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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苗雨时评论: 施施然《我常常走在民国的街道上》等(连载4)(总357期)

苗雨时 诗眼睛 2021-10-07

荐赏连载4

《我常常走在民国的街道上》




   《我常常走在民国的街道上》 

                 

         施施然

 

         我常常走在民国的街道上,步履轻盈

         而优雅。当当作响的电车,从默片里开出来

         灰色长衫和月白旗袍礼让着上下

 

         不远处的钟楼,是夕阳中的诗人。一群

         洁白的鸽子,把闪亮的诗行写在彩虹的脸上

 

         两条有风骨的弧线,向身着灰装的

         不老建筑的文艺复兴里延伸。那里有我们

         窗明几净的家,和一双晶莹的儿女……

 

         就像插上了时间的翅膀,我常常就这样

         走在民国的街道上,步履轻盈而优雅。四月天的

         花香很近,没有愤世嫉俗,只有儿女情长


 

诗评


苗雨时点评:


一个现代青年女性行走在民国的街道上,这街道是历史的,但延续至今,也是现存的。她在这样的街道上行走,眼前幻化出历史的画面:老式电车叮叮当当从无声的黑白旧影片中开出来,穿灰布长衫的男士和穿新式月白旗袍的女士,很有礼貌和谦让地上下车,她仿佛加入了他们中间,雨后晴空,抬头远眺,看那钟楼肃穆,宛如夕阳中挺立的诗人,一群洁白的鸽子在幽蓝的天上飞旋,好似把闪亮的诗行书写在彩虹之上,诗化彩虹的两条弧线,刚劲而柔美,延伸进并不古老的灰色调建筑,使楼房里的人家洋溢着一派温馨的气氲,就像欧洲人文艺复兴时的家庭场景,那儿窗明几净,有一双漂亮可爱的儿女,使人想起拉斐尔绘画中的小天使……

    中华民国的建立,废除了几千年的帝制,开创了新的共和,这是中国历史的巨大变革。人们的生活方式从根本上开始发生演变,而现代性的生存体验也逐渐萌生,尤其是女性意识的觉醒,更迎来了软风细雨的“人间四月天”。虽然宏大的历史叙事,仍充满战乱和血污,但并不防碍诗人在风云激荡下,择取那被历史遣忘的某些日常生活的角落,于大历史中切进个人历史,在那里拥抱女性新生的某种葱郁与葳蕤……

    这样,她在民国的街道上逡巡、徘徊,历史影像的回眸,反照现实的生存,在心灵时空的往返穿越中,她寻觅、叩问,渴望为自我构建一个女性生命的精神家园和理想王国。此种行走,步履轻盈而优雅,是打着时代烙印的历史行走,其价值和意义,不在于对那些堕落为权贵富人玩物的女性依附性重现的鄙弃,而是于生命花朵中对现代的独立新女性的探求与张望!…

 



苗雨时点评辛伯平的诗:见字如面(四首)

 

《见字如面》(四首)

 

         辛伯平

  

  文字(1)

  

  凝神谛听,于一个个文字里

  我听到时光滑落的声音

  游丝一般,飘向远方

  

  与生计无关,与王朝无关

  一个字的温度

  恰好温暖一个人

  

  “见字如面”

  多么浪漫的前世

  距离让文字有了人的呼吸

  

  用一生去经历一个字

  酸甜苦辣,百折千回

  生死看过,只剩泪光中的喜悦

  2014-5-26

  

  文字(2)

  

  遭遇一个字,便是漫长的一生

  时光暗淡

  我的灵魂已满是补丁

  

  王朝的背影并未多远

  草民的呼吸隐在黑暗中

  文字的战场,依旧硝烟弥漫

  

  于是,想起太史公

  把屈辱化为锋芒

  用良心烛照千秋

  

  杏花,春雨,江南

  遥远的平仄

  已擦不亮蒙尘的眼睛

  

  一行文字挡不住一辆坦克

  每一个正义的文字之下

  都有人的泪水与恐惧

  2014-5-27

  

  文字(3)

  

  用于审判,用于讨伐,用于欺骗

  一个字的浮沉荣辱

  用于怀疑和忏悔,爱与恨

  

  与回忆无关,回归词典

  用泪水洗清纸张

  我试图从历史上辨认它真实的面容

  

  才子佳人和帝王将相

  可以同时占有一个柔软的韵脚

  而笨拙的字体,只存于孩子们的描红本

  

  迷失于遥远的故事,一个字

  可以拯救一个生命,或者正好相反

  拆散的书页,让一个个鬼魂无家可归

  2014-5-28

  

  文字(4)

  

  这些年,在我写下的文字里

  我注入我的信任,我的期待

  我的怀疑与悲伤

  

  那些记录我人生的文字

  黑暗中曾擦亮眼睛

  绝望时曾给我力量

  

  而现在,那些熟悉的文字

  变得越来越陌生,不同的时间

  它们有不同的眉眼

  

  笨拙的书写,孩子眼里的神圣

  离开灵魂之后,变得

  轻佻,易变,装腔作势

  

  一个时代的文字

  在稻草人手上挥舞

  寡廉鲜耻,瞒天过海

  2014-5-28

  

  

  苗雨时点评

  

文字的诞生,是人类从史前进入历史的关键,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一个显著标识。中国古代传说“仓颉造字”:“颉四目,仰观垂象,因历鸟龟之迹,遂定书字之形。造化不得藏其秘,故天雨粟,灵不怪得遁其形,故鬼夜哭。”可见,文字的产生,是一个人类文明史上的伟大创举,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件大事。因为,它把有声的语言记录下来,变无形为有形,其命名功能无限地笼罩世界,一切自然造化都没有秘密可言了,一切神灵鬼怪也都逃不掉了。这正是文字在人类认识自身和自然万物上的巨大作用。

人类的历史从此成为文字的历史。文字,作为公度性符号,是用来人与人之间交际的,属于社会所共有。但其生成,却首先来自个体生命,对个体而言,文字甚至因此而成为生命本身。生命的流动在时间中,也在文字中。所以,当你“凝神谛听”,从“一个个文字里”,你能听到“时光滑落”,像“游丝一般”,渐渐远逝。这是文字中的时光意会。而且,一个“温暖”的字,当它只属于个人,就会深入他生命的内部,安抚他的灵魂。这样,就与外在的“生计无关”,也不理会什么“王朝”更替了。由于文字是内发的,所以人与人的交往,就应该是心与心的碰撞。古代尺牍里的“见字如面”,四个字,在曾经“浪漫的前世”,不仅是现场的照面,同时也是生命间的呼应。文字里有着人的生与死,在人的一生中,能把一个“人”写好,“用一生去经历”这个字,即使遭遇“酸甜苦辣”,“百折千回”,也终生无悔。“生死看过”,超越生死,最后面对死亡,也会闪着“泪光中的喜悦”,用老话来说,即含笑九泉。

但是,文字又毕竟漫游于公共话语空间。在众多字符中,大家共同追逐一个字,而对个人来说,遇见这个字,“便是漫长的一生”。这个字,也许是“利”,或者是“欲”。过分的“权力欲”,能使一个“王朝”倾覆,它离开的“背影”,“并未多远”;而那些“草民”却为了最起码的“生存欲”,在“黑暗”中苦苦挣扎。要是放眼世界,“利”所激起的纷争,在“文字的战场”背后,则是真实的“硝烟弥漫”。但回眸古代,却有“富贵不能淫,贪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舍“利”而取“义”。司马迁,虽遭腐刑而著《史记》,“化屈辱为锋芒”,以文字的良知“烛照千古”;而那些古代的诗人们,也曾以“杏花,春雨,江南”的诗句,避开俗世的扰攘,躲进自然的怀抱,在山水“平仄”的韵律中,安顿自我的灵魂。然而,这一切都已离我们远去。当今时代,物欲横流,灵肉分裂,“我的灵魂已满是补丁”;而且,“时光暗谈”,人类头顶战云密布。自然,“一行文字档不住一辆坦克”,人们只有“泪水与恐惧”。但正如马克思所说:“批制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只能用物质的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正义”的文字因此也能打败邪恶的战争。

无论如何,文字的效能是不能低估的。它强大却又驳杂。既可以“用于审判”、“用于讨伐”,也可以“用于欺骗”。文字本身并无过错,“一个字的浮沉荣辱”,全看什么人、为了什么和怎样使用它。它可以是“怀疑和忏悔”,又可以是“爱与恨”。但文字在其演化中。也沾染了过多的尘埃,模糊了它本来的面目。所以拂去历史的云烟,“回归字典”。回归造字的原初,“用泪水洗清纸张”,或许能还原它生命的真相。那些“才子佳人和帝王将相”的诗词文章,也曾“同时占有一个柔软的韵脚”,但如果它们不是源于生命,反不如小孩子们虽然“笨拙”却是生命本真的“描红”。在古代“遥远的故事”里,此种带着呼吸和血脉的文字,“一个字”,“可以拯救一个生命”,或者毁灭一个生命。全看人们怎样用。它可以使人“三不杇”:“立言,立功,立德”;若是“拆散书页”,也“让一个个鬼魂无家可归”。文字就是这样成全人也遮蔽人……

从个体生命出发,文字经历了一番时空巡礼之后,最后落脚到诗人自己的写作。他运用文字作诗,服从生命体验的导引,在文字里,“注入我的信任,我的期待/我的怀疑与悲伤”,他真诚、纯净,文字与生命同一脉动。“那些记录我人生的文字/黑暗中曾擦亮眼睛/绝望时曾给我力量”。文字在,故我在,我在文字中存活。但文字在长期使用中,也有惰性,反复用,就容易钝化和麻木,失去新鲜感。例如,那个“人”字,用多了,写多了,反而越来越不像,越来越偏离生命,“那些熟悉的文字/变得越来越陌生”。由于那些庸常的文字,离开了“灵魂”,即使它们浮华、迷幻,抛着媚眼,但进入诗中,也会显得“轻佻,易变,装腔作势”。而且,当下,“一个时代的文字”,正变得浮躁,喧杂,无根,虚假,犹如“稻草人手上挥舞”着的五彩布条,招摇人世,造成了人文论落,“寡廉鲜恥”,尔虞我诈,“瞒天过海”……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回归原创的“笨拙的书写”,皈依“孩子眼里的神圣”。他卓然屹立于天地之间,同时也让文字站起来,从灵魂中生长文字,又以文字涤洗灵魂。这样,他创作出的诗歌,才有不为流风俗雨所动的恒久的艺术生命力。

“见字如面”,人在文字中生存。

这是一首关于文字的诗,也是一篇关于诗的文字。两者都关涉到生命与灵魂,都关注着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其最终的意旨是,在文字中构筑人类在大地上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苗雨时点评《古 意》

 

《古意》


                  辛伯平

 


          逆水行舟,河畔并无琴音

           隆冬,漫天大雪

          河流转弯处,有村妇在招魂


          炭火在炉中跳跃

          行客的脸忽明忽暗

          艄公沉默如铁


          度人,从岸到岸的距离

          一生的冒险

          溺水者在河底呜咽

 

          然后,听钟声从远处传来

          唤起半轮冷月

          满地星光

              

               2011-12-2

 

 

苗雨时点评:


古意,吟咏古代故实以寄意的诗题。多发思古之幽情,叩响现世之心声。历代诗人常有拟用,如沈佺期的《古意》、卢照邻的《长安古意》等等。这首诗的本事和典故是,《公无渡河》,乐府《相和乐辞》之一。据《古今注》记载:一日早晨,一位艄公去撑船摆渡,见一披头散发之人,手携酒壶向河边奔来,其妻在后面追赶、呼喊,他竟全然不顾,结果落水而亡。那妇人悲痛欲绝,遂拨弹箜篌,唱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声音凄怆、哀婉,曲终亦投河自尽。这一故事,后被人谱曲,作《箜篌引》,听此曲者,莫不吞声落泪……

这一曲千古哀音,在后世诗人的诗中和民族深层文化心理积淀里,衍化,流转,不绝如缕。诗人承续这一历史原型,穿越时空,以现代意识予以观照,对它进行了重新没置和创构,虚拟了更带有普遍性的现场,在其中演绎了这古老而又不断发生的震悸人心的故事:一个北风骤起、大雪纷飞的夜晚,一群人外出,将要涉险渡河,天寒地冷,并设有琴声相送,却在河转弯处,听见一个村妇在为死去的丈夫招魂,悲凉凄厉……。这是一种怎样严峻的人生节点和处境啊!他们聚集在艄公的小茅草屋里,围炉而坐,望着那闪跳的炉火,脸色凝重,内心的纠结像炉火忽明忽暗:险恶与超越、生存与死亡……,游移,辗转,心神不定。而那老艄公却沉默如铁,孤绝而坚定,他心里明白,无论怎样条件恶劣,人们总还是得渡河。这是宿命!“渡”转化为“度”,有深意在,“渡”是眼下的现实行为,“度”是人的一生的运命。二者都是“冒险”,难于避免挫折、失败,甚或牺牲,不信你听,那溺水的人从河底发出的阵阵的呜咽,令人胆战心惊。正当此时,一声声寺庙的钟声响起,在夜空中久久回荡。这钟声,是对生命的一种启悟,它使人暂时忘却痛苦,离苦得乐,心境澄明,就像那钟声唤起的天上的半轮明月、地下的满地星光。这是一次人与天地共感中灵魂的光耀和觉醒。然而,一夜过后,明晨,行旅之人还是要照样出发,渡河而远去……

也许自古以来,人们就是这样停驻--过河,过河--停驻,周而复始,轮回不己……

在这里,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了人类在漂泊与定居之间的来回摆动。两者共同铸成了人的生命体验。它向两个维度敞开:一个是超越现实的前倾的精神欲求;一个是对“远方”的忤逆,向内回溯,寻觅家园。漂泊与定居,相反相成,当定居是入住丰富的生命内核时,漂泊才可能是有效的;当漂泊的行程不再是盲目和自恋的被放逐时,定居才具有重建灵魂家园的性质。因此,它们所表现的生命轨迹,只能是自我肯定、自我否定、自我否定之否定的无限历程。这一现代性的生存体验在诗中的蕴含,贯通古今,必将使它裹挟着神圣的艺术光芒,而放射出恒久、宽阔、超越、巨大的精神力量!

同时,此诗也让我们体认到:中国诗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存在着无数的原型意象和母题,它们构成了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心理结构。增强对文化母体的认同感,提升自信心,充分发掘民族精神宝库,运用这些意象和母题,给予现代性的生发与阐释,使其具有普世性的价值,也可能是我们正处于文化转型的今天,实现汉语诗歌传统与现代对接的一个重要策略和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

 




附:

生命与诗歌共凯旋

——序肖友清诗集《今天若歌》

                                       

苗雨时

 

与肖友清先生结识,是2011年4月在湖南桃源县召开的清荷铃子诗歌研讨会上。他作为承办方的一员,接持客人,操持会务,忙里忙外,十分热情。曾到他经营的茶馆喝茶,游桃花源时与他有一张合影。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子矮小,衣着朴素,脸色黎黑,但眼睛里却闪着精干的光芒。知道他也写诗。前些天,清荷铃子打来电话,说老肖要出诗集,邀我写序,并寄来了诗稿和简历。这样,对他就有了更多的了解:从小父母双亡,由嫂子抚养长大,进过工厂,工厂倒闭后,自谋生路,做小本生意,后来有了较大的发展。在他的人生旅途中,有两个因素左右着他的命运:一是诗,一是病。在生存压力下,他得了较为难治的病,在病痛与劳累中,他坚持写诗。于是,事业、疾病和诗三者集于一身,诗成了他生命的中枢,是他事业的支撑,也是他抗击病魔的精神力量。他的生命是顽韧的、坚忍的,对诗歌的钟爱与持守,帮助他度过了艰难的岁月。如今,事业有成,病已痊癒,诗歌又要结集出版,诸事顺遂,从而实现了生命与诗歌的双凯旋,迎来他人生的一个辉煌而又丰饶的季节。真是令人敬佩和感叹!

翻阅肖友清的诗稿,让我们沉浸其中的,不是他的事业,也不是他的病痛。虽然竞争中个人主体性的确立和“向死而生”的生存价值取向,作为他诗歌的内在质素,潜含了某种艺术的气韵,但呈现我面前、令我们感受最深的,还是诗人生命根植的那片古老而又年轻的神奇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对他生命的滋育和塑造。一方风土养一方人。乡土情缘,几乎成就了他全部的诗歌创作。

他出生在湘西北桃源县的一个山村。这地域位于武陵山下,沅江河畔。千岩竞秀,绿水如带,草木葱茏,云蒸霞蔚,环抱和托举着桃花源。打开“一本线装的古书”,沿晋代诗人陶渊明《桃花源记》指引的方向,“从刀劈岩溯沅江寻访”,“打鱼人”不见了,留下“渔歌”,“看仙人下棋的人”不见了,留下了“秦人洞”,渔舟不见,留下了“烂船洲”……然而“桃花流水还在/钭阳古道还在/满园桃花还在”。春日来临,桃花烂漫……这个几千年前的理想国,正“从一瓣桃花里慢慢长大:/长大到一个县一个省/长大到一个国家”(《为3月28日桃花节而作》)。这种自然与人文的画卷,构成了诗人宏阔而深邃的时空背景,他的平凡而独特的人生活剧,就在这背景中上演。他的诗魂,在皇天之下,后土之上,于青山绿水间,飞旋,歌唱,播洒下韵律和谐的音符和五彩缤纷的花雨,这是爱的飘落,美的润泽……

老子说:人的终极境界是“天人合一”。天之一瞬,为世;世之一瞬,为人;人之一瞬,为诗。人以自然山水为镜像,自然山水因人而孕诗意。人与自然山水是共在的。因此,解读肖友清的诗歌,我们不说其他,只说养育诗人的这片山水和他这个人。山水蕴藏着这一地域的先人的神活传说,诗人发掘这传说中的自我血脉的基因,叩问生命的源头。于是,他溯流而上,穿越历史时空,重返地老天荒,在那石破天惊、开拓鸿蒙之际,在风声和雨声中,他谛听到了一只神鸟的“第一声鸣叫”。这一声鸣叫,唤醒了他祖先的生命,由此,“我的祖先,把鎌刀磨出月光/将磨刀石磨成一座桥梁/用柴草烧制木炭/用木炭的火焰来炼制银器/山上偑戴银器的女人/胫腕之光照亮一条江水的清凉”,现在,“我是他们的后代”,我的身上有他们的遗传,勤劳,正直,善良、隐忍,因此,“在人世的苍茫中行走/我们的脚步/像这群山中的草木一样坚定”(《从山里走来》)。这种行走,是历史的行走,伴随着山山水水,向前延伸,一直走向理想的“桃花源”。

诗人的血液里秉承先人的禀赋和梦想,在生养自已的土地上,以“生命的半径”,画自我人生的图案。为了生计,从故乡到小城,经历了一生的悲喜。然而,那存放在天涯的幻想,仍复归于黄土深处的根。在岁月的颠簸中,负载着他生命前行的车之两轮:一个是爱,一个是美。爱,人与人的亲和;美,人与自然的互鉴。当然,爱也遍及自然,美也存在人间。而且,爱与美互文见义,因美而爱,因爱而美,美中有爱,爱中有美。不论是对人,还是对自然,都是如此。

人间之爱。爱,是人的生命的本质血素。它与生俱来,作为生命的动力,决定着生存的价值。爱,以生命为中心,向外延伸和普被;爱情、亲情、乡情、友情,乃至悲天悯人。在这里,爱之美,是善。“善,德之建也”。诗人写养育他的“那块土地”,土地上的男女之爱,是大胆、率真、炽烈的:“当我再一次喊出:我爱你——/阳光都从云层深处露出了笑脸/天上出现了海市蜃楼”(《我大声喊出了对你的爱》);土地上有他至亲至爱的父母,虽然他们已经逝去,但他们的灵魂仍然是:“父亲的白手巾/捏在娘的手里/为了远方的游子/擦亮每颗星星”,“把我的整个天空擦亮”(《多想呼喊一声故乡》);这块土地并不封闭,特别是网络时代,心灵的天线,可以沟通天南地北。他与朋友互写了很多和诗、同题诗,情感纯洁真挚。他把朋友当成“第二个自我”,与朋友交往,看重相知相契。他这样称赞好友的诗歌:“我如此热爱你的诗歌/把你的诗行枕在头底睡觉/谱上我心流动的旋律”,“我还把你的诗行/做成一盏灯/让它照亮我生命的黑暗部分”(《我如此热爱你的诗歌》)。在这块土地上,他赞美带着花草芳魂的“自然女孩”,他想拥抱每一个熟悉和陌生的人,他甚至把清晨从身边走过的挑担卖菜的人,也当作添加在自已身上的一段抹不去的风景,装点了自我人生……爱是无尽的,无边的,它一圈一圈地扩散开去,又从深层聚焦于心灵,以此充实个体生命。……

自然之美。人从大自然中分化而来,又生存在大自然之中。大自然不仅为人提供了生活的资源,而且作为良辰美景,在人们的审美观照中,涵养人的生命精神。在这里,美之爱,是真。真,即存在。他钟情于置身其中的优美的自然环境。他写山,山势巍峨,陡峭的悬崖边生长着葱郁的老树;他写水,江水清幽,水边飘摇着水草;他写鸟儿啼鸣,“它们的说话,永远如露水晶莹/如泉水叮咚”;他写原野上大片金黄的油菜花:“一切绚烂的色彩/一切美与辉煌/都来自民间/来自粗糙的田园山水”(《油菜花之歌》)。他的生命轮回在一年四季的更替中:春红、夏绿、秋黄、冬白。春风吹开第一朵花儿的微笑,夏雨在青竹鲜草间寻找爱情,秋阳下,枝头落叶的一闪,完成了生命的辉煌,冬雪漫天,山中仍有红梅绽放。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人可以移情于自然,使自然在主观中幻化,如,眼睛就能“把满树叶子望成一只只快乐的鸟/把天空望成漂移的海/把石头望成大漠骆驼”(《等你笑盈盈地来》),而且自然本身也葆有生命力,如植物,就有萌发、蓬勃、成熟、衰歇的生长过程,周而复始,循环不已。此外,大自然的恢宏与神秘,在天人感应中,也给人以无尽的智慧与哲思的启迪:仰望星空,而思人间的冷暖;俯视江流,投影水中,转身即逝,只有江水万里流淌;悬崖上的树,召唤着生命的顽强与伟岸;庄稼地里,一株丰实的老玉米,美得令人颤抖;那秋去春又来的雁阵,把“人”字写上万里长空……人和自然是平等的。“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齐一”。自然人化,人化自然,孕育了人类之大爱、大美,也使个体生命从有限获得永恒!……

从乡村到城市,只有六十五公里,距离不远。尽管是一座小城,却也进入了现代社会。现代文明的优越和弊端,同样在这里发生。物质生活是丰裕的、快捷的、享受的,而文化语境则充斥着浮躁与轻狂。尤其是竞争压力,使人的生存烦忙,劳神,疲惫。整个生活充满了压迫感和紧张感。他在《城市一天》中写道:“我累的时候,横挂在城市上空的输电线/比我更累。我几乎听到了它喘息的声音/几乎听到了它的身子在痛”。他在城市中看到:从田地里走来的农民,进入现代企业的“生产线”,侍奉机器,成了机器的一部分,一不小心,就会断指,断臂(《生产线》)。古代是人驱赶野兽,现代是机器驱赶人。面对物质倾轧精神的生存困境和灵肉撕裂的疼痛(再加上真正疾病的折磨),他沉静下来,陷入思索。从此,每天晚上回到家中,夜深人寂,坐在电脑前,开始他一向喜爱的诗歌写作,在诗歌中开掘生命的清泉。他以现代的个人主体意识和从乡土上生长的根性,在乡土文化与城市文明的交汇点上,从爱和美的两股泉涌中,汲取力量,澡雪自我的生命,重塑自我的灵魂,从而获取人的尊严和价值。他这样检讨自己:“我躲在房间紧闭窗门/在镜子面前不停地审视自己”,发现“我满身疤痕”(《我要不要把自己掩藏》)。他以自然为镜相,返照自身:“以闲云看,我一生忙碌/以清风看,我一生悲苦/以流水看,我太纠结/以飞花看,我太死板……”(《生活》)。他来到“玉清泉”边,对着那澄澈的水流和朦胧的月光,感悟地吟哦:“当我靠近你时/我的本质依然柔软如水/远离你时,我依然淡然如光,遇见一切美与善良/我的泪依然闪若星辰”(《玉清泉》)……爱与善,真与美,熔铸了诗人高贵的人格风骨,虽经物欲的诱惑与侵蚀,但仍能挺拨独立,迎会吐纳历史风云,而卓然生辉!……

诗人有一首诗,叫《走钢丝者》:

 

    从绝处出发

    穿上深度和广度的草鞋

    重新认识道路

    小心翼翼找到悬空的重心

 

诗人也是“走钢丝者”,写诗犹如走钢丝,他在生命与语言的临界点上,艰难地前行,寻找二者的平衡。因为诗是生命与语言的互动,不仅生命的深度和广度决定着语言的深度和广度,而且语言的姿态成就了生命姿态。两者的极境,是高度契合,双向洞开。现代诗的写作,语言与感觉同步发生,既注入诗人的情感和感悟,也映射着诗人的天赋、智慧和秩序感。从这部诗集中,我们看到,肖友清作为大地诗人,带着农民的气质和现代的个性,向我们走来,环绕在他身边的意象语境:有山的峻峭,水的柔情,野草的韧性,石头的坚定,有花木的葱笼,蝶舞的轻盈,稻谷的金黄,玉米的摇红,有星的灯盏,月的朦胧,雨的倾诉,风的歌声……托载着这些生命意象的生命语言,其语感、语态和调性是:平实而灵动,质朴而光华,切近而悠远。他的诗写,很细腻,细腻不流于纤巧,很绚美,绚美不流于雕琢,清新与奇绝共在,婉约与深湛并存,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因而,自然,素朴,清奇,明丽,柔美,深婉,恬淡,远致,便构成了他诗歌的整体的艺术风格。

生命与诗歌的凯旋:生命的凯旋,是爱对死亡的战胜;诗歌的凯旋,是美对生命的提升。生命不息,诗歌不泯。诗人永远在路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天空缈缈,大地沉沉,他捧着一颗至爱与纯美的赤心,叩问天地人生。他走着,不停地走着……归宿在哪里?诗歌告诉他:幸福就在脚下,完美就在行动中,那生命梦中的“桃花源”,就是人类在大地上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是为序。

                                                                              廊坊师范学院

                                                                              2014年1月20日


诗人简介:


苗雨时先生是我国当代著名诗论、诗评家。1965年于河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即至高校中文系工作,曾任中文系主任、《语文教学之友》主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作家协会第四届主席团名誉委员。其学术方向是中国现当代诗歌研究,当下更多地关注网络诗歌。出版诗论、诗评著作有《诗的审美》、《诗歌写作技巧》、《燕赵诗人论稿》、《河北当代诗歌史》、《走向现代性的新诗》等多部。1989年获河北文艺振兴奖。个人传记收入《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家大辞典》(英文版)。出版了近四十万字的诗论专著《当下诗歌现场——“雨时博客”诗论诗评集》,现正在撰写新作《时间擦痕》。

名人名言

“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法国·勒韦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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