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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土 :“精神若微风吹拂我们”

郁土 郁土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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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五点半,晨光熹微,读马丁·布伯《我与你》了。不知为何,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五柳先生的身影——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五柳先生传》)


吾识五柳先生也晚,在上了大学之后。可不知为何,竟一见如故。唐诗宋词元曲固然美妙,可假如让我选自己最心仪诗歌的话,首选陶渊诗,次《古诗十九首》,次楚辞,次《诗经》。大学毕业时写论文,选的就是陶渊明,不过是从革 命浪漫主义与革 命现实主义文艺理论入手去写的,盖当时之文学理论课上学的就是这些东西,而不知其他。现在想来,岂不侮辱了渊明,岂不不令人愧死!


毕业后分配至晋东南师专(现长治学院)教书,后调入语文报社工作。一次社里举办书法比赛,我提笔用颜体写下的便是——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饮酒》之五)


布伯先生认为,人生活在关系之中,“泰初即有关系”,“人通过‘你’而成为‘我’”(《我与你》卷一)。“在关系里,‘我’与‘你’自由相遇,相互作用,不为因果律所缚,不为因果性所染……”(卷二)此话不假,我通过父母而成为儿子,相对于女儿而成为父亲,相对于妻子而成为丈夫,相对于读者而成为郁土……然这些都是现实生活中的,相对于肉体之我而言的。那个精神之我,遇到的第一个重大影响者,恐怕当属渊明了吧。也可能是先入为主,或脾性相近之缘故,他对我的影响至为深刻。他决定着我的人生态度与职业选择。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归去来兮辞》)


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辞去彭泽县令不做而归隐园田,可我的园田又在哪里?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家之农村亦非净土,且再也回不去了。只能寄食于体制内、城市中。正因如此,也就避免了渊明在六十三岁时所遇到的窘境——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扣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乞食》)


布伯言:“‘你’在幽深奥赜中呈现于人,于玄秘之境向人呼唤,而人以其整个人生报以回答。”(《我与你》卷二)是啊,我的一举一动,许多地方,无不是受渊明的影响。“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说说容易,做起来实难。记得那次辞掉部主任之职后,随发行部主任去南汇某中学公干,见到校长后,新同事向他介绍我原先所担任的职务,而现在调到这个部门了。校长马上向我恭喜“那一定是高升了”,我向他解释并无此事,是辞职来做个普通编辑了,他只是不信,他又如何能信呢?盖现实生活中多见削尖脑门往上爬的,罕见主动辞去官职者,真有这样的人,那不是傻子又是什么?“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丘山虽不能至,但俗韵更不可适啊。


布伯在卷三中论述了人与上帝的关系。“漠视鄙弃世界无助于人接近上帝,看重贪恋世界也无助于人接近上帝。唯有把世界视为他者羁旅在他之现时中……不减损任何物,不离弃任何物,将万有以及整个世界皆纳入‘你’,赋世界以权利,给世界以真理,不是任何万有外在他而是让万有进入他,——这才是充盈纯全之关系”。我不信上帝或佛教,当然无法达到这一境地。可我有渊明,但他不是我的上帝,毋宁说是我的一个故交、朋友,一个值得交心与效仿之益友而已。


“你于心间无时不知自己需要上帝甚于一切,然你可知上帝同样需要你,他在永恒充盈中需要你?”我所确信的是,我需要渊明,可他不需要我。布伯又言,“人生路途中之一切皆是决定,有所意向,有所承望,有所神秘;这源于本心深处的决定乃是本原奥赜,乃是真正左右天意者”。我知道,决定我人生方向的本原奥赜中,渊明当占十分重要的位置。布伯还言,“人受命远出时,上帝现时地与他同在,上帝无时不与他同在。浪迹天涯的传教者越赤诚忠贞,上帝的莅临便越有力持久”。心中有上帝的人真是有福了。我虽无上帝陪伴左右,可我心中有渊明,读书时,“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就不时浮上心头。于繁杂的工作之余,不也常有“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之感。“宁固穷以济意,不委屈而累己;既轩冕之非荣,岂缊袍之为耻”,不也正是自己所坚持之原则么?至于“综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希望最后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


渊明归隐于南山之下,“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我居住繁华之海上,每日乘坐拥挤不堪的地铁上下班。偶有宴集,多有谈论艳羡某某富商多么的有钱,某某局长有望升迁之类者,每当此时,我便食不甘味,多么羡慕与渊明相交谈的那些农人啊,“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无杂言,无杂言!


布伯在书中写他凝视家猫的双眼,家猫通过凝视追问他:

你真的想到了我?你不是拿我开心?我与你休戚相关?你视我为在者?我在?那从你溢出的是何物?那浸润我,拥抱我的是何物?那惠临我的是何物?那是何物?(卷三)


我现在这样凝视渊明,他会像家猫那样追问我吗?假如他追问我,我当如何作答呢?


布伯断言“语词‘我’乃是人类的试金石”。他举例“苏格拉底的‘我’何等悦耳,何等谐和!这生机盎然的‘我’,这感人至深的‘我’”;“歌德之‘我’何等美妙,何等适度!这充实圆全的‘我’!”。是啊,这个“我”。我不由想到了知堂的那个“我”。他在《知堂回想录》里写道,出生那晚,四叔喝酒晚归,进院门时,看到一个老和尚闪身而入,不久就传来他呱呱坠地之声,他由此认为自己是老和尚转世。不闻渊明讲他前世是什么,但他后半生的确是农夫无疑。我现在每日为他人做嫁衣裳,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大约是一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吧,摇着铃铛,高声吆喝,希望把担子里的货品多出卖一些,换些钱来,为孩子买好吃好玩的东西吧。


昨晚在手机上看一视频,英国一老戏骨,无比深情地朗诵苏格拉底临终遗言——

……分手的时刻到了,我去死,你们去生,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


他的年龄大约与苏格拉底相仿,他是那般地投入,在深情朗诵时,他已不是他了,而是苏格拉底。从视频中,我看到了苏格拉底临终的模样!


我不善朗诵。假如非要让我选一段文字朗诵的话,我大约会选渊明的《归去来兮辞》——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O一七年十一月四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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