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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雨”的緣故──詩人洛夫訪問錄

陳銘華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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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1997年4月第39期



因為雨的緣故


詩人洛夫訪談錄


洛夫,湖南衡陽人,1928年生,淡江大學外文系畢業,曾任教於東吳大學,長期擔任《創世紀》詩刊總編輯,現退休定居於加拿大溫哥華。出版有詩集《石室之死亡》,《因為風的緣故》等十餘部,另散文集,評論集及譯著等多部。洛夫詩作語言精煉,意象奇詭,形式和內容繁複多彩,從早期的超現實詩風,到近期風格的自然恬靜,天人合一,富於禪趣,是當代華文詩壇 “領一代風騷“ 的詩人!這個特輯輯有編者於1996年12月5日偕詩人秀陶赴溫哥華探訪洛夫時的一篇訪問記,斯時陰雨連綿,煮茶,談詩,飲酒是唯一樂此不疲的事,題目故借自詩人舊作。




銘華:洛夫先生,謝謝您接受訪問。今天訪問的主要目的,是想從您數十年的創作經驗裡,多點了解您怎樣寫詩,怎樣從一個概念出發到一首詩完成的過程,使我們後學從中得益。我想,這對《新大陸》詩刊的作、讀者來說,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現在,就請您開始談談……

 

洛夫:寫詩跟任何其他藝術創作的心理過程都是相同的!所謂寫作這個事情,一般來說,中國古代也有“言志載道”這樣的說法,就是內心先有那麼一個東西要表達,然後才去找所需的語言來把它表現出來。但是,有很多具有特殊創意的作品,譬如像音樂、像詩那樣境界比較高的藝術,創作就比較沒有固定的規律可循。因為創意比較強的那種作品,往往就是“無中生有”的,目的是怎樣去突破以往創作的規範來創作一個全新的東西。因此,這兩種創作的方式就不一樣了。


 比較傳統的一種創作方式,譬如說畫竹,古人首先是“心有成竹”,然後才去畫出那個竹子來。但是有些藝術家就不見得完全同意,例如蘇東坡的看法就不一樣,他認為心裡要是有一個很完整的“竹”的形像的話,那何必還去創作呢?把它copy出來就好了!可是現在的藝術創作過程比較復雜,他內心想的東西,與他創作成功以後的成品,會相差很遠。開始想畫一只鳥,但最後出來的可能是另外一個東西。所以說,寫詩醞釀的過程非常重要!醞釀的過程其實遠超於寫作的時間,而我說的“醞釀”跟一般所說的“腹稿”不一樣。“腹稿”的意思,就是所謂“心有成竹”,然後畫出一個完整的竹子來;“醞釀”的意思,就是無際無邊的擴張想像空間,完全沒有限制的去想像,然後才搜集和選擇有關的題材。譬如說,寫一棵樹,你必須把握住它在自然之間的那種豐神、那個樣子,你確實必須要無際無邊的去醞釀,可是你還是要以那些與樹有關的題材來作一限制。我大部份作品醞釀的方式都是如此。可能開始都不知道是一個什麼東西,到最後才慢慢的成形。這跟人的胚胎的形成很像,精子跟卵子結合在一起,可能會成形為人,但是男是女,是個什麼樣子是後來的事。等於說我要產生一首詩,但是這首詩的面目一定要到最後Deliver出來才知道!我想,真正的創作過程可能就是這麼一個情況!

 

銘華:這麼說,每一次寫詩就是在追求我們心目中一種還沒有確定的東西。

 

洛夫:對!因為一確定,你那個作品一定不會是很有創意的東西。幾十年前我曾經說過一句話,且一直把它當作我創作的信念,就是說:“詩人是詩的奴隸,但必須要做語言的主人!”為什麼說詩人是詩的奴隸呢?當你醞釀的期間,當你想寫一首詩的時候,你是身不由己的被它牽著走,被某一個意像、某一種對事物的感受,當然是較強烈的,或者應該說是被某一種意識所激發,在醞釀的時候,好像飯也不想吃、覺也睡不好、半夜會突然爬起來,那時候你已經不由自主的變成詩奴隸了。但是最後你要把它變成一行一行的詩,變成成品,這時你必須要用你的理性來控制它。前半段是直覺的、潛意識的,後半段是理性的、要以相當理性的語言文字去控制它,這就是我提出的修正的“超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

 

銘華:不過,我們雖然在講“法無常法”,但其實這也是一種“法”!

 

洛夫:對,可是你必須懂得怎樣“守法”,你才能去超越“法”,才能談得上突破和超越。所以說我有些觀念也是蠻傳統的,譬如說畫畫,如果一個人完全沒有素描的基礎,我不認為他會成為一個畫家;但是完全規規矩矩按著方法來畫的話,他也不會成為一個好的畫家,這跟詩創作的道理是一樣的!

 

銘華:這樣講,你個人創作時有沒有一個基本的法則?

 

洛夫:每一個寫詩的人,他都有他自己的一套,第一是他的美學觀念,第二是他的表現方法,我想每個詩人多多少少都有一套。有的詩人呢,這一套是大家共有的,每一個詩人都會的一套,譬如說寫得通順呀、明朗呀、意像准確呀……因為有了這些東西,才能造成共識。否則的話,讀者就不易引起“共鳴”了,對不對?但是一般寫詩的人也就僅止於此了,能夠引起別人的感動就好了,其實這對一個追求創意的詩人來講應該不僅這樣,要寫到甚至他自己來讀也會感到驚奇才是!這也許就是所謂“神來之筆”,但是神來之筆並不是神助的,而是這些東西本就蘊藏在你心中,你的知識,你讀的書,你的經歷等等累積醞釀而成的。


 至於我個人有什麼特殊的方法,前兩天我們也談到,第一是“超現實主義”的表現方法,這對我的創作有很大的影響,譬如說一般人只從正面的窗子看風景,我可能會去開辟一扇後窗,可以看到另外一幅風景。前面的一幅是正常的,但後面一扇則是潛意識的,一般人可能不敢於表達,或者是不善於去表達。因為如果不能適當的加以節制,那樣做不好的話很危險,易於失控。我寫的那些《隱題詩》就是拿來訓練自我的一個方法。第二就是中國古典文學裡“無理而妙”的東西,我剛才說詩在醞釀的時候,也就是詩的原型期,可能是荒謬的、不通的,非常非理性的。雖然這不是很清楚,也不能算好的東西,但這卻是我詩裡面的重要元素,因為它是生命的,然後再加以理智的控制,使它有產生共識的條件,令讀者有通感,還是須要的。我並不認為一個人關在家裡就能成為一個好詩人,甚至於我覺得一個詩人更需要讀者的參與。讀者讀詩的興趣,是在發覺這個詩人留了很多空間在詩裡面,需要他的想像去填補這些空白的時候才會產生。如果說詩人把什麼都寫出來了,讀者只要去接受它,好像接受一種知識一樣,那決不會有讀詩的樂趣。


左起洛夫,陳銘華,秀陶攝於洛夫家門前,1996年12月


銘華:詩壇上一直視你為一個超現實主義的現代詩人,這個說法當然是很籠統的,就算這指的只是你的前期,在你看來,能不能說得通呢?

 

洛夫:我是曾經試過、實驗過超現實主義的某些表達手法,但直到今天為止,我還是不承認自己是一個超現實主義的詩人。因為我個人的文學觀念跟超現實主義是不完全相同的,甚至還有衝突的地方。超現實詩作最重要的還是它那種所謂“自動語言”,“自動語言”據我的了解就是那種完全不受意識控制的語言。語言的最大的一個特性就是它本身是一件非常理性的東西,所以它必須合乎邏輯、合乎文法,這樣的東西才能夠進入你的詩裡去。如果完全是“自動語言”的話,那只是小孩的語言、無意義的語言,簡直無法接受。可是我的確在超現實主義裡面學到了一些表現的方式。為了突破自己、超越自己,有時會寫出那些荒謬的語言。這個時候,就是我剛剛說到的要用理性來控制的時候,我會把那些荒謬到不能接受的東西去掉,只保留“無理而妙”的部份。後來,我在〈超現實與中國的現代詩〉這篇文章裡面談到,超現實主義裡面有些地方跟中國的禪有點相近,禪學裡面很重要的一個觀念就是反理性。當然,我對禪也沒有什麼深刻的研究,這裡所說的只是一般的、我所了解的禪。在禪學裡這個世界是完整的,不是以二分法來看待,也就是沒有分別心!對時間的觀念,也沒有什麼過去、現在和未來之分,完全是渾然的東西,對於人也沒有什麼男女老幼之別,完全是一致的!這些分類的東西都是“後設”的。語言也是反理性的,所謂的機鋒,都是答非所問,有意打破理性的東西。讀了很多有關禪方面的書籍之後,再讀中國唐宋時期的作品,我就發覺跟禪結合所產生的一部份詩作具有超現實性。有超現實性的詩並不等於由超現實主義者所寫的詩,我把它分開來看。

 

銘華:您提到自己詩創作的兩大技巧,一是超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另一是中國傳統類似禪的“無理而妙”。據我看,前者的影響見於您早期作品,而後者的影響則是比較後來的事,不知道這個觀察是不是對的?如果是,您早期的作品《石室之死亡》算不算是超現實主義詩作呢?裡面的語言算不算是“自動語言”?

 

秀陶:銘華,讓我插一句話。他的《石室之死亡》應該是這樣的,在創作《石室之死亡》的時候,他極可能采用過超現實主義的手法,據我所知,如果他見到任何流派、任何主義是不錯的,他就會采用。《石室之死亡》裡面,我知道他一定采用超現實語言的手法。我曾經提過,超現實主義的作品,不單只是沒有理性,而且連邏輯都是沒有的,它等於一個神經病人的囈語。而洛夫的詩,不管它是《石室之死亡》,還是其它任何標題的詩,都是寫得非常清楚的。任何一個有理性的詩人,都不會寫出像精神病人的囈語來。你應該把兩個問題分開來,譬如講“無理而妙”你可以問洛夫先生這個想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寫《石室之死亡》的同時就有這個想法,還是以後陸續陸續才產生的?

 

銘華:這正是我接著要問的問題。據我所看到的台灣資料,你自己曾經對《石室之死亡》作過許多次的修改……

 

洛夫:不,不,這裡面恐怕有點誤會,我嘗試過,也有過修改的計劃,但總是覺得不好。你說的我作過多次修改,聽起來好像我全部修改過了,其實沒有。我跟葉維廉討論時,的確曾提到過要改寫,他說,修改當然好,但改寫要注意一件事,那就是可能變成另外一件東西了。有一年葉維廉在清華大學客座,他談《石室之死亡》的時候,把我也請了去,聽眾有很多學生,也有一些老師,他們每一個人都反對改寫,覺得改了就沒意思。

 

銘華:這樣講,今天我們看到的還是跟原始的版本差不多?

 

洛夫:改動的就是發表的跟出版的模式不一而已。以後就沒動過了。

 

秀陶:結構主義說,作品一發表,作者就死掉。實際上,這作者,小說家也好,詩人也好,只要他有一口氣在,他就有權修改自己的作品。對不對?作品是他的嘛!他要把它改頭換面,寫成另外一種東西,都有可能。至於一個讀者,你認為你所熟悉的樣子改了之後很可惜的話,那是另外一回事。至於他們說,詩人已死,那是說這個作品你怎樣去念它,怎樣去理解它,都是讀者的事,詩人已經不在那兒了。

 

洛夫:也就是說,創作完成、發表之後,作品本身已經是一個獨立的存在了。一首詩過了若干年以後,可能會有不同的解釋,這要看作品本身的生命力和它所留下的空間多不多?你什麼都說明了,說死了,讀者就沒有什麼可發展的了。李白固然有許多好詩,但什麼“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它的意義最多也不過如此而已。

 

銘華:接著的這個問題是秀陶剛才替我問的,我再重復一次:“無理而妙”這個想法您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寫《石室之死亡》的同時就有這個想法,還是以後陸陸續續才產生的?

 

洛夫:嚴格說來,應該是在《石室之死亡》以後,《石室之死亡》是我創作的一個重要階段,這以後再沒有寫這種東西了,也寫不出這種東西來。也可以說,不再寫這麼硬、這麼嚴肅的東西是我藝術生命的一種解放──解脫,我覺得我把自己束縛得太緊了。那時候,使命感很強,求好心切,想寫大的作品,大家都一樣。《石室之死亡》結集以後,我就沒有這種想法了,高興寫什麼就寫什麼,什麼題材我都寫,什麼語言,散文語言我都放進去。在我而言,那就是我整個藝術生命的一種解放!解放的時候,反而有些好東西出來,多一些創作題材的選擇。過去呢,完全是一種內心的東西,內心的東西不是不好,但我不認為一個詩人一輩子就走那條路。所以在《石室之死亡》之後,我就把自己放開了。後來重讀了杜甫的詩,特別注意到他表現手法的妙處,從古典詩裡面學到了“無理而妙”的道理……


 我們都知道,詩沒有很明顯的理路可尋,它的妙處乃在具有語言以外的韻味,十分耐人咀嚼。這就是宋朝嚴羽所謂“詩有別裁,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的意旨。中國詩人公開提出“妙悟”主張的是嚴羽,當然,他以前的司空圖曾在《廿四詩品》中提到“超以像外,得其環中”的超越觀。認為詩應超乎現實和經驗之外,但又在我們的情理之中。後來嚴羽把禪與詩融合而產生了“妙悟”的觀念。他說:“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並舉例說孟浩然的學問不如韓愈,但他的詩卻在韓愈之上,其原因就在孟浩然掌握了詩的“妙悟”。以現代的美學觀點來看,所謂“妙悟”,其實就是一種直覺的心靈感應,惟有這種純粹的內心感應,詩人才能具正法眼,悟第一義。換句話說,才能掌握住詩的本質。


 我開始接觸超現實主義時,發現布洛東那群人追求的只是反理性的東西,破壞一切既存的規律,而“自動語言”只能把潛意識裡的一些原始的東西浮現出來,沒有詩的形像,談不上詩的趣味。但也正因為如此,它最大的貢獻是語言的解放,使我們能看到世界的另一面,一些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新事物。


 這個期間,我苦苦思索的是,詩人在如何突破語言的舊式規範之餘,再能尋到詩的真正趣味。這時我正在寫《時間之傷》這個集子的作品,一有空便翻閱唐詩,偶然也讀點禪學方面的書,無意中就把超現實主義和禪作一比較,而且逐漸將兩者結合起來,在詩的創作中加以實驗,這才發現“無理而妙”不僅見於古典詩中,現代詩人照樣可以寫出“無理而妙”的詩來。


 由此我又想到了另一個現象,這就是,台灣的現代詩一直在不斷的探索中,前期的語言有些十分青澀,直到七0年代末期日漸成熟,今天讀者還記得的詩作都是那個時期的東西。這些新的語言看來好像是受西方現代主義的影響,但實際上又符合中國古典詩的特質。所以我敢肯定地說:台灣的現代詩不但繼承了,而且也發揚了中國古典詩最優秀的素質。


 但目前台灣現代詩又有了新的發展,後現代主義雖未形成主流,卻也有部份年輕詩人在實驗,成果並不理想。有些放棄了詩的語言和意象,在詩的句構和建行上比早年的現代詩更加走火入魔。我始終認為詩是一種有含意的美,如果追求的只是一些不知所云的東西,那就不能稱之為“創作”,而是一堆垃圾。


銘華:您這種超現實和禪結合的創作方式,時間上是從《西貢詩抄》開始嗎?還是更早?

 

洛夫:我再補充一點,在《石室之死亡》時期,我把自己收得很“緊”,從那之後,我就開始解放自己。可這是逐步逐步的,並不是一下子就解放了,而是通過《西貢詩抄》這個階段,通過《時間之傷》這個階段。

 

秀陶:據你詩集上的年表來看,你離開大陸時的行李只有一條軍毯,一本艾青和一本馮至的詩集,你記不記得那是什麼?艾青或者馮至給你印像較深的作品是那些?那時候看過的東西一定不會輕易忘掉的吧?

 

洛夫:馮至的主要就是十四行咯,艾青的?……我記得的好像是什麼〈雪落在中國〉的一首詩,是抗戰期間的作品。一九四九年大陸解放以後的詩,幾乎都沒有讀到。

 

秀陶:那時你有沒有創作過一些好像艾青那樣的文筆,那樣的風格的詩?

 

洛夫:早期有過,我跟你說,我自己不是謙虛啦,那時候確實很幼稚,不過說是幼稚,在大陸卻也發表了不少詩,大概有廿首以上……

 

秀陶:你記不記得第一首是什麼?

 

洛夫:都丟了……

 

秀陶:有沒有那種文字跟他(艾青)差不多,譬如說〈大偃河〉呀……

 

洛夫:那時候在大陸的年青人寫詩,大都是那種廣義的社會主義的東西,很少有什麼抒情詩,以前嘛總難免會受比較有名的詩人的影響,所以題材也好,構思也好,都是那一套,人民呀,社會意識呀……現在來看他們兩人的東西,那就根本不用看了。就他們詩裡面的東西來說,能感動人的東西並不是沒有,但詩藝都很平庸。

 

 (…………略去大家談論西洋十四行詩的一段)

 

洛夫:……不過,《石室之死亡》是采用一種比較特殊的形式,前面五行,後面五行。這個形式呀,後來向陽也這樣寫,叫做十行詩。是不是很多詩人都覺得非要找個鐐銬,給自己一點限制呢?形式就是一個限制嘛!

 

銘華:那您寫《石室之死亡》的時候,是有意的給自己一點限制嗎?

 

洛夫:那時候倒不是,現在想起來好像就是那麼一種想法,那是一個什麼想法呢?我認為,那是一首很嚴肅的詩,談的是一些死亡、戰爭、生命的東西,寫的時候簡直是一點笑容都沒有的,板起臉孔像個神父一樣。所以這形式也是一個很莊嚴的形式,這個五行五行,十行一首,很嚴謹來表達我當時一些殘酷的經驗和內心的意念。

 

銘華:請問您“詩魔”這個稱呼是怎樣來的?您對此有什麼看法?

 

洛夫:有些事情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在出版《魔歌》的時候,顏元叔曾批評我的某些詩有點走火入魔,後來有人對我說,入魔也沒有什麼不好呀,中國有詩仙、詩聖、詩鬼……獨缺詩魔。後來大家就這樣叫起來了,當然我也沒有寫文章去反對就是了……

 

銘華:就是說,您覺得這個稱呼對您是無關緊要的……

 

洛夫:是無關緊要的,但我後來慢慢接受了它,法國作家伏爾泰說的一句話很有道理,他說:“每個作家的心裡都有一個魔”。至於這個“魔”是魔鬼的“魔”,魔力的“魔”或是魔術的“魔”又另當別論了。但是這也引起了許多誤解,曾經有一些大陸詩人當面問過我,說“你寫的詩一點魔氣都沒有嘛”……

 

銘華:我想這大概是指您運用文字、意象出神入化而言……

 

洛夫:這也是我自己追求的目標,能不能到達這個境界我就不知道了……

 

銘華:這名稱到今天來說應該是沒有貶義的了……

 

洛夫:就算是貶義,也沒有關係。一個詩人主要的是他的作品,寫的不好,就只是耍魔術而已……

 

 (話題不曉得為什麼一轉就轉到李金髮去了,略……)


 


銘華:您剛才提到,一首好詩不僅止於感動讀者而已,那麼怎樣才能算是一首好詩呢?
 
秀陶:這問題可大了,牽涉到整個美學的觀點,除了感動讀者以外,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
 
洛夫:我想到有一點,就是它本身的自主自足,它的獨立性,好的藝術品跟宣傳品不一樣,宣傳品就是盡量要感動人家,感動才收到宣傳的效果嘛!藝術品要自主自足,你感不感動是你的事,它的目的並不只是要你感動、流淚,它本身是一個生命,有一種完整的美。我覺得美學上的感動比情感上的感動更重要,但美不是沒有意義的,用英文來說是significant beauty 。所以後現代主義指nonsense就是詩,就我個人的美學觀點來說,是不能同意的,至少我在創作時,並不以為是nonsense。
 
秀陶:銘華,你這個問題太大了,如果要得到圓滿的解答的話,就要把洛夫所有的詩觀、詩集等等來翻一翻,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得清楚的……譬如說,越簡單越好,越短越好,還有要多義,你給它這個解釋,它也解釋得過去,你給它另外一個解釋,它也解釋得通……還有很多,譬如美,這上帝創造自然的美,藝術家創造藝術的美,還要有……洛夫,你想想,咱們再加上那麼幾條吧……還有無限……
 
洛夫:你認為這幾點就是一個標準的話,我就有異議,那就是短不一定就是好的唯一標準,可以短,短可以是好詩……
 
秀陶:對,這個對……
 
銘華:反過來講,長也是一樣……
 
洛夫:對,長也是一樣,總要適中,剛好適合表達你那個內容,因為它是一個載體,還是有形式啦。我們所謂的形式,不是傳統那種格律的形式,格律的形式是一個固定的套子,把你的感情、思想套進一個模子裡去,但是現代詩每一首都是一種形式。我不知道秀陶的看法怎樣,散文詩至少沒有像韻文詩──就是平常我們這種詩,對形式的要求來得比較嚴格,是不是這樣?
 
秀陶:這話說得過去,散文詩可以說是沒有形式的……
 
洛夫:它有它的趣味,但不是依靠形式的……我們現在寫這個詩,很奇怪,有一種形式感,假如過於散文化,一眼就看得出來……
 
秀陶:我們慢慢會接觸到一個問題,銘華曾經跟我提到,說:“秀陶啊,您認為詩只有兩種:一種是韻文詩,一種是散文詩,韻文裡面分成嚴格韻文、自由韻文、無韻韻文等……但是現在很多人寫的詩都是分行的,做得好像是韻文詩的樣子,可是其實它的文體呢還是不折不扣的散文,您怎麼能一概而論的將這些都劃為韻文詩呢?”這是因為分行就是一種形式,而散文詩是沒有形式的……
 
銘華:我的看法是,沒有形式也是形式的一種嘛……
 
秀陶:你這樣講就把問題哲學化,什麼沒有形式也是形式,什麼白馬非馬的……
 
洛夫:秀陶,我看你那篇談散文詩的文章(筆者按:指刊於新大陸36-38期的〈簡論散文詩〉一文),想個辦法讓它在大陸上的刊物發表,他們對所謂散文詩實在是搞不清楚……
 
秀陶:觀念不清……我本來寫詩就光寫詩,從來不搞什麼理論,有一次到三藩市跟劉荒田談起,他說:“秀陶啊,你應該把你的看法寫出來”,最近新大陸剛剛全部刊完,回去寄給劉荒田看看……
 
洛夫:大陸還有一個所謂中國散文詩學會,聲勢蠻浩大的……
 
銘華:昨天我們提到您的“隱題詩”,我大概曉得您的意思是要給自己一種挑戰,但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別的意圖?
 
洛夫:(半開玩笑的)這是我個人的革命……其實是一種階段性的實驗而已……

 

銘華:您定居在溫哥華也有七八個月了吧?對台灣詩壇有些什麼看法?離開之後我想會看得更清楚,可以談談台灣和大陸兩地的一些情況嗎?來一個總評怎麼樣?以您在詩壇的地位來講,對他們一定會有相當的影響……
 
洛夫:我很怕別人把我視為一個是非圈裡的人物,所以有很多事情發生以後我都會退一步。當年在台灣,就是在《現代文學》第十年,不,不是,是《中外文學》十周年的一個特刊吧,叫我寫了一篇〈詩壇春秋三十年〉的評論文章。因為我是以現代主義的觀點來分析,像《葡萄園》之類的,我不認為是現代詩,因此沒有在文章裡提到他們。他們就說我沒有重視他們,啊,這可不得了,就圍攻我……還有本土的,像向陽主編的《陽光小集》,出了一個專號批判我那篇文章,裡面有十幾篇文章圍攻我。倒是隱地呀,因為他是局外人,跟當年的現代詩沒有利害關系,他看了之後,說洛夫那篇文章寫得很好,很有歷史價值嘛!其實他們那些人寫的是五四以後的那種新詩,我談的是台灣的現代詩,我不是看不起他們,只是未曾提到這些不是現代詩的詩而已。
 
銘華:這些詩壇的歷史,我們都可以從資料上找到,還是請您談談對台灣詩壇的評價、年青詩人的走向等等……好嗎?
 
秀陶:啊,這個問題大得不得了……
 
銘華:是的,但可以簡單概括的講一講……

洛夫:我提起打文字官司這件事,就是不想掉進是非圈裡……他們當年圍剿我的時候,我一句話都沒有說;我評余光中的〈天狼星〉以後,余光中寫了一篇文章反駁我,我也沒有再作反應。我認為筆戰這種事情,如果不是就事論事,而偏到別的地方去的話,我就退避不談了,這是我的個性……現在我雖然離開了,跟許多老朋友還是有來往的……台灣嘛,我想最近這十年來吧,就詩來說,它的整個情況是往下坡走,還是那一批老一輩的在搞,三十年、四十年還在搞。中年一輩的詩人都陸陸續續放棄了,缺乏一種對詩的堅持的信念,年青的也沒有幾份詩刊。這個情形在大陸也是如此,當然他們的讀者比台灣多,但詩集的銷路也不好,現在出版社願意出詩集的也愈來愈少了,這是總的趨勢……所以有些人問我:有些什麼新人沒有?我看不出來什麼,冒倒是冒出幾個人來,也有寫了幾首好詩的,但還沒有成氣候,成氣候的我現在還看不出來。
 
秀陶:我離開台灣這樣久,住得又那樣遠,但我看過一些文章,就是台灣詩壇他們連分那個世代都很有講究,從日本時期到一九五0年國民黨去到台灣,一直到今天,當中分多少代,每一代裡面有多少人,有時候細到五年、八年就等於一代……
 
洛夫:這都是人為的……
 
秀陶:對!他有他的目的,我看到有文章那樣記載,好像是,從五0年以後在台灣出名的詩人,包括洛夫你們這些人在詩壇上太有勢力了,這個勢力把他們下一代給罩住了,下一代沒有辦法出頭……這就等於在政壇上要革命了、要政變了那樣的味道,我看全世界任何國家都沒有這種情況……
 
洛夫:這個,林耀德曾多次在文章裡公開這樣表示過……
 
秀陶: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個藝術的東西,又不是政治要政變……藝壇上像武壇這樣吧,你功夫好,你老大,你功夫不好,你老麼;你詩寫得好,大家佩服你,提起來全台灣你第一個,你詩寫得不好,你怎樣去爭呢?革命嗎?很奇怪,他們不談詩寫得好不好……這是什麼心態?是什麼道理?不講理的……
 
銘華:這種情形大陸好像也有的,趕不及的要分代……對了,您剛剛說大陸的詩壇也有走下坡的趨勢,可是他們不是剛開始不久嗎?怎麼就走下坡了?這是怎麼搞的?
 
洛夫:你說不久,現代詩嗎?
 
銘華:對,就算從朦朧詩算起,也不是很長的時間嘛……
 
洛夫:從朦朧詩算起也有十幾年了吧!最早像北島、顧城他們,看的是翻譯的詩,受的是俄國和歐洲翻譯詩的影響,至於美國、台灣的詩他們是極少有機會看到的。北島曾經在一個會議上,當眾承認他們那一代人最初都是受到翻譯詩的影響。甚至到今天,他們許多作品看起來仍然像是從外國翻譯過來的,這是我作為一個中國詩人所堅決反對的……
 
秀陶:這要看是什麼情形,我個人受的影響也是外國的……
 
洛夫:但我看你的東西沒有外國腔調啊……
 
銘華:這可能與他們現代詩發展的時間還短有關吧!?
 
洛夫:他們追求的和表現的不一樣。藝術的完成,並不完全是新的就成了,新還要好嘛,對不對?他們標奇立異的東西很多,因此,他們反傳統、反中國的文化,所有傳統的東西都是沒有價值的。因此,他們的作品產生了一種異化──孤僻,孤僻到比當年台灣還厲害。可以說,除了寫詩的人之外,一般的人就沒辦法看了。小說裡就算語言有翻譯的味道,還可以看故事,看得出裡面所想表達的意思。但詩的語言跟內容是一體的,不像小說可以把形式分開的,語言不好的話,簡直不能接受。詩寫得好像是翻譯的,這就是失敗!可以看得出還沒有成熟,我所謂成熟,比方你喝了牛奶之後,身體很強壯,而不是變成一頭牛。
 
秀陶:他們還有一種現象我真的不了解,這邊搞一個派出來,那邊也冒一個主義出來,急功近利,好像就只想出名……
 
洛夫:這個大陸的詩啊……
 
銘華:現在兩岸詩壇都不約而同的煽起一股後現代主義風潮,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動不動都扯上後現代的名堂,括的好像比當年的超現實主義更厲害,您看是什麼原因呢?
 
洛夫:這跟我們剛才提到的情況有關,就是說,我現在新的一代出現了,要跟你劃清界線,我這個新的一代沒有個名目也不成呀,就攪了個後現代。當然這樣說法也太簡單了一些,不過我實在看不出後現代主義裡有什麼很特殊的東西。譬如夏宇,不把她當後現代,當作現代詩人也未嘗不可……
 
秀陶:到今天為止,我沒有看到一個清清楚楚的對後現代所下的定義,你用年代來分嗎?你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一九四五年為界,之前是現代,之後算後現代嗎?可是在不同的作品裡,為什麼沒有人能光看作品,不看作者,說這幾句話、這整篇東西的風格是現代主義,而另一篇它講的是後現代……哪,現在我們拿一篇東西出來,我能清清楚楚分得出,這是現代主義,這是浪漫主義,這是像徵主義……因為它有一定的定義在裡面。只有後現代主義,沒有人給它下個定義,它的文字應該怎麼樣,它的表現手法怎麼樣?都沒有,非常的混淆。突然有一篇東西跑出來,說洛夫的是後現代、銘華的是現代……我說你憑什麼這樣講?他也講不出一個道理來,我只可以講這是胡說八道……
 
洛夫:其實,這個後現代,是個雜交的東西,裡面什麼東西都有的……
 
秀陶:難道說雜交的就是後現代嗎?……
 
銘華:這恐怕跟我們提到的假詩、劣詩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有關,如果不找個像後現代主義般的面具戴上,又怎能去騙一般讀者呢?奇怪的是,不單是一般讀者,連許多詩評家好像也上了當……
 
 (……話題又轉到禪去了,略……)


銘華:我有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您可以不答。那是因為我生活在海外,接觸到的詩人既有台灣的,也有大陸的……私底下常聽到一種說法:說台灣的詩比較纖細、技巧比較圓熟多樣,可是沒內容;大陸的詩則內容比較大、比較深刻,可是技巧還沒有成熟、文字非常生澀……我自己讀到的詩以台灣的居多,大陸的都是在編詩刊時零星看到,也不曉得能不能代表他們,所以不敢妄下判斷,但依您之見這種看法有沒有道理?
 
洛夫:這是比較籠統的說法,很有問題。因為有個別、特殊的情況,台灣的詩是這樣的嗎?很多詩人的詩不是既有內容又有好的表現手法的嗎?我覺得這種看法不正確!有一位大陸的朋友就當面對我提過,說他很喜歡我的詩,有強烈的生命感,但他又罵台灣的詩,我就對他說,台灣像我這樣的詩也有不少呀!他說,那我可能沒有看到。他們是有那個問題,看不到,看不全面。他們看到的好像只有《葡萄園》、《秋水》那批人的詩,那班人整批整批的去大陸,大陸向他們邀稿,稿子也是大批的寄過去。至於大陸向我們邀稿,我們可不一定會寄去。
 
秀陶:這個問題,首先要搞清所謂台灣詩,裡面有那些詩人;所謂大陸詩,裡面的又是那些詩人,這樣來談的話就比較清楚了……
 
洛夫:大陸人這樣的評台灣詩,有他們的時代背景,他們可以說都是時代的受難者!幾乎每個人都是!既然是時代的犧牲品、受害者,那個經驗呀都是不愉快的、強烈的,讀到那些只寫個人情感和自我經驗的詩,就覺得沒有搔到他的癢處、沒有內容。這個內容是怎麼個說法呢?好像一些大詩人,以王維來說,他的很多詩就寫他的感受,對自然界的反應而已,也沒有什麼內容嘛!其他一些著名詩人的詩如:“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又有什麼內容?你也可以說,這些詩的內容比平常所謂的內容都高得多,柳宗元那首詩就寫出了那種靜的境界,這是境界很高的東西!他們說台灣的詩不好也可能是對的,因為那只是就他所看到的那一部份來說而已。至於說大陸的詩表現手法、技巧不成熟,那也不能一概而論,我也看過很多寫的很好的,那也是籠統的說法而已。
 
銘華:好了,這些事情我們還有好幾天時間可談的,請您先說說來了加拿大後的生活情形好不好?
 
洛夫:來了溫哥華以後,我的感受是蠻大的,生活上是有一些陌生感,但是自然環境,不論是空氣和氣候,都是非常舒適的,我經常一個人仰首望天,天空湛藍無際,好像突然被投入一個新的宇宙,和自然產生一種和諧關系,有了一種中國古人所說的“天人合一”的感覺,我寫那篇〈大鴉〉就是這種感受。
 
秀陶:洛夫啊,中國古時候很多詩人給皇帝放逐,你本來在洛陽的、長安的,現在把你放逐到塞外去、到海南島去……好了,到海南島之後,那裡天空也是藍的,海浪也是白的,就自然環境講起來,比什麼長安、洛陽的到處車馬喧囂都要好,可是放逐是一種處罰,皇帝把你逐到那個地方去,就是要你閉門思過,給你孤獨去。情形雖不一樣,我想問你有沒有那種感覺?
 
洛夫:雖然沒有那種放逐感,但也有一種半被迫半自我選擇的流放感覺。在短短數十年間,我已先後經歷了兩次流放生活,第一次是一九四九年由於中國政治氣候大變,我被迫投奔台灣,對我個人而言,這次流放最大的意義是開創了我的文學事業。去年四月,我又因兩岸水火不容,以及台灣內部政治鬥爭與社會環境的日趨惡化,更重要的是,希望晚年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寫作環境,於是再度在迫不得己的情
況之下,流放異國。
 
銘華:是不是還有點去國的情懷?
 
洛夫:當年我們從大陸去台灣,可以說是棄家去國,可是現在國在哪裡?我感到很迷惘。
 
秀陶:所謂邊緣,凡是詩人到了那種地方,反而創作更多、更好……
 
洛夫:那是,是……
 
秀陶:很多人這樣,你有沒有感覺下一個創作的波浪要來了?新的階段又來了?
 
洛夫:我到這裡來,倒是希望能寫一些能夠概括整個生命的、超越人生的,形而上的東西,也有可能像裡爾克關在古堡裡寫的東西……
 
秀陶:孤獨是一個詩人非常重要的元素……
 
洛夫:我說是營養!
 
銘華:這樣說環境的改變肯定對您的詩會有影響?
 
洛夫:當然是有影響的!但影響不是馬上就能看出,說不定兩三年,說不定十年以後……
 
銘華:我們在等著……

秀陶:等什麼?
 
銘華:等著他再創高峰啊!
 
洛夫:這就是我的壓力,我能夠再寫幾首詩就不錯了,再創新高峰,不是給我壓力嗎?
 
銘華:不,這不是……
 
洛夫:這話也不是你一個人說的,很多朋友都這樣期許。再創新高峰?談何容易?
 
銘華:我想說的是,環境的改變會不會使您寫出跟以前不一樣,但藝術上還是達到某一高度的作品……
 
洛夫:問題是目前我的心態沒有什麼大改變,搬到加拿大就好像搬一個新的書房一樣……
 
秀陶:那就好……
 
洛夫:還沒有產生那麼大的變化,在我想,不像蘇東坡當年被流放的情形啦!無聊的時候,我就寫字,寫字之余就掃地、掃落葉,有時候在寫字掃葉子之間,忽然會有幾句詩冒出來……
 
秀陶:那就是產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時候……
 
洛夫:有感受,但還沒有具體……要突破,是太難了……
 
銘華:突破不突破在您來講不是那麼重要的了,您對新環境既有感受,那我相信我們又快能看到好詩了……我看時間也差不多,就到此為止吧!


 

1997年1月25日整理於洛城





主編: 陳銘華    編委: 陳銘華,遠方,達文

顧問:非馬,鄭愁予,葉維廉,張錯,羅青

公眾號編輯: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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