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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理论园地: 苗雨时《论诗歌的瞬间闪光》等(连载7)(总371期)

苗雨时 诗眼睛 2021-10-07


理论园地TO BE

论诗歌的瞬间闪光

(作者:苗雨时)

论诗歌的瞬间闪光


苗雨时

 

诗歌是个体生命的展现。刹那间的发现和感悟,是诗人生命体验的特征。诗歌艺术的本质,就是在瞬间达到永恒,从有限走向无限。诗人对自身价值的肯定,就在此中进行。瞬间的把握不仅是诗人生存的方式,也是艺术表现的手段。从某种意义上说,诗歌是瞬间艺术。

诗歌对瞬间的扑捉和处理,表现为多种情况:

一刹那的感觉。这种感觉处于事物的转折点,新旧交替之间,因此它蕴育着丰富的涵义。例如,朱自清的《除夜》:

 

    除夜的两枝摇摇的白烛光里,我眼睁睁瞅着,

    一九二一年轻轻地踅过去了

 

诗人写除夕之夜,不写别的,只抓住这一刹那飘忽而逝的感觉,然而这感觉却包含了对过去一年的回顾和对新一年的展望,交织着往昔与未来的种种感悟。

一闪念的幻想。面对某种事物,情有所钟,忽然闪现出某种奇特的幻想。例如,洛夫的《子夜读信》:

 

    子夜的灯

    是一条未穿衣裳的

    小河

    你的信象一尾鱼游来

    读水的温暖

    读你额上动人的鳞片

    读江河如读一面镜

    读镜中你的笑

    如读泡沫

 

夜读友人书信,在诗人心目中突然间,灯光幻化为小河,信幻化为游鱼,于是友情是“水的温暖”,友人的皱纹是“动人的鳞片”,友人的笑声是鱼吐出的“泡沫”。这种幻想奇特、妥贴而又有很深的情味。

一下子的触发。诗人在观照事物时,偶然的机缘,撞击了他的心灵,于是情思如泉涌。例如,李白的《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明月光”,“地上霜”,是眼前景,眼前景偶然触发心中情就在诗人俯仰之间油然而生对故乡的思念。瞬间的感触,信手拈来,平实写出,然而却情意绵长,很能引起处于相似境遇中的读者的共鸣。

一时间的人物情态的选择。诗歌写人物,可以展开外貌描写,但化美为媚,抓住一时的情态,也能收到很好的效果。例如,徐志摩的《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这里,没有外貌刻画,只有一个动作——“一低头的温柔”,一个声音——“一声珍重”的祝福,然而却写尽了那个日本女郎的无限风情。此诗是单纯的,也是媚人的,其媚人也许因为其单纯。

一个动作的瞬间定格。一系列的动作之后,突然停顿,造成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休止。例如,袁枚的《所见》:

 

    牧童骑黄牛,

    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

    忽然闭口立。

 

写一个牧童骑牛,唱歌,歌声把树林都震动了,可是走着走着,忽然想要捕树上的鸣蝉,于是歌声骤停,不出声地立在那儿。此种定格,绕有情味,令人赏心悦目,得到一种间歇中的美感享受。

事物发展将至未至顶点的时机把握。德国美学家菜辛说:绘画表现事物,不能表现发展的顶点,“到了顶点,就到了止境。眼睛就不能向更远处看,想象就被捆住了翅膀”。这个道理,也适于诗歌,例如,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其一)》: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诗人写春天,不写繁花似绵的浓艳,而写若隐若现的如丝的小草,不写盛春,而写初春,然而恰是这小草透露了春的信息,更使人神思遐想,如果把什么都写尽,写到顶点,反而束缚了读者的想象。

富有包孕内涵的瞬间展现。突现关键时刻的关键情节,由此生发联想和想象,使之蕴含丰富的内容。例如,未央的《枪给我吧!》:

 

    松一松手,

    同志,

    松一松手,

    把枪给我吧!……

 

这首诗以一个战士从已牺牲的战友手里接枪的“瞬间”,通过他的急切痛悼,表达了战友之间的生死之谊。但这种“瞬间”的悼念却浓缩了丰富的内容:胜利后战场上的情景,死者与敌人搏斗的追忆,死者死不暝目引发的种种联想,以及战士继承死者遗志,完成“未尽使命”的决心,等等。这样的诗,因为把握了“瞬间”,所以内容提练得集中而强烈。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形式,就是在情景的演化中,突然出现矛盾逆转,从一个境界转到另一相反的境界,给读者造成一种惊奇、震撼,从而受到启示,有所领悟。台湾诗人把这种方式,称为“瞬间绽放”。“ 瞬间绽放”是诗中时间技巧的巧妙运用。例如,闻一多的《春光》:

 

    静得象入定了一般,那天竹,

    那天竹上密叶遮不住的珊瑚,

    那碧桃;在朝暾里运气的麻雀。

    春光从一张张的绿叶上爬过。

    蓦地一道阳光里过我的眼前,

    我眼睛里飞出了万只的金箭,

    我耳边又遥传着翅膀的摩声,

    仿佛有一群天使在空中逻巡

    ……

 

    忽然深巷里迸出了一声清籁:

    “可怜可怜我这瞎子,老爷太太!”

 

这首诗,前边大部分渲染了一派静谧、灿烂的和平的春光,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但诗快结束时的最后两句,则来了一个突转,造成了石破天惊的效果,它启示人们要正视人间严酷的现实,关心民间的疾苦。

对于诗歌,摄取富于艺术表现力的“瞬间”,能给读者留下久远、深刻的印象。它可以使读者的想象自由活动,愈看下去,愈想象得更多,愈想象得更多,愈相信自己的所见。如此,诗歌表现人生,就不仅高度集中,而且浓缩概括。而这是符合诗歌的本质特点和规律的。但是,此种“瞬间”的捕获,也并不容易。它要求诗人既有深厚的艺术素养,又有对生活的敏锐感觉。只有具备了这些条件,才能在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碰撞中,发现“照亮灵魂的火花”。诗人的创作,就应该努力捕捉这些火花,使诗作表现出精采的“瞬间”。如果一部诗作能有一、两个闪光的“瞬间”,那么,它给人们的艺术感受将是丰富而无尽的。






苗雨时:诗歌:生命与语言的舞蹈


诗人生活在语言中,除日常通约性交往,一般语言是沉默的。而一旦诗的灵感袭来,点燃灵魂的激情,生命开始舞蹈,他身边的语言也随之醒来。先是词语,它们像一个个小精灵,跃跃欲试,尤其是表达各种具象的语象,更是纷至沓来。这时候,诗人迷幻而又冷静,因为很多俗套的、陈旧的夹杂其中,必须“唯陈言之务去”,而进行选择和创造,选择那些与感觉同步发生并贴近心灵的新鲜、净朗、陌生而奇特的词语,或在已有语言语素基础上创造新的词语。这是与诗人作生命舞蹈的基本成员。

词语择定之后,是句式,是编队,也是排练。句式是词语的组合。独词句,主谓句,动宾句,短句子,长句子,合乎语法的,不合乎语法的,逻辑明晰的,逻辑模糊的,它们的不同排列与演习,跳荡,延展,翻转,畸联,应合着诗人生命的搏动和呼吸的节律,而形成独特的语势、调性和语气。

意象是语言舞蹈的主要舞者。  修辞,是语言舞蹈的各种技巧。它们伴着生命的旋舞,变幻多种色彩和姿态,象征,隐喻,夸张,衬比等等,演绎多样的风情和意趣,喜悦,怨恨,悲哀,欢乐等等,这一切,都按照“思”的舞蹈流程来进行和推演,最后是舞蹈的整体的动态造型。这就是诗歌形式的建构,包括分行、分节,自由式或格律式等。也就是闻一多所说的诗歌的绘画美(词藻)、音乐美(音节)之外的建筑美。我叫它舞美的造型,可以是齐整的,也可以是变异的。

诗歌的语言,从根本上说,是语境生成的语言。它是隐藏在诗歌外形式背后的内在的话语结构。包括词与词关系的“横组合”(上下文、前后语等),也包括词语形成过程中所受文化影响的“纵骤合”(语义的审美和历史的积淀)。可见,作为舞者的词语,不是表面的序列,而是有各自的素养。而且,语境作为舞蹈的完整的情景/场景,是一个有机、有序的整体。单个词语没有意义,只有当它进入语境,扮演它的适当角色,才能在诗人的生命之舞中,发挥出神奇的效应,充分显示出语言的潜质与弹性。参与舞蹈的词语,在语境的扩义与限义的功能下,便产生出生命舞姿的变幻多样的综合包孕机能和整体放射力量。

 生命与语言的舞蹈,舞到极致,惊天地,泣鬼神。人与宇宙的感应,自然启悟的神秘,尽在其中。诗歌的气韵、意味、情调,也由此而氤氲、升腾。同时,从表及里,诗人的人格、气质、境界,也在舞蹈的艺木风范中,得以凸显和确立起来……

诗歌,就是这样一种生命与语言舞蹈的艺术!







诗是个体生命的本真绽放

 

文/苗雨时

 

什么是诗?这似乎是一个永恒的困惑,一个诗学上的斯芬克司之谜!

自从诗歌诞生之日起,对诗人们历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在中国,就有“诗言志”说、“诗缘情”说、“诗守法度”说、“诗押韵”说等。在外国,则有“诗为摹仿”说、“诗为想象”说、“诗为感觉”说、“诗为语言结构”说等。这还是大体分类,如果细分,几乎每一个诗人都有自己的诗歌观念,每一个读者也都有自己对诗歌的理解。那么,时至今日,到底什么是诗歌?究竟什么是现代诗歌?我们认为,对诗歌的界定,还是得从解斯芬克司之谜开始。

斯芬克司,是古希腊神话中狮身人面的怪物。它经常坐在城外山上,向过路的人们提出难猜的谜语,回答不出的人就被它吃掉。它的谜语是:

 

什么生物早晨用四只脚走路,中午用两只脚走路,晚上用三只脚走路……?

 

这就是所谓斯芬克司之谜。此谜的谜底,终于在很多人被伤害之后,由俄狄浦斯揭开。它就是——“人”。人在孩提时代,在地上爬,所以用四只脚走路,青年、壮年,站起来之后,自然是用两只脚走路,到了老年,拄着拐杖,那就只能是三只脚走路了。

所以,我们从“文学是人学”这一基本命题出发,认为诗是人的个体生命的纯然表现。这一定义,几乎可以涵盖历时性和共时性的诗歌,特别适应于现代诗的精神内蕴。

人是大自然的精华,个体生命是宇宙之花。人在天空下、大地上诗意地栖居,诗则是个体生命在生活实践中孕育形成的虚幻性的艺术表现。它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存在的一种方式。

著名青年诗歌理论家陈超在《生命诗学论稿》中曾说:“诗歌是诗人生命熔炉的瞬间显形”。

从发生学角度来说,诗肇始于诗人生命中的诗性直觉。诗性直觉导源于诗人生命与之俱来的对自由和开放的需求和渴望。因此,它是潜伏于前意识生命幽渊中不竭的创造冲动。平时珍藏于灵魂之中,一有风吹草动,它就从沉睡中醒来,不得不进行创造。诗性直觉,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的一粒石子,正是它激起意象、情感、理性、语言等一圈又一圈的意识波纹,使诗从无序走向有序,由内在转化为外在,从而完成诗的创作。我们以舒婷的《思念》一诗为例。这首诗,正是诗人“在心的远景里/在灵魂的深处”,获得了“思念”的繁重与深沉的诗性直觉,于是萌生了一系列诗的意象:“一幅色彩缤纷但缺乏线条的挂图/一题清纯然而无解的代数/一具独弦琴,拨动檐雨的念珠/一双达不到彼岸的桨橹”,蕴育了“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夕阳一般遥遥地注目”的诗情,并从而导致了“也许藏有一处重洋/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的诗性认识和诗性意义。诗人生命中的诗性直觉是诗的生命,没有诗性直觉,就不可能有诗歌的发生。

从诗歌的本质上看,诗的最高真实,是诗人生命的脉动。荷兰艺术家凡高说:“我作为一个苦难的人,不能离开一种比我更强大的力量。”这句话,道出了诗人与诗歌的真正关系,不仅我们选择了诗,诗也选择了我们。“比我更强大的力量”,就是诗人生命深层的存在,也就是生命的本真状态。当然,诗人的生命是多维的凝聚:肉体的、精神的,自然的、社会的,实践的、文化的,历史的、现实的,在场的、可能的,……但这一切都建基于个体生命的本体之上。所以,诗的深刻,不应只是理性思考的深刻,而应是生命内在的深刻,诗歌所追求的不能只是表面的修辞效果,而是生命本质真实的敞亮和显现。

例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这首诗,那么朴实,几乎没有任何修饰和雕琢,但却写得那么真挚强烈,撼动人心。这主要来源于那生命感发的力量。面对茫茫尘世,悠悠天地,永恒的时间、广泛的空间与区区自我、匆匆百年,形成巨大的反差,昭示了这样人生哲理:人生苦短,岁月无常。这是诗人生命与宇宙共感而生发出来的一种千古人类的寂寞与悲哀。

当然,诗人的生命不是静止的、孤立的,它处于不断向上超拔的变动不居之中,并且“人生在世”,和他者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多种联系。我国古代伟大诗人屈原有两句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诗人应该是生命价值和意义的永恒的叩问者、探索者。日本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在《苦闷的象征》中也说:“文艺就是朝着真善美的理想,追赶向上的一路生命进行曲,也就是进军的喇叭。响亮的闳远的那声音,有着贯天地动百世的伟力的所以就在此。”诗人是独立的生命个体,是有自己个性的,但他也必须生活在社会人群之中,并且人类中的个人之间,只有进行交往和对话,真正的人类文化才能形成。因此,个体的生命不仅具有社会性,而且具有文化性。所以,诗在个体生命的纯然表现中,能够达到人类整体生存的高度。诗表现的是诗人的个性,但它并不纯属于个人,而是有着更高的普遍性。这也是生命的诗可以通向表现时代的基本原因。

人生价值和意义的根本支柱是“爱”,爱自己,爱人类,爱世界,爱真善美。“爱”,是诗人生命中的本质性的血素。对人和世界的信念和终极关怀,是诗人一刻也不能擅离的精神宿命,也可以说是艺术的良知、使命感和责任感。因此,人道主义应该成为一切诗人优秀创作的精神命脉,虽然不同的诗人不同题材的诗作,有各种不同的表现,有多种多样的具体主题,但这种命脉则是笼罩一切诗歌作品的一种基本的思想气质。这是古今中外,几乎所有大诗人们创作的共同特征。从屈原到杜甫的忧国忧民,从李白到郭沫若的个性自由的追求,都体现了人道主义精神。所以,他们的诗歌都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纯正而不朽的作品。

也许话题越来越严肃了。其实诗歌本来就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因为它标志着人类文明所能企及的高度。但初学写作者,也无须望而生畏。我们都有年青的生命,青年时代躁动不宁、蓬勃向上的生命形态,人生探索中的困惑、苦闷,生命存在的两难处境,青春的意志、幻想和追求,这一切都是诗歌的天然薪火。所以诗与青年有不解之缘。只要以严正的态度对待诗歌,把诗歌作为自己生命存在的一种方式,在诗歌创作中发现自我,实现自我,就一定能写出较好的诗歌。当然,诗歌需要技巧,需要语言符号的创造,但是这些是可以习而得之的。而且,也只有把它们与在生命熔炉里锻炼的诗结合起来,它们才有附丽和价值。诗歌的肌质,不单纯是外在的艺术表现,而主要是生命之流的话语定形。

生命不灭,诗歌不泯。这也是我们对当今诗歌前景持比较乐观态度的原因。尽管市场经济的潮流在某种程度上消弥着人们的人文精神,但是,从生命深处通往“终极关怀”的诗歌,必将是我们这个变革时代最伟大的诗歌。创作这样诗歌的诗人,才正是我们时代所呼唤的诗人。

 

 



苗雨时:当下诗歌写作的“六无”  

 

   一、无酝酿写作

诗歌的生成,从灵感的发现,经过运思、炼意,到话语定型,是需要一定的艰苦酝酿过程的。不可能一蹴而就。陆机在《文赋》中说:写作的酝酿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是“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然后是“选义按部,考辞就班”。现在有些诗,写得太快,不经历冥思凝想,见什么写什么,即兴即止,现炒现卖,由于没有审美沉淀,缺乏艺术思维,难免速生速灭,不可能有恒久的艺术生命。

 


     二、无深度写作

诗歌立意,要“新”、“精”、“深”。新,是独特、新奇;精,是精微、含蕴;深,是不单薄、有深度和层次感。尤其是深,诗的文学深度品袼,给人的影响,不是一时的激动,而是久远的浸润。而当下某些诗,多写身边琐屑,寻常物事,拉拉杂杂,平平淡淡。笔触只在生活表面滑行,偶有感悟,也浅尝辄止,且多为类聚化反应。日常生活没有灵魂在场,平凡中缺乏伟岸和高贵。既无历史想象力,也欠缺深入生命体验的语言搏斗。留下的只能是一地鸡毛。……


 

    三、无难度写作

诗向来是创造性的。苏珊.朗格在《艺术问题》一书中说:“当一个诗人创造一首诗的时候,……不单纯是为了告诉人们一件什么事情”,“总是要使被陈述的事实在一种特殊的光辉中呈现出来”。而这种特殊的光辉就是美。美的创造是有难度。它应在个体生命体验开掘的基础上,致力意象营构、话语编码和艺术表现的完形。但无难度写作,则简易,随便,毫不费力,没有一点爬坡观念,写那儿算那儿,电脑敲回车,轻松、愉快。这样,很难写出好诗和佳作。

 

 

    四、无标准写作

诗之为诗,是有它基本标准和规范的。首先它是诗,而不是非诗。即具备诗的一些要素,如情思、意象和语言的图案排列等等。进而是艺术完整的好诗,有人生洞见、精神火焰的重要的诗,最高的是表现时代并葆有形而上品格的伟大的诗。诗的标准是梯次性的。无标准写作,毫无方向感和艺术追求,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什么样都自认是诗。七拼八凑,散文分行,口沫飞溅。这一切,离诗相去甚远!

 

 

   五、无技艺写作

诗歌写作,当然要有人生经验,但也要有技艺。光有经验而无技艺,成不了诗。写诗,是一种技术活,像工匠打造“金蔷薇”,精细敲击,或像人们擦拭银器,反复磨洗。技艺,是一首诗的生命。它不仅以秩序感和凝聚力使真实性转化为艺术的结晶,而且可以把生存经验粹砺得精湛和独到。有些人误解了“以我手写口”的说法,其实,它强调的是诗与心灵的关涉,而不是对技艺的否定。手怎样写,是大有讲究的。如果一味地平铺直叙,浅入浅出,没有细部的安置和整体编织,缺少必要的话语选择与各种修辞,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优秀诗作的。

 

 

   六、无痛感写作

当今时代,以金钱为轴心的物质逼迫精神的旋风,吹刮得价值迷失、意义虚无。人的生存,陷入道德沉沦、灵肉撕裂、人性异化的悲苦境地。置身于此种文化历史语境中,诗人承担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命之痛。面对世俗生活的困顿,他应该以人本主义的理性的圣洁之光,照彻眼前迷茫的雾障。揭出病症,写出痛感。即使爱,也是带着疼痛的爱。无思想,不思想,麻木不仁,终日玩乐,不疼不痒。这样写出来的诗,不仅压低了人的价值和尊严,也放逐了以诗疗救时代生命之痛的艺术的道义和责任。这样的诗,写,不多;不写,也不少。                                                                              2016年2月29日








诗歌的建行与形式


苗雨时

 

我国古代诗歌,虽有句读,但并不分行,一句句排列下来,与有些骈文差不多,因为两者都押韵,在形式上,诗的意味并不明显。诗歌分行排列还是五四新诗以后的事。这种形式主要是从西方引进的。对此,闻一多曾说:“新诗采用了西文诗分行写的办法,确是很有关系的一件事。姑且无论开端的人是有意还是无心的,我们都应该感谢他。因为这一来,我们才觉悟了诗的实力不独包括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并且还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这一来,诗的实力上又添了一支生力军”。可见,诗的分行排列,是中国诗歌发展中的一大进步。它不仅成了诗歌的一个重要表现手段,而且也是诗之所以为诗的明显标志。

建行,分行,是诗歌的外在的组织形式。外在的排列,可以使诗具有视觉的形式感和听觉的节奏感,也就是看起来好看,听起来好听。但这种外组织却得决定于内组织,即诗人情感旋律的波动、流转、起伏、强弱的力的排列。外组织属于形式,内组织属于内容。在这里,形式与内容的关系,恰如黑格尔所说:“形式,是向形式移行的内容;内容,是向内容移行的形式。”这就是内容与形式的辩证统一关系。视觉的形式感和听觉的节奏感,在诗行中是一致的,都是物化的外在节奏,这种外节奏,由情绪的内节奏所产生,又把外节奏诱导到内节奏上来。也就是说,诗人为了表达情感的内节奏而创造诗歌形式的外节奏,同时人们从诗歌形式的外节奏而感受到情绪的内节奏。贺敬之在谈到诗行排列时曾举例说过,为什么把“生活的浪花在滚滚沸腾……”一句又拆成这个样子:

 

    呵,生活的

    浪花

    在滚滚

    沸腾!

 

因为他觉得连排的一句吟过后不够劲,于是把这一句分成四行排列,使句中的每个词独立开来,再读时,就感到自己的情感得到了充分的表达。这就是因情建行,以行传情的奇妙效果。

又如,吴琼的《远寄》:

 

    太阳

    仿佛冻得打颤

    月亮

    却用巨大的感情

    将人类温暖

 

    别看小草

    在疾风中弯腰

    头——

    被按得低低

    这却是为了明天

    更高地昂起

    ……………

 

这首诗的主题是写生命的执著。开头一节,第一行和第三行,突出“太阳”和“月亮”,在对比与反差中,表现人生与岁月的联系。第二节主要写小草,表现生命的顽强,第三行“头”单占一行,并用破折号加以强调,意在表明头垂低,但是为了更高地昂起,“头”是生命意志的象征。这样的建行,形式与内容是完全一致的。

但诗歌建行所形成的诗歌形式,也有它相对的独立性。它并不总是消极、被动的,好的建行对诗歌内容的表达也有一种诱导和规范作用。比如,我国古代的律诗,格式是固定的,它就要求诗人情感的表达符合起、承、转、合的规律。关于形式感的作用,蔡其矫曾以他一首诗的创作过程,加以说明。他在一个自然保护区中被凤尾竹在雾中的景色吸引,他一下子捕捉到了独特的感受:

 

    泼水在天空凝固,

 

这是写竹林水汪汪的绿,这一句之后,形式规范要求有所变化,既然这句是自下而上“泼”,那么下一句就应该是自上而下“落”,才对应,于是他写了这样一句:

 

    碧绿快滴下露珠。

 

两句诗形成了一种对比形式的张力结构,造成了巨大的空间感。接着他又用光和影填充这空间:

 

    光明颤动在末梢,

    又象喷泉又象雾。

 

这就完成了对眼前景色的描绘。但这还只是外在的景色,外在的写完之后,就应该转入内心,因为打破单调视觉效应,是现代诗歌艺术规范的一种期待:这样他又写下了最后两句:

 

    希望就在这一刻复活,

    自失望的坟墓。

 

不难看出,这些诗行是互相呼应,互相激荡的,而正是这一点造成诗歌情感旋律的波折而又和谐。

诗歌之所以要建行,除了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作用内容之外,还与诗歌的运思方式和表现生活的特点密切相关。诗歌的运思方式是闪跳式的,它不是按部就班地爬行,而是在想象的鼓荡下,从一种意识突然跳到另一种意识,而这表现在建行上,就是行的断裂,行与行,节与节之间的跳层。例如,阿红的《我倾听》:

 

    我倾听  倾听日    月   星子

    倾听风    云    雷雨

 

 (它们悄悄向我说着什么)

 

    我倾听  倾听山    海    河谷

    倾听乌    兽    花木

 

  (它们悄悄向我说着什么)

 

    我倾听  倾听泪笑的历史历史的泪笑

    倾听晴雨的窗外窗外的睛雨

 

这首诗的思维空间是极为阔大的,从日月星辰到山河湖海,从风云雷电到鸟兽花木,从历史到现实,这种思维的腾越与编织,都借助变幻多端的诗歌建行,清晰疏朗、错综有致地表达出来了。如果没有建行,那将把这一切都闭锁在诗中。

诗歌反映生活的特点,是高度集中而概括的,这就要求以尽量少的文字表达尽可能多的内容,充分发挥每一个词语符号的作用。建行的目的,就是突出某些词语的地位,集中读者的注意力,充分发挥它的价值。而且,建行所造成的区别其文体的独特形式,也对读者有一定规范,使他把这种文本当作诗歌来读,不象对散文那样走马观花,只了解大概意思就行,甚至“得意而忘言”。他须盯着每一个语言符号,把它仔细吟咏和再三玩味,极大地发挥它的审美效能。从这个意义上说,诗之所以为涛,就在于它具有诗的形式——语言的分行排列。

建行是诗歌形式的基础,建行的多种多样,造成了形式的千姿百态。关于新诗的形式,陶保玺在《新诗大千>里,总结了新格律诗的体式和自由诗的结构样式,二百多种,诸如四行体,六行对应体,双节对称体,首尾复唱体,十四行体,新词赋体,小令体,楼梯式,对话式,独白式,奇偶诗行变化式等。新诗诞生至今,不过八十年左右的时间,但诗人们巳经赏试了多种形式的创造,这当然是我们的艺术财富,但时代在演进,诗歌在发展,诗人们不能只满足于已有的形式,不仅因为这些形式有的并不完备,更因为当代新诗在世界湖流的冲击下,其发展显示出一种繁复、多样、多元的趋势。所以,诗人们要大胆地发挥自己的创造潜能,在内容与形式统一的原则下,创造更多、更好、更美的诗歌形式,以实现诗歌的进步与繁荣





论诗歌语言的精炼与跳跃

苗雨时

 

诗歌是意义最丰富的文学文本。因为其体裁特点是高度集中与凝聚地表现人生。它要求以少许的语言符号表达广阔深厚的内容。这样,在符号的“横组合”的言语链中,就不仅要强调每个词语的“纵聚合”的含纳量,以及切分对立值,而且要打破词语的线性结构,进行大跨度的拼接。这就是诗歌语言的精炼和跳跃。

精炼,是诗歌语言的基本质素,是它与散文文体的重要区别。诗歌应该是字字珠玑,应该必求以一语之寡而状世间万态之丰。例如,杜甫的诗句:

 

    星垂平野阔,

    月涌大江流。

 

这里的“垂”与“涌”,是从一系列相似的字中选择出来的,它们是代表同类字中最准确、最恰切的一个。星星是在空阔的平野之上,仿佛垂落的雨滴,月亮不是自己上升而是被巨大的江流推涌而起。两个动词使天空与平野,明月与江流,在切分中相互对照、映衬,这就构成一幅星月交辉、阔野江流的雄伟壮丽而生动飞腾的夜景图画。由此可见诗歌语言的创造魅力。

诗歌语言的精炼,不仅表现在准确上,也表现在概括上,概括是浓缩的准确。比如,反映一个老工人解放前后的生活,如果  用散文,可以写成今昔对比的家史,那要几千字,但写成诗歌,就必须用概括的语言,做凝聚式处理。清看这首民歌《收徒弟》:

 

    做了一辈子工,

    想都没敢想,

    收了个徒弟是厂长。

 

这里没有介绍老工人在旧社会的种种苦况,也没有交代他新社会幸福生活的各个方面,而是集中选取了厂长拜他为师这件事,即是这件事也没叙述具体过程,只是突出了老工人内心的一种感触,然而正是这句慨叹的话,具有极大的概括力。它使我们从中感受到新旧社会的鲜明对比,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巨大变化,以及老工人当家做主的自豪感和幸福感。当然,这已不是单纯“炼字”,但概括性的炼意,也能使语言精简。

诗歌语言精炼和概括,必然要求跳跃,跳跃是语言精炼与概括在表现形式上的反映。马拉美说,诗歌是舞蹈,散文是漫步。散文的语言符号多是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展开:,即使有断层,也有过渡和照应的弥合。但诗歌语言却非如此。它可以省略一般过程的交代,抛去外在的连续,在词与词、行与行、节与节之间进行大跨度的跳跃,又由于词语所负载的时空意识和主客观情况的不同,这种跳跃式的拼接就更可以造成诗歌世界的立体效应。也可以说,诗歌在语言符号中作生命的旋舞。

诗歌语言符号的跳跃性,不仅是诗歌表现技巧的要求,也有它更深层的内在依据。这就是诗人创作的思维特点。正象黑格尔所说:这是“一种抒情的飞跃,从一个观念不经过中介就跳到相距很远的另一个观念上去。这时诗人就象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违反清醒的按部就班的知解力,趁着沉醉状态的灵感在高空飞转,仿佛被一种力量控制住,不由自主地被它的一股热风卷着走。这种热情的动荡和搏斗是某些抒情诗种的一种特色”。可见诗歌的跳跃性,是由诗歌的生命内质决定的。

诗歌的跳跃有不同的方式:

时空跳跃。诗是时间艺术,也是空间艺术。因此,诗歌不仅可以有时间上的跨跳,也可以有空间上的大幅度转换,更可以有象电影蒙太奇式的时空拼合。例如,张雪杉的《网》:

 

    白天,太阳

    向大地洒下一张张金网

    夜晚,月亮

    向大地洒下一张张银网

 

    金网起网时,

    洒落在地上的是汗水

    银网起网时,

    洒落在地上的是情泪

 

这首诗是时间上的跳跃,从“白天”到“夜晚”,又由时间上的转换带动了“太阳”和“月亮”,两相拼并,就集中赞颂了人生岁月中的劳动和爱情。

又如,美国诗人庞德《诗章》第四十九章有这么几行:

 

    雨,荒江,旅人。

    冻云,闪电;豪雨,暮天。

    小舟中的孤灯。

    芦苇沉重,低垂。

    竹林箫箫,似在泣诉。

 

五行诗中,写了“旅人”、“冻云”、“孤灯”、“芦苇”、“竹林”等十个景物,这些景物在空间中都是孤立的,但诗人跳跃性地把它并置在一起,省略了—切关联词,简洁精炼,但却给我们一种阔大的空间感。这就是空间跳跃所产生的独特效果。

再如,贺敬之《放声歌唱》中的几句:

    五月一一

            麦浪。

       八月——

              海浪。

    桃花——

           南方

       雪花

           北方。……

    我走遍了

          我广大祖国的

                每一个地方——

    呵,每一个地方的

       我的

          每一个

               故乡!

 

这几句诗的前几句,只是八个名词,没有任何字面的联系,时间从“五月”跳到“八月”,空间从“南方”跳到“北方”,连同物象的跳动,表明小麦丰收刚过渔业又已增产,在南方是桃花盛开而北国却是搅天风雪。词浯是蹦跳的,形象是兔起鹘落式的开展。正是这种时空蒙太奇,使我们看到了祖国大地的辽阔、壮美和富侥,字里行间跳荡着诗人热爱祖国的激情。

虚实跳跃。实是现实生活,虚是诗人情感。写诗不能亦步亦趋地单纯外在地表现生活,而是要在现实的变动中,激起感情的波澜,这样自然会有从客观到主观,从主观到客观的虚实的跨越,从而使诗歌产生有力的脉动。例如,李松涛的《上机场,路过新房》:

 

    一眼瞥见,路旁,村庄——

    大红“喜”字映笑一扇方窗。

    一个新的家庭昂然出现,

    彩色的大地,又一朵鲜花开放。    ,

    白天,祖国多了一缕炊烟,

    夜晚,祖国多了一点灯光。

    呵,我的心中又多了一条欢乐的小溪,

    淌进我愉快的梦乡。

    呵,我的身上又多了一分责任,

    伴我云海里日夜巡航。

 

这是由外在“新家”的客观描绘跳到自己心中欢乐与责任的抒写。主客体交融,焕发了浓郁的诗意。

又如,冰心的《繁星》之七:

 

    醒着的,

    只有孤愤的人罢!

    听声声算命的锣儿,

    敲破世人的命运。

 

人的“孤愤”是主观的,在这种情绪中,却又听到“算命的锣儿”声,这种主客观的拼接,情境相衬,就更增添人的“孤愤”的情怀。

对比跳跃。把正相反对的两个事物或两种情感,通过词语的跳跃,结合在一起,相互对比、映照,从而造成巨大的意蕴张力。例如:曾卓的《我遥望》:

 

    当我年轻的时候

    在生活的海洋中,偶尔抬头

    遥望六十岁,象遥望

    一个远在异国的港口

 

    经历了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而今我到达了,有时回头

    遥望我年轻的时候,象遥望

    迷失在烟雾中的故乡

 

人在年轻的时候想到老年,到了老年人之后回想青年,两种不同的境遇和情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比中抒发了人生的感慨。

诗的浯言符号的跳跃功能,是十分独特而巨大的。它可以避免平直,在表达诗意上出奇制胜,从过去到现在,从此岸到彼岸,造成奇峰迭起,千岩竞秀,不仅很好地传导诗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也能为读者留下更多更广阔的思考空间。现代诗多层次、多侧面的建构,也要求诗歌语言符号跨度的丰富多彩。创造更多更好的表达现代意识的流程方式,是诗歌发展的必然吁求。





关于诗的短论五篇


     生命的纯粹


诗是生命的纯然表现。在今天物质挤压精神的文化历史语境下,人的生存陷入了灵魂与肉体撕裂的生命之痛。生命的纯粹就是对这种疼痛的揭示和突围。然而,这种生存困境是不纯的。一般人也有感应,但多带有身份的假面与风度的装扮。唯其诗人能直面黑暗,摒弃表层的一切,楔入生命的深处,而在瞬间觉醒中将疼痛化为语言。这里需要的是求真意志:真实与真诚。它不是温情的抚摸,不是空洞的慰藉,也不是阿q式的胜利,而是直抵本真的冷峻与锋利。疼痛到见血!例如,王垄的《樱花的疼痛》;“邪风/裹胁着海水的利剑/把漫天的樱花击伤/剧烈的疼痛/让岛屿的悲鸣/惊天动地”,邪风、利剑、击伤、悲鸣等意象,也许都与樱花无关,但却借“樱花的疼痛”来说出自我内心的感受,至于在体验中如何体察社会现实,那就因人而异了。在此,生命与语言同构,生命之思带入语言,语言的纯粹敞亮生命的纯粹:人的存在真理之光!……

 

  诗的发现


诗是发现的,还是创造的?既是发现的,也是创造的,是先发现而后创造的。陆游认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强调的是发现;杜甫自称:“为人性僻耽隹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凸显的是创造。所谓发现诗,就是把人的生存/生活中本有的真、善、美找出来,发掘出来。人的现实生存,是有主观介入的,即思想中的现实、情感中的世界。因而,作为诗的源泉,可以是天然的,也可以是心灵的。生活中决不缺少诗意,缺少的只是人的发现。那么,怎么发现诗呢?诗的构成要素是:情思、意象、语言。发现诗,就是从生存/生活中寻找和生成这些要素。诸如,意象的扑捉,情感的悸动,理念的凝结,隹句的浮现,等等。其实,发现就是诗的灵感。它要求生活的积累、学养的储备,同时,还应有天赋和活跃的心理能力。在此,需注意:1、训练敏锐的感觉、精微的观察;2、打破陈旧的思维定势;3、改变语言的自动行为;4、善于打开自我的潜意识。诗是由发现开始,进而在运思中加以创造,最终完成于话语定型。

 

   诗的创造性


诗歌是创造性的,但诗创造了什么呢?显然,不是情感,也不是生活。它们都是先于诗而存在的,必须经由诗的审美而成为诗。这就要求艺术形式的创造。生活是真,情感是善,真与善还不是美。只有诗的艺术形式,才能把它们统一为美,上升为美。没有特殊的形式,诗歌就无法作为美的存在。诗是语言构成的,但单个词语还不是诗,即使它有语象。在这里,诗歌真正的创造性,则表现为把语言具象转化为审美的艺术符号,即使之融入主观意愿,而成为意象,并组合在特定的语境中,只有这样,它才具有表现性,和其他词语才共同构成有意味的形式。比如,单说“眼睛”一词,是生物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对诗来说,毫无意义。而到了顾城诗中:“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追求光明”,这“眼睛”的意象,就不再是中性的,而具有了种族性、社会性、时代感,乃至成了一代人精神状态的象征。诗歌所致力的就是此种有意味的形式的创造!

 

      诗的艺术符号


诗是个体生命熔炉的瞬间显影。它的基本艺术符号是语言。生命与语言遭逢,有个重要的中介,那就是思。生命之思在语言之思中运行。而语言符号,可以是抽象的,也可以是具象的。即使抽象的语言进入诗中,也必须具象化。在语言基础上,诗的实体艺术符号是意象,它依托语言,又不止于语言。它以感性和理性复合的姿态支架起诗的生命体。一首诗就是由若干意象按照一定的方式组接、运动、转换而成的有机系统。意象是诗的基本特质,有没有意象,是诗与非诗的分界。而一首诗对整个生命来说,又是他人生的一种象征,象征着人的生存状态。厨川白村说:“文艺是苦闷的象征”。所以,一首诗就是一个整体的象征符号。这样,语言、意象、象征构成了诗的艺术符号序列,它们共同扶持诗的艺术生命!……

 

       诗与散文的分野


清代吴乔在《围炉诗话》中有诗酒之喻:“意喻之米,饭与酒所同出;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酒;饭不变米形,酒尽变米形”。从浓缩和凝聚上,划出了诗与散文的界限。

散文可以有诗意,但绝不是诗;诗可以散文人化,但绝不是散文。诗与散文的艺术仪轨是泾渭分明的。主要表现为:诗的叙述话语拒绝三种惯性----1、语言自动行为;2、“常识”自动行为;3、对世界图象认知自动行为。而散文则不排斥这些自动行为,甚或往往依靠这种习惯性进行写作。例如,说“花红叶绿”,是散文;说“绿肥红瘦”,就是诗歌。又如,说“月亮升在天上”,是散文;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则是诗歌。所以,一味地场景描摹,巨细无遗,不是诗,跟在生活后边亦步亦趋地爬行,也不是诗。当然,诗与散文的区别并不这么简单,除了表现生活的集中、想象的高度之外,还有独特的修辞和结构。但打破习惯的感知模式、习惯的思维模式和习惯的话语模式,而营造一个属于诗人自我的独立自足的艺术世界,却是它的个性和本质特征。诗比散文更多创造性。

如果说散文是鸟雀,那么诗就是鸟雀中的凤凰!……

 


 诗人简介:

苗雨时先生是我国当代著名诗论、诗评家。1965年于河北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即至高校中文系工作,曾任中文系主任、《语文教学之友》主编。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作家协会第四届主席团名誉委员。其学术方向是中国现当代诗歌研究,当下更多地关注网络诗歌。出版诗论、诗评著作有《诗的审美》、《诗歌写作技巧》、《燕赵诗人论稿》、《河北当代诗歌史》、《走向现代性的新诗》等多部。1989年获河北文艺振兴奖。个人传记收入《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家大辞典》(英文版)。出版了近四十万字的诗论专著《当下诗歌现场——“雨时博客”诗论诗评集》,现正在撰写新作《时间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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