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台记忆】那年那月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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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台人的记忆

那年那月追书

⊙作者/王美东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家庭，家境都不是很宽裕，难得给孩子买一本小人书，更谈不上购买《西游记》《封神演义》这类大部头的神话名著。要是哪个小伙伴能从村外带回一本全新的连环画，绝对趾高气扬。给谁先看？不给谁看？全由小主人指示裁定。小主人一时陶醉在同伴们前呼后拥、百般讨好的氛围里。

　　我打小就喜欢看书。虽然小时候还识不了几个大字，但是喜爱流连小街河东供销社书柜。书柜是供销社商店的一部分，居最东首，好闻的煤油味和纸包糖味混合充斥在店内和檐下。卖书的地盘很小，墙上悬着伟人画像和年画春联，三两个陈旧的柜台里歪歪扭扭摆着些字帖、棋谱、农具维修等工具书，一年到头难得更换。我才高过柜台，蹲在柜前，脸贴着玻璃，眼珠恨不得挤过去，把那稀稀疏疏几本翘着边的连环画看个究竟。可不敢多去，甚是惧怕那位原本脸就很长、还成天板着的售货员阿姨，那瞥过的眼神里是不屑和不满。后来，长了一两岁，才知道站公家店的都是定量户口，怪不得高冷霸气。

　　傍晚放学，怀揣借来的连环画一路小跑溜回家。搬出板凳横在堂屋门前，一屁股就坐在门槛上，面朝着门前绿木繁草、耳听着左右鸟啾虫鸣，如此天人合一般做功课。天色渐暗，父母荷锄归来，作业也大体完成了。昏黄的煤油灯焰温和地照着厨房里的灶、缸、橱、人。依着破旧的餐桌，一边高擎着好言好语“讨”来的连环画，一边听父母家常话，光阴很慢很暖。薄薄的小人书，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不忍释手，意犹未尽。日子清贫而气象温馨。烧锅看书则是另一番美好情景。往灶膛里喂几根晒干的玉米秆，匍匐着的火苗倏地长高，贪婪地舔着锅底，兴奋地映着腿上的书。那些铅字和插图在火光映照下，仿佛获取了生命，挤眉弄眼，窈窕起舞。人和书，被裹挟着真实而浓郁的烟火气。

　　秋冬两季，农村人洗澡一般就在家里凑合。支起浴帐，放上大盆，备上两只水瓶，照样可以蒸得脸膛发红胸膛发亮。洗澡前，我总是先找一本中意的书偷偷夹在换洗衣服里，带进浴帐，放在小椅上。帐里热气蒸腾，撑得像只吹开的大气球。等适应了水温，我坐进盆里，稍稍蘸湿胸口和腿部，就掏出书来忘我赏读起来。听到母亲再三催促，我时不时撩动几下盆里的水，哗哗作响，哄骗她人家还在勤快地洗着呢。母亲喊过几回，见我没吱声，就轻手轻脚挑开浴帐。嘿，终于发现了我的秘密。母亲嗔怪道“我家出了个书呆子”，挽起衣袖，装作很用力的样子，搓我颈脖和胳肢窝，痒得我嗤嗤作笑，躲闪不及。母亲细心地搓下我身上很多“垢鱼”，没有责备我偷看书。我知道，没上过学的她说不出读书的大道理，但她希望读书是她儿子一生最大的功课。

　　门前小河南岸有位老木匠，按辈分排下来，是伯父辈。没听说打什么木器拿手，但他竟然是位“老学究”。他家那两间逼仄的矮房内，东一本西半截，胡乱地塞着些残缺不全的书。我是那里的常客。须发苍苍的他，戴着一只脚的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摸着活计，然后书里书外，和我东扯西拉。我是认真的小听众，时不时应承一下他那些无从考证的谈资，他十分乐意借书给我看。至此，我开始接触到武侠小说。

　　春秋更迭，人生路迢。父亲因病早逝，母亲也已年近古稀。如今我有了女儿，可以购买很多装帧精美的经典书籍，但是仍然怀念好闻的煤油味和纸包糖味，想念窝在父母身边翻看小人书的温暖岁月，经常回想起一本缺张少页的《新华字典》就能使自己安静下来的少年时光。

　　时光磨平了很多记忆，那年那月追书的情形却依然清晰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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