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麦穗
拾 麦 穗
赵翠侠
又是麦黄时节,记忆如层层麦浪铺天盖地奔涌而来,让我去捡拾童年的麦穗。
算黄鸟叫过两遍的时候,该开镰割麦子了。“五黄六月,懒婆娘也下炕”,人人都参与到龙口夺食的夏收中去。每年这个时候,学校也要放忙假,一般放两星期,从小学生到中学生都加入到三夏劳动中。
大人们磨刀霍霍负责割麦子,中学生们已能拿起镰刀参与割麦了。小学生们有组织有纪律地参加拾麦穗。放假前,校长和老师们都要进行纪律教育和拾麦穗安排,每个村子选出两个负责的同学带领大家拾麦子,收假后进行评比,对积极分子进行表扬奖励,这种做法很有鼓动性。在四年级五年级的时候,我被选为我们村两个带队的学生之一,有了十天左右领着同学拾麦穗的经历。
骄阳似火,麦浪翻滚,收割后的麦田露出短短的麦茬,等待我们的捡拾。那时候没有防晒霜,更没有墨镜,我们也不怕日晒和劳累,和大人们一样早出晚归。我们的全部装备就是一顶草帽,一个大竹笼。早上7点集合,中午12点收工回麦场称所拾麦穗的重量,下午2点再次集合出工,下午7点以后收工称重,登记每个人所拾麦穗的重量。每天集体散开在一块割过的麦田捡拾麦穗,没有一个人请假或偷懒的。
我们拾麦队的三四十个学生追随着大人的足迹,大人们割完一块地,我们就就组织去拾那块地掉落的麦穗。拾麦穗得眼尖手快,手里捏的是带杆的麦穗,笼子里装的是掉落的麦穗头,一上午,一个人可捡拾十斤左右,累了在大树底下乘一会凉,讲个故事或说个笑话,然后又争先恐后地回到地里开始捡拾。从这边地头像撒网一样到那边地头,把遗落的麦子捡得干干净净。队长来地里查看,夸我们小蚂蚁移动了大泰山。还别说,我们每天捡的麦穗会有三百多斤,一个忙假就会捡到三千多斤麦穗。
捡麦穗不苦是不可能的。麦茬稍高一些会戳疼我们的小手,有时太热,还会有同学被晒得流鼻血,我们就找地里的草药给止血,让流鼻血的伙伴赶紧坐到凉阴下休息。可那些耐摔打的伙伴,却是轻伤不下火线,一会儿又加入到拾麦的行列。记得那时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叫《颗粒归仓》,我们农家孩子知道粮食的来之不易,所以分外爱惜,捡拾中也的确做到一穗麦子都不拉下。为了麦子,大人们挥汗如雨,脊背湿透,我们小孩热得脸通红,口焦舌燥。但我们都会坚持,那时,大家都知道劳动是光荣的。
拾麦中也有风波。尤其是在两村交界处的地块,那简直就是冤家路窄。双方先是对骂起哄,接着升级为互打——互扔土块,进入一级战斗,哪管对方阵营里有自己的表哥表姐,大家都毫不示弱,愈战愈勇,笼子也扔到一边,每个人都是投“弹”高手。有一次,我们和西楼底村拾麦的小孩相遇,开始两队人怒目而视,接着开始对骂,后来就卷入了飞矢流弹的战斗。到太阳下山时,我们才发现,自己一下午什么也没干——笼子里空空,回去怎给大人交代?我们赶紧收手,抓紧拾麦穗。回到麦场,一个个让人脸红的数字随提起的秤——半斤、一斤、最多的拾了二斤半,一一记在登记本上。我们记住了这次教训,以后好好拾麦穗,不再逞强。现在想来,那哪里是打仗,分明是通过互相挑衅而展开的一场渴望已久的游戏,不分胜负,个个兴高采烈,无有恶意和恨意,只是两帮玩伴。
有时跟在大人后面拾麦,突然会有一只无处藏身的野兔惊慌地从麦地里窜出来,我们就围追兔子,兔子落荒而逃。有一次,一只灰色的野兔被追得慌了神,向正立麦捆的我哥哥那里窜去,哥哥一脚就踩住了兔子,又踩了几脚,俘获了一只兔,晚饭时,我们有了一顿香喷喷的兔肉。
野地里常常传来蚂蚱有节奏的叫声。我们屏住呼吸,在麦秆上就会抓一只绿色蚂蚱,有时还可捉到“带刀”的凶猛的蚂蚱,大人们个个是编蚂蚱笼子的好手,会抽空用麦秸秆编一个笼子,有圆形的、宝塔形的、螺旋形的,展示着劳动人民的心灵手巧。
夏收时节,最怕风和雨。麦子成熟了,遇上刮大风,就会头重脚轻倒伏在地里,如果再下一两天的雨,成熟的麦子就会发芽,成为芽麦,磨面蒸得馍吃起来黏中带甜,做的面条缺少劲道,下到锅里就断成节,捞到碗里软沓沓,打搅团倒稀,不能成形。所以,人们把夏收叫做“龙口夺食”,早出晚归抢收抢种,唯恐老天爷来捣乱。人们高速地运转,麦子在人们的突击劳动中,一片一片地收割归仓,才可以直起身子舒一口气了。我们拾麦队拾完了所有地块里的麦穗,也就快收忙假了,我们领队的两人把每个同学拾麦的总重量加起来,将账本交给生产队的会计,队长很快就给签字发“麦钱”。记得我领同学拾麦的两年,拾得最多的有180斤,最少的也上了100斤,那时拾一斤麦穗给两分钱,我们一个忙假可以挣到两、三元钱,这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是一笔不少的收入,那时一角钱可以买3支铅笔!我们兴高采烈地领了自己的拾麦穗钱,自豪地交给母亲,母亲总会慈爱欣喜地看着我们,高兴地给我们做一些好吃的。回到学校,学校还会对拾麦多的学生进行表彰,提倡大家向“劳动能手”学习。
现在农民不用再弯下腰割麦子了,联合收割机很快就能割完一块地,麦子被连头拢走,剩下一尺多高的麦秆留在地里,好多麦穗没有收割干净,但很少有人拾麦穗了,旋耕机会将这些麦秆旋起翻到土里,肥力还田。
就像麦客和镰刀退出夏收,拾麦穗也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前一段时间,我的一位朋友看到我拍的即将成熟的麦田,无限伤感地说:我的家乡再也看不到麦田了!
土地是我们的母亲,没有土地的乡村,被工业化的进程所逼迫,还会是游子的家园吗?黄天厚土永远我们的灵魂!如果说我有朴素的热爱劳动的情怀,那是拾麦穗的劳动给予我的!在生活广袤的田野上,我愿意深深躬下身子,捡拾岁月中珍贵的麦穗!
赵翠侠,70后,岐山县雍川镇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大学毕业后在西安从事中学语文教育二十余年。热爱文学,有小说散文发表于《延安文学》《中国散文家》《秦都》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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