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我们的想象力哪儿去了

观看好莱坞科幻片，每每为剧作者的想象力所折服——大名鼎鼎的《星球大战》《E.T》《人工智能》《地球停转之日》《火星救援》《世界末日》《后天》《博物馆奇妙夜》《终结者》《侏罗纪公园》《黑客帝国》《木星之行》《盗梦空间》《银河护卫队》《复仇者联盟》等不论矣。即以我近来在东方电影频道所看的名气不太响亮之科幻片为例，我觉得好莱坞出品的这类电影几乎没有太弱的。

比如《嗜血破晓》，影片开始即是地球已为吸血鬼所占领，残存的人类可怜巴巴地东躲西藏，逃避吸血鬼政府的猎杀。而吸血鬼靠猎食人类鲜血而生，人类却越来越稀少，吸血鬼世界面临断炊之忧。正在此时，科学家爱德华·道尔顿意外结识了人类奥德丽·班尼特，并通过她认识了在一次意外中由吸血鬼奇迹般变回人类的艾维特，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找到了由吸血鬼变成人类的方法，人类又获重生之希望。

再如《天狱飞龙》中，约翰被关进了距离地球两万六千里的太空监狱中，在这座高科技的堡垒中，约翰与狱友联手，摧毁此机关重重之堡垒，重返地球，与妻儿团聚。还有《冥界警局》，尼克在执行任务时不幸死亡，进入冥界警局，并受命重返人间，缉拿冥界暴徒，从而维护阴阳两界的和平。

还有《重返地球》，讲述的是在地球被严重毁坏、人类被迫移居它星一千年后，将军瑞奇·塞弗与儿子契丹·塞弗因飞船遭遇意外坠落在面目全非的地球之上，为了拯救父亲，少年契丹在险象环生的地球上开始了一场徒步穿越。

最后再说说《源代码》，影片讲述了在阿富汗执行任务的空军飞行员柯尔特·史蒂文斯，受伤醒来后发现自己换了个身份，正处在一辆前往芝加哥的火车上，而他很快在随后的大爆炸中再次受伤，醒来后在指挥中心的操纵下，通过八次八分钟的机会，一次次返回列车，去寻找爆炸嫌疑人，阻止随后可能发生的爆炸，以拯救整列火车上的旅客。其实真正的他早已身受重伤，躺在实验室的保育箱内，但大脑并未全部死亡，在科研人员的操纵下，他的大脑假借列车上一和其高度匹配的旅客之身体，去采取真实的拯救行动……在这些影片中，人类上天入地，深入人之内心，想象之力，几乎无所不至！

同样为人，居然能想象得出这样的东西？人类想象力之边缘究竟在哪里？我们的想象力为何如此之差？几乎每看一部好莱坞科幻片，我都会发出上述疑问。我上网搜索，发现好莱坞的科幻片浩如烟海，而我们的则少得可怜。有网友感叹：“中美科幻影片的差距在一百年以上！”在科技一日千里发展之今日，苹果每年都推出新品，而我们与好莱坞科幻片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不能不令人浩叹。这里面，固然有制作技术上之差异，但我觉得，更多的则是创作能力，也就是想象力的差异上。新技术可以花钱拿来，但原创能力保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是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啊。

原创能力的差异，又何止体现在科幻影片的制作当中，上海文化广场的费元洪先生，在一场名为《音乐剧的前世今生》的报告中曾说，“中国人的原创力比较差”，引进国外的音乐剧来他们中心演出，开销巨大，所以，他们不得不购买西方音乐剧的版权，然后自己组织演员演出。言外之意，假如我们的创作人员有足够之创作能力，能创作出世界一流之音乐剧的话，将节省多少开销，还可向西方人出卖版权。类似的情况又何止科幻影片与音乐剧的制作，举凡科技、人文之各个方面，创造力之缺乏是个普遍的现象，所以才有了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培养不出杰出人才”。杰出人才的培养涉及许多方面，不是本文所要讨论的。在这儿我只想探讨一下：我们为何缺乏想象力？是中国人比美国人笨吗？不是的；是中国人在教育上的投入不如美国人吗？似乎也不是。《国语辞典》谓想象力是“连络变化旧观念以构成新观念之能力”。而此种能力之培养，恐怕主要还在家庭与学校。家庭不论矣，让我们来看看学校教育。

那么，中美两国的学校教育中，事关想象力的培养上有何差别呢？惭愧得很，鄙人迄今未去过美国，询之身边曾赴美利坚者，也大多说不上个所以然来。但巧的是，我在殷海光先生的《旅人随记》（1955年5月9日）中发现了线索：

笔者访问过几个小学，其中设备之讲究，处处顾到学童的安全，自不必说。笔者极目四顾，竟未找到半张“当今要人”的肖像。心中颇为失望！学童图画作业里，也发现不了这类“现实题材”。学童所做的图画，所剪纸模，真是千奇百怪，各出心裁；想象力之奇幻，咱们成人真是想都想不到。新老残（作者自谦）看在眼里，不禁喟然叹曰：“人类原来竟是这么聪明！”（《殷海光文集》卷四）

作者不由和台湾的情况来个对比：

笔者每次亲眼目击美国小学教育的情形，再回味过去在这儿所见幼稚园与小学教育的情形，辄不禁怅怅然者久之。我悲叹那些儿童命运不济，才一生下不久，神经就被占领，不能自外于人事漩涡。我每次听到幼稚园学生口唱“日月光华”“巍严如泰山”这类气象万千的美丽词藻，心里就想：“这样好的古文，要是写来给老先生们欣赏，岂不可以换来一阵赞叹？该作者何必这样性急呢……”我有时翻开那些小学生、初中生的课本，一眼瞥见其为权势崇拜的观念所蚕食，我总按捺不住心头的那一股“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情……

在美国，最发达的观念是科学观念，最不发达的观念是“权威”崇拜。从大学到小学，拿电子显微镜找不到这种迹象。美国大学生，没有说是“老师之言，一体遵从”的。无论你是多大的“名教授”，你说的话，学生如果认为有问题的，他要同你辩论。教授把这视为当然，没有觉得这是大不敬，这是冒犯的。从中学起，他们的教育，就戒学生死记，惟恐学生一味呆板接受先生的口头断语；而是尽力之所及，鼓励学生活用知识，训练他们独立的思考能力。（同前）

鄙人曾在高中任教四年，据我的观察，在高考指挥棒下，一切为分数之马首是瞻，甚至学生的弹琴、唱歌与打球，高考时也是可以加分或特招的。语文课本为一篇篇诗词文章的集合体，必讲课文，老师莫不深挖细耕，像解剖兔子一般，探索其中一个个的知识点，惟恐落下，影响学生的考分。而缺乏整本书之阅读与思维训练，如此碎片化阅读与学习，而望学生形成深刻之思维与独立思考之能力，可谓缘木而求鱼矣。目标为高分数，题目往往又有标准答案，哪里又有独立思考能力与想象力的容身之地呢？单位搬迁新址前，毗邻一所小学。冬日的一天清晨，听到老师在扩音喇叭里，带领学生宣读誓词：“党是阳光我是苗，苗苗向着太阳笑；今日戴上绿领巾，明日为国做贡献！”前几日的一个早晨，我在去地铁站路上，听到身后一小学生背诵“民*主、自*由、公*平、法*治”，像小和尚念经一般，不由停下脚步问个究竟，孩子妈妈讲，这是新学年小学一年级开学第一课的内容，必须背下来。后来才知，去年幼儿园大班已经在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到了单位，乘电梯上楼时与同事讲起此事，一胖胖的小伙子讲，当年他读高三时，背诵的是“八*荣八*耻”。而我忆及自己当年读小学时，背诵的是“口口口语*录”。此外，从今年起，小学生要背诵的唐诗宋词的量也大增。

你看你看，殷海光先生亲眼目睹美国的小学生在尽力发展自己的想象力，大中学生在培养自己的独立思考能力，而“戒学生死记”。可我们呢？从幼儿园小学到高中，主要在培养背诵能力，背领袖语录，背核心价值观，背唐诗宋词。背诵有标准答案，方便检测，背会即可；而想象力则无边无际矣。我们中小学生的聪明才智，全都淹没在背诵与标准答案的汪洋大海之中了。由此可见，好莱坞的科幻影片，深植于如此肥沃的想象力、独立思考能力教育的土壤之中，而我们的土壤之中呢，想象力教育即缺乏，而背诵的因子却肥沃无比。可靠背诵之功，能创作出令人吃惊的科幻片吗？能创作出人们喜闻乐见的音乐剧吗？能在科学技术与社会科学方面取得惊人之突破以造福人类么？

我看玄。

二O一七年九月廿八日上午

郁土微信相关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