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徐敬亚点评3:陈先发的诗《夜间的一切》(总217期)
《夜间的一切》等
《夜间的一切》
◎陈先发
我时常觉得自己枯竭了。正如此刻
一家人围着桌子分食的菠萝-----
菠萝转眼就消失了。
而我们的嘴唇仍在半空中,吮吸着
母亲就坐在桌子那边。父亲死后她几近失明
在夜里,点燃灰白的头撞着墙壁
我们从不同的世界伸出舌头。但我永不知道
菠萝在她牙齿上裂出什么样的味道
就像幼时的游戏中我们永不知她藏身何处。
在柜子里找她
在钟摆上找她
在淅淅沥沥滴着雨的葵叶的背面找她
事实上,她藏在一支旧钢笔中等着我们前去拧开。没人知道,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夜间的一切尽可删除
包括白炽灯下这场对饮
我们像菠萝一样被切开,离去
像杯子一样深深地碰上
嗅着对方,又被走廊尽头什么东西撞着墙壁的
“咚、咚、咚”的声音永恒地隔开
徐敬亚点评:
徐敬亚:诗里暗物质
好诗,分两种。一种是明好。另一种是暗好。
明确的好,是一看就明白的好,那好,我们心里都明白。就像姜文说的那样,哈哈好就是好呗。
暗好,似乎更好。因为那好我们不太清楚。弄不大懂,但还觉得不错。 于是我们想知道它为什么好,哪儿好,怎么个好。
我一直想找一首暗好的诗做个典型研究。陈先发的这首《夜间的一切》内部有一种暧昧。一种对亲人的怀念。一种内心的忧郁。明确的场景,明确的事物,但却是不明确的诗意。我看了几遍仍不太明白。
其实,这就是一首本身就不明白的诗。不是诗人写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或者说它必须通过不明确来表达不明确的诗意。这正是我要找的诗歌暗物质的典型。
细说一下:
我时常觉得自己枯竭了。正如此刻
一家人围着桌子分食的菠萝-----
一家人围桌食菠萝,是整首诗基础性的叙事发生场景。但它是通过诗人自我主体的旁述完成的。为什么用“枯竭”两个字呢?一只菠萝被吃掉时是消失呢还是枯竭——这里面有一种通感式的隐喻。
菠萝转眼就消失了。
而我们的嘴唇仍在半空中,吮吸着
这是虚幻的特写镜头。那被吮吸的,不是菠萝,而是诗中的我。进一步强化枯竭,即枯竭是因被众人吮吸而形成。
母亲就坐在桌子那边。父亲死后她几近失明
在夜里,点燃灰白的头撞着墙壁
本诗的叙事主体“母亲”出现。一个几近失明的老人,夜里以头撞墙。点燃灰白的头发,是夜里的视觉效果。这两行很重。是全诗最沉的地方。
我们从不同的世界伸出舌头。但我永不知道
菠萝在她牙齿上裂出什么样的味道
诗继续沿着“枯竭—吮吸”的方向推进。这时,母亲成为了一个吮吸者。但从前两行暴烈的撞墙行为看,她也可能是一个被吮吸者。诗变得复杂。
就像幼时的游戏中我们永不知她藏身何处。
在柜子里找她
在钟摆上找她
在淅淅沥沥滴着雨的葵叶的背面找她
继续沿着对母亲“永不知道“的方向展开。三处细节在全诗中占很大比例,使这四行寻找母亲成为全诗重心。这也涉及到这首诗最终的主题,是否是一种深度的怀念。
事实上,她藏在一支旧钢笔中等着我们前去拧开。没人知道,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说这首诗还有平庸,就是旧钢笔拧开这一意象。
但夜间的一切尽可删除
包括白炽灯下这场对饮
我们像菠萝一样被切开,离去
像杯子一样深深地碰上
嗅着对方,又被走廊尽头什么东西撞着墙壁的
“咚、咚、咚”的声音永恒地隔开
最后六行不能说漂亮,但吻合全诗的方向,也吻合风格,基本完成了结尾的功能。“像杯子深深碰上”与“嗅着对方”,味道都好。
仔细分析,这首诗并不难懂。一次夜饮的场景。以母亲为主角的怀忆。抒情主体的自我切入。加入了菠萝与吮吸的意象。
诗歌当中的暗物质是怎样形成的呢?可不可以这样说:在诗内部的若干组团之间,放弃联系或减少联系,让它们并列地存在着,诗中的暗物质将得到不被理性牵引的保存。
诗中暗物质的话题,有时间再细说。
附徐敬亚韩庆成宫白云点评:
荒废帖
沈鱼
嫩草长成劲草,以蓑草终
如野心与雄心并驾,却被灰心刺死
当年月消逝,每年枯萎的大梦
零落成泥
足下经年骨血,无人识,无人听,无人问
如游魂腐败的肉身,无人收拾
每当我看到湖畔成片的芦苇在寒风中低下头去,又
抬起头来
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那远离人群的一株是孤单的鹤
或一只承露迎风,舒展翎羽的野鸡
那些苍白花穗,独自跳舞
碧波中的照影并无丝毫
自怜、自弃与羞愧
也并不嘲笑被繁华抛弃至此
无人过问的逐水流花
谁又不曾被弃或自毁?谁又没有
哀愁与怨怼。一场冷雨后
重新收拾的残骸
都是今天一身生机勃勃的血肉,活在人间
(沈鱼,本名沈俊美,男,1976年生,福建诏安人。1998年开始写作。出版诗集《左眼明媚,右眼忧伤》。)
请读者注意本诗特点:内部“语感”。细细读,似乎像一首放大了、变化了的“宋词”。甚至可以说这是现代诗中一个典型的节奏案例。朗诵效果可能不错。其中,连续四个“无”之间,加入了8字的比喻。之后用了全诗最长句(22字),最后又是一个“又”字,把节奏忽然放缓!
——徐敬亚(中国诗歌流派网主编)
参加完深圳诗歌节,我有幸在深圳机场以《诗歌周刊》主编身份意外主持了一场长达三个小时的“网络与传统”的即兴对话,参加对话的有谢冕、吴思敬、白烨、林莽、刘福春、罗振亚、苏历铭等。通过对话,我感受到前辈们对网络诗歌的关注,以及希望能有一个载体,对浩瀚而又芜杂的网络诗歌进行必要的过滤,达到可以饮用的标准,呈现给读者。他们对《诗歌周刊》正在做出的这方面努力感到兴趣。
这证明了《诗歌周刊》选稿从中国诗歌流派网转向整个网络诗歌的必要性。《诗歌周刊》将抓住这个契机,真正肩负起“中国网络诗歌抽样读本”的使命。
一切将从一个个细微的改变开始。今天,“本期头条”首次推荐中国诗歌流派网以外的网络作者。沈鱼的四首诗,似乎是在印证我对谢冕等老师说的话:网络诗歌的高度,即是中国诗歌的高度。
——韩庆成(《诗歌周刊》主编)
沈鱼的这首《荒废贴》最直接打动我的应是阅读过程中产生的那种微妙的认同感和感性的觉知,它痒痒地刺激着你的神经,与诗人一起历经诗歌中的所有起起落落。这或许就是通常所说的具有诗歌之魂的诗吧。沈鱼很高明,似乎一伸手就将人生的境遇一网打尽,而且视角的切入十分的巧妙,以“嫩草”“劲草”“衰草”对应出后面的“野心”“雄心”“灰心”,从而让一种“枯萎”的心境自然地到来,而这些表面看来毫不相干的事物,却充满着内在的合理性,特别再以一种荒凉的语调说出,更加具有萧疏况远的味道。而连续四个“无”的排列,丝丝入扣,让浸淫到骨子里的况味以无羁的方式涌向四方。最妙的是三个意象“芦苇”“鹤”“野鸡”饱含大自然的灵气,显现意在言外的多姿。字里行间虽然散发着无奈、困惑但并不灰暗,颓废,反而给人一种奋争与雀跃。特别最后两行应是诗核所在,有镜头定格的意味,它让一切的个人得失从“荒废”中弹跳出来,“劫后重生”获得生命终极质感。
——宫白云(中国诗歌流派网微博主编)
评论家简介:
徐敬亚,当代诗人、文学批评家。第一届青春诗会成员。1949年生于吉林长春市。1982年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七七级。历任吉林省《蔘花》编辑部编辑,《深圳青年报》编辑,吉林省作家协会干部,中级职称。1985年迁居深圳。曾主持“中国现代诗大展”,并主编《中国现代诗大观》。2005年受聘为海南大学诗学中心教授;2006年起主持《特区文学》“十大网络版主联席阅读”。
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美》中所说的“美不是干渴的口,也不是伸出的空虚的手,却是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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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王恩荣(微信号:a1026874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