她说过,超常教育是特殊教育的一部分,不过那是我毕业以后了。
中学阶段,我接触到许多的社会理想。
我知道,人可以不同,而教育,正是让每一个不同的人,被发掘出自己的潜力,成长为自己。
我一直对智力优势有一种深深的执着,以前的我可能不会有什么契机关注特殊儿童,直到做了老师。
做了老师,我才发现,对于老师们来说,有一部分孩子确实是很难教的,或者被看做“有问题的”。我忽然感觉到,“有问题”这个词很有问题。
我觉得,孩子本身没有问题,他们只是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问题不能解决,而别人也没能提供相应帮助和指导而已。
我不喜欢给任何孩子贴上负面的标签,更不喜欢觉得任何孩子“脑子有问题”,因为我有着我的童年记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更倾向于站在孩子的角度,看看他遇到了什么困难,他的动机在哪里,然后帮他找到一条路。
我想,如果我的童年没有遇见过因材施教的家庭,欣赏我的老师,支持我的朋友,如果不是在超常教育环境中度过的青春期,我会不会真的越来越“傻”?是啊,如果我聪明的方面一直被埋没,在没有形成自我定力的时候,被外界一致评价为“脑子有问题”,我不敢想象这样的人生经历。
我也有着独特的学习方法,因为我的创新精神一直把鼓励,因为我用我的方法一直领先,所以也没人觉得我与别人用着不同的方法,有何不妥。我相信,这些有学习障碍的孩子也是一样,他们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方法,他们没有得到肯定:你可以找到你的方法的,也没有得到支援,没有遇上一个引路人,帮他一起走向自己的路。我认为,他们的困难、他们的与众不同一定要被看见,但是不要把他们看作弱者。
每一个人,各有禀赋,我相信每个人都能找到生存的方式,我也认为,融合教育,需要一个更为包容的环境,如果特殊孩子与“正常的教育”当中出现了矛盾,这是创新的起点。这意味着,融合教育,并不是特殊孩子家长和特教老师专属的世界,它需要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愿意去学习,去面对挑战。
我并不是专门做融合教育的,我只是认为,教育不应该只有“正常”或者叫做“典型”一种模式,特殊需求的孩子的出现,就像是一面镜子,照见教育的不足。如果教育真的能够做到有教无类,那么这些孩子也许看不出有多么“特殊”,因为他们能够适应得很好。
我也能够体会教师的难处,就像让没有学过车的人开车上路一样难。融合教育不是道德绑架,如果特殊需求学生的加入,成为了教师教学的负担,那么证明需要开拓其他方式,让教师可以很轻松地教这一部分学生,如果教师可以较为轻松的应对特殊需求学生,那么为何要拒绝做一件善事呢?而这中间差的,就是专业能力与创新精神。
只有不断地观察与发现,才能不盲目,才能专业与创新。
对我而言,我的追求,理想中的教育,必定是不止容纳“大多数”,还应该容纳两头的。对我而言,逐渐实现这种教育,需要先提升自己,有所创新,再为别人提供简便有效的方法,从而影响别人的观念。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