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园地】读诗笔记之碎思录之三(总99期)
连载3
读诗笔记之碎思录
(作者:朵渔)
●17 蹲厕阅读。很多人都有此恶(屙)习。我在许多朋友的卫生间发现过放置书刊的小木架。有此恶习者多为便秘和文字癖患者。的确,拉屎——如此单调的活儿(劲儿往一处使),让大脑和眼睛处于停顿状态无疑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每次蹲厕前,找一本适合短时间内阅读的书是一件颇费踌躇的事情,找不到合适的书无论如何是不能如厕的。轻松、愉悦、可读性,这是我的选择条件。本来就有些便秘,再加上阅读阻碍,这蹲厕的活儿会变得痛苦不堪。
●18 乡绅。我骨子里有一种乡绅情结。为此我写过《作一个乡绅安度晚年》。乡绅没有远大的志向,他的志向在乡间;乡绅不求张扬,求静,求小,求融洽;乡绅气傲,他不肯降低自己的生活要求。无疑,在一定范围内,一个乡绅更趋于完美地完成他自己,他的可悲之处在于他被自己所设定的有局限的生活笼罩着,不敢突破,也因此永难走出。
●19 诗集。大诗人将自己的诗集越选越薄,小诗人将自己的诗集越装越厚。
●20 阅读。阅读的欲望来自于自我逃逸的欲望,即让一本书、一篇文字带领自己逃逸出自己现时的坚硬的躯壳。我阅读的兴趣并不是因为他写了些什么,而是看他怎么写。事实上是他说话的方式吸引了我。于坚说“作为诗人而进入历史的不是他说什么,而是他怎么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声音,一种表情,这些东西最动人。我看他哭,不是看他为什么哭,而是看他怎么哭。我看一个工匠盖房,不看他盖什么房,而看他怎么盖。这是一种取一漏万的阅读方式,我喜欢这样。我极少有将一本书从头读到尾的时候,在我看来,当我将一本书读到三分之二处时,我已经将它读完了,再往下读,就是在让一本书减少寿命。我是一个彻底的过程论者,我坚信结果存在于每一个过程中,并以不同的形态存在着。
●21 慢。这个时候,“慢”成了一种时髦。什么是慢?如何慢?谁在慢?于坚让诗的时间中体现一种慢:“四年写成与一月写成,其中所体现的时间容量是绝不相同的”;梁晓明理解的是一种写作状态的慢;卡尔维诺则“慢中求快”。真正在写作的人,慢是一种奢侈,因为谁都不敢轻易去慢,我们耳边快速驶过的东西太多了:北岛走了,60年代来了,70年代来了,中年写作了,叙事了,后口语了……
在一种状态下劳作,多写,以一种毅力上高原,在高原上艰苦跋涉,这是我理解的一种慢。完成自己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这也是一种慢。可以有突然的语言的闪光,可以有神现的诗篇,但作品中所体现的整体上的“重”却不可能一下子达到。重新读北岛、于坚、杨炼,从中可以读出一些语言上的败笔和质地上的粗糙,但他们的重量却依然是不可企及的。这是慢的,蜗牛的慢。
●22 天气。再没有天气变化对我写作影响更深更尖锐的了。在刺眼的阳光下,我的思维迟钝得像一块石头;阴天让我安静地坐在书桌前阅读。如果在雨天写不出一些文字来,对我是一种罪过。我印象深刻的于坚的金色的黄昏,韩东的干燥(西安)和雾(南京),徐江的深秋与初冬季节,张曙光的一年到头地落雪,以及博尔赫斯的雨季,里尔克清晨的薄雾。天气是如何进入一个人的写作并影响其写作的呢?这简直是一种生命之谜。
●23 界限。不要试图去理解别人,你所能理解的界限其实就是你自己。一个诗人,需要的不是党委书记般的洞察力(看到他人的灵魂里),诗人有一颗过分丰富的心灵,但他却不掌握开启别人心灵的钥匙。写作,就是让生活成为生活本身,让观察成为观察这个行动本身,物成为物本身,不要越俎代庖。能有几个人做到呢?我们都在迫不及待地为他人立言,我们试图让我们的嘴说出“他人欲言而不能言”的东西,成为戒律制定者,真理的布道者,然而被遮蔽的依然在黑暗中,没有丝毫改变。
所以我说:这多余的一行让我为自己送行/你是否同时在不自量力地成为他人?
●24 屋顶花园的短暂夏季。美好的生活只能用来憧憬,它永远蹲伏在不远处。我在去年秋天装修了自己的房子,并在书房外面修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处在五楼楼顶的花园,正好对着书房门。修好后就是初冬了,这让我有了充分的理由企盼一个繁华似锦的夏季——我已向多位朋友发出预约,让他们到我的屋顶花园小坐。在夏季还没来临之前我写下这些文字,我相信它们会在夏季失去意义。
写作是另一种期待:永远相信能写出更好的,但永远只能写下能够写出的。这是一种带有自我惩罚色彩的小小的悲喜剧。和西绪弗斯推石上山不同,写作是看到了山峰却永远难以真正抵达,看到的是一座山峰,自为的是另一座山峰。
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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