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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高邮吓一跳,满街撞见汪曾祺

李璇 日刻 2019-06-11



5月14日,日刻到达高邮,开始寻觅汪曾祺的足迹;5月15日,日刻和汪曾祺的家人一起,回忆他的故事……


孟夏草木长。文游台正中的秦观像身后,石阶两侧全被高大茂盛的树木遮蔽,浓绿之间只露出一小段屋檐。拾阶上到最高处,是一座两层阁楼,悬着“山抹微云”的匾。阁楼四面隔扇,关闭时,树木的绿色从隔扇的纹理间透进来,推开窗,整个阁楼是通透的。汪曾祺儿时每年春游上文游台,都趴在窗边远眺,东边的农田,西边的运河,如今已都不可见。1991年他携妻故地重游,题写了东边梁架上的匾额“稼禾尽观”,原作“嘉禾尽观”,他改“嘉”为“稼”,以对应西边匾上的“湖天一览”,还留下一首七绝《文游台》:“年年都上文游台,忆昔春游心尚孩,台下柳烟经甲子,此翁筋力未全衰。”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故乡。

 

 

文游台因苏轼、秦观、孙觉、王巩的四贤聚会得名,是高邮人心中的文庙。盍簪堂里的秦邮贴现在只能隔着玻璃看,汪曾祺小时候,还可以用薄纸蒙在石刻上,拿铅笔蹭着拓印,带回家临摹。他四年级起就在祖父的书房里读书练字,是孙辈中最受偏爱的,祖父曾赏给他紫色的端砚和名贵的字帖。身为清朝末科“拔贡”的祖父,在他十三岁时就说,如果在清朝,他完全可以中个秀才。父亲对金石书画和音乐的广泛爱好在他身上了留下了明显的影子。母亲和继母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二伯母,也就是《珠子灯》里孙小姐的原型,也教他诗词。士绅家庭的教育,给了他最纯粹的中国底色。

 

 

汪曾祺从小喜欢看戏,听见锣鼓响总要钻进去看一会儿。印象最深的两处是螺蛳坝和泰山庙。在螺蛳坝,他记住了《白水滩》中十一郎的俊美扮相,后来在《大淖记事》中创造了同样俊美的十一子。在文游台前的泰山庙,他从一个花脸演员“打洗脸水”的叫喊声中领会到草台班子演员的辛酸和满腹不平之气,一生难忘。五十年代他给北京戏校校长郝寿臣代写过发言稿,其中关于旧社会艺人之苦的深刻描述,读得郝校长高举讲稿激动地说“同学们!他说的真对啊!”他一生没有离开戏曲,北京京剧院是他最后一个、也是工作时间最长的单位。

 

他在《文游台》中写高邮人对秦少游的感情,特别提到他关心人民生活,著过《蚕书》,遭遇不幸仍保持旷达,能于颠沛中得到苦趣。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汪曾祺已经73岁,这些对于秦观的描述,也让人想到他自己。

 

 

汪曾祺文学馆门口有副对联,“大淖荸荠连枝藕,高邮秦观汪曾祺”。这说法乍看很萌,细想却写出了高邮文脉的传统,民生的温度与文采的高度。人称“南曲之冠”、工诗能画的散曲家王磐,最有名的作品都是表现民间疾苦,还写了《野菜谱》,汪曾祺颇推崇。训诂学家王念孙于经史之外,在水利上也有一番作为。看来高邮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几位大家都是带着这种人道主义基因的。

 


在汪曾祺生活过的街巷中走走,就能理解为什么这儿会出一位“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东大街东西走向,解放后改称人民路,曾经是高邮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侧的小巷窄而幽深,里面曲曲折折,挨挨挤挤,遍布老旧的平房和院子,面积都不大,有的房子也带个低矮的小阁楼。老房经过整修,多半用水泥砌了墙面,也有一些还保留着旧式的砖石墙和木板门。有店铺,有人家,巷子深处还能发现荒置上锁的老屋和院子,里面的植物生机勃勃。随处可见晾晒的衣物、被子,转角常有绣球花、枇杷树,屋顶有倒悬的仙人掌,墙头上垂下藤蔓。居民们在这些房子里不慌不忙地生活着,老人居多,看见有寻寻觅觅的外人来了,还会热情地指指竺家巷的方向,告诉你汪曾祺故居的位置。这里的人语调柔和,喜欢微笑,在街上聊起家常,也是淡淡的。

 

 

汪曾祺故居所在的竺家巷,以前是汪家大院的后门。前门开在科甲巷,大院曾经的占地跨了现在一个街区。汪曾祺写的故乡人和事中,有一大半都发生在这条街上。岁寒三友、戴车匠、侯银匠、老师高北溟、做熏烧的王二等人,都算是当年的邻居。中下阶层市民的生活细节进入了他东张西望的记忆,在岁月中沉淀为暖老温贫的感情,“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竺家巷口一带的如意楼、得意楼、昌源烟店、邵家茶炉、保全堂,如今都变成了简陋的小商铺,只有王二家的熏烧摊——一个木制带玻璃罩的小柜子还摆在街边,风雨无阻地卖着蒲包肉。王二的儿子已经八十多岁,主要工作由孙女婿打理,他家现在只做蒲包肉。



 

人民路北面的几条小巷都通往大淖,从狭窄的巷口出来,眼前树木掩映着一片水,像是到了一个湖上公园。这里一度污染严重,治理后加了围栏,水中心还修了座小亭,成为居民休闲的场所。没有了芦苇和往来码头的货船,大淖已经不复当年的浩渺,狭长沙洲的位置现在是一带楼房。

 

有学者统计汪曾祺写高邮的小说有46篇,比以其他地域背景创作的小说总和还多。他并不局限于乡土,只不过几十年前的人和事最宜拿来写进小说而无害,也是他晚年创作取材家乡的原因之一。他1939年离开高邮外出求学,此后的五十多年中,足迹遍及昆明、上海、北京、张家口、蒙古、西藏、美国爱荷华等地方,都留下了让人印象深刻的文字。作为一个“闯入者”,他能准确把握所写之处的深度文化精神,人们从他文字中读出的乡土感情,其实来自中国知识者共通的精神故园。

 

 

在竺家巷的汪曾祺故居里看到他的几幅画作,还有一本画册,听汪曾祺的妹婿金家渝老人说,这是儿女们用他的稿费印制的,数量不多。收集汪曾祺的画稿并非易事,他的字画究竟送出去多少,难以统计,也有的是儿女们从他那“年年岁岁一床书”的床底下找出来的。他曾说小时候并没想过写小说,只是喜欢画画。他主张一个画家首先得是诗人。和他的文章一样,这些画和提款,是让人会心一笑之后细细品味的。



 

汪曾祺的第一方图章刻的是“珠湖人”,高邮湖和大运河在他作品中留下清澈从容的水象。从运河堤上经过,河水像他说的那样“柔软的,平和的,静静地流着”。听当地人回忆少年时,乘船逆流而上一段,然后跳进水里,顺水游回来,最是夏季惬意的事。也有不少意外溺水,只能用滚钩打捞,不知是不是《陈泥鳅》里写的“四水捋子”,会把尸首勾得稀烂八糟。高邮城在运河下,过去常发大水,文游台有个水鉴馆,记录的就是民国二十年(1931)的大水,汪曾祺不止一次写过。他父亲腰系铁链和几个水性好的船工相连,渡过激流去一个被水围困的孤村送面饼也是在那个时候。看了这些,再读王士祯的“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就会莫名紧张,影响了后面“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的情绪。



 

鱼米之乡最不缺美味,但似乎只有双黄蛋最有名,汪曾祺对此也不满意。当地人还说,所谓的“阳澄湖大闸蟹”不少是“高邮湖大闸蟹”,觉得颇委屈。汪氏家宴早就是高邮行的必备环节,不少外乡人对高邮食物的认知,全部来自汪曾祺。汪曾祺在家只有两个任务,写美文与做美食。他写吃最为人喜爱的,是口腹之欲兼具文化民俗的双重满足,菜谱能当散文发表,别无他者。

 

 

那些让你想起汪曾祺的萌物

 

◤ 百样的花儿都不丑,单要一朵五月端阳通红灼亮的红石榴。


文游台  红石榴花光照眼

 

◤ 我始终没有分清绣球花的小花到底是几瓣,只觉得是分不清瓣的一个大花球。我偶尔画绣球,也是以意为之地画了很多簇在一起的花瓣,哪一瓣属于哪一朵小花,不管它!


故居附近  巷子里常见的绣球花


◤ 你就等吧,要到端午节前它才成熟,变成一串一串淡黄色的圆球。枇杷呀,你结这么点果子,可真是费劲呀!



枇杷晚翠  汪曾祺文学馆院里的枇杷熟了


◤ 和尚要做法事,做法事要收钱,——要不,当和尚干什么?常做的法事是放焰口。正规的焰口是十个人。一个正座,一个敲鼓的,两边一边四个。人少了,八个,一边三个,也凑合了。



人民路  道士和尚联系点


◤  我们那里的面店中所卖的馄饨都是纯肉馅的馄饨,即江南所说的“小馄饨”。没有“大馄饨”。



陈小五馄饨  被当地人强烈安利的晚茶首选

 

◤  "汪豆腐"好像是我的家乡菜。豆腐切成指甲盖大的小薄片,推入虾子酱油汤中,滚几开,勾薄芡,盛大碗中,浇一勺熟猪油,即得。



汪豆腐

 

◤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乡的咸鸭蛋,我实在瞧不上。



双黄蛋

 

◤  “鵽”这个字很多人也不认得。多数字典里不收。《辞海》里倒有这个字,标音为(duo又读zhua)。zhua与我乡读音较近,但我们那里是读入声的……我一辈子没有吃过比鵽更香的野味。



桃花鵽  可怜的小水鸟  嘴长腿也长



汪氏家宴菜谱

汪老心得:一是粗菜细做,这是制家常菜的不二法门;一是荤菜素油炒,素菜荤油炒


【 引文选自汪曾祺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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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 现场回顾


一个大作家

与古城高邮的深度关联


日刻·直播看大家 | 第 7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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