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春江花月夜》改成剑法,施主当以为如何?
於意云,著名奇幻作者,文章以大气著称,语言华丽。代表作品《洛书》系列,中短篇有:《空来塔》、《石用伶》、《春江花月夜》等。
作品介绍
一位稚气的少女因为对自己的师叔爱而不得,愤然离开峨眉。遍览《琼山玉彩》,对《春江花月夜》情有独钟。一首《春江花月夜》的诗,一套依此而作的剑法,暗藏了多少的过往,自我的执念,人世的感悟啊。诗与故事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人可消亡,情可消逝,但山水亘古不变。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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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个女人,每天晚上瞒着人出来跳舞。所谓瞒着人,也不过是瞒着皇帝一个,因为在皇宫里,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人是不会把位于自己之下的人当人看的,我们不过是她的奴仆,不是人。
她在御花园里,随侍的宫娥太监就不少,再加上陪她练舞的彩女和丝竹班子,实在是一大帮子的人。其实全皇宫和整个梨园都知道她在瞒着皇帝练习跳舞,但大家一致帮她保密。她说她要编一出新的舞蹈献给皇帝,在这支舞练好之前谁都不许走漏风声给那真龙天子。她要给他一个惊喜。所以大家都串通一气,皇帝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我想,位于人上人也不是什么好事,压根就不知道下面人在想什么,好在这只是跳舞,万一是谋反他还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算了,这些都和我无关,我不过是个宫女,而且年纪也不小了,只配站在角落里看看月光花影下尚且年轻的美丽罢。我出现与否,旁人都是不在意的。
那个女人被封贵妃,姓杨,名玉环。
有时候我觉得这贵妃堪称是个舞蹈家,我看过她跳西域传来的胡旋舞,那种扭腰摆臂飞速旋转的动作,在她做来少了辛辣热烈,多了妩媚温柔,配合上她的眼神和表情,很令人陶醉——至少皇帝被醉到了。她是个懂得自己长处的女人,也是个在音乐舞蹈上有天分和创造力的女人,而且这样努力地做着自己心爱的事……但我知道她编的这支舞不会成功,一直以来,她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她一直不知道原因,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所以昼思夜想,反复揣摩,晚上就跑出来练习。
现在,我们来看看她吧。我们侍立在一旁,丝竹声响起来了,二十五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列阵拥簇着她,仿佛星星们参拜明月。作为她的陪衬,她们随时变换着阵形,飞舞彩袖,烘托她的精彩和美丽。而她在正中央,仿佛陷于一片锦绣的云彩里,又像是一朵硕大奇丽的牡丹花中浮起的花蕊。她的动作很精妙,从眉梢到指尖,每个动作无一不尽善尽美,她充分展现着自己的风情,并陶醉在这乐舞中,仿佛一枝梨花在春风中颤颤绽放。这时候,我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没有了皇帝,不是为了他而跳舞。她只是个舞者,天地间的一个舞者,跳舞是为天,为地,为云影和月光,为她自己,而不为任何人。
站在旁边密切注视着她的是个身材高瘦的太监,可不是普通的太监,而是宫廷里的大总管,管着太监和我们。他的官衔超过了多少级,我记不清了,反正是超过了本朝规定的太监官品的极限。太受宠。他的皮肤黝黑,高鼻洼目,是在当年则天武皇时入宫的,高力士,那时他也就是个孩子,和他一起入宫的另一个孩子太监叫金刚。他们有西域血统,面目俊美,所以被当做礼物献给女皇。这两个名字和孩子都很中武皇的意,武皇笃信佛教,佛教里侍奉佛祖的有金刚和力士,如果侍奉她的也是金刚和力士,那她岂不就是……现在很多人不愿意承认武皇是皇帝,只说是武后临政,但我心底尊她是个真正的帝王。一个女人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总要比男人承受更多的压力,而她做成功了,也是比男人经历过更多的挫折和磨难,她是何等坚毅呵……
嗯,又扯远了,还是让我们来看那个舞者罢,现在音乐已经到了第三章第二段第一节的头一拍,她的唇边叼着一枝盛开的牡丹,要眉眼含笑着做一个转身回眸扬手踢腿的动作,这个动作要做得像掠过水面的燕子一样轻灵,像风中的杨柳一样舒展,像初雪从天降下一样曼妙……我一直有点奇怪她为什么要把这个动作编进舞蹈里去,她为什么会想做这么一个动作呢?但是她必定要摔倒——这一点,她想不通,虽然我知道原因,但我只是站在人群最后的阴影里,微微地,在自己心里笑一笑罢。
其实在这群人中,我对贵妃没兴趣,对高力士没兴趣,我能察觉方圆十丈内的飞花落叶,当然,体察久了也百无聊赖,所以我就仔细地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有木讷的,有无聊的,有发呆的,再精彩的歌舞天天看也会腻。只有一个孩子吸引我的注意。她只是个随侍的小宫女,却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高贵的舞者,天天如此,百看不厌,眼里兴奋的光彩灼灼闪烁,有时会情不自禁地半张开小嘴。等那舞者跌倒的时候,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啊”一声,仿佛是自己跌倒了一样。这一声淹没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就像她被淹没在所有人中一样。我仔细地看她,她的腰很软,腿很长,模样儿也俊俏,是个跳舞的好料子。呵,她只是没有这个机会罢,小十二……我想着。
现在,那关键的一拍到了,舞者必定摔倒,舞阵必定被打乱,高力士必定一步抢上前连声问“娘娘怎么样可吓死奴才了”——其实他每天看她摔跤,早就知道这情况,根本不会被吓倒,但他每天都这么说,好像每天都是初次惊见她的失败一样——小十二必定惊呼,宫女们也必定惊呼,然后拥上去扶起贵妃,端茶的,打扇的,奉上香巾供她攒汗的……然后她休息片刻,再来,以便再次摔倒。
但今天有点不同,虽然舞者、高力士、小十二、宫娥彩女和太监们和平时完全一样,但我站在人群最后,在手里扣着一朵小小牡丹花蕾,只是一朵花蕾,在关键时刻打出便是武器……因为在浓厚的花荫里,我知道,那里多了一个人。我说过,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方圆十丈内的飞花落叶是瞒不过我的——那里站着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轻功不错,也许没什么恶意,因为她在那里已经呆了很久,大概也是在看这贵妃跳舞。但我还是做好准备,以防她突然发难,以她现在轻功的造诣来看,我站在这么远的地方用花蕾做暗器,足够了。
现在锦绣云彩中央的舞者摔倒了,我心想:你这样子不摔倒才怪呢……然后就在高力士的惊呼声中、小十二的惊呼声中、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一片忙乱中听到 “扑哧”一声清脆的女孩子的俏笑:“你这样子不摔倒才怪呢……”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冠从花荫里出现,手里握着一根白玉柄的拂尘。现在的女孩子流行做女冠打扮,这是从武皇的女儿太平公主还是少女时就开始的风气,贵妃入宫前也做过女冠,号太真。那牡丹长得很高,几乎就成树了,她就踩着一根花枝走出来,然后婷婷坐下。月光下,掩映在朵朵繁花中,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在我看来这很正常,在旁人眼里就不可思议了。
“什么人!有刺……”高力士的尖叫戛然而止,那一声“客”被硬生生憋回了喉咙里。一闪间女孩已经站到了贵妃的面前,一手拿住了高力士的哑穴。现在从她的出手和身法中彻底看清她的武功门路,我不禁又想微笑了。那女孩说:“我不是刺客——”然后看着贵妃,笑嘻嘻地:“你就是贵妃吗?你真漂亮啊!”
贵妃到底是贵妃,挥挥手制止了旁人的骚乱,很镇定地说:“姑娘你是……”
女孩说:“你的舞跳得很好。”说着放开高力士,又飞身跃上花枝。高力士杵在原地,一声不响,只是焦急地转着眼珠子——他的四处要穴已经被点住了,现在说不出话,也动不得手脚。那女孩蹁跹地,做了几个方才的舞姿,同样到那转身回眸扬手踢腿的动作,她却轻舞飞扬地完成了,而且是立在花枝上,花枝轻轻颤,她手中的白玉拂尘也像有微风吹拂一样摆动。月光下,衣袂飘飘,她确有超然出尘的风姿,用手轻轻一挽耳边的碎发,悄无声息地落下,依旧笑嘻嘻地问贵妃:“是这样的吗?”
贵妃的身体也像花枝一样轻轻颤抖起来,眼看着自己万般无奈都练不成的动作竟被一个小姑娘轻轻松松地完成了,她急切地说:“万望……万望仙姑赐教……仙姑切莫推辞。”说着就盈盈一拜。我心里不由一叹,她到底看重舞艺甚过了身份,姑娘也就变成了仙姑……那小姑娘疾身闪过,歪着头笑:“你是贵妃呢!我可受不起你拜,不过你——你是怎么会想到做这个动作的呢?很难哦!”
我不禁要笑了,看出她的师承,我就知道她要问这个问题。我是不可能直接去问贵妃的,要是她能问出答案来就再好不过了。
贵妃笑着:“不过是一时兴起罢。”
我想:没说实话,可骗不过她。
那女孩说:“你可骗不过我呢——你不说,我就不‘赐教’要‘推辞’咯。”她还是笑嘻嘻的,顽皮的样子,虽是在盘问,却也一派天真烂漫,引得贵妃也笑了,百媚横生。
“仙姑明鉴。”贵妃说,“玉环某日无意间见一宫女采莲便是如此,甚是曼妙优雅,便想编入舞中……”
我吃了一惊:采莲……我是在一个午后在池边采过一枝青莲,不过当时左右没人。
女孩子也怔了:“一个宫女么?不可能!”
贵妃说:“确是一个宫女……那日待凤楼设宴,玉环在楼上,无意间见那宫女便这样跃过莲池,还折下一枝青莲……”
这下轮到我发怔了,还有点哭笑不得。那女孩子偏着头想了想,说:“嗯……一个宫女……是啊,那你为什么不找她来跳这舞呢?你又见过她么?”
贵妃轻叹一声:“也寻过,却无结果,怕是已被遣送出宫了吧。”
这下那女孩说不出话了,皱起眉头来,沉默半晌,一跺脚,恨恨说:“不见了!气死我了!”接着又抬头一笑,对贵妃说:“我跳个舞给你看好不好?”说着把拂尘插在腰间,从旁边一彩女手中取过长长的一根绸带,一抖手,内力灌入,那软软的绸带便得了灵性活了一般,随着她的步伐,在她身边缠绕飞舞。被她的内力激伤,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迸裂,片片花瓣也随着那绸带翻飞。她施展开的完全是一套剑法,攻守有度,纵横奔放,大开大阖,一片涛走云飞、云蒸霞蔚的壮阔气象,气势甚是酣畅淋漓,但由绸带舞起,却灵动飘逸,确是一支妙舞。这剑法我虽不认识,但看她步法闪动,听她呼吸吐纳,那内功心法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突然听她开口长吟:“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慕仙……”
她的内功练得甚好,那声音不大,却缕缕如钢丝般直抛向夜空,融进高高的琉璃般的苍穹里去了。而周围的人,都被这声音震慑,只怔怔地看她矫健地舞蹈,如同被勾了魂魄般痴迷。
我心里颤抖起来: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学武度芳年……愿作鸳鸯不慕仙……愿作鸳鸯!终于!终于肯了么!只可惜,只可惜呵……这剑中的深深怨悔是如火如荼,正配这诗的富丽铺陈……不觉间我泪水涔涔而下,手一松,牡丹花蕾便悄悄地从指尖滑落。
女孩的吟唱渐渐缓和下来,那剑法的气势也随着变得平静悠远,绸带舞动越发婉约缠绵,恰如一只五彩的蛟龙在她身侧徘徊流连。最后她一声长吟“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衣——”念到“衣”字,双手做收剑式,最后一步正踏在起步的那一点上,气归丹田,余音袅袅,恰如隐隐的一带绿水,渐渐地行到远处去了。绸带徐徐在她身边落下,而被她吸引的牡丹花瓣还在飘飘飞舞,在月光下看来宛如雪花。她在一片飘飞中立定,笑着问贵妃:“怎样?”
我听她呼吸悠长平稳,这一套剑法下来是毫不费力,想必是平时练得纯熟。
贵妃是又惊又喜,只颤声说:“仙姑……仙姑……”又是盈盈一拜。
这次女孩子不闪了,只笑笑:“你是要我教你么?好!我教你便是!”她拍开高力士的穴道,高力士随即踉跄几步,大大地喘气,看着女孩,脸色很是气恼,却也无奈。女孩对贵妃说:“我教你,可叫这些人都走开些。”
贵妃示意高力士照办,高力士急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娘娘!娘娘这可万万使不得!”
女孩瞪他一眼说:“我又吃不了你的娘娘!你们只要站开些,我和你的娘娘说话,不要你们听到!”
高力士脸上阴晴不定,看看贵妃,贵妃点点头,于是高力士怒冲冲地转身对我们喊:“你们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退下!快退下……”
我知道,这剑法,自然是有一套心法口诀,虚实相生,阴阳相济,丝毫不能出错,练武的人,如果做得有半点差池,轻则内伤,重则走火入魔,就算贵妃只是模仿动作,腾挪进退举手投足也需配合呼吸,否则必定要胸闷头晕,心慌气短,重心不稳摔几个跟头还是小事,长此以往非练出毛病不可……
那女孩子低声和贵妃说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这剑法,实话说,看过便是看过,我是没什么兴趣去琢磨的。只是这女孩子倒真是胆大调皮,居然跑到这里来给贵妃当老师,这种作风当真少见——贵妃正站在她身旁静静地听着,那风采和气度,确实是个华贵而优雅的女人。然后女孩子放慢动作,一招一式做给她看,一面比划,一面详细地解说,告诉她如何配合呼吸,时刻意在丹田,这样动作才能舒展轻柔,落脚才能轻捷稳当,最最重要的是要心无杂念……
心无杂念。我叹了口气,突然转头看见小十二,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贵妃和那女孩子,一脸的艳羡,也有点沮丧。唉,她也是想学跳舞呢……
贵妃也确实聪明,依样画葫芦学得挺像样,那女孩子再给她指点纠正,她一步步地学下来,八九不离十的没什么大错,但动作妩媚优柔极了。女孩子在旁边笑嘻嘻地说:“是这样咯——只是,你是个贵妃呢,皇帝又喜欢你,有这么多人伺候,你为什么还要亲自跳舞呢?要别人跳给你看不就行了吗?”
贵妃顿在那里了,女孩子说:“你脸红什么呢?我问得不对吗?”过了片刻,她恍然大悟地说:“啊!我知道了!你喜欢皇帝!你喜欢跳舞给他看对不对!”她笑着拍着手说:“你喜欢他呢——你喜欢他啊!”
贵妃言顾其他:“还请仙姑指点这飞花的本领……”
我心想:这是很高深的内功,不练个十年八年的,哪就这么容易做到?
那女孩子笑眯眯地偏着头说:“这可是天机不可泄露——就算我教你,一时半会儿的,你也学不会——嗯,有啦!你去织一件大大的锦袍,在上面绣满鲜花,跳舞时就把它穿在身上,不就和飞花差不多了吗?”
贵妃喜道:“是——今日有幸得遇仙姑指教,玉环真不知该如何……如何……”
女孩大笑起来:“你想谢谢我吗?如果皇帝喜欢这舞……”她一指月亮:“下月十五,你拜月答谢吧!”话音未落,她已倏地纵身掠出,从高大的牡丹花枝上飞得不见踪影,远远地却飘来笑语:“原来你是喜欢他……”
高力士领着一群宫女太监拥上前去,贵妃还站在那里,痴痴地,末了叹了一句:“她该不会是——月宫里的仙人吧?”
贵妃献舞的那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穿着一件大团花锦袍,是用孔雀的羽毛捻成丝织成的,绣着绮丽的花鸟植株,缀满了宝石、珍珠和珊瑚,闪闪发亮。她舞动起来,仿佛一片从容舒卷的明霞,或是一只冉冉飞升的凤凰。结果吗,龙颜大悦,赐名此舞“霓裳羽衣”。整个京城都轰动了,歌舞教坊纷纷效仿,但是,我说过了,这本是剑法,和动作相应的是一整套严密的内功心法,哪里是随便效仿得来的呢?后来人们更是纷纷传言,说这本是月宫中仙女下凡教给贵妃的,凡夫俗子,可学不了。
到月圆那天,贵妃在沉香亭拜月,我依旧站在人群的最末,听她在那里念念地祷告,很虔诚地拜了几拜,然后夜宴去了,留下几个宫女收拾香案。香案是紫檀木的,很沉。琉璃盏、白玉盘、玲珑酒壶、镏金香炉,这些贵重轻松的东西由别人拿,搬香案这粗活么,留给我和小十二来干。
小十二磨磨蹭蹭的,看其他人走远了,也翻身对着月亮拜了拜,叽里咕噜地念叨几句。我笑了:“小十二,你也想有什么仙人来指点你跳舞吗?”
小十二红了脸,含糊地说:“人家是贵妃娘娘,仙人才从月亮里下来指点;我不过是个小宫女,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福分呢?”
我看着丛丛茂密的牡丹花树,笑着说:“那可未必——仙人么,就在那里,就要来指点你呢了!”我说着用手指了指。现在牡丹花期将过,最后一批鲜花正火一样地怒放。花树深处轻轻一震,隐在那里的女孩子没想到被我点破藏身之处,想必是吃了一惊。
小十二顺着我的手看了看,转头说:“唉,还是快把香案搬回去罢——”
我说:“现在走了,可就见不到仙人了——我说仙人,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过去了。”
那女孩子只好从花丛中走出来,很是古怪地看着我。小十二却惊喜地一声大叫:“仙人!真是仙人——”她就要下拜,我一把拽住她,她在我手里拼命挣了半天也动不了,只焦急地看着我说:“真的是仙人啊!”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那女孩子,喃喃地说:“仙人——仙人,我——我……”
我对那女孩子说:“这个女孩子想跟你学跳舞呢,只是——还没请教仙姑道号?”
那女孩子一笑:“也还没请教姐姐大名?”
我说:“你是仙人,不必知道我一个凡尘女子叫什么,倒是仙姑你该留下个大名,好叫我们供奉祭奠!”
“姐姐取笑了。”那女孩子说,目不转睛地看我,似乎琢磨不定该说什么。
“这皇宫大内,禁宫重地——”我说,“就算仙姑把蜀中无门的步波心法练得很不错了,也不该如此旁若无人地走来走去。真要闹出什么乱子,仙姑你倒是腾云驾雾地去了,留下我们这些弱女子替仙姑受刑杖吗?”
那女孩子眼睛转了转,把手中的白玉拂尘轻轻一扫,撇撇嘴:“我在这里来来去去好多回了,那些什么大内侍卫,没一个发现得了我!”
我重重地说:“嗯!”
她看着我,又那样撒娇地笑:“姐姐教训得是!我也只是好奇,想看看这皇宫,还有皇帝啊贵妃啊到底长得什么样,才跑来玩玩么——姐姐别生气,我再不敢了!”
我淡淡说:“看够了么?那就快走,再别来了。”
她还那样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小十二见我就要把“仙人”赶走,急得都快落泪了。那女孩子突然笑着说:“可是这皇宫真的挺好玩,我很想多呆一阵子。你刚才不是说这个小妹妹想跟我学跳舞么,我就留下来教她好不好?”
我轻轻摇头说:“不知轻重!真不知什么样的师父才能教出你这样不识天高地厚的徒弟。”
女孩子很倨傲地背过身去,还把拂尘在身后晃了晃:“家师名讳,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我哼了一声:“卫,元,秦——哪一位是你师父?”
她转身看我,想了想,歪头笑道:“姐姐你还真猜对了,我师父姓元。”
我隐隐觉得不妥,却也没多想,说:“不对,元……元师父生性最是稳重,教不出你这么跳纵通脱的弟子——看你这样儿,你师父,想必是姓卫的吧?”
那女孩子神色郑重起来,随即又惊又喜,颤声说:“一定是——你一定是——”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我猛地明白,这女孩子居然是在套我的话。一瞬间只觉得心中翻沸有如万马奔腾,却又恍恍惚惚,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茫然间不禁松手放开小十二,小十二正要奔上前去拜谒仙姑,那女孩子已翻身扑倒在地,沉声说:“宫扶花拜见萧师姐。”
我闪开一步,淡淡说:“仙姑为何行此大礼?”
宫扶花还俯在地上:“师父说了,日后若有幸得见萧师姐,应持弟子礼。”
我上前在她臂上轻轻一扶,她便不由自主地随着我的手站起来,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崇敬和欢喜。我叹了口气,问:“你的二位师伯……可好?”
她恭恭敬敬地说:“弟子无缘得见二位师伯,听师父说,二位师伯云游天下,想必是很好的!”
我叹了口气,又问:“你元师兄和秦师兄也很好么?”
她说:“是!二位师兄行侠江湖,多有威名。”
我又问:“你师父收了几个徒儿?你行几?”
她说:“就我一个。我哥哥是师父的义子,但师父没有传他武功——他这次进京赶考,师父说也要我出来游历游历,我随他一路上来的。”
我嗯了一声,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宫扶花等了片刻,见我不言语了,忍不住说:“师父天天惦记师姐。元师兄和秦师兄行走江湖,也多方打听师姐的下落。我这次出来,师父也叮嘱我不要贪玩,需好好地寻访师姐。还有,二位师伯有时来信,也要问师父有没有师姐的消息……那日看见贵妃跳舞,很像是‘南塘采莲’一式,扶花便想也许……也许和师姐有关,只是实在没想到,没想到……”
我点点头:“所以你故意现身,教贵妃一套无门的剑法,意在叫我知道,还几次三番地跑到宫里来打探?”
“扶花莽撞,请师姐恕罪。”她又是谦谦地一礼,“扶花已飞鸽传书给师父,师父回信说要我小心行事,不得造次,他老人家也已动身,想必……想必不日也就会到了吧?”
我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沉,不禁失声问:“你是说卫镜心……小师叔他要来了么?”
宫扶花听见我直呼她师父的名字,有点发怔,接着她突然软下脸来央求:“师父来信已经训过我啦,说我不该乱闯皇宫——求师姐见到师父时,可不要说我又来过。师父说须等他到了再做打算……”她真是个小孩子,不害怕和皇妃开玩笑,却禁不住师父的教训。
小十二站在旁边,早就看得傻眼了,大气也不敢出。
我笑笑说:“他不会知道的,我不告诉他。你师父这些年过得可好?他在江湖中一定很有名望吧?你……你师娘是那位女侠?她……可好?”
宫扶花回答:“我还没有师娘呢。师父从不插手江湖的事,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侠。他在岭南,有一个荔枝园,寻了很好的品种来,平时费心的就是去伺弄荔枝树,每年荔枝熟的时候就请元师兄和秦师兄来尝尝,师父常说,要是萧师姐在那就齐全了……师父每年还要入蜀,去凌云山、峨嵋山和玉垒山,有时候也带我去……”
我点点头:“是啊,凌云山的大佛可凿好了?你见过金顶的云海和玉垒山的宝瓶口么……你很好,又聪明,又顽皮,有你这样的徒弟你师父一定很开心,只是……只是你不该给你师父传书……我不是你的萧师姐,我姓公孙。”
(二)
其实,当宫扶花称呼我“萧师姐”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喜悦,就像夏夜里荷花淡淡的馨香在沉浮。我以为过去这么多年,自己早已不会在意这些悲喜,可是她一称呼我“萧师姐”……她若是知道“萧师姐”,必定是她师父时常地提起。她说她还没有师娘,唉,这么说,他没有成家。小师叔,卫镜心,第一次在峨嵋后山见到他时,平平淡淡,哪里料得到今生今世再没人能像他那样令我如此地费心思。自从他来了峨嵋山,日子真是又热闹,又苦恼。
峨嵋后山,有青松千尺,翠竹万竿,风过处,龙吟细细,凤尾森森,师娘最喜欢那些竹子了,每日的功课都是在竹林边完成的。她板着脸教训说:“这一招叫‘南塘采莲’,看好了……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你们记住了!以后功夫可以忘,这首诗万万不能忘!”
师娘总爱板着脸教训我们,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是假装的,她的眼睛总是笑盈盈的,她平时也总是笑盈盈的。我们师兄妹三人都那么敬她,爱她。师娘长得很美,她舞起剑来样子就更美了,就像仙女一样让人看得发痴。但那时候我总也不明白,她明明是在教我们武功,为什么总念叨着什么功夫可以忘,诗是万万不能忘的呢?师娘教我们的每一招都有一个从古诗里化来的名字,我们每学一招,附带着都还要背会一首诗。有时候师娘检查我们的功课,不看我们的招式,却要我们把诗背来听听,背不出,就罚去挑水。
大师兄姓元,最是老成持重,他原本是鲜卑皇族拓拔氏的后裔,汉姓是元,功夫练得很扎实,背诗却不在行,真苦闷;二师兄姓秦,很风趣的一个人,练功最不认真,但把诗背得烂熟,逃脱了不少惩罚。他们两个都很护着我,每日劈柴做饭、洒扫庭室,打理菜园子,他们都抢着做,不让我动手。师父师娘也是那样地宠爱我。只有小师叔,唉,真是命中注定的魔星——就只有他欺负我。
那一天师娘正在教我们南塘采莲一式,师父来了。我们练功,师父是从来不过问的,有时候我们问:“师父,这一招练得对不对?”他只笑笑,反问一句:“你自己觉得对不对呢?”但是那天师父却来了,还领着个男孩子,一袭月白的衫子,一脸又倨傲又顽皮的神情,真是讨人厌。师父前一阵子下山去,说是去拜见太师父,今天回来,带着太师父的小儿子,也就是我们的小师叔。听说太师父云游去了,小师叔从此就要和我们一起住在峨嵋后山。
他比我大不了多少,还比元师兄小两岁。他不和我们一起练武,成天只在外面玩,一会儿去摘野果掏鸟蛋,一会儿又到溪边摸鱼捞虾或是捉条蛇什么的烤来吃。可能没人陪他玩,他觉得无聊,就来和我们捣乱。元师兄练功刻苦,不搭理他,秦师兄却常常溜出去和他一块儿玩。他们玩去了,就剩我和元师兄还在一招一式地练着……后来师父师娘知道了,并没有训斥秦师兄,但秦师兄却再不敢偷懒。现在没人和他玩了,他就在我们练功时在一旁晃来晃去,随口乱说什么这招不对,那招又错了之类的。起初我们以为他说的是真的,还向他讨教。他就端着架子不肯讲,骄傲了半天后就给我们一气胡说。后来有一天我忍不住了,问:“小师叔,你总说我们不对,你自己又能对到哪里去呢?”
唉,当时还都是小孩子,嘴里叫着他师叔,却没有半点敬他是长辈的意思。他马上说:“好,我们就来比划比划,谁赢了谁对。”
元师兄不允我和小师叔过招,他就想着法子地激将,最后元师兄经不住我们三个人的怂恿,只好同意他和我比试一下。我想的是,他从来没练过功,平时谈起来的又都是胡说八道,要赢他只怕没什么难的。可一上手才发觉古怪,他出招可真都是些乱七八糟,但内力比我深厚,于是这些乱七八糟就把我平时练得中规中矩的招式都封住了,我每一招都是出到一半他的剑就逼过来,逼得我只好变招应对。元师兄已经在那边喊,说小师叔赢了,要我们停手。但我憋了一肚子火,不肯停,非要赢个一招半式不可,小师叔也不肯停,存心戏弄我。最后我们越争越烈,什么点到即止的话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一发狠他就有点不好受,也只好打起精神小心应对。我们两个以快对快,以狠对狠,我每一招都攻他的要害,他也不含糊,就用那些看不出名堂的招式把我封得死死的,好几次我的剑就要碰到他身上了,却又擦了过去。后来他的招式突然一变,就用和我同样的一套剑法与我对搏,但是那出手和我又略有些不同,比如剑锋应向左偏五分的,他只偏三分,向前刺出该七分的,他刺出十分,本来我和他还算是平手,这下我就开始落败了。最后他一剑撩来,我躲闪不及,被他把发簪挑落,头发也被削掉了一缕。那簪子掉在地上就跌成两半,我怔在那里,头发披散下来,只觉得被他一剑捅个窟窿也不会这么难受,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只说:“你为什么打坏我的簪子?你赔!你赔!”
他哼了一声说:“输了就输了嘛!哭什么!一根簪子有什么了不起?你看这满山的竹子,随便摘根竹枝就把头发挽起来了嘛,用什么簪子啊,真臭美!”
我哇地大哭了,这时候师父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转了出来。元师兄赶紧上前认错,说是自己没照看好小师妹。小师叔看见师父有点尴尬,喊了一声“大师兄”,拔腿要跑。我还在哭,说:“师父,小师叔打坏了师娘给我的簪子。”
师父嗯了一声,叫住小师叔,问:“刚才你使的那些招,都是谁教的?”小师叔说是自个儿琢磨着瞎打的。师父又问然后呢?小师叔说他平时在旁边看师娘教我们学剑,胡乱记了几招。
师父居然笑了,说:“烟儿的剑练得很好,一点也没错,但你做得更好,所以赢了烟儿。”
这下小师叔怔在那里了,想了想,恭恭敬敬地对师父一礼,说:“镜心只是一时侥幸获胜,还有疑问,请大师兄指教。”
师父说:“你刚才不是说随便摘根竹枝也能挽头发么?现在你就去摘一根来,让烟儿把头发挽上。”
一向顽劣的小师叔居然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就跑去摘竹枝了。他先摘了一根回来,师父说:“不行!太粗!”他又摘一根回来,师父说太细。下一根又太软,再下根有毛刺,还有的师父居然说颜色不好看!小师叔一遍一遍地跑,师父到后来什么理由也不给,只是一摇头,小师叔就只好反反复复地跑,不停地跑。我想师父真是在怪他打破我的簪子吗?可我心里更多的是恼恨,师父居然说他那些乱招错招比我一点没错的招更好,说他赢了我。我心想着,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赢回来!
师父面前很快就落了一地的竹枝,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黄的绿的,小师叔还在竹林里来回地折腾。我突然想,要赢他,以后堂堂正正地赢,那时堂堂皇皇地对他说:服不服?哼,要让他陪我的簪子,才不要师父帮我出面呢!我要自己赢他。于是等他再拿回一根竹枝时,我说:“师父,这根很好了。”
师父看了我一眼,说:“烟儿同意了,那就合适了吧。”
小师叔拿着那根竹枝走到我面前,刚才那谦恭的态度半点影子也看不见了,还是嬉皮笑脸,大大咧咧地把竹枝往我面前一递,说:“给你!”
我气狠狠地一把抓过来。
师父在旁说:“这满山的竹子,确实是随便找跟竹枝就能把头发挽起来——此所谓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
师父说着就走了,小师叔在那里呆了片刻,突然一副醍醐灌顶如梦初醒的样子,喊着“大师兄你等等我”就追了去。我才恍恍惚惚地明白,师父原来打哑谜一样的,是在指点小师叔习武的道理,嗯,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可是,都已经能随心所欲了,又还怎么受规矩约束呢?我听不明白,两位师兄也听不明白。唉,这世上习武之人,不止是习武,不管做什么,有多少人能达到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的地步呢?很多人只怕终其一生,连这境界想都没想到过吧?
从那天后每天练功时,小师叔还是在旁边乱晃悠。而我头上就是用竹枝挽起头发来。师娘说要等下次下山赶集时才能帮我买簪子。小师叔有时候还是笑嘻嘻地要和我们师兄妹三人过过招,师父应允了,我们当然就不能拒绝。他还是乱出招,并屡屡向我挑战,又总是能胜我一招半招的。但他想要全然地胜过我也不那么容易;我也不服气,练得更刻苦,让他讨不了好去。
我们两个就这么争来斗去的,闹个不休。除了争功夫,他还想着花样地来逗弄我,偷偷在我头发上插根草,突然伸手揪一下我的耳朵然后就跑,或是抢了我的剑笑着喊来追呀来追呀。可我真是追不上他,没两步就被他甩得远远的了。我发狠苦练师娘教的轻功,可还是追不上。我气得要哭。师娘笑盈盈地安抚我:“他哄你玩呢,不是真的要欺负你。”他的解释是:“一逗她就要哭,嘻嘻,真好玩!”
于是我不理他了,他又无趣,对我说:“你要是不哭的话,我就教你怎么抓到我的本事。”他真的教给我一套口诀和步法,我学了一点,似乎是可以追上他两步,再学点,追得更近了。结果他还是想方设法地来惹我,然后他跑我追。他逃得快,我追得勤,最后我就追得他满山跑。但我还是追不上他,他就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笑。
我轻功不如他倒也罢了,可试剑时,他总是乱出招地就胜我那么一筹,我想不过,跑去问师父这到底是为什么。师父笑了,说:“他不过是占了个起首。你就多学,总有一天他的那些乱招就盖不住你了。”于是我蘑菇着师娘,求她多多地教我。师娘新教的套路可比以前的难多了,但我一心要胜过小师叔去,冥思苦想,细细揣摩,连做梦也在和他对打,手舞足蹈地醒过来,嘴里还大喊着“抓到你了……”
我学得很快,练得也刻苦,师娘很高兴,剑法一套套地教给我。没多久比剑时我就开始占上风,小师叔急了,也跑去问师父为什么他要落败。师父也笑着说:“你虽然占了个起首,但学武哪有一步就登天的呢?你那学剑的法子,样子很好,不过现在也只是空中楼阁罢!”
小师叔马上就扔了那些乱招不用了,要和师父学剑。师父让他先和师娘学,师娘却对他说:“你学剑的路子和我不一样;要我教你,我只能教你背书。”小师叔居然也就去背书,从什么《道德经》、《南华经》、《论语》开始,一本一本地背,还有一册一册的诗。有一天他拿着诗册子,失惊打怪地跑来对我说:“紫烟你看!你的名字是在诗里呢!”唉,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萧紫烟,峨嵋山上习武,一学便是十年……当时我还笑着说:“这里要是个‘武’字就对啦!”小师叔背了书又拿着剑来招惹我。打一场,追一场,他为了让我追他而教给我的那套步法我已练得很纯熟,有几次我居然抓住他了,抓住了就再打一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在山上跑一整天也不觉得累,然后恶狠狠地约定明日再战……
日子一下子就飞过去好几年,从来也就把小师叔当成习武的玩伴,没想到过别的,直到……直到有一天师父从山下回来,带回一个受伤的和尚,法号海通,又干又瘦,又黑又丑,一看就是常年奔波在外很劳碌的样子。但他却带着一大堆的金银财宝。问起来却是话长。那老法师说,在凌云山下三江汇流处有一个巨大的旋涡,但凡有船过,没有不翻的,人言那水下有妖。所以他四方化缘,要在凌云山上凿出一尊弥勒佛祖的像来镇住水妖。他说他要把佛像凿得和山一样高……他带着化缘来的钱回凌云山去,却被半路的强盗抢了,还砍伤了他。幸好师父路过,打散了强盗,夺回佛财,还带他上山来疗伤。
那老法师没两天便要下山去。师父说他的伤还很重,还是多多休息的好。老法师却坐不住,对师父谢了又谢,执意要走。师父说也好,只怕半路还有强人来罗嗦,要小师叔护送法师回凌云山。
我一听可急了,小师叔最多也就和我玩玩剑,他要真碰到强盗可怎么办呢?我频频地看着师娘,盼她出言劝阻师父。师娘却也同意师父的做法,帮小师叔打点了些行囊,第二天就让他送老法师下山去了。
唉,他就下山去了。没人来欺负我了。我突然间觉得心里空捞捞的,又好像有根线系在了小师叔身上,他一走,就牵得我的心砰砰直跳。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我一个人,拿着剑,在竹林边,一招、一招、一招,没精打采,秦师兄说:“小师妹我来陪你练吧。”好。我打起精神,一剑刺出,秦师兄反手相迎。双剑一击,铮地一响。我感到秦师兄手抖了一下,心想他怎么如此不慎,顺势便撩去,秦师兄“咦”了一声,就看见他的剑被我打落了。
我说:“二师兄,你要陪我练剑可要认真点!”秦师兄拾了剑,我们再来过。连比三次,每次都是二十招内我就胜了他。我们两个都呆在那里。最后秦师兄说:“小师妹,真没想到你的功夫精进如此,师兄输了。”
我想这是怎么回事呢?虽然师娘总是夸我学得比两位师兄快一点,但我却是年小力弱,最没本事的一个。今天怎么就胜了秦师兄呢?后来元师兄和我比试,我也能在五十招内取胜。元师兄还说:“小师妹内力深厚,剑术精妙,师兄甘拜下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胜过两位师兄,他们俩不来和我练剑了,可还像以前那样护着我。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竹林里,一剑挥出,竹子哗啦啦倒了一片,忽然想起以前小师叔打坏我簪子的事来。唉,他现在可到了凌云山,可碰上强盗了?有没有出什么事?他没有受伤吧?没有生病吧?不会觉得凌云山好玩,就不回来了吧?那可难说,他那么顽皮的人……
我起了个怪念头,把簪子拔下来一掰两半,然后折了根合适的竹枝把头发挽起来。竹枝上还带着两片翠绿翠绿的叶子,风一吹,就在我头上颤巍巍地拂动。我偷偷在水边照了照,觉得这竹枝比簪子好看多了。后来师娘看见了,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说簪子掉在地上跌断了。生平第一次跟师娘说谎,脸都愧红了。师娘看了看我,笑着说:“真的呢!烟儿都长着大了!”
师娘下山去了,买了胭脂水粉来,还有几根珠钗、用轻纱扎成的头花,她还扯了淡绿的粉红的布料给我裁裙子。她教我怎么梳头,怎么画眉毛,怎么上胭脂……她一面打扮我,一面说:“我们的小烟儿可真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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