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 白 慢 城 记
太 白 慢 城 记
傅志辉
上太白县，见道旁矗一高大牌匾，赫然四字：“西部慢城”，不解其意。再往前走，图标愈加新奇，竟有了“蜗牛”的卡通形象，在青山绿水间，格外醒目。便向友人请教，答曰：且容我慢慢讲来！
“慢城”运动起源于欧洲，是由“慢生活”概念发展而来。它的哲学就是“慢”，以提醒生活在高速发展时代的人们，慢下来关注心灵及环境，在工作和生活中适当地放慢速度，张弛平衡，劳逸结合，提高生活质量，提升幸福感。
“慢城”是有标准的，比如人口总数应不超过5万，有更多的空间供人们散步，有更多的绿地供人们休闲，有更便利的商业供人们娱乐和享受，有更多的广场供人们交流，广告牌和霓虹灯要少，汽车行驶时速不能超过20公里。此外，慢城还必须在所有的公共设施和尽可能多的私人设施上张贴“蜗牛”标识，以直观的形式倡导“慢生活”理念。太白县城地处秦岭腹地，长冬无夏，春秋相连，青山绿水，地广人稀，冬可赏雪、夏可避暑，是天然的休闲胜地，如今太白人正在发挥这独特的优势，努力打造西部“慢城”，发展生态旅游，吸引四海的宾客来雪域太白，休闲养生呢！
噢，难怪越近县城，路边的蜗牛标志越多。车到塘口，路边竟齐崩崩塑了一溜蜗牛，土黄色，交警一般，行人车速骤然放慢，心里想着：慢！慢！慢！我们要象蜗牛一样，开始慢生活了。
离开了喧嚣的城市，突然间象来到了世外的天地。满目青山，层峦叠障，远山淡蓝，近山青绿，植被覆盖了每一寸土地，看不见一块裸露的岩石。小河绕着山谷滔滔流过，天蓝得象洗过一样，而云白得象大朵的棉花。空气格外清新，纯净得有如透明的玻璃，连人的眼晴都突然变得明亮了许多，站在这架山下，你能看清那架山下犁地的农人，农人吆着紫红色的犍牛，犍牛身后提笼撒种的女人，女人脖子上方格子的花围巾……
走进太白，一切都变得宁静，安祥，天、地、人，所有的节奏，骤然间都缓慢了下来……
云是慢慢生出来的。从那青山的背后，烟一样飘起，但又不快，虽作了升腾的姿态，半天了却还停在山腰，徘徊流连，不肯离去。
飞禽走兽也变得温训矜持。雄鹰在天上慢悠悠地盘旋，伸展着翅膀，却并不扇动，由着风力，一会儿升高，一会儿滑低。野鸡不怕人，从草丛中“嘎喇喇”飞起，直落到近旁的柏油公路上，慢慢地行走觅食。汽车驰来，也不惊恐，望你一眼，再拍翅起飞，又缓缓地落入草丛中去了。啄木鸟在树杆上找虫，爬上爬下，这看看，那瞧瞧，“咣咣咣”地敲击，山涧中就有了阵阵回音。
所有的植物都生长得缓慢。太白山冬长夏短，气候凉爽，植物不会速生，质地就细腻坚韧。一棵松籽落下去，三年五年成不了苗，待十年八年有了模样，枝杆却硬得象生铁一样！山里的苞谷好吃。四月里下种，十月里收获，多半年时间在积累养分，等做成了玉米搅团，吃起来像胶一样粘牙。鰲山脚下有偌大的蓝莓产业园，因了海拔、土质、光照和温差的区别，果子硕大，色泽鲜亮，味道甘甜，营样独到，被誉为“高山蓝莓”而供不应求。
山下的日光大棚里一月两月就出一茬菜，而太白山的大田里，菜长得慢，品质却好，最适宜生长紫甘蓝，叶厚脆，包得紧，即便拉运上千里路，菜还象个铁疙瘩。扯莲长得吓人，象个小足球，要把它切开，得拿了菜刀，抡圆了劲去砍。象牙萝卜真象雪白的象牙，竟有一米长的，水大脆甜，买了不好抱，有人便扛在肩上，边走边喊：卖象牙哩！卖象牙哩！引来行人惊异的目光，民警就过来查看，尔后却笑了，说：像，像，能以假乱真！
顺天应时，人们的生活节奏也变慢了。 东山挡住了朝阳，天就明得迟。半早上了，“吱咛”一声，乡野的女人才出门倒尿盆。药农上山采药，先在家抽烟，又在家喝茶，抽好喝饱了再背上背篓上山。太白山里有六百多种药材，要慢慢地在深谷峻岭上去找。县城里的人，丰衣足食后就去找乐。一帮大妈们不爱广场舞，却钟情交谊舞，乐声一起，男士女士就勾肩搭背，三步四步，轻歌漫舞，陶醉忘情。先跳一曲《梁祝》，再跳一曲《蓝花花》，又跳一曲《何日君再来》，末了还要来一曲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县城不大，上班族都喜欢步行，清早慢悠悠地出门，在小卖部要一杯酸奶，或在地摊上喝一碗豆花，再拿一个肉夹馍，边走边吃，吃完了进单位，时间还绰绰有余呢。
县城里新修了步行街，汉白玉的石牌楼上烫着几个金字：“雪域太白”。街道设计宽畅古朴，两边有客栈商铺，中间引一渠清水，日夜汩汩作响，凉气就莹绕左右。西瓜摆在路边，有人来吃，吃得慢，一牙子吃半天，吃完了又嗑那瓜子，“叭叭叭”地响。一旁的饭馆里坐了几个人，他们在吃太白特色熏肉炒蘑菇，吃得从容不迫，旁边放几瓶“太白酒”，吃一口菜，划一次拳，碰一下杯，喝一口酒。脸就慢慢红了起来，话也慢慢多了起来，从正午喝到下午，先是豪言壮语，后是胡言乱语，最后都不言不语了！
棋迷们坐在公园里对弈，围观者众，挤成一团，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一“杀”便是半天，往往不分胜负。有年轻的情侣，懒洋洋地靠在街椅上，拿着手机看视频，看一阵，笑一阵，直看得手机没了电，又插上充电宝，接着继续看。
人是太少了！全县只有5万人。宽畅的公园里，游乐设施一应俱全，却很少游人。木质的坐凳上，落着薄薄的一层灰。清静极了！屏住呼吸，能听见枝头鸟儿的喘息和脚下溪里芦苇的拔节声。远处有人在“叮叮”地伐木，空谷里一阵余音迴荡。
城西有青峰名翠矶山，山上有塔，闲人们喜欢晨起爬山。西山高，踩着窄窄的石阶，一阶一阶往上爬，不急，不赶时间。早晨空气好，有人就向天“啊啊”地喊叫，呼吐着腑中的浊气。累了就席地而坐，看远方雾霭山岚，听林中鸟语虫鸣，闻身边草芳花香。歇好了起身再爬，峰迴路转，曲径通幽，直达山顶。极目远眺，山青水绿，天蓝云白，山城好景，美不胜收，于是和着《南泥湾》的词曲，唱一声：好地方来好风光……山山岭岭也跟着迴唱起“好地方、好风光”来了！
城南有小河，河水清极，东西走向，水流平缓，定睛看，有野鱼游焉。拿鱼杆来，在河边泥土里捉蚯蚓作饵，刚下钩，小鱼便蜂拥而至，鱼漂就猛地下沉，快快起杆，一条小鱼便连跳带蹦地跃出水面，不大，拇指粗细，两三寸长，乐在其中。 想再浪，可南下百里，走黄柏塬，去看林海和山泉。大箭沟生态极好，全是天然的原始森林，山风吹过，林涛迴荡，那气势排山倒海，令人震撼！野生动物也多，运气好，说不准还会碰上羚牛、金丝猴和大熊猫这些国家一类珍稀动物呢。有心劲去登太白山吗？那就随了驴友，东行数里上鳌山，山高3475米，陕西第二高峰，由此艰苦攀登穿越，经太白梁东行，最终到达太白山主峰拔仙台，海拔3767米，“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恐怕是人生最自豪的享受了！
太白慢城好呀！最高，最凉，最绿，最奇，如今山下的头头脑脑，商贾大款，白领工薪，若有空闲，也都纷纷驱车上山，欣赏美景，寻找清静 ，呆在城市中的压抑感一扫而光，一个个变得心胸开阔，心情开朗。经商的，想为了挣钱，日日辛苦，天天奔忙，却忘了调整脚步，享受生活，多有遗憾！从政的，想官场江湖，争权夺利，累人累心，好不疲备，来到这清凉世界，与世无争，顿觉气静神闲，不由仰天长叹：这“科”那“科”，最后都在一起唠嗑；这“处”那“处”，最后都不知到了何处。罢罢罢！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高官不如高薪，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于是直朝着这慢城的角角落落，寻找乐子去。登山，郊游，住客栈，吃农家乐，品茶看书，尽情地享受休闲的时光。
有领导模样的人，携妻带子刚到慢城，便又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教导下属，被老婆一把夺过，黑着脸问：干啥来了？答：度假来了！问：美国总统日里万机都度假休闲呢，你个小小芝麻官比总统还忙？说完一摁，黑屏关机！有哥们平时人前西装领带，一本正经，风度翩翩，来到太白却象绽了劲的法条，一下子松驰下来了，无拘无束，放浪形骸。或穿了宽大短裤，漏一腿汗毛，趿溜着拖鞋，在大街小巷间闲游；或踅进公园，在无人处的排椅上坐了，就着凉风打盹扯鼾，头歪在一边，涎水吊了半拃长。
有的对摄影来了兴趣，配了“长枪短炮”和一身行头，满世界疯跑，拍山拍水，拍花拍草。有的起早摸黑，专找那些珍禽异兽出没的深山老林，架了长焦镜头，爬在山梁沟岔，一等就是半天一天，饿了啃干馍，渴了喝泉水，乐此不疲，果然就有收获。如今退耕还林，禁牧禁猎，生态特别地好，野生动物就放肆地繁衍起来，常常有狗熊闯进苞谷地，“叭叭”地掰着棒子，山民远远地吼叫，狗熊也不害怕。野猪成群结队出没，山地里的土豆、萝卜、扯莲和包菜，它们的长嘴刨起来比人还快。獾也多，地里虽然支了假“人”，它们全然不理。常常会有长尾的红腹锦鸡，短尾的麂子和花背的松鼠闯入镜头。惊喜之余，“啪啪啪”地拍了，回去逢人便说：看，我拍的！开心得象个孩子，立马在微信圈发了，等人点赞。
尤其到了盛夏，山外酷热难耐，而太白城却格外清凉，三伏天晚上上街，胖人得穿长袖，瘦人要披外套，难怪称“秦岭夏都”呢。来此避暑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周末往往旅馆暴满，价格上涨，一床难求。有年轻人在争论：城里为什么热？太白为什么凉呢？一个说：城里人多车多排放多，自然就热！一个说：山里草多树多水也多，当然就凉！一个戴眼镜的长者走过笑笑说：吐鲁番盆地为啥热？低嘛！青海西藏为啥冷？高嘛！科学测定，海拔每升高1000米，温度会下降6度。太白县城海拔1500米，关中道海拔五、六百，你说那个凉呢？
上了太白山，人人都成了思想家。看奇峰峻岭，感叹人之渺小；看苍松翠柏，感叹人生之短暂。于是忽然间就明白了许多道理。如今的太白山中，就有许多隐者，他们或高知，或大款，或草根百姓，某一日突然顿悟，便循入深山，吃斋，念佛，种豆，煮茶，过起了修身养性，清静无为，自得其乐的日子。他们说：这才是回归自然，惬意适心的生活呀！
街头的凉亭下，几个上年令的人正在唠嗑。有人拿着刚从书店里买来介绍慢生活的书，兴致勃勃地给大家念，有人却笑呵呵地摆手制止，说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高淡阔论么？
众人不解。他神秘地问：这世上的动物里，啥跑得最慢？
大家说：鳖嘛！
他又问：啥最长寿？
大家说：龟嘛！
他双手一拍：对呀！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不就是慢生活的效果嘛！
众人一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时间，山也笑，水也笑，慢城就漾溢在开心的笑声里了……
2016.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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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志辉，岐山县京当镇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人民政府参事。原中国农业银行甘肃省分行行长。其作品散见于《中国农村金融》《金融时报》《金融文学》《陕西日报》《宝鸡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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