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物质主义:建筑改造如何助力乡村振兴
【导读】
创造良好的人居环境,尤其乡村住房的改造是我国乡村振兴战略中的重要内容。我国乡村的房屋建筑不仅是一个物质空间,还蕴含着乡村婚姻、生育、代际和家族关系、邻里关系,甚至承载着传统的地方性知识。但随着现代化发展,乡村建筑亦开始复制城市的现代化风格,尽管物质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但是“乡土味”变了。乡村建筑应该如何改造?怎么样的建筑才是乡村振兴中的“理想家园”呢?今天这篇推文,让我们走进河南省信阳市的郝堂村,看看乡村建筑的改造是如何促进乡村振兴发展的。原文请读:Lu, Y., & Qian, J. (2020). Towards a material approach in rural geography: architectural experiments in China's rural renaissance and reconstruction movements. Geoforum, 116: 119-129. doi: 10.1016/j.geoforum.2020.08.006
卢衍衡
香港大学地理系
博士研究生
钱俊希
香港大学地理系
助理教授
内容简介
郝堂村,位于河南省信阳市,面积约为20平方公里,人口约2300人,这里没有旅游资源,也有没有第二、三产业,人均收入仅为4000元,随着越来越多村民外出务工,郝堂村面临衰落的困境。郝堂村跟中国许多村落一样,青壮年劳动力不断外迁,甚至“一去不复返”了,每个乡村居民都向往着城市的生活,向往着现代化生活的梦想,在此过程中,乡村价值慢慢被遗忘,乡村原本的“熟人社会”社会关系变得冷漠和疏远,传统乡村民居文化特征被钢筋混凝土取代,宗族和血缘的社会规范逐渐消逝……尽管在对乡村振兴的响应中,乡村物质环境得到了极大改善,但在崭新的乡村环境里已经丢失了原来的乡村社会文化,乡村终究还是成为了“回不去的家园”。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在建筑重建或改造过程中,重新活化乡村的文化价值,去恢复乡村的自我组织、自我治理和凝聚力?
“乡土营建派”:乡村建筑的共同营造
在乡村建筑的改造中,大致可以把建筑师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新乡土建筑派”,主要是建筑师领导,自上而下地推动建筑重建,另一种是“乡土营建派”,他们更强调建筑构造是一个渐进、合作的过程,需要村民的共同参与。因此“乡土营建派”在进行乡村建筑改造时主张采用集体参与的策略,并且希望通过建造过程重建社区的凝聚力和自主性。
就有这样一群“乡土营建派”建筑师,走进了郝堂村。2009年,中国乡建院李昌平注意到郝堂村,希望能够建筑改造的方式,恢复村民的凝聚力。在当地政府发起和资助的建筑实验项目的基础上,李昌平与北京绿十字生态文化传播中心创始人孙君展开合作。孙君希望能将自己在乡村艺术、美学、建筑、环保等方面的理念传授给村民们,让村民们在自己的意志下对已建成的环境进行设计和改善。
乡村建筑不是建筑师的建筑,而是建筑师和村民共同合作的产物。李、孙等知识分子和非政府组织提供了整体规划和技术指导,村民作为积极参与者承担了自己住宅的改造工作。除了李、孙团队的部分成员,乡村建筑改造主要是由当地的施工队完成。
随着现代化发展,许多乡村居民都会认为城市生活是先进的,并且把这样的心态融入到了乡村环境的改造中,一味地追求现代化和国际化的风格,却把传统的乡村美学当作是落后的。相反,建筑师却是在挑战城市中心的美学霸权,去寻找一种新的乡村美学。在这样相互矛盾的关系中,建筑师和村民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许多碰撞,而这些碰撞带来了怎么样的火花?这些火花又如何去推动乡村振兴,尤其是乡村社会关系和文化价值的复兴呢?
赋权与集体参与
以精英身份进入郝堂村的建筑师,很容易地就成为了村民的“领袖”,因为村民总是会相信专业人士的眼光,但这往往很容易导致建筑师将自己的设计理念强加在村民的房子上。因此在整个项目启动的伊始,需要去建立一个平等的、能够对话和协商的平台。
中国乡村是建立在熟人社会基础上的,在传统上是倡导集体主义的,村里有什么大事情就一起商议一起解决,因而这样的一个共同沟通协商的平台恰好能够有助于恢复过去集体议事的传统。郝堂村的建筑项目遵循了这样集体参与的精神,首先是咨询了当地精英、老人和村民,去了解当地的文化传统和价值观,接着是雇佣了当地的施工队,还有鼓励村民之间相互合作和参与集体劳动。在这样的平台上,建筑师更像是一个牵引的人,让村民重新建立了合作关系,共同为自己的家园出一份力。
这个过程是对村民重新赋权的过程,一方面能够增强村民的参与感,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局外人”将乡村改造成所谓“理想”的田园风光,却忽视了当地居民的需求。更为重要的是,集体社会秩序在一定程度上在乡村里得到了恢复。
物质/构造的能动性
乡村建筑的改造不仅是在追求建筑形式,还试图去创造一个让居住者能够产生情感共鸣的空间。
首先是建筑是能够修复村里的人际关系的。在中国传统乡村语境里,建筑建造过程中很容易造成人际关系的不和谐,比如两家相对的房子,如果有一家门大一点,那就意味着挑衅和不尊重,建筑师需要小心翼翼地去处理好这些细节,将新建筑可能带来的人际矛盾最小化。另外一个可能起冲突是风水问题,房子之间屋檐的间距、相邻建筑窗户的位置和朝向、大门的体量和朝向等等,都涉及到风水问题,而这些都是“民间智慧”,而且每个地方对风水的要求都是不同的,这些问题处理不当也是会影响村民的心情的。
第二是建筑本身能够给人带来情感的共鸣。建筑不仅是表征,更重要的是物质实践和邂逅。在过去20年中,乡村房屋的改造往往都是用标准的现代化模板去建造,没有一丝丝乡村的影响,尽管这些现代化的建筑在功能上能更好地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需求,却扼杀了人与物质世界之间的情感交流。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什么样的画面才是理想中的乡村图景?比如有露台、壁画、雕花的窗框……但肯定不是标准化的建筑。
但另一个问题是,当我们去恢复传统的建筑风貌,往往会跟现代化的需求相冲突,比如下面这张图,这个是传统的巨大的窗户,因为太大了,并不适合灵活地打开和关闭,那要怎么通风呢?传统上是通过门框下的缝隙通风的,但现在大家更追求一种可以自由开关的通风方式,那么建筑师就在上面设计一个小窗口,满足了通风的要求。这样的设计,不仅能够满足功能性的需要,又能保持一种诗意的空间。
另外一个例子是墙体的使用,因为土墙没办法高效地、标准化和大规模地生产,而且看起来真的有点“土”,就逐渐被砖墙代替了。但建筑师后来发现,土墙在视觉上与乡村环境更加协调,而且有更强的保温作用。因此,对于乡村来说,建筑设计不能直接照搬现代化的风格。
第三是建筑能够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是能够反映在物质上的,同时物质也能够重塑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但在这一点上往往也是矛盾的。比如说村民更追求的是现代风格的平顶屋建筑,但由于地方降水量较多,房顶应当是有一定的坡度才便于排水,这种所谓现代的建筑最终导致了屋顶无法排水的问题;还有一点是传统上村民房屋里是没有卫生间的,这不仅是导致清洁卫生无法保障的问题,还很容易对环境造成污染,建筑师需要向村民传达健康绿色的生活方式,首先就得解决好房屋里的卫生间设计的问题。下面这张图是建筑师设计的生态循环系统,该系统将厕所与废物收集装置、污水处理箱和沼气发生器连接起来,允许收集和转化人类和动物的粪便,并将其转化为化粪池中的有机肥料。
从上面几个例子能够看到,乡村振兴过程既不是全盘地移植城市的现代生活,也不是抵制城市的现代化,这更多的是需要立足于地方,在接纳现代性思想的同时融入关于地方性、文化原真性和可持续性的思考。
通向物质的乡村振兴之路
在乡村振兴的路上,物质环境的改造是最为直接,也是最能让人感知到的,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建筑重建的问题。用什么样的建筑材料,做什么样的建筑设计,并不能简单地移植现代风格,更不是走向建筑师所希望看到的怀旧主义或浪漫乡村的形象。这两种方式尽管能够改善乡村的人居环境,但可能难以重振乡风文明。今天推文的这个案例,告诉了我们建筑改造与乡村文化复兴相复合的路径,郝堂村的建筑项目实际上可以视为一种建筑实验(architectural experiment),它的作用不只在建成之后,还在建造过程中,乡村的人际关系和人地关系得以恢复,乡村的居民与乡村的建筑之间的情感连结得以重建。
在理论的层面,郝堂村建筑重建的案例很好地反映了当前乡村研究朝着非表征理论方向的趋势,特别是乡村研究开始超越话语、意义和表征,开始将行动者网络、拼装体理论、科学与技术研究、关系本体论和具身性、展演性重新理解乡村的主客体问题。在“新物质主义”的思潮里,乡村的物质领域不是先验的或是静态的,也不是一种象征性的构筑,也不只是局限于某种话语系统之中,而是能动的,在关系、实践和流动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从这一点意义来说,新兴的文化地理思潮,能够为我国乡村振兴作出极大的贡献。
乡村的建筑重建,不只是需要宜居的环境,更需要回得去的精神家园。
作者 - 跟袋鼠打架的亮亮
校稿 - 麦辣鸡腿堡
编辑 - 小心
图片 - 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