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之友 □ 丁强：科海鲛人 [上卷]
科海鲛人 [上卷]
丁强
□ 人生几何
初中二年级
开始学习几何
我的几何老师王晋兴
传说中的国军炮兵团长
几何教的出神入化
背对着黑板就能画圆
一手潇洒的板桥体粉笔字
如片片白鹭起落在波澜不惊的幽黑湖面
由三角形正方形圆所组成的几何世界
比校园里嘈杂的知了声和门口尘土飞扬的马路组成的世界
更安静
更有趣
当我在黑板上一步步解开一道复杂的几何题
在全班同学崇拜的目光下走下讲台
我的肾上腺素急剧上升
象拿破仑征服欧洲后骑着白马缓缓驰过凯旋门
在几何的世界里
一切是那样清晰
五条公理如组成世界的五大元素
人的智力
如创世主
一步步逻辑严密的论证
如上帝创造万物的手指
编织起一个个精致优美的
图像世界
万物有灵
太初有形
我做光了所有能找到的几何题
从王老师积满尘土的书架上
我找到一本厚厚的《几何原本》
民国初年商务印书馆的竖排版
从第一页开始
我运用从王老师那里学到的方法
论证书中的一个个命题
当我把书中几百个命题全部论证完毕
我合上书页
发现作者名为欧几里德
多年以后
当我被线性代数微积分无机化学地球物理
搞得焦头烂额五内俱焚时
我时时回想演绎几何题时的幸福时光
为什么你们不能如几何一样清晰明辨严丝合缝呢？
我抛下手中的教科书
转入另外一个世界
鲁迅老舍莎士比亚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世界
如弗罗斯特所说
“树林里两条小路分岔
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从此造成了不同的人生”
□ 天翻地覆哥白尼
太阳东升西落
月亮暮升晨落
星空如布满钻石的珠网
在我们头顶缓缓旋转
地球如一只巨大的乌龟壳
静静浮在浩瀚的海洋中一动不动
这是我们从生到死目击的世界
也是古圣先贤们告诉我们的哲理
齐人邹衍说
天圆地方
地如方桌俨然不动
天如锅盖日夜旋转
万物如同瓮中之鳖
在天地之釜中插翅难逃
希人亚里士多德略为明智
天锅如俄罗斯套娃一层套一层
太阳和月亮镶在离地最近的那口锅上
这样通俗易懂的天文学理论
获得亚历山大大帝和基督教修道士的一致同意
亚历山大需要像宙斯一样征服世界
耶和华曾令太阳之车暂时停住车轮
以使约书亚击败敌人
他们都需要地球居于宇宙的中心
与神立约的人类则是地球的主人
遭人诟病的埃及人托勒密
注意到相对于太阳恒星的同向运动
有的行星似乎在逆行
它们像天空上的捣乱分子
扰乱天穹的安宁
托勒密解释说
行星除了随大流绕地球跑步
时不时还会原地兜个小圈跑几步
在我们这些张着嘴巴坐井观天的看客眼里
它们看起来就象在逆行
正是这几个逆行的捣乱分子
最终导致地心说的崩溃
人类就这样张着嘴巴看天
看了一千四百年
直到哥白尼出现
这哥们有天晩上脑筋格登一响
天地倒转过来
智慧的汤汁四溅开来
为什么地球不能绕着太阳转呢？
行星也可以
那些外围的跑的慢的行星
看起来就是在逆行
天文学家一千多年记录的观测数据
如果用这个模型解释
将完美无缺再无误差
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
只因地球每天转动一圈！
人类张大的嘴巴终于合上
原来是这样！
与托勒密同时代的张衡
也发现了行星逆行现象
他的浑天仪
实际就是中国版的托勒密模型
然而此后一千多年
中国却没有出现哥白尼
一代代中国天文学家夜观天象
只为预测吉凶祸福王朝盛衰
天何言哉
道在其中
□ 水与火
高考填志愿时
因为对备考时无间地狱般的题海大战的恐惧
我避开了与数理化有关的所有专业
选择了北大地质系
在我的想像中
地质
就是背上背包游山玩水
四年过去
我们真的去过不少地方
爬过高山
涉过大海
去过不少风景名胜
在许多尚未开发的世外桃源里流连忘返
在秦皇岛观测数公里长的沉积地层剖面时
我的脑子被砂岩粉砂岩这些枯燥名词搞的嗡嗡乱响
老师並没有告诉我们
正是这些像书页一样一层层堆叠的岩层
让德国人维尔纳提出了水成论：
地球上的岩石
都是在海洋中形成的
当海平面缓缓下降
那些悬浮在海水中的尘砂便一层层固结成
遍布全球的岩石
夏天的海滨
时常有雷雨呼啸而过
雨过天晴
晚霞投在实习基地附近高耸的玄武岩石壁上
如巨大的照天镜燃烧起开天辟地的造物之火
也许苏格兰人赫顿
正是被这样的晚霞点燃了思维之火
提出火成论：
那些雷霆万均的火山
炽烈的熔流
形成了遍布全球的花岗岩和玄武岩山峦
水成论与火成论
就这样水火不容对阵了上百年
如同量子物理学中的粒子与波针锋相对
当一根筋的人类最后不得不承认
量子既是波也是粒子
岩石既有水成也有火成
天地之书才訇然合上
剩下的解释留给了诗人
“有人说世界源于水
而亡于火
依据我对欲望的理解
我同意这样的观点
但若是必须灭亡两次
根据我对恨的理解
另一次将亡于冰雪”
□ 为什么我们成不了牛顿
有一天
牛顿在自家后花园晒太阳
苹果树上扑楞掉下只苹果
苹果砸在牛顿聪明的脑袋上
砸出了万有引力理论
我们都见过苹果落地
也在夏夜凝视过星空
但从没人想到
苹果和星星是同样的物质
它们都遵循同样的运动规律
北冥有鱼
其名曰鲲
鲲之大
不知几千里也
我们也曾脑洞大开
但没想到
牛顿竟然把脑洞的尺寸算出来了
他用一个万有引力公式
说清了苹果与星星的关系
牛顿说
我之所以看的更远
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是的
如果没有伽利略以不信邪的劲头
爬到比萨斜塔上看两只铁球谁先落地
如果没有第谷挺着灌多了啤酒的大肚子
整夜站在天文台上观测记录行星的运动
如果没有开普勒用一生时间计算出行星的运动轨道竟然是椭圆
如果没有哥白尼
挑战人类的视觉和信仰
冒着脑袋搬家的风险提出日心说
就算牛脑被苹果砸成脑震荡
他也想不出万有引力
上帝创造世界
牛顿发现了上帝创造世界的方法
牛顿之牛
确实空前绝后
牛顿创立了微积分
牛顿用一只小小的三棱镜
告诉我们太阳光其实是七色
牛顿提出了运动三大定律
火车因加速度而快如烈马
火箭因反作用力而飞往太空
在教科书上
牛顿成了神
我们不知道的是
牛顿也有失算的时候
他曾在股市上赔光了所有的家产
证明人类最牛的智慧也无法抵御人性的贪婪
牛顿的故事本来可以就此告终
中国的历代名人传往往就是这样结束的
“他在穷困潦倒中度过凄凉的晚年”
然而
鉴于牛顿先生並无理财特长
英国国王封他为造币局局长
统管全英国财富
这样的美差
中国皇帝赏给的是嬖臣邓通
英国国王封赐的是牛顿
时至今日
你大概知道
我们为什么出不了牛顿
只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邓通
2017年夏于西藏然乌湖
丁强：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系，现任教于中国科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