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梦魇般的集体械斗

怀侠肝义胆气魄，写痛快淋漓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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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线上线下都在说打仗打仗，多数都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只因此我确信我们确实还处在“初级阶段”——也只有初级阶段的人才会信奉武力，而信奉武力的结果，往往就只剩一个思路是清晰的，其他看上去五花八门的招数说到底都只是为这一个思路铺路而已。

我成长的村落，在当地是出了名的穷和蛮。后来才想明白，这两者其实是互为因果的：因为穷，所以野蛮；因为野蛮，所以越来越穷。

 以前的农村常有这样的集体械斗。

但年少时想不明白，还引以为荣：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也惹不起咱。

确实，这个接近一千人口的村和随便哪个村都敢开战，而且基本没打输过。因为村民们都有奋勇向前的动力：打斗中出彩的固然受人拥戴，而挂彩的也因为住院而有吃有喝，伙食比家里强多了。某“打架积极分子”出院时养得白白胖胖，喜滋滋地见人就说：“下次打架老子还打头阵”。

也正是受这彪悍村风的影响，村里孩子谁读书成绩最好不知道，谁打架最牛可全都知道。每个拳大胳膊粗的“少年英雄”在村里横着走路，家长都觉得倍有面子。

我有个同学高中时打架就特别有名了，某次在别村看电影打架吃了亏，他老爸恨铁不成钢地说：“叫他出门带把刀，他狗日的硬是不听，这下吃亏了吧？”

我就读的那个高中地处湘桂接界之地的一个镇上，特别烂，烂到高考常常剃光头，但尚武之风长盛不衰。每到下了晚自习，林子里一片一片都是练拳击和气功的学生。自然少不了打架斗殴，不仅学生和学生打，还经常有社会上的烂崽冲击学校，打学生，打老师，甚至还敢打校长。

某一次有烂崽扬言要杀一个副校长的儿子，副校长当即将儿子拖过来，递刀给烂崽说：“你现在就杀给我看!”

此事一时传为佳话，人人钦佩那个副校长。至于学校有些什么博学的老师和聪慧的学生，大伙一概不知。秃顶校长经常在大会上唾沫四溅地打鸡血，不是励志升学鸡血，而是与这国那国斗争的鸡血。一场慷慨激昂的讲话后，好几个学生当场就要投笔从戎。每个班上经常有同学半途就报名参军去了。

身上揣刀的人，看什么都像西瓜。而热爱武术的青春少年，自然也常有出手的冲动。和我交好的“武林大咖”，就有好几个进过监狱。还有一个据说练成了“铁布衫”，成了一方霸主。也正是他挑起了我们村和另外一个村的血斗，作为公安通缉的对象，他常年流落外地打工，过年都不敢回家。

说起来两个村其实没有争任何山林或者水源，就是几个愣头青彼此不服，在不断的摩擦中，参与面越来越广，更何况有周边诸村的旁观，似乎是要见证“老大”的诞生。所谓“杀君马者道旁儿”，两个村谁也没有后退的理由，对峙最终升级为“终极对决”，各自出动了鸟枪还不算，还赶制出小钢炮，直到对方一个“战士”中炮而死，县里公检法倾巢出动，“战斗”才告结束。

这场集体械斗对于我们村这个“战胜方”来说，后果也极为严重。有很长一个阶段，全村成年男子全都不敢拢屋，一是怕被公检法抓捕，二也是怕对方村前来夜袭。半夜里一声狗叫，好些人吓得翻墙而出。

作为肇事者，我那被父亲鼓励带刀的同学的房子被拆掉，家产被抄没，不能带走的家具都被砸个稀巴烂，甚至就连一包盐都给工作队员撕破洒在地上。

当时，全村只有我和村长两个成年男人在场旁观。因为我当时是大学生，村里不要求大学生参加集体械斗。眼见了拆屋的情景，我和村长两个大男人坐在小学的操坪上，谁也没说话。

那一天，他哭了，我也哭了。

此前全村男女老少常常为“战绩”而骄傲，甚至还有不少妇女也热衷参与集体械斗，“巾帼英雄”们提着石灰包上阵一度还是村民中流传的佳话。但经历过数家被抄，两人被拘捕，从此后，就谁都不好意思再提我们村的“辉煌战绩”。

要说这场械斗的好处，那就是从此全村青壮年都去沿海城市打工了，此后聚在一起吹牛也不是炫耀谁打架厉害，而是谈论谁有技术谁会来事谁能挣钱。

再后来，村里出的大学生也开始多起来。

今年抗旱期间，有乡亲打电话给我说，有老板在别村搞了个特大养猪场，却跑到我们村的耕田里打了一口深井，每天都用大马力抽水机抽水，导致我们村的两口井都受了影响，农田灌溉更是雪上加霜。全村联名要有关部门处理，但却没有结果。

我不禁愕然：先前以剽悍著称的我们村，如今竟落得被人欺上门来了？

但我总不能鼓动他们恢复先前打打杀杀的风气吧，自然只能劝他们“走正常程序”，虽然我内心也知道，这个“程序”恐怕不一定那么顺畅。

后来他们没找我给“写上访信”，再一打听，原来他们真的恢复了老办法，集体出动，直接砸了对方的抽水设备。对方自知理亏，也没再来滋事，争端遂告结束。

我长舒了一口气，心想：事关存亡，先礼后兵可能确实也是一种思路，此事也反衬得从此前那些基本没有实际意义的打斗，又是多么的愚蠢和荒谬。

每一场打斗，都是多少家庭的无边梦魇。

现在每当有人津津乐道于“战狼”，我都忍不住想起自己村的打斗史，想起那些被拆的房屋，那些被砸烂的家具，那包被撕破的盐，那个落得终身残疾的村民。

当然，我也会想到对方那个被打死的男人，他也是父母的儿子，妻子唯一的丈夫，儿女唯一的父亲……

他可能至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上的打斗场，又为了什么和人以命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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