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店琐记
那些年和那些人的那些事,大多发生在那个名叫益店的小镇上,伴着我懵懂的青涩华年永远流逝在了岁月的长河里,至今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将曾经看到、听到、读到的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真实而朴实地记录下来,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流水账式的陈述也罢,蜻蜓点水式的罗列也罢,于我而言,已不重要。我只知道:写下的每一个文字,都是对故乡深切的怀念、对生活真诚的礼赞、对过往无限的眷恋……
小 镇
小镇益店,是个古镇,格局虽小,历史根脉却久远。在到处大兴土木、高楼迭起的热潮中,它兀自静静地守在昔日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如同一个穿着朴素的村姑,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它知道,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女,消受不了那些时髦的物什,承载不起太多华美的修饰,以前是落寞的景象,不伦不类的装扮拾掇之后,那就有可能是景象的落寞了。
道旁原来的碑碣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没了踪影,唯有西门太白庙等个别地方保存着几通清代的石刻。这个数百年前被称作“驿店”的地方,古时候是东西交通要枢,过往车马都要在此周转,昔日的街衢是怎样一种繁华与喧嚣,明代城门是如何的巍峨与气派,民国时期往来的商贾怎样众多与集中,我们只能从历代《岐山县志》的字里行间去回味,在乡老口口相传的“金岐山,银凤翔,不及益店一后晌”的谚语中去体味了。
无数次的梦里,常常在这个数十年没有多大变化的小镇上游荡。逼仄的街道、拥挤的摊位、商贩们的叫声、羊肉泡的香味,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真真切切,清清楚楚。醒来后,难免要唏嘘一番,既讶然于许久不曾回去的地方总是无端闯进酣睡的梦境,又惊异于那些遥远的场景居然遗留在记忆中如此明晰的痕迹。
时至今日,从镇上经过时,看到的模样几乎跟多年前是一样的,永远都是灰蒙蒙的色调,南北两溜店铺还是低低矮矮的,东西狭长的街道依然难得驶过一辆车,倒是许多摊点铺面的老板仍旧是当年的老板,腰身已显佝偻、头发稀疏花白了而已。
人都愿意往大地方走,有点门道的,有些能耐的,都带着小孩去县城读书了,有的,还直接到了市里,呆在省城,租房也罢,买房也罢,总算离开农村了,都盼着下一代将来有个好前程,好环境,不再跟自己一样,光知道跟铁锨镢头打交道,一辈子蜗居在小镇。
小镇上的人,明显少了。几块亲切的招牌仍旧是最初挂上去的内容,没有更改过,字迹已经斑驳脱落,模糊不堪。有几家地理位置绝佳的商店,比如东南角头一间的彩虹家“益店综合门市部”,都开了二十多年了,生意一直都那么红火。那时候毕竟小,老思忖着家里有个商店多好,像人家彩虹那样,兜里总会鼓鼓囊囊地装着好吃的,花生啊瓜子啊红枣啊,自习课上偷偷往嘴里塞着,直让我们眼巴巴瞅着流口水。
黑面皮摊点前的长条凳上,坐满了食客,扑鼻而来的油辣子爨香味让人垂涎欲滴。看不到了姜家沟凉粉老汉的身影,听说去年冬上已经殁了。那用青瓷碗扣着腾腾热气、滋滋作响的炒凉粉,是许多学生嘴馋的美味,想当年能吃一碗他的蒜苗臊子炒凉粉,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醪糟、甑糕、油糕还是当年的做法与风味,继续刺激着我本就脆弱的味蕾……
令人望而生畏的刘青汗诊所,前几年就已搬到了市区,门面更阔了,影响更大了,素以“手茬硬、疗效佳”而著称的刘大夫,在市场东北角的一间平房里坐诊,为慕名而来的村民祛病疗伤。我跟着母亲去给姐姐取脸上的一颗痣时,曾趴在帘子后面偷窥刘青汗大夫给一个农妇割疮,那疮长在脖子左下侧,已经脓肿溃烂,他用镊子夹着浸过药水的棉球直接钻进去,还怒吼着不让患者嚎叫,那女的坐在方凳上,疼得两条腿不停地打颤,两只脚在地上来回乱蹬,一双蓝布鞋都在挣扎中蹭掉了,露出满是碎花花纹饰的红袜子。
市场西边的一排平房,大多都租给了开理发馆、办裁缝铺、做粮油买卖的,相对清静整齐些,最里面的几间住着人。班上的学兄建军他们要比我大三两岁,很成熟,很老练,打着上学方便的幌子,哄着他父亲将市场管理处的办公室腾出来,其实根本就不为读书写字,纯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为了住在外边自由,时不时便拉上满仓他们在一起疯玩,不是打牌就是抽烟,甚至密谋着收拾一下欺负我班同学的高年级学生。也有可能是建军为了自己恋爱方便,背着家人谈个女朋友啊什么的,好有个落脚的地儿。
上学那阵,每年最头疼的就是春节前的“腊八会”,揣着父母额外给的几块过会的零花钱,去街道打打牙祭,从西门到市场那三五百米的路程,每次都要走一两个钟头。跟会赶集的人,几乎能把人挤扁,一个贴着一个的肩膀,一个踩着一个的脚跟,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毫无顾忌地吆喝着打招呼,身板瘦小的我被夹在他们中间,几乎脚都挨不上地面,满肚子怨怼和不解:啥时候买东西不成!偏偏都赶在今儿?现在想想,快过年了,忙活完农事的庄稼人,好不容易闲下来,凑着腊八会的喜庆与热闹劲儿,逛一逛,看一看,置办些年货,添补些家用,一门心思是要过个肥年呐。
每次到了农贸市场的南口时,我都会艰难地钻出人流,躲进新华书店歇口气,顺便瞅瞅又来了哪些好书。营业员面无表情,雕像一样坐着,叫半天都不吭一声。书架上落着一层灰尘,大约许久不曾打扫了。那一排排书名我几乎全能背下来,我不仅很不喜欢,都有点厌恶了。倒是花一元多钱购得杜鹏程厚厚的《保卫延安》,听说是他们库存的积压品,慨然原价卖给了我,我高兴了好一段时日,既窃喜自己的好眼力,又庆幸店员的没文化。市场的小吃摊上人太多,黑面皮自然是排不上队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去西北角的帆布大棚底下,买一碗没有肉丁的臊子面,急急吃完,抹抹嘴巴,又得赶在上课铃敲响之前挤回教室。
一度时期,中街接连开起了好几个私人书店,其中学校东侧的那一家“四味书屋”,居然比课本里鲁迅小时候就读的私塾“三味书屋”多了一味,肯定是有点文化的人给起的名。我得空就爱去那儿转,那里的书都是旧书旧刊,比新华书店的那些书有意思多了,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乡党前辈李凤杰的《针眼里逃出的生命》,他们看我爱不释手,就半卖半送让给了我。还曾陪着发小恩亮买了一部好版本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享受到了极大的优惠。店老板是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很少碰到,通常都是他媳妇在打理生意,那是个很会收拾的美少妇,一看就是从城里回来的,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嘴上抹着艳艳的口红,身上喷着浓浓的香水,怎么捯饬都不别扭,关键是人家本身就好看,就洋气,顶个抹布都迷人,再这么精心地打扮打扮,越发吸引着人有事没事往书屋里钻了。
村 庄
以前总有同学被称作“街狗”,后来才弄清楚了,他们都是小镇周边村子里的人,一抬脚就到街上了,成天在街上转悠,可不是“街狗”么。
“狗”是昵称,是爱称,是对有地理优势的那些人的一种善意揶揄。郭家场在镇上西北方向,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站在屋檐下就能看到初中的操场。村里有姓郭的,姓孟的,还有一些零星杂姓。
村庄后面的田地旁有一方宽敞的碾麦场,很平整,很豁亮,我们有时候会在体育课上偷偷溜到那里去耍。有一回竟撞上了尚在热恋中的英语老师,正牵着他娇小的女友“意大利”(我们给李老师起的绰号)在那拍拖,平时上课老是板着脸孔的刘老师,那天难得的春风满面,笑容可掬,温柔得让人受不了,还主动喊我们,吓得我们几个做贼似的四散而逃。
许多次,我看到一个穿着戏衣、没有上妆的年轻女子在那练功,水袖飘飘,碎步盈盈,咿咿呀呀唱个没完没了,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向来不喜欢秦腔,根本听不懂她哼哼唧唧个啥名堂,只是出于本能地好奇罢了,靓丽的服饰,曼妙的动作,高亢的声腔,惹得围观的我们久久不愿离去。扛着锄头路过的村妇们啧啧叹道:你看咱君芳娃勤苦的,成天成晌地练,恨戏得很么!十多年后,当我坐在华灯璀璨的礼堂欣赏完一折声情并茂的《三娘教子》后,才了解到这个当年在郭家场村头练功的女子,就是如今已享誉西府梨园的旦角名演郭君芳。
有个黑黑壮壮的“街狗”,姓孟,比我们大好多,成天既不上学,又不上班,牵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狼狗胡逛荡。我们回家多半会从郭家场经过,他就跟狗一起在家门口附近蹲守着,等候着。我本来就胆小,远远跟在几个大一点的学生屁股后面,企图在他们的庇护下蒙混过关。我看到这些颇有经验的大哥们纷纷掏出香烟来,小心翼翼递上,颤颤巍巍点着,再说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恭维话,最后,那个姓孟的就把狗脖子上的绳索勒紧,手一挥,我们便纷纷小跑过去。偶尔办完板报晚一些,大家都走了,我一个人背个书包,忐忑不安地走到郭家场时,也几次遇到过他,我害怕极了,自己又不会吸烟,身上也没装钱,万一人家一看我是个要啥没啥的穷光蛋,打我一顿或者放狗咬我咋办?许是我太嫌文弱,太显稚嫩,人家抬眼看看我,叼着烟扭过头就走开了,一次也没为难过我。毕业前夕,听说他不在了,棺材就放在家门口,死因众说纷纭,我听后,心里竟然有了一份淡淡的哀伤……
刚上晚自习时,我很不适应。家里距学校四五华里,同村的伙伴纷纷在校外租房住宿,只剩我一人。无奈之下,我只能去学校斜对面的西堡子村找住处。西堡子尽管听着是个村子,实际就在镇上,好几户人家的窗户一打开,就是临街店面。我在一户何姓女主人家里谈妥了租费,驮来了被褥。进入到那间阴暗潮湿的厦房时,我彻底心凉了,用砖头垒起近一米高的底墩,上边架块破旧的门扇,搁几张过期的报纸,就是我栖身的床位。离我最近的北墙根,还重重叠叠地堆着十几个装满小麦的蛇皮袋,十来平米的地方,几乎被设计成一个大通铺,床板都紧紧连在一起了,六七个学生并排贴在一处,精明的房东还说得怪好听:“秋凉了,挤一挤暖和”。对于一个人住惯了一个房间的我来说,实在郁闷得不行,记不清是宏哲还是周平,悄悄地替我展开褥子,铺好床单,放好枕头……在经过四个辗转难眠的痛苦之夜后,我断然收拾起铺盖卷离开了,我宁愿辛苦地来回走读也不想在这活受罪了,半夜房间角落里老鼠哧啦哧啦咬麦袋的恐怖声音,邻床校友嘎吱嘎吱磨牙的瘆人声调,隔壁麻花租客深夜咣当咣当的干活声响,真让睡眠本就不佳的我一次次濒临崩溃。
太平庄的几个同学有些烦我,因为我那会就开始痴迷本土方志史料了,一遍遍追问他们知不知道晚清进士张殿元的坟茔在何处;村庄的西南有没有同治初年修建的城堡故址;太平庄以前隶属雒阳里而不是益店里……他们茫然地看着絮絮叨叨的我,就像在看一个梦呓的怪物,并且丝毫没有倾听下去的兴趣。我就很失望,很寒心。
镇南的太平庄是那么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却在咸丰三年(1853年)癸丑科的殿试中,出了益店历史上唯一的一名进士---张殿元。尽管我也清楚张氏先祖是康熙初年从广惠里(今故郡镇)圣佛寺迁居而来,可他堂堂进士总是在益店这方热土出生,喝着太平庄的水长大的。他在京城的工部屯田司做主事(正六品,略高于处级)时,也时时牵挂着益店,想念着村庄,叔祖母冯太恭人病笃,他上奏朝廷,请假归省,侍奉汤药;生母陈太恭人仙逝,他再次返里,丁忧守孝,服阕回京之际,回匪来岐,他便毅然决然地留在了太平庄,不复出仕,协助地方做了大量督修堡寨、整顿里局、勷办赈务的公益事情。光绪朝时,知县胡升猷礼聘他领衔主修县志,士林多有美声,后来以74岁高龄辞世后,长眠于太平庄村西的漠漠田野里。
前几年有个太平庄的同事结婚,我先天下午就到了村子,凛冽北风中,我独自一人在村西的小径上徘徊四顾,一马平川的广袤田畴间,除了几棵老树枝桠上偶尔飘落的一片片枯叶外,已没有任何值得让人振奋而震撼的遗存了。
学 校
斜阳映照下的西中校区,静谧而冷清。
那青苔遍布的房顶上曾落下多少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在鸣叫,附和着我们如同唱歌一样拖着腔调的读书声;缕缕槐花清香的树下曾招来多少群嘤嘤嗡嗡的蜜蜂在飞舞,落在我们散溢着油墨馨香的书页间。
旧房舍现如今已被教学楼所替代,我坐过的教室十年前就已不复存在。长着马齿笕的土操场已换成了色彩明艳的塑胶面,再也听不到当—当—当的悦耳铃声了,锈迹斑斑的校铃已被当作“文物”永久地收进了库房。大多数老师也伴随着我们的长大成人而陆续退休。
春节到访,阒无一人。空空的校园,满满的记忆。
校工林生走过碑亭,掐着点去敲铃的匆匆身影恍若就在昨日。他是个临时工,人很本分老实,既做着门卫,收发个报刊书信,也在传达室张罗个小摊,卖些学生的日用品和廉价的小零食,他年迈的父母时不时过来搭把手。一看到林生,我就忍不住要笑,因为我想到了另外一个校工。
学校的创办者雷星阶先生当校长时,雇了一个成姓校工,主要任务就是上下课时按点打铃,这个校工虽没多少文化,但沉稳机敏,谁都不知道他在学校里以毫不起眼的角色为掩护,偷偷干着党的地下工作。解放后雷先生依然是校长,他却做了某县副县长。每次去省上开会,他都是风光而去,狼狈而归。雷校长在省城为官的一些高足团团围住他,七嘴八舌地质问:啊?就说你一个打铃的都当了县长咧!雷先生不识字吗?人家不及你吗?无辜的成县长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蔫头耷拉地站在会场一角,听凭高一声低一声的羞辱,始终俯首缄默,不予辩解。有人把这事说给老夫子,他一愣,先是哈哈大笑,继而摇着头叹气:这帮崽娃子,胡球整!
真不明白,那阵子为啥等不到放学肚子就着急得咕咕叫。下课前几分钟,心里就跟猫抓一样,半个屁股挨着凳子,一只手伸进桌仓捏住饭碗,一条腿迈出课桌一侧做准备,完全没有心思静静聆听讲台上循循善诱的讲解,老师最受欢迎的 “下课”两个字刚一出口,满教室就会响彻桌碗撞击和凳子摔倒的交响曲,一个个都跟狼撵似地向食堂方向飞奔,抢着去排队。
我从来不跟着他们瞎跑,我也跑不过他们,压根就排不上那望不到头的长队。我懒得回家又不想去街道的话,偶尔也会在食堂买一碗面,我只能巴结班上的宗岐,他人瘦腿长,跑起来跟袋鼠一样,几步就从教室后门跃到了学生灶窗口。我提前把碗和饭票交给他,陪着笑脸央求他,就差叫一声哥哥了。下雨天吃饭的人陡增,一份饭通常是二两饭票,有人拿着二斤饭票,端着高高一摞碗,后面不小心推搡一下,那摔不坏的搪瓷碗就稀里哗啦滚进泥水里,谁也顾不得拿出去冲洗一下,赶忙捡起来,甩一甩,扽扽袖子或扯扯衣角,胡乱擦一擦,照样能把饭盛出来,照样会吃得津津有味。
学生食堂一年到头就是那一成不变的饭,稠稠的汤面片,没有菜渣,没有油腥,白花花的让人直反胃,那股浓郁特殊的酸腐味在厕所都能闻得分明。一贯嘴刁的我,硬着头皮尝两口就再咽不下去,瞅见墙角立着一个装泔水的大桶,便从蹴在一处吃得热火朝天的同学身后穿过,将满满一碗面“扑通”倒进去。系着白围裙的驼背灶夫探出头,恶狠狠地朝我喊:你吃人呀吗?我饿着肚子还要被当众数落,一下来了气,扯着嗓子反击他:你做的这是人饭呀?他一听,立马火了,顺手拎过舀饭的铁勺往出冲,唾沫星乱溅地骂道:不是人饭我成天喂猪哩嘛?路过的永锋一看情况不妙,拉着我赶快跑开,掏出他的菜券在老师食堂为我买来一碗煎汪汪的臊子面。
在学校三年,我一直都坐在第一排。个头小的前几排跟后两排的大个子是玩不到一起的,人家笑我们幼稚,其实我们也嫌他们捣蛋。往往是老师在上面讲课,就听到后面有吃吃的笑声,回头一看,男同学在给女同学扔纸蛋蛋,技术不大过关的,就扔到男同学的桌子上了,抢都抢不回去。下课后,那纸上让人肉麻的话语就会在班上被公开朗读,吓得女同学又是跺脚,又是呐喊,最后只能捂着羞红的脸跑出教室。他们闹得太吵了,我就去向班主任抗议,被叫到宿舍狠狠训过话的那几个同学回来后,不敢找我报复,只能趴在桌子上愤愤嘀咕:三片瓦盖个庙,还是个碎殿(贱)!
我们是聪明的,同时也是淘气的。管党务的杨树书记,管教务的李东升副校长,都是多热心的长辈,多难得的老师!就因为爱查纪律,过于严厉,才十三四岁的我们便在后面编派“东升西落,杨树没根”。郑敏校长听到后,又气又恼,瞪着眼睛斥责:端着草筛卖黄儿----斜眼眼把顺眼眼隔哩!我们不敢笑,也不敢抬头,等他背着手慢慢踱远了,面面相觑地互询:啥是黄儿,黄儿是啥?教化学的李乃生老师装了一肚子歇后语,我们去请教,他不客气地冷笑道:你婆蒸的粑粑馍!
后来李老师做了我们的班主任,自然也逃不过这帮调皮门生的毒舌,他那会也就四十左右的光景,头发却全部脱光了,我们就针对他早早歇顶的特征,称呼他“Lesson two(“乃生秃”的谐音)”。有时候早读课看着他走过来,我们迅速扔下手中的语文课本,故意拿起英语书,堂而皇之地一遍遍大声地念着“Lesson two---lesson two”,李老师不会听不到,他不发火反而很欣慰,大概以为我们真的在用功地朗读“第二课”哩!
多少年过去了,我在梦中还是走不出那个熟悉的小镇,走不出镌刻着我脚印的那一个个村庄,走不出在学校清苦而快乐的那一段段时光。梦里的我仍是个学生,穿梭在街道的人流间,奔波在乡间的小路上,端坐在教室的课桌前,我的身旁,还是那一张张温情的笑脸,那一句句温热的话语,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们一个个臂膀传递过来的温度……我明白:有所思,方有梦;因有牵念,始有留恋。深深藏在心底的,才会常常在梦里。
王英辉,笔名映晖,岐山益店妙敬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5岁开始发表文章,迄今已有200余篇作品见诸全国各级各类报刊,获奖十余次,参编书刊60余部(期),著有《桃花悄悄红》《百年沧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