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最熟悉的那条路

赵翠侠 岐山作家 2021-07-31

我最熟悉的那条路

赵翠侠


给学生指导完作文后,一条路与我不期而遇,那么清晰地在我的记忆中蜿蜒,衔接起了我二十多年前求学的往事。

那是我高中时的求学之路。从我们家里到蔡家坡塬底下蔡家坡高中有十多里路,我们上高中住校的学生整整走了三年,每周往返一次。那时,每周六上完五节课后,同村的同学集合在一起,背上装馍的空袋子,穿过镇子上不大热闹的街道,然后疾步爬蔡家坡大原。原坡的路是羊肠小道,一边是土崖,一边是壕沟,仅能容两人行走。路面坑坑洼洼,晴天好走,遇到下雨雪天,就得小心翼翼,只有你拉我扶才能防止滑倒。坡有3公里长,有的地方陡直,有的地方相对平缓一些,我们这些十五、六岁的花季学生,饿着肚子奋力爬坡,一路叽叽喳喳,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宋家尧村是一个鼓舞人心的地标,走到这里,大约需要半小时,蔡家坡大坡就被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学生时代,一直以为蔡家坡北原很高,每次爬到原顶,我们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感觉少说也有个千米高。多年后才知道,蔡家坡原海拔还不足600米,只是坡道大弯小弯太多。

上原后,视野立马异常开阔。我们这些学子,像快乐的小鸟,一年四季行走在变换的大自然中,从田野泛绿,到麦苗青青,小麦扬花,直到夏季来临,金浪翻滚,直到秋风送爽,硕果飘香……每一周的景致都有令人惊喜的变化,时刻都在感受着生命的蓬勃旺盛。我们也如同这一季季庄稼,在父母的辛劳和期望中筑梦成长。

走上大约半个小时,看到楼底村涝池边的柳树,一路的同学就渐渐融入到各自的村子,剩下的我们几个同学,再走十几分钟,绕过村口的白杨树,当能闻到村子里飘来的饭菜香味,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在家门口张望孩子的母亲。八十年代的关中乡村,物质并不丰富,联产承包责任制虽然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更多的时候,农家人的日子依然是粗茶淡饭。母亲热乎乎的饭菜不仅温暖了我们的肠胃,更让我们感动的是消除了一周的半饥饿和回家的一路风尘。

那时候,蔡家坡中学有两千多名学生,早上一般是包谷糁子夹一筷头萝卜丝,中午是干面或汤面,下午晚饭不是稀稀的拌汤就是没有几个面片的片片面,里面有水煮的白菜叶或红白萝卜丝。这种饭菜,对于正在长身体的我们显然远远是不够的。每顿饭后,我们都要啃一块从家里背来的锅盔馍,学校学生灶上的饭,不再垫些馍根本就吃不饱。所以,每到周末,家长们就忙着给孩子烙够一周吃的大锅盔(有时是蒸馍),有时候还要再炒些菜,或者加工些最耐放的是辣子酱,让孩子到校后能夹馍有味。一般来说,我们吃馍也要计划,否则就坚持不到周末。

周日下午,我们吃饱饭,背起装满馍的袋子,重新踏上了返校的路。肩上有了负重,走路就没那么快了,依然是等上自己的同伴一起走。在那个异常纯真的年代,男生一群,女生一群,男女生很少说话,哪怕同村的。一路上,很多同学从不同的村子走出来,大家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走去,这是一条朝圣之路,这条路上留下我们坚实的足迹。耕读传家的乡村文化,父母的辛苦耕作,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每个人背上背的,不仅仅是干粮,还有父辈沉甸甸的期待。

下雨了,泥泞的乡村小路上,我们沉重地走着,尤其是秋天,基本每周末都下雨,我们小心翼翼地上下蔡家坡大原,脚下一滑,就到了沟边,同伴就赶紧拽住危险中的同伴的手;下雪的日子,大家冒着风雪往返在这条路上,下坡时脚下老是打滑,稍不注意,就会滑到,但别无他路可选,只能手拄一个木棍子,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踩这积雪,慢慢地挪下坡去。等到了学校,腿像灌了铅似的,鞋湿了,裤脚也湿了。但稍作整理,就得马上回到教室上晚自习。

难忘高三那年寒假。为了备战高考,学校组织集体补课。那天下午,我没有返校,第二天早晨起来,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奇寒无比。怎么去学校呀?我犯愁了。母亲说,咱村子小刚昨天也没有去学校,便去找小刚和我同行。

出了村子,天地一片苍茫,我们迎着风雪往学校走。四野无人,冷风直往衣领里钻。路被雪完全掩埋了,我们靠感觉朝着东南方向费力地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我和小刚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但一路上,两人没说一句话,我们就这样默默地一前一后走着。快到原边时,小刚突然“啪”的一下,用打火机点了一支香烟抽起来,我当时诧异极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男生抽烟。现在想来,在白茫茫的雪天,一个男孩以抽烟来对抗寒冷,还有青春期的孤独和求学的压力。

路边,总有一些风景让我们喜悦,点亮了我们的眼睛。“野花的开放不是经过风吹雨唤,是她自己有一颗要开花的心”,我常常以此激励自己。春天,料峭的寒风中,原边匍匐在路旁的迎春花青绿色的枝条上爆出了黄灿灿的花蕾,那么耀眼;秋天,满坡的红叶下面,傲寒的秋菊恣意地盛开着,浓郁的花香味陪伴我们一路,给我们前行的无限动力。一路上,我们放开嗓子,《一剪梅》《走过那个咖啡屋》《明天会更好》,无所顾忌,想唱就唱,现在想来,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我们一群衣衫朴素,处于半温饱的青年学生,边走边唱,依然那么美好。

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孩子上个高中时非常困难的。高中招生十分有限,有些同学即使考上高中了,因为家里无钱上学供给,也不得不回到黄土地上。

我是幸运的。在父亲因病瘫痪后,母亲和两个哥哥坚决支持我上学、复读。那时候,考学是农村孩子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高考之路异常残酷,有些村子几年也考不上一个大学生。每年的四月底,高三第二学期有一个全省范围的高考预选,入选率只有40—50%,而多一半的学生,苦读三年,连进高考考场的机会都没有,必须卷起铺盖回家,提前毕业。只有预选上的学生,才有机会继续留校苦读,备战参加七月份的全国高考。那些年,一个蔡家坡高中,高三近千名学生,真正考上大学的,还不足七、八十人。有些学生,为了考学,连续复习六、七年,最终还不得不面临落榜的悲惨现实。

我当年的女班长,姊妹四个,在上初中时,妈妈就去世了,是奶奶用她坚强地臂膀支撑并温暖着那个贫寒的家。她学习非常棒,但在高三毕业前,奶奶去世了,她没预选就回家了。多年后,我联系上她,她说,她好多年都做着一个相似的梦:心急火燎地往高中学校走,走到塬边,不是下雨了,就是下大雪,路摇摇欲坠,她无路可走,几度都是梦中惊醒。而我是幸运的,在兄长和母亲的坚持下,我得以考上大学,走上了一条人生坦途。而我也无数次做过同样的梦,走到原边,没路了,路断了,我陷入了绝境。

有一年夏天,我从同样的梦中惊醒,惊出了一身汗。我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望向窗外,相隔不远的一个小区正在紧张施工。大探照灯下,三个工人正在四十度的高温下, 站在楼顶浇筑混凝土,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我看到有一个中年妇女,身体单薄,干着与男劳力一样的体力活,她是我曾经的班长吗?望着那个午夜里依然忙碌艰辛的妇女,我的眼里瞬间溢满了泪水。我知道,那两个男劳力,一定就是我的哥哥,他们还在为他们孩子的生活而奔波……

高中生活磨练了我的意志。在以后的生活中,我从未叫过苦和累,我知道还有比我更苦更累的人,我不能矫情地忘掉自己走过的路。那条铭刻在我心底的求学之路,永远也不会被岁月所尘封,它是乡村到城镇最敏感的神经,牵连了太多太多的坎坷与泪水,如一条蜿蜒的清流,时刻涤荡着我的心灵,指引着我,走向远方……


赵翠侠,岐山县何家村人,语文教师。




您的每一次肯定  都是我们前进的动力

投稿邮箱 737450991@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