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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他评:黄礼孩的《礼物》等(连载1)(总293期)

卢辉安琪等 诗眼睛 2021-10-07

荐读


连载1



好诗!

《礼物》

 

    ◆ 黄礼孩

  

我没有见过你

你的眼睛、肌肤

你的光亮、忧伤

像命中的礼物

加起来就是许多爱了

  

我省去暗处的噪杂

我省去明处的闪耀

再努力把自己

省得干净一些

  

好消息就是福音

我的口唇温暖

想你的时候

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卢辉荐评:


黄礼孩的诗一向是干净、澄明、纯粹、含深。我特别喜欢他的诗歌所孕含的“心理的景深”。是的,“心理的景深”是很多诗人追求的目标,黄礼孩也不例外。谈到“心理的景深”这需要作者有着极其富有的精神背景和生活经验底色的有效“融通”,从而拉长写作的“链条”,拓展诗歌的“宽度”:“我没有见过你/你的眼睛、肌肤/你的光亮、忧伤/像命中的礼物/加起来就是许多爱了”,眼睛——肌肤——光亮——忧伤加起来就是许多爱了,以这样的方式融通、拉长、拓展“心理的景深”是礼孩特有的。这首诗保护了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保持心灵的“润泽”度,以情势的推移和精神的贯注,来直达事物的本质:“我省去暗处的噪杂/我省去明处的闪耀/再努力把自己/省得干净一些”,以“自省式”的干净来想象并承接女神的生命之礼,这是多么干净的诗行呀!!!




附:一个窥见了时间本相的人对自己的提醒

       ——简读黄礼孩诗作《谁跑得比闪电还快》

 

                                  文/安琪                          

 

2002年元月,福建霞浦,由《诗选刊》杂志社主办的“最受读者关注和欢迎的五大民间诗报刊”在此揭晓并举办的相关朗诵会上,当主持人报出即将朗诵的诗歌篇目《谁跑得比闪电还快》时,我和赵丽华不约而同轻声送出“黄礼孩”三个字。这个新世纪头十年经由民刊《诗歌与人》推出70后、中间代、完整性写作等诗歌概念,经由一系列优秀的诗歌文本、诗评、影评、画评,而闪电般登场的人物,映亮了中国诗歌的天空并局部改变了中国诗歌的格局,他的横空出世,令人想到了“狂飙突进”所代表的发生在18世纪70——80年代德国的文学运动,那是德国文学史上第一次全德规模的文学运动,但在中国21世纪的南部省份广东,我们却看到了爆发在一个人身上的文学创作和诗事活动的狂飙突进。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奇迹。黄礼孩对此的解释是“我相信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帮着我”,那么何以这“神秘的力量”对黄礼孩情有独衷?这“神秘的力量”又是什么?不用说大家都能明了“神秘的力量”就是“诗神”:一个诗人心中有俗人眼中无的貌似虚拟实则本有的存在,正是这“本有存在”在对黄礼孩这样一个勤勉的无私的虔诚的具有牺牲精神的诗歌教徒施与它宽广无边的仁慈的爱,这爱,是灵感,是智慧,也是无所不能的行动力。

黄礼孩的勤勉、无私、虔诚和具有牺牲精神已是诗歌界的共识,这个1970年代出生在大陆最南端徐闻县的眼神清澈笑容单纯的青年,一直默默地站在他所编辑的一册又一册创意百出的《诗歌与人》后面,继续着他坚韧而卓越的文本写作,他的写作:光明而安静,有着一种可与神沟通的喜悦和清新。那些与死亡、阴暗、腐烂、分裂等状态有关的词汇意象很少出现在他的笔下,他说:“一个诗人对某类题材天然具有可塑行,也就是诗人跟某种气息之间天然有着微妙的关系。我对人性温暖、怜悯、关怀、爱、勇气、明净和纯粹的事物都有着说不出的亲近,也许是童年的母爱,也许是赞美诗的纯净,也许是自然的美给了我这些。”黄礼孩是幸福的因为他相信“你给这个世界报以什么,这个世界也会回报你什么。”在这个普遍价值迷失的时代,有信仰的人多么令人向往,因为更多从现实需要出发的人,看到更多的是世俗的荒谬和希望的绝望,他们对现实有要求而要求又无法总是得到满足,他们的绝望也就更为彻底。即使一个要求得到满足了那下一个呢?于是他们还是绝望。这就是欲望人生的悲哀。我不知道黄礼孩是否基督教徒但我感觉到他诗中无处不在的爱与赞美,他对万事万物的感恩,他对诗歌与人的担当,无不闪耀着人性与智者的光辉,正是这些,构成了黄礼孩诗歌中光明的核心。

《谁跑得比闪电还快》收入《大学语文》教材,是黄礼孩众多优秀诗篇的一首,也是他迄今被广为传诵的代表作之一。相比于黄礼孩近期大量饱含温暖汁液的爱的诗篇,《谁跑得比闪电还快》可谓黄礼孩另一种直面时间奥秘的探索之作,它像是一个窥见了时间本相的人对自己的提醒。对个体生命而言,时间既是一种既定的现实,也是一个时钟和日历规定的虚无——如果没有事件的参与,则今天和昨天、明天和今天又有什么不同?没有!没有事件做注解的时间是不存在的,它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水和水之间并无明确的异样面孔供我们辨认。而时间的可怕也在这里,因为它的日复一日你感觉不到它的流逝但你的生命确实在流逝,你会变老直至终老而死这时你再承认时间确实存在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的一生终将在悲伤中饥渴而死?不,诗人知道时间的残忍游戏,知道每个人他/她的时间构成就是他/她所从事的行动,诗人用“生活又催促我去奔跑”来确证时间的真实——“人生像一次闪电一样短”。诗人用“奔跑”来铺展开一个连续不断的朝前滚动的线性轨道它鲜明地勾勒出诗人主体生命的自觉——为了尽可能完整地描述这种自觉——请允许我回到诗歌的第一节:

河流像我的血液/她知道我的渴/在迁徙的路上

如前所述,河流正如时间不断迁徙,静止的河流不能叫河流只能叫死水,只有迁徙着的河流才有人类的生命意志,所谓生生不息。河流、我,通过“血液”这一意象互相置换,河流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河流的迁徙就是“我”的迁徙,在迁徙中,一切多余的都将被舍弃因此我们进入了诗的第二节:

我要活出贫穷/时代的丛林就要绿了/是什么沾湿了我的衣襟

人的一生就是在舍弃的过程,一直到最终的舍弃生命,如果贫穷意味着一无所有那么诗人很坦诚地说“我要活出贫穷”,尽管时代的丛林郁郁葱葱无比翠绿,尽管在奔跑中我感到什么沾湿了我的衣襟,我一样要奔跑,在奔跑中舍弃一切让自己进入一无所有的贫穷,但我并不悲伤,在诗的第三节,诗人看到丛林在飞,那是他奔跑所达至的幻觉——是诗人在飞而非丛林在飞,诗人感到了一丝疲倦是因为他奔跑的步子不由自主,他被河流催促的血液不断加速,他不能悲伤因为生命——因为时间——给了他超越自己的宿命——明知时间杳无尽头,你一样要去穷尽!

《谁跑得比闪电还快》是一首出神状态下的产物,事实上它不可能实现在一个具体的生命体内。它只能是诗人想象力的极致和把具体事物极端抽象化的自慰。

 

                                                        2009年12月30日,北京。

 

《谁跑得比闪电还快》

 

黄礼孩

 

河流像我的血液

她知道我的渴

在迁徙的路上

 

我要活出贫穷

时代的丛林就要绿了

是什么沾湿了我的衣襟

 

丛林在飞

我的心在疲倦中晃动

人生像一次闪电一样短

我还没有来得及悲伤

生活又催促我去奔跑

 

       2000年




附:繁复的意象、隐秘的情结

                  ——黄礼孩诗作《睡眠》细读探隐

 

                         伍方斐(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教授、文学博士)

 

 

据我个人的印象,在礼孩所写的“纪念母亲”的系列诗作中,《睡眠》算是意象最为繁复,体验和寓意也最为复杂的一首。其中的丰富内蕴和神秘信息,一方面似乎非诗歌语言无以传达,另一方面似乎又溢出了诗歌这种艺术形式本身,甚至溢出“语言”之外,更超出了单纯的“纪念母亲”的主观意图。究其根本,与作品营造的繁复的意象及意象之间的复杂转换有关。意象作为比语言和诗歌更原始更基本的象征符号,它的延续构成了作品内部联系的故事“主线”和隐秘“内核”,而它的断裂和转换则形成了作品内涵的空间和张力。本文用细读的方式,适当结合《远行》、《永别》、《掉下》等诗人的同类作品,对《睡眠》一诗的艺术形式和张力内涵略作探讨。

《睡眠》的叙事基调由首句“它是一百年的荒凉”奠定,“荒凉”也成为全诗的“总领”和风格标记。此处的“它”指的是“睡眠”,“百年荒凉”也就是“死亡”。这是一首关于死亡、关于母亲的诗。随之以互文的方式引入两个重要意象“海棠花”和“群星”:“海棠花像熄灭了的群星/群星落在海棠花的阴影里”。“海棠花”和“群星”的相互指涉和相互转换,是以“熄灭”和“阴影”为形式,以“落”为过程完成的。

不过从物理学意义来讲,“熄灭了的群星”和“海棠花的阴影”的空间叠合,有一个主体引入的问题。一方面,海棠花的阴影遮蔽群星这一物理事实,来自于特定主体的观察角度,它意味着主体同样已置身于“海棠花的阴影”之中。另一方面,“海棠花像熄灭了的群星”和“群星落在海棠花的阴影里”,与其说是在描述一个物理事实,不如说是在描述主体自身的感觉,一种花木凋零、群星陨落的倒错感,是“意”与“象”、主体与客体的纠结。值得提及的是,作为主体的“我”本身在这一阶段并未出场。

“海棠花”和“群星”两个意象,或准确地说,“熄灭了的群星”和“海棠花的阴影”这两个渲染“荒凉”的意象,进一步形成了一种整体意境的荒芜感,其目的和落点,是以对位结构(对位于“海棠花”、“群星”)引出的诗歌真正的咏怀对象“母亲”:“母亲的行走是花朵上熄灭了的火焰”。在这里,“花朵上熄灭了的火焰”实际是“海棠花的阴影”和“熄灭了的群星”两个意象的延续和综合。“行走”曾经是花朵上跳动的“火焰”,“熄灭了的火焰”就是不再行走,就是离去。

如果把前一自然段当作一个长句,“海棠花”和“群星”不过是其中隐喻修辞的喻体,“母亲”的“行走”或离去、“睡眠”或死亡才是句子主谓结构的主干,或隐喻修辞的本体,也是全诗意象体系的“内核”和“结”。这个“结”隐含的核心问题是,“母亲的行走”在空间上介乎“海棠花”与“群星”、地界与天堂之间,作为“花朵上熄灭了的火焰”,在巨大的空间张力下,哪里是她“行走”的归宿?

面对这种焦虑,后一自然段以“一朵熄灭的火焰奔向星星”开头,承上启下。但接下来的句子“我不知道它能到哪里去”却传达出对“奔向星星”的疑惑。值得注意的是,诗作在此处引入了新的对位关系,也就是作为前一自然段中隐蔽的观察主体的“我”的正式出场。如果说前一自然段中,“海棠花”、“群星”与“母亲”的对位结构本质上是一种偏正关系,那么后一自然段“我”与“母亲”构成的新的对位结构,却是一种突出的并列关系,或对偶关系。有趣的是,此时的“母亲”却以转喻的方式退场,以“它”的名义或“一朵熄灭的火焰”的替代形式,与“我”构成隐秘的对位关系:

 

一朵熄灭的火焰奔向星星

我不知道它能到哪里去

    它跟我一样呼吸、颤栗着

    它的暗

    像闪电一样跪下来

 

后一自然段的主体部分营造的是“我”与“它”(她)即“母亲”在空间上的亲密关系。“我不知道它能到哪里去/它跟我一样呼吸、颤栗着”。并且,这朵“熄灭的火焰”,“……颤栗着/它的暗/像闪电一样跪下来”。不是“奔向星星”,而是“跪”向大地。从诗人后来的创作谈中,我们了解到这更多是一种想象或梦境,是诗人对母亲的思恋和无处不在的“白日梦”,“在漫长的岁月,在无数个睡眠的梦乡里,我都能梦见与母亲一起生活”:

 

《睡眠》是母亲逝世十六周年时写的一首诗歌。母亲离去多年,但她一直在心里,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在漫长的岁月,在无数个睡眠的梦乡里,我都能梦见与母亲一起生活。在梦里,欢喜的时光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像一个噩梦。在醒来时分,悲伤和外面的夜色一样动荡:那些夜雨总有闪电跪在远处的土地上。

 

“闪电跪在远处的土地上”的意象,同“它的暗/像闪电一样跪下来”同样神秘,“跪”字传达的,是匍匐在土地上的形象感还是兼有一种心理上的负疚感,含义复杂。不过,我们通过诗歌的意象转换系统,仍能清晰辨认抒情主人公“我”对与“它”或“母亲”的关系表现出的敏感和犹疑。诗最后用“我不知道那一年/母亲是否带走了我的乳名”结尾,一方面承接了“我不知道它能到哪里去”的犹疑和自我否定,另一方面也终止了“我”与“它”的对位关系,直接导出“我”与“母亲”的对位,并使全诗最终落到“我”与“母亲”的关系上,这个尾句也成了全诗的“诗眼”。 

“我不知道那一年/母亲是否带走了我的乳名”,首先揭示了“我”与“母亲”的亲昵关系。“乳名”是母亲对“我”的昵称,“母亲”的死意味着一种亲昵关系的死亡。同时,“乳名”又是“我”的代称,“母亲”的死意味着带走了“我”的一部分,至少是“我”的童年,或与母亲相亲相处的日子。其次,这个句子还揭示了“我”与“母亲”的对立关系。“我”因“母亲”的死而成长,而长大,而告别“乳名”变成真正的“我”,“母亲”的死意味着“我”的生。因为对母亲的爱,这同时也可以理解为母亲另一种形式的再生。诗人在创作谈中谈到,“母亲曾经是我生命的火焰,因为母亲我获得了生命,获得在这个尘世的教养和爱。我现在活在这个人世是母亲生命的另一朵火焰”。这可以视为诗人对本诗主旨的理性解读。

从上述细读包括诗人的自我分析来看,在《睡眠》一诗中,“我”与“母亲”的关系是全诗意象结构的内核和意象转换的主线。概括说来,繁复的意象结构和复杂的意象转换,经过了从“物”(“海棠花”、“群星”)与“母亲”的关系,到“我”与“母亲”的关系的推进。其中的核心意象或“结”是“母亲”。这个“结”的动力源是“母亲的行走”(“熄灭了的火焰”)。“母亲的行走”的方位指向,主要表现为“它”(她)在地界(花朵)、天界(星星)、人界(我)之间的选择。由于“我不知道……”句式在关键处的两次出现,最终的选择极富张力,它传达出“我”与“母亲”的关系的复杂性以至紧张性:对于我,她似乎走了,又似乎无处不在;对于她,我似乎太小,又似乎已经长大。这种对“母亲”的“情结”,用诗人的自我分析,就是“亲密感”、“无力感”与“荒芜感”的交织,“忧郁”成为诗人“生命中的底色”。这也应是诗作以“它是一百年的荒凉”首句破题的本意。

诗人说,“在我的一些诗歌中,我多次写到母亲”。与《睡眠》近似,诗人还写下了《远行》、《永别》、《掉下》等作品。《远行》写道:“天空睁着一双嫉妒的眼睛//我在海棠花下祈祷/渴望被遗忘的天赋又回来/带回一颗微弱的行星/领着我从黑暗到达天穹/我知道母亲仍然在某处”;《永别》写道:“十六年了/我多想再回到那屋子/在黑暗中握紧母亲的手/可世界的尽头充满恐惧与陌生”;《掉下》写道:“伤痛仍在原处/母亲手上的银器/像海棠花一样掉下/碎了//海棠花,海棠花/它与天使一起飞/我总是从反面看/它纯净得快要掉下/抱着白色的海洋”。嫉妒、恐惧、伤痛等负面情绪,在母亲题材的作品中,似乎多有涉及。《睡眠》一诗则表现出更多的犹疑,同时由于围绕“我”与“母亲”的关系直接展开繁复的意象体系,加上意象与意象之间的断裂性转换,《睡眠》所传达的对“母亲”的“情结”要远为隐曲和复杂。这是一首不那么容易“读懂”的作品。

对于文学作品和原始神话中“母亲”这一原型意象的复杂性,弗洛伊德在《三个匣子的主题思想》一文中曾有谈及,“打生命开始,母亲这个形象就以三种形式出现:母亲,根据母亲形象选择的爱人,最后,拥抱每个人的大地母亲”。生命,爱欲,死亡(永生),是原始意象中“母亲”三位一体的形象显现。因此,诗人或艺术家表现出的对“母亲”的“情结”往往显得异常执著,意义指向也非常复杂甚至暧昧。此外,诗人对意象的处理,尤其是对原始意象或象征性的原型意象的处理,有时并不是在“自主”或“自知”的状态下完成的。荣格强调,“象征不是比喻,不是符号,而是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意识内容的意象”。对“意识内容”的超越,正是意象的原始性和歧义性的源头。“意象”的“意”和“象”超出语言、超出形式、超出作者的主观意图,在钟情于原始意象或原型意象的诗人那里,表现得尤为突出和普遍。

《睡眠》就是这样一篇以繁复的意象表达隐秘的情结的富于张力的作品。





附:黄礼孩 诗歌26首

 

《一些事物被重新安排》

 

世界潜藏在细微的变化里

早上咖啡飘出香味,如从巢房里射出霞光

窗外低矮的橄榄树,还保持着凌晨以来的潮气

细碎的脚步声把听觉带到远处

而出海归来的渔人,他坐在院子里

看一只在树上寻找食物的小鸟。他写信回国

在自己的梦里。海洋遗忘,冰山坍塌

就在此时,神所珍爱的事物,被重新安排

 

 

《风中谈话》

 

风中谈话,岸边看水

两个界限,静谧带来冷的记忆

去爱这黑暗和死亡,又穿过它们

把不安而闪烁的对称

带到尘埃之上。这一定就是那个

被叫做命运的词,纠集一群暴动的文字

将岁月戳穿

 

 

《胡杨》

 

秋日,闪光的歌声倾出它们的秘密

绝望事物的耳朵被重新召唤

星星的窟窿也会填满蓝色的海水

一朵花也有它递给天空的骨头

如果一棵树里藏着自然永无止境的通道

那么从那里出发,穿越没有河岸的沙漠

再枯萎的年轮,也会唱出春天的颂歌

 

 

《大地》

 

银色的芍药在梦里。黑色的岩石将透出光

芳香之雾将笼罩, 大地只做逍遥游

与戈壁上的花朵,与紫色的山

与天空和流泉一起渗透四季……

但这些都不发生在平淡的日子,而在牧羊人眼里

只是无所事事地放牧,或漫不经心地数着云朵和羔羊

他不愿看见

种籽的腐败和天鹅的死亡

大地啊,没有人询问这些自生自灭的事物

一个路过的旅人小小的忧伤

 

《生命》

 

一簇绿,站在阳光下,微不足道

遥远的国度,蜜蜂在丁香花间起落

没有谎言压在身上,它飞起来轻盈

把自然之音送到洞穴里的耳朵

可是有多少绿活着,便有多少呼唤和绝望

这是陌生土地上虔诚的时刻

漂泊者的脚步停住, 抛弃和给予

成全了你的一无所有,却被大地和天空以怜悯

 

《大地上的光》

 

在玫瑰的叶片上,交换湿润的曲线

宛如迁徙的家园

它的苍凉链接了栏栅之外的丛林

这里没有活的赝品

只有新的祈祷,从剥开的坚果里出来

大地上的光线过于纯净

不免有一种遗忘

仿佛岁月,从未映照黑暗的人

 

 

《与泥土交谈》

 

它的来龙,它的去脉

都裸露伤口,命运曾把刀斧的力量带给森林

在那不可放弃的顶端

日渐陡峭的日子,我听见煤层秘密的合唱

等待风雨之后,回到低处,与泥土交谈

每一道深渊上面,都铺上彩虹

 

《被命运温柔看见》

 

一些事物正在消失,因为光又活过来

春天和草叶经历了火的艰难 

泉水重新涌溢,在我们不知道的山谷

爱上旧时的陌生人,就像隔壁的缪斯

在做着青春没有禁忌的游戏,她丰盈的乳房

已被命运温柔地看见

 

 

《看不见的鸟》

 

时间盗走的没人看见

替时间辩护的赢得了一场梦

宛如葡萄藤葆有触丝的幻觉

小昆虫神游在低矮的灌木丛

一只看不见的鸟掠过。我屏住呼吸

可大地唯有香气不需要储存

 

 

《街角》

 

拂晓经过墙上的灯,孤独地隐去

树为她所演奏,草叶上的露珠却并未留住

昨夜小鸟的歌声。窗户又明亮起来

有人在说再见,带着由衷的笑意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街角

在你带来新的词语之前,她已转身

 

 

《穿越未知的旅程》

 

那张忧伤的北欧音乐在路上飘着

它弥漫开之时就不再对着一个人

就像海浪飞起的瞬间,涛声也要脱离海水

草垛、麦地和葡萄园不时隐现,还有蓝天下

失眠的红房子,把人引向陌生之处

异邦不止于纸上,它浮动在记忆出现偏差的午后

穿越未知的旅程,我一次次赎回梦想的爱情

 

 

《风吹草叶参差不同》

 

挪威的早晨,蓝色浸透,没有慌乱

一日之书敞开,昨夜一只野猫的脚印还清晰可见

光线剪出形态异样的影子,黑绿分明

一树树的梨花晃动,轻柔如微小的白色之虹

如果有云朵飘来,那也是上升的身体

周末适合漫谈,汁液从苜蓿的叶脉里隐退

他们集合时光,看到风吹草叶参差不同

 

 

《两只蝴蝶在交谈》

 

从瑞典到挪威,一朵云,飘向另一朵云

云朵下的时间漂浮,没有边境,没有哀伤

旋转的湖水,在森林里不停晃荡

在那里,我们从未种下一棵树

从未看护过玫瑰园,却像两只蝴蝶在交谈

 

 

《在去挪威的途中》

 

阳光倾斜,在树与树的空隙里散乱地书写

隐匿起来的情人,她在两种果实之间纠缠自己

在野草与杂花之间,在国际公路旁,我停下来

看收割后的麦田,而孩子们睡在午间梦的琥珀里

小镇还在雨中,一把伞,一头秀发,如苹果花盛开

我出神地空想,想偷走这些瞬间,在去挪威的途中

 

 

《秋天已远》

 

离开了居住地,古代的远游生活才得以恢复

变化的是交通工具,或什么形式的东西

他乡的山水,在换季之后,又清流如旧

在挪威,我没有遇见蒙克,也没听见《嚎叫》

但那条忧郁的桥还在延伸,向着阴郁之地

幽灵在漆黑的悬崖舞蹈,冷漠的杀手厌倦这里的平静

沮丧的挪威,森林黑暗,如种族歧视者的机关枪

如群鸦冲向大地的窄门,这个世界永无安宁之地

人们看见悲伤莫名的海水,涌向海岛

你我呼吸急促,雪在四周落下,秋天已远

 

 

《喀纳斯》

 

一片自然的遗产,寂静,在雪原之下

前事醒来,如地籁之翼在上升

松针上覆盖的不是黄金

在雪与光交织之处,遥远之水传诵,没有停歇

生活常出现时差,罂粟分泌白汁,动物凶残

即便如此,临终之物也会充满诱惑,有着秩序和美

灰黯的枝条开白色花,为生活提供远景

她因此也有忧伤的时刻,她放下傲慢,萃取微光

喀纳斯,她不是革命的果园,也没有秘密的哨音越过丛林

她策马而来,她奔驰,像飘逸的母狮子

 

 

《骑士之夜》

 

喀纳斯缄默,朝向大地一隅

我猜不透她是谁家的女儿

躲进雪的肌肤,唯有风够得着它白色的嘴唇

美的事物过早被泄露, 

印刻在十二月之夜,是夜

流星如水袖,尾随着蓝色面孔的骑士

他听到唤呼,他看到旭日,也看到蓝星

仿佛闯入了自己的来世

 

 

《多少人把旅途当故乡》

 

牲口摇着尾巴,远处是林间隐约的蓝色房舍

那些空虚的日子,并无悲喜

喀纳斯,你许诺一个无人知晓的恋爱

像水波触摸鱼背远游,鸟翼混迹云中飞翔

叶子把风吹进树干的体内,那里有洁白的宝藏

大地的居所多么空茫,没有人愿意怀着旧梦

他们要在时光里种植金色睡莲,不忘把旅途当故乡

 

 

《谁在敲我的记忆之门》

 

谁在敲我的记忆之门

无名者的问候,心无旁骛

滑雪者纵身一跃,俗人冲向婚床

山峦起伏的瞬间,内心掀起蓝天的细浪

世界边缘一朵迟开的花

喀纳斯,在肋骨之间,那些民间的野果

让吃过的嘴唇变成紫色

 

 

《去年在喀纳斯》

 

邮差没来,陌生人犹豫,如何盘算

躲过来自寂寞光线的伤害

他忆起去年在喀纳斯

植物的跳舞,走兽的攀谈,以及山川的交欢

聆听天地的分娩,那些美的痕迹,如树里寻花

此身非囚徒,在镜面上盛开

分明的阴影,只落在白色的屋顶上

 

《喀纳斯的和弦》


外省的河岸消逝,唯有手上的水滴保留河流的味道

风的灰烬在迷乱地吹,边界线上的张望,开始倾斜

逃逸难以觉察,如化妆镜上迷离的脸谱

光线停在雪花上,它没能唤醒枯叶下的卷缩

你不能带着暗影来责难,干草也有无辜的时刻

我长久地注目叶片上细小的雪花

也许它们知道,小动物的哀伤也够得着低垂的星星

时间的水滴已完成自己的合唱

喀纳斯,我只要一小片叶子轻轻地穿越

寂静还给你整个大雪原的和弦

 

 

 

《白色的灯盏》

 

白色之上,还有白

栏栅上雪的线条悬在草原

蜿蜒如沿途的树林

而你爱着,此刻,便默默凝望

喀纳斯,白色的灯盏

它不为谁照亮,就像花朵从不为谁开放

 

牛马成群,抬头看远山

低头寻干草,满眼都是云朵的味道

在大自然寂寞的手稿上

喀纳斯,白色的灯盏

尚未照见九月的黑莓子

 

 

《喀纳斯的新娘》

 

鹅毛雪花里有飞过的云彩

湖水慢慢弥漫出冬日的白烟

那是一对新人,在去年腊月,一个孩子眼中的场景

喀纳斯,你却是今夜的新娘,命运通过你的手

把月亮放在床上,把星星搁在窗外的树上

蓝色的花粉对着紫色花芯

小木屋的柴火明亮,欢乐的果酱迎向蓝色的山颠

 

 

《自由的翅膀》

 

谁从自然中康复,谁就拥有植物的欲望

谁就懂得一粒种子的秘密

偶然的忽略,也许是季节的成全

所有播种并非为了大地的收获

喀纳斯的蜜蜂,飞进森林

它自由的翅膀,也有随风的时刻

 

 

《在禾木村》

 

正是黄昏时分,禾木村有人点灯

像小小的橘子一一剥开

看见里面疼痛的人。灯光带来疏稀的脚步

雪独自下着,带来宇宙的声群

它们覆盖了春天的抗议

看不到野兽穿过低矮的灌木丛

但我看见图瓦人多了几分惆怅的内心

还有阿勒泰,边境线上秘密的情郎

或许还在点燃偷渡的欲望。下午之后

我一个人看着水渗入石头,听几声狗吠

默想,在繁花盛放、人声鼎沸之前离开


 


诗人简介:


黄礼孩,广东徐闻人。作品入选《大学语文》《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上百种选本。出版诗集《我对命运所知甚少》《给飞鸟喂食彩虹》(英文版)《谁跑得比闪电还快》(波兰文版),舞蹈随笔集《起舞》、艺术随笔集《忧伤的美意》、电影随笔集《目遇》、诗歌评论集《午夜的孩子》等多部。1999年创办《诗歌与人》,被誉为“中国第一民刊”,2005年设立“诗歌与人•国际诗人奖”。曾获2014年凤凰卫视“美动华人•年度艺术家奖”、2013年度黎巴嫩文学奖、第一届70后诗人奖、首届中国桂冠诗歌奖、第四届珠江(国际)诗歌奖等。现为《中西诗歌》主编、广东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

    诗观:写作是采集光的过程,我用光照亮自己。

 

今日名言

        “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法国·勒韦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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