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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他评:陈小素的诗与诗集《素诗》(连载68)(总442期)

双林若水陈树义等 诗眼睛 2021-10-07

荐读


连载68


好诗!


《陪母亲去乡下看她的姨娘》

        

 文/陈小素

  

血缘在她们的脸上依稀可见

两个女人一个八十

一个七十二岁

在乡下的一间土屋里相拥

  

年长的女人脊背弯曲

头低垂于胸口

刚刚经历的一场丧子之痛

让她声音哽咽几近于失声

  

整整一个下午

她都在复述一个人的童年:

“那时太穷,没好好疼过他……”

  

窗棂上斜着冬阳苍白的光线

我看着她白发凌乱

两行泪水淌过干瘪的唇角

滴落在颤动的衣襟上

  

整整一个下午

没有一个词压得住她的忏悔



写尽人间沧桑与辛酸

——读女诗人陈小素的《陪母亲去乡下看她的姨娘》

                          

文/双林

  

整整一个下午

没有一个词压得住她的忏悔

——这是女诗人陈小素的《陪母亲去乡下看她的姨娘》一诗的诗眼句。

这首诗写“我”陪同母亲去乡下看她的姨娘,题目就指定了一种行为,这种行为方式中指定的人和事,本身带有一种沧桑感,三代人系于一条线上,过去岁月的苦压着前两代,同时又压在第三代的身上,共同压到人性的痛处,正是这种东西感动人,这就是诗的境界。

这首诗尽管简短,却写尽人间沧桑与辛酸,两位老人,“压”她们的东西太多太多,贫穷的“土屋”压,“丧子”之痛压,贫穷的“童年”压,还有什呢?那就是那个时代社会的贫穷落后。诗所揭示的思想和主题,令人深思,诗意含蓄,张力很大,生活的场面和情节中的细节,构成一组组画面,催人落泪,使人仿佛看到旧时代生活底层的人民群众的挣扎,无助和痛苦,显示出巨大的感染力——

 



《站台》

 

作者:陈小素


列车开动

站台上 一个人挥着手臂

目光里的柔情 随白色的车身

在流动


起伏的胸口压着心跳

他嘴唇颤动  却不说出

 

哦   陌生人

一列快车带走了什么

人生如小宴

又有什么留下来

2010-07-23

 

《在雨中给你写信》

 

作者:陈小素


被我不断翻动的修辞是浅薄的

写不出你的远  也写不出夜的黑

和不眠的孤独

落雨犹如鼓点

要允许子夜时分一小段的空白

——— 一个少女   青丝、白裙

星空下不染一丝烟火 ……那么多的

青春和激情可让我们浪费或虚掷

直到它们像星火  要唤回那荒原

我们要唤回那迷失和坠落

直到此刻  一个词一个命运的空洞

被错误地排列着

让一场夏天的雨  压抑  缓慢

仿佛进入秋天……

 

               2010-07-15

 

若水说话:

   

小素,这个邻省的诗人,一直都这么安静地写着,她的诗歌,不激烈,不张扬,不肆意,不渲染,也很少写长诗,然而却异常干净和简洁,能如此安静地写出动人的句子的诗人,显然具有洗尽铅华的质朴之美。

这首诗歌的最后一节,我读了很多遍,多么干净利索啊,然而又是一个开放的结尾,诗歌已经结束,诗意依然在延伸,延伸.范例般的精确和精彩。

选小素第二首,因为我喜欢雨,也喜欢写信,小素显然比我更悲观,她深知语言的局限,既深知,也深爱,因为,除了语言,我们还有别的方式,和自己以及自己看不见的人,交心谈话吗?

小素的信,写得很痛。

      

《冬日陡峭》


文/陈小素  

 

冬日陡峭。

 

一个下午的好时光  听风、看落日

寒潮有多汹涌  寂寞就有多辽阔

 

没有哪个词抵得上一朵雪的轻柔

在黄昏  身朝西南心路向北

先是被它覆盖   然后被它平复

 

若水说话:


美好的山西人之一,我那篇《这些美好的山西人》,部分就是读了她的诗歌而写。

简练,细腻,收尾极为利索,完全可以作为诗歌教科书上的示范动作。

 




◎ 午餐

 

陈小素

 

小雨。从办公楼到食堂

一只白色的印花瓷碗

要在享用五味之前先盛上雨水

 

一行长队在屋子里蜿蜒

男性工人们侠骨柔肠

开始给女人让位子

他们有的用筷子敲着碗  哼着流行曲

有的吸着烟  把烟尘弹在地面

 

依照惯例昨日米饭茄子今日是卤子面条

院子被雨水侵领  他们有的在檐下站着

有的蹲下去   “吸溜”着

泥水和煤尘溅在裤管上

 

在他们的身后  我好象不是来用餐

而是来寻找词语

他们黑的灰色的身影  粗砺

如洗煤机下粉碎的煤核

在我面前晃动  匆忙  急迫

那被我们蹉跎、荒废的下一秒

 

潜藏的天性消解着我与他们的隔阂

以及来自胃部的抵触

在他们散后 用陌生生活里的矜持

签下:某日 某某 餐费两元

白菜和面条各一份   

 

陈朴点评:

   

记忆中生平第一次读到写煤矿工人的诗。写得这般真切。我为之动容。诗人是山西的,山西是煤的产地。顺理成章的写到这些,我为之生敬。我眼前开始浮现出刘庆邦小说中的画面,梵高自传里的画面,电视新闻里的画面。

刚开始,我诧异于诗人竟然是煤矿工人,当然,我搞错了,诗人是在为诗寻找词语。词语的背后是诗人对于底层社会弱势群体的关注和热爱。

如果我是一位煤矿工人,我看到这首诗会哭的。

我想诗中写到的用午餐的师傅们是永远看不到这首诗的,但我想肯定有人曾注意到身边这位气质不俗的诗人。

我不想多说什么了,我只希望他们的午餐更丰盛些。

   

◎ 陪爱人去远方


陈小素


让我们爱

爱这沉重的求生之旅

  


我们可以把窗外的合欢爱成白杨

把这一闪而过的田野

爱成我们的屋檐

走得再远,那也是歇脚地

我们从黄昏里出发

把割舍不断的撇在身后

在弥漫过来的夜色里

爱远处隐约的光,不管它是灯盏还是磷火

爱这卧铺床,爱它上面遗留的气息

爱身边这些陌生的面孔,和口音

爱这些站台

也爱最终抵达的去处

  

当我们微弱得像两粒求生的火种

还有什么可以不爱

还有这列急驰的火车

当我们的忧伤用完了,让我们爱它

此刻,它就像我们不可得知的命运

被一双陌生的手操纵着

载着我们苦难深重的身体

一程又一程

          (选自《诗刊》上半月刊2009年第3期)


郁葱点评:


诗人写的是旅程中的爱。不同的是,诗人将本来令人疲惫的旅程,抒写成了令人羡慕的"爱之释放"的景观。这种景观是发自骨血里,真诚而隐忍。不管这经历是喜是忧,是乐是痛,留下的肯定是刻骨铭心。




山西女诗人诗歌联展(3)---陈小素的诗歌

                         

温暖的石头  

  

读着小素的诗歌,我流下了眼泪。很久以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个女子,她有多少的灾难,才让她写出这样沉重的诗句。“没有人知道我此刻志向宏伟/对痛苦的认知还原为零/趁着还尚未崩溃/我要不远千里  来以海为镜  /学着它  纳下百川”。“百年之后 /会不会有人这样提起一个女人:/她从不轻言放弃/一生未与命运签署过任何条约/最终死于爱”。

在小素面前,我不敢轻言诗歌。

诗歌对于小素来说已经不是诗歌,而是红红的血,一直在汩汩流动着的红红的血。

诗歌写成这个样子,我做不到。

在小素面前,我更不敢轻言诗歌的技艺。

她的诗歌不需要。

你能让漓漓啦啦留着的血,改变自己的形状吗。

大爱无言,大苦无语。

岩鹰有首诗叫《真实之诗》,“我夸大了我的欢乐/我夸大了我的痛苦//我的欢乐是微弱的/我的痛苦是微弱的//我夸大了我的孤独/我夸大了我的忧郁//我的孤独是可有可无的/我的忧郁是可有可无的//我夸大了我的抒情/我夸大了我的虚构//我的抒情是虚幻的/我的虚构是虚假的//我夸大了我的诗/我夸大了我的诗句//我的诗是夸张的/我的诗句是变形的”。

好象这首诗是我们很多人在小素面前的忏悔。

 

       



陈小素:名儿、人和诗

                          

陈树义

 

点击查看下一张陈小素这几个字是何时进入我的眼帘和视野的现在已无从考究。

开博之初,一头雾水,也满怀了好奇心,总喜欢东西游荡南北溜达。见着了同姓氏的就多生出了些亲切感。后来慢慢知道,精卫鸟的故乡有着一批热爱文学的人们,这其中自然有着陈小素,但在迷上网络之前,陈小素与我却是确实陌生的。说到陌生,也许是我的孤陋寡闻,一是从没在当地大报小报或者刊物看到过这几个字,二是虽然相距甚近,也对本地文坛有所知晓,但却不知道还有个女诗人陈小素。

我知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

然而,陈小素在本地之外,在诗歌刊物,在外地诗人中却名声远播。

去年深秋,她应山东诗友之邀,远赴观海览流,就好生羡慕死我。

                                        

 

点击查看下一张真正有幸一睹女诗人芳容的还是春节前那次小会。聚餐时我和小素即是邻座。她温文沉静、仪态万千,我立时想到了“沉鱼落雁”这个词。可是因了我的胆怯和身疾,我们好像并没有说过几句话,我即起身拿着酒杯疯去了。那次聚会我洋相百出、丑态万千,可能没给几个人留下好相貌。

小范围相聚是在大年初二。她和赵树义携着新春的喜气款款而来。按着我们晋东南的习俗该走“老舅爷”的那天,几个乡党聚在了一起,度过了融融的时光。至今想来,犹有留香。

                                      

 

在认识陈小素之前,至少在我的印象中,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把他(她)的名字、人品和文品处理得如此协调的。

素者,本色也。

在越来越现代的社会生存环境中,在越来越“面具化”的社会交往中,我们都失去了自己。而陈小素,她的人品一如他的名字和诗品,不失本真。她名素,人素,诗还素。能把“三素”集于一身,而且使其相容相协,这不是个轻易活儿。

她无论在如何喧闹和喧嚣的环境中都保持了一个古典的心。

点击查看下一张在这里,不能不引进“气质”这个词儿。现在的好多女人、女诗人忽略了女性自身的气质美。气质是什么?说不清也道不明更摸不着,但是,当面对一个女人时,却能看得见感觉到。

气质是文化底蕴的自然表现,有文化底蕴的女性的气质是一种“内外兼修”的深厚凝重之美。他们有着敏锐的触角、灵慧的思维,作品中处处体现出知识和智能的美感和力度。当然女诗人都知道永远的美景是人的心境,女人除了气质外最重要的还是她们心灵的品级。心灵的品级决定一个女人的品格乃至于命运,一个女人拥有敬畏之心,她一定是才艺双全、气质不凡、人爱有加的极品;一个女人拥有慈悲之心,她一定是知书达理、聪慧娴熟、具有淑女风范的上品;一个女人拥有感恩之心,她一定是勤奋向上、为人仁厚、爱家的成品。

而女诗人无疑就是女人中的极品了。

话扯远了,打住。

                                           

 

陈小素一路走来,她的路走的并不轻松。

在《一路向北》组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带着心灵的伤痕,苦苦追寻真爱的抒情主人公形象。


因为有你  才让我爱

让我亲着每一根草木的城市 

我只占用它的一角  歇下四十年的疲惫

此时  它是我久久寻觅

又匆匆别过的码头

在暮色里  越来越远

                                               

—— 《再次写到别》


在浏览她的诗时我发现,小素只有在行走和旅行的过程中,她的灵感才会如奔涌的山泉叮咚奔流。无论是在奔驰的列车上还是在码头在船家,无论是例行的采风还是与诗友的短暂相聚,都是引发她诗情的良机。

一次山东之行,一路走来一路歌声;一次黎都之行,且走且记。

但陈小素的诗,无论是行走还是宁坐,她苦苦思索和追问的是:爱并且如何爱,为着爱和追寻真爱就不可避免的受伤、苦闷、忧伤、痛苦甚至疼痛。

 

爱上的恰恰是她的不真实

              

她用自己的盐安抚别人的伤

用自己的今生背负别人的前世

总有一些细节酷似她的翻版

让她眼角藏下尘世的凉

舞步如风   踏碎了那离散

转眼

就青丝白发

          

道不尽那慢板  流水

把假的也唱成了真的  

让她形如落花   与一场戏的落幕不分彼此

让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泪流满面

                                        

——《角儿》

  

点击查看下一张她机智地运用意象和隐喻将荡漾自己心头的情思升华引起他人情感的共鸣来让人情思荡漾,字里行间以淡淡的情愫轻轻地吟唱她心底的歌。

温暖的石头说:“读着小素的诗歌,我流下了眼泪。很久以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个女子,经历了多少的灾难,才让她写出这样沉重的诗句。‘没有人知道我此刻志向宏伟/对痛苦的认知还原为零/趁着还尚未崩溃/我要不远千里  来以海为镜  /学着它  纳下百川’。‘百年之后 /会不会有人这样提起一个女人:/她从不轻言放弃/一生未与命运签署过任何条约/最终死于爱’”。

他还说:“在小素面前,我不敢轻言诗歌。诗歌对于小素来说已经不是诗歌,而是红红的血,一直在汩汩流动着的红红的血。诗歌写成这个样子,我做不到。在小素面前,我更不敢轻言诗歌的技艺。她的诗歌不需要。你能让漓漓啦啦留着的血,改变自己的形状吗。大爱无言,大苦无语”。

我要说,小素的温和、含蓄、忧伤、细腻、内敛、坚强都在她的诗歌里予以平实而开阔的投射,她以干净的语言质地和张弛有度的节奏来大气地舒展着浑厚的诗意,让生命意蕴和胸怀感悟真挚地流露,自然而然的就体现出诗歌了的品质。

爱,很难;真爱,何其难;记录和寻觅爱和真爱,尤其难!

在路上,远行。也许是诗人的归宿?

 



安静的露珠

            

——小素诗歌印象


苏堤春晓


认识小素始于三年前家乡的一次诗会。

我的家乡是梨乡。梨花盛开的时节,漫坡的梨花洁白的让人心疼。古朴的高原上,千树万树梨花开,那盛大的场面简直就是一场尘世的洗礼。纯洁而清秀的小小梨花集聚在一起,组成了人世间至纯至美的壮观景象。她们用洁白的语言诉说着这块土地上积淀的品德,似乎在诏告山下喧嚣的尘世、瞬息的过往,美是宁静的也是恒久的。

小素也在现场,她安静的像一朵梨花,融入了洁白的世界。

之后,我关注着家乡诗会上每一位宾朋,从他们的精神世界里寻求家乡梨花的印记。有的人如梨花的绽放,短暂间闪现出耀眼的光芒然后如花瓣般坠落,等待着下一度春风的唤醒。而小素的诗歌恰似梨花一枝春带雨,默默地在花树上栖息,吸纳着折射着身外的世界在心灵深处荡起的涟漪。小素,安静的像一滴露珠。

小素的诗歌是讲究意境美的。读小素的诗歌,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外部世界的独立存在与诗人情感的明晰会合。从窑庄系列到海南归来,从长子到京城,小素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气定神闲如闲庭信步,美目顾盼则溢彩流光。且看她笔下的世界:


虫吟替代了蛙鸣

小径覆着荒草

两只蜻蜓把婚床安在天空上


秋日正好

玉米羞涩 腹部隆起

土豆花谢了 根下一群低调的薯类……


家园尚远 浩大的秋色就淹没了我

路边野菊打蕾 屋后的葵花灿若皇宫

日是吉日 辰是良辰

而那么多的唇 紧闭着

远走他乡

多少美和盛大都被辜负

  

摘自《窑庄之诗63——秋风至》


诗人用简捷的笔墨勾勒出了一幅意境优美的秋日盛景。虫吟、小径、荒草、蜻蜓、玉米、土豆、野菊、葵花,这些纯粹的田园景致构成了诗人情感的依托,“家园尚远/浩大的秋色就淹没了我”、“那么多的唇紧闭着/远走他乡/多少美和盛大都被辜负”,而诗人的情感介入则是内敛的,在优美的景色中处理的不露痕迹,足见诗人的审美与结构的娴熟。读到这样的诗歌,我们不得不佩服小素的节制与修养。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话:宁静以致远,明志需要淡泊。

小素诗歌的第二个显著特征是语言的凝炼与句子的节奏感。诗歌的语言应当是文学语言的极致,精炼是第一要义。用最少的字表达最丰富的内容,这需要深厚的文学修养与美学修养。小素做到了,我们从她所有的诗歌作品中可以明白地感受到这一点。她的诗歌中有诗经的句式,宋词的长短句。在这个意义上讲,小素诗歌今天所达到的成绩,与她对中国古代诗歌的汲取与继承是分不开的。也许有些人觉得这样的创作太过传统,殊不知传统是最具生命力的。


从黎明之前 出发去远方

窗外苍茫如黛

月一弯 残星三两颗


还有一颗 在尘世的一隅


我不惊动他。善做不辞之别

如疏离那些幸福的词

用棉衣、靴子、此刻我冰冷的唇

和越来越远的夜色

  

陈小素《南行记之——黎明之前》


这是诗人海南之行前夕的诗篇。句式精炼,字字达意,无一字无一词可增可删。这就是小素诗歌的风格,独立而清醒,洗练而节制,用透明如朝露般的心智感知外部的事物,透过身外的世界抒发细微的灵魂颤动。干净利落,明晰洁净。

我是一直在关注着小素的创作,从她那一首首诗歌中我能感觉她的日渐丰满。这就像我认识她那样,由远及近,步步近前。她在成熟着渐近中,静候着一种契机。我可以断定,小素的诗歌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因为她的心智与状态已经成熟。一个成熟的诗人必然有一颗宁静的心灵,而诗歌风格则是诗人审美与修养的独特显现。

近日,小素告知我她正在装修新居,不久要乔迁了。她说,她最想得到的是一张安静的书桌。

 



人在太平,心在乱世

                                      

                                       

文\师力斌

 

 

陈小素的诗写我的故乡。在地理的意义上,她的故乡就是我的故乡。当我人到中年才知道故乡有这样一位优秀的诗人,我一点也不惊讶。我从小就觉得故乡的山水灵秀,必出文人。当我在某一天读到小素这么多锦绣诗篇,没有意外,有的只是一个游子的欣慰。

因此,阅读陈小素诗歌,我总是竭力地寻找那些我曾熟悉的故乡符号,河流,山川,丘陵,村落,树木,花卉,和我少年时代熟知的风物。楸树,苦槐,青茅,葵花,玉米,远志,柴胡,纺车,池塘,矿工,想在她对这些符号的描绘当中读出自己的故乡记忆。然而,我的愿望基本落空。陈小素的诗绝非地域书写。与其说地域造就了陈小素,不如说命运造就了她。在陈小素的诗歌之中,我很难找到类似于文物那般亘古不变的东西。如果不是先入为主,我很难将她与故乡联系起来。陈小素的诗歌超越故乡这样的地理范畴。如果说她的窑庄系列是故乡之诗,是地域之诗,那也是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故乡,是哲学意义上的故乡。“窑庄”的功能更多地负责激发诗人的灵感,负载诗人的生命记忆和人生理想。窑庄,是一个难以忘怀且难以抵达的哲学和审美所在,而非地理名词。在阅读中我感到,陈小素的窑庄所承载的生命含量生命记忆是超重的,肿胀的。陈小素几乎将全部的心血贯注到窑庄之上。这里是她的天堂,也是她的炼狱。

在我的理解中,陈小素笔下的窑庄可以是中国大地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那里存活过纷杂的人世,那里就会诞生这样的诗意。而她《真相》一首里的“心在乱世”这一关键词何其准确地呈现了诗人的内心世界。尽管我对诗人的身世一无所知,但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表达,可以判定,这位出身于乡土的女诗人,生命之中一定发生了某种巨大的变故。变故改变了诗人的命运,变故带来了情感的波澜,变故造成了精神的痛苦。“残缺”是陈小素诗歌的一个重要意象,而这种对“残缺”的书写恰恰是现代生活的重要感受。古典诗歌追求和谐,完美,圆润,而现代诗歌越来越走向表达纷杂、破碎、残缺。这是现代生活给人带来的完全不同体验的结果。乡土熟人社会日渐消失。便利的交通使我们走出了故乡的永恒世界。癌症一样迅速扩张的城市化噬咬着乡村的肌体。旅途的变幻,生活节奏的催促,陌生的人、事、物的快速介入与消失,新媒体强行运送而来的海量的时尚、习俗,所有这些东西都在迅速改变着我们熟悉的古老世界,一个魔鬼一样张牙舞爪的新世界在我们的身心之中兴风作浪。无人能够抵抗现代生活,也无人能够抵抗现代生活带来的破碎、焦虑和绝望。我们越来越体会到,现代生活带来更多的便利,甚至传奇,但这些都不是幸福的同伴,甚至是幸福的敌人。实际上,现在的中国人,才真正理解古老的巴尔扎克,因为我们现在才体会到股市、房租、欺诈、高利贷和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也才真正理解波德莱尔诗歌中的恶之花。经典资本主义文学所呈现的一切邪恶的力量,我们现在的生活才一一呈现出来。“你所看到的窑庄已被蚕食殆尽/那些不被驯服的蛮荒/日日都像在索命/只有我们缓慢、柔软/再大的慈悲也抵挡不了它们的疯狂”。(《不遇之诗》)是什么样的蛮荒在索命,是什么在蚕食窑庄?又是什么这样疯狂?我想,恐怕是城市化,是现代文明无可抵挡的入侵。在我的理解中,陈小素的诗歌感觉正发生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中,尽管她刻意回避这样的世俗批判,进而选择一种经过提纯的、更加形而上的表达。

但她的诗歌恰恰是对这种捣毁了古老乡村文化的现代化力量的无声指责。奇特的是,这种指责在她的诗歌里根本算不上指责,而是转化为一种自责。由于对抗时代的无力感,而诞生了对于自我命运的怀疑和悲叹。在这一意义上,陈小素的诗歌有着相当的典型意义。也就是她自己发出的疑问,为什么“人在太平,而心在乱世”?陈小素所发现的这一悖论实际上是当下许多人的处境。旧有的东西被打破,新的东西尚未到来。人在其中忍受着漫长而无助的等待和煎熬,苦于找不到新式疗法,无法获得“解放”。这也是陈小素诗歌里所表达的困境。在对故土,人情,山水,花草,树木的回望里,在这些细小卑微的事物中,诗人倾注了全部的情怀。人和物在诗人的笔下达到高度的一致,与中国古典诗歌的审美趣味神似。在她的诗歌当中,这种浓重的怀旧和对生活新变带来的破坏形成了紧张关系。她将这种紧张关系归结于命运,而这种归结又正好绘出众生的心路。

个人的命运就是众生的命运,个人的不幸包含了众生的不幸,这正是陈小素诗歌给我的启示。尽管她刻意回避他人,专注于自身,但她的诗歌中显然带有更为深广的时代蕴涵。这些心理是当下的,而不是古典的和过去的。她以诗歌的古意抵抗这入侵的时代铁蹄,使一枝一叶都成为一种悲壮而软弱的对抗。

因此,我特别能理解陈小素诗歌中所追求的那种悲凉的美学,那种携带着古典韵味的对称的悲凉。这恰恰是她古典审美记忆与现代破碎体验的悖论的美学表达。我不惜浪费纸张,在此抄录她这样的句子:

        

        “野青茅头顶白冠  楸树花簌簌落下”,  

在树皮上写诗  在泉水中沐浴”

       “只有我写过的山梁上/云朵低垂,  草木葳蕤” , 

秋天多么相似/彼地萧瑟,此地苍茫”

       “而浮于命运之上的两朵/ 肉体疲惫,  灵魂单薄” 

“离去时豆蔻年华  归来已不知五味”,  

“故园犹如浮舟  庄禾仿佛萍草”

       “云朵漂移  牛羊知晚”,   

“多少爱疾如流星 ,而幸福小如星子”

   “鞭子喑哑  马灯昏暗”,

“不是死于遗忘  而是隐于沉寂”         

       “我人在太平  心在乱世”……





怎一个素字了得

                  

——陈小素的《素诗》印象


文/牧雨轩


我没有问过小素《素诗》书名的来历,一如我没有问过她名字的由来一样。因为这样做显然是多余的、更是幼稚的,特别是在见过小素、到过窑庄、读过《素诗》之后。中国是个讲究名正言顺的国度,却也往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象她这样把自己与作品契合得如此融洽严密的实属不易,接近了艺术为人格完善服务的文化价值指归。让我们不由得在赞叹诗人非凡的艺术敏悟和审美取向的同时,也感叹汉字潜藏的情感意境和独特的人文魅力。

“素”这个词极具美感又别有意蕴,是本色、白色,是本来、质朴;是淡泊的态度,更是可贵的品质。“素”看似简单随意,却深藏华采含而不露。它既是《素诗》的“素”,又是小素“素”,表达了诗人在嘈杂社会中对宁静的向往。当众多人渴望大红大紫时,小素却以素为绚,沉浸在自己恬淡沉静的精神境域。她为人处事与她的名字一样低调质朴、温良平和,《素诗》正是她这些气质的风格写照。微黄色的封面右边,镶嵌着字体不大的书名。陈小素三字躲在一角,俨然如局外人似的,一副刻意不引人注目的样子。在这个恨不得舍命逢迎的年代,这样的处理显得格外干净、内敛、庄重。从另一种意义上讲,表现出诗人在当下这个倾尽浮华的世俗时代里微弱的地位和退让的姿态。她退后一步,为的是用理性的目光打量众生喧闹,用自己微不足道但真挚动情的声音与这个世界保持联系。

如果把毫不起眼的《素诗》放在书柜里,就像一株庄稼站进秋天的田野里难以寻觅。为此,我把它留在枕边,随时可以聆听小素呢喃地独白。


在现实生活中,常规的时候小素是优雅的、低调的,有着迷人的日常性。与她交流给我的印象是不善言辞,时常会流露出些许谦逊或拘谨,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但在她看似妥协假象下,却无法掩饰其内心的执着与坚持。《素诗》中流淌的诗语,就是小素自己的身体,彰显出不屈于世俗时代的傲然与孤寂。小素生长在乡村,对生命的源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后来投靠世俗的城市生活,不但不能给她带来精神上的安逸,反而使她更加浮躁烦忧。身心的错位迫使她在城乡的缝隙间重构诗意,并以此来唤醒纯真而美好的过往。初看这似乎是个人的悲剧,但细细品咂,却发现是时代的悲剧。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就如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一样,由不得自己。于是,写诗得以让小素的心灵寻到一方净土,使自己远离人世的狭隘与堕落。


德国诗人诺瓦利期曾动情地说过:“诗是对家园的无限怀想”,可是那个田园牧歌般的乡土中国再也无处可寻。对城镇化进程的质疑和追问,是陈小素一贯的立场。她和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样,为自己的家园陷入现代和传统两端缺失的状态而深感焦虑。每次回到故乡,即使在一片荒芜静寂之中,她透过秋毫微尘依然能看到生命的血液在流动、儿时的影像在游荡。在这里她亲眼目睹了在现代经济力量的侵蚀下,传统文化的一步步衰落,见证了在这种衰落下,人们又是怎样的生活。不难看出,诗人叙事的动力来自这片热土赐予她的淳朴情感。从而窑庄成为她心中的宗教和坚守的词语,也引申为《素诗》中一再抵达的场域。陈小素的“陈”也就变为陈述的“陈”,她对窑庄“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以国画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一幅幅斑驳丰富的精神世界和人情百态。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阅尽世事的喟叹,浸润着似有若无的哀婉,隐含着难以言诉的无奈。这就让她的诗歌充满了浓郁的民间格调和世俗的烟火气息,温暖的沧桑感和暗藏的宿命感交织在一起,令人读来不禁感怀时间的变幻,以及个体生命在岁月的流逝中莫名的喜悦与悲哀。


自此,窑庄这个生养了小素的普通村落逐渐演变为她诗歌中的个体意象,再由普通的自然意象演变为极富蕴藉的人文意象。换句话说,是小素给窑庄赋予了最具象征意义的文学意象,也是她让窑庄沐浴在精神和理想的光辉中。然而,《素诗》不是单纯地对一个村庄的缅怀,也不是一个村庄的诗性简史,而是写人与乡村的胶着与抗衡关系。


《素诗》在语言形式上摒弃现代语境下带来的同质化倾向,诗风力求简洁明晰、温润淡雅,几乎找不到所谓的技巧和华丽的词语,她用极致平实的笔墨展现出一种纯净清新的画面。其诗歌叙事不事张扬,却在春风内敛之下暗流涌动,到处扩散着内在的张力,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要眇幽微的美感特质。但无论有多炽烈的情感,她都会用非常节制的字词表现出来。充溢在诗歌中戛然而止的留白,与古老东方拈花不语的玄理禅境不谋而合,细品之下意在言外韵味无穷。在对故乡和往事的追述中,那些在记忆舞台上的每一个瞬间片段,都会在她孤独的心底沉淀发酵,散发出遥远的忧伤和逼近的痛楚。对伤失父亲的小素而言,温慈的关爱和人间的亲情早已烟消云散,窑庄留给她的是疼痛一般的风木之悲和绵绵不尽的回忆。在一系列深蕴着凄寂情绪的《祭父贴》中,她把这锥心的酸楚描摹的痛彻入骨力透纸背。每读至此总有一股浓郁的悲凉从心底升起,鼻子一酸,眼泪盈眶。“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岁月更迭,人世沉浮,我们禁不住心潮涌动,与之同悲。 


真正意义上的阅读,需要的是内在的沉静和对书中内容的悉心感悟。这样你就会发现《素诗》在题材选择上拒绝宏大的叙事方式,而是把目光在投放在人们生存的底线,停留在那些不为人们关注却能让她心动的小场景、小情节上。因为诗人知道,只有细节才能承载起窑庄这深重的苦难和绵长的情义,所以她凡事诉诸细节,从小处着眼,从微处着手,小中见大,给窑庄存照。这便是小素的“小”。联想我们身处的这个“大时代”,众神狂欢是其显著的特征,每个人都急于表达,语不惊人誓不休。言必谈重大事件,常常借助大词抒怀,可大与小、兴与衰、生与死永远处于互相转化和依存之中。生活往往是平平淡淡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过滤。懂得人生的人都明白,庞大的工程,才要从细节开始;沉重的东西,更需轻轻地言说。因为懂得,所以有静水流深的力量。小素相信,真正的诗歌一定是历史的恒定价值和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有关。她这种工笔入微的刻画,虽然简淡却有至味,时间愈久,这些细节和形象愈能清晰地凸显出来。


小素在一种静观和沉潜的写作中,呈现出个体存在与现实世界的探询关系,同时携带着生命体温、思想深度、悲悯情怀和忧患意识,造就了《素诗》成为现代传统诗歌的典范之作。如优秀的手工艺品一样,传统自有它本身的魅力。我强调传统,是因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源头与精髓是诗歌,如何传承和弘扬这一文化血脉已成为今天的严肃命题。回观当下的诗歌创作,有很多是打着先锋实验的旗号与传统背道而驰,语言表达故作高深而不知所云,内容以追逐热点、描摹风貌来取媚大众。诗歌作为一种文化消费品需要大众化,要想走近大众就必须有扎根向下的精神和流畅平易的形式。当然,我不反对创新,只有百家争鸣才能百花齐放,有自由的思想,才有创新的可能。但诗人一定要掌握好这个“度”,在尊重传统的前提下求正容变,使作品做到既凝练隽永,又晓畅通达。在这个时代的很多时候,我们无力捍卫任何东西,我们的生存空间可以被资本和权力随意拆解和重构,但我们对生活的信仰、对生命的热爱、对艺术的追求不会改变,所以象《素诗》这样有着世事洞察和本真内涵的诗歌将拥有更广泛的传播空间。事实上我们也需要象小素这样坚守传统的诗人,给这个时代留下心灵轨迹和文化营养。这种坚守本身就是担当,值得我们敬重。


记得有人说过,所有的作品都源于前一部作品留下的遗憾。这是小素的第一部诗集,对她或我们来说或许稍有不足,比如在反映当代个体的境遇状态时没有升华为集体的精神艰难。还应警惕的是,诗歌创作如过分注重自我就会限制视野,无法走向更宽广的空间。优秀的诗歌不仅是写给自己,还是写给人群、写给当下,写给未来的。我愿意一如既往地期待着小素继续坚持孜孜不倦的温情叙写,使诗歌水准跃上一个新高度。为此,也愿意对她今后的诗歌保持最大的兴趣和至高的敬意。




子规夜半犹啼血


——品读陈小素《与窑庄有关的叙述》

文/牧雨轩 

 

我与陈小素有过一面之缘,夏初在一次采风活动的漂流中,与她同乘一条橡皮筏。上岸后,我告诉小素特别喜欢她的窑庄系列。她放慢脚步,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就窑庄和窑庄系列我俩作了不多的交谈。这样也好,我可以一如既往地主观猜测或揣摩她的写作,沿着这些汉字的纹理走近她看似平静其实波澜起伏的内心。

陈小素《与窑庄有关的叙述》已近百首,单从数量上就能看出她对这片土地的热恋。中国是个重视宗族利益的国都,故园情结自古及今是永恒的话题。但很少有诗人象小素这样长久地将视觉方向的目标锁定在家乡,特别是当下的人们。她的诗没有宏大的叙事或完整的背景,而是用慢摇式特写的方法把窑庄的一个个令人留恋的画面、片段、细节甚至伤口,显影、放大、剪辑和定格在优美的文字里。窑庄也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具象的出生地,而是陈小素精神的栖息地,灵魂的安歇处。她把窑庄作为中国乡村的一个切面,通过诗歌这个载体来表达对当下社会中人的命运和生活状态的关注。这些诗在体现结构和语言美的同时,把诗人的立场和哲学意义上的思考也充分体现出来。

2009年4月3日,清明节前夕,陈小素回到了故乡窑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触动了她。于是,这个中午陈小素写下了《与窑庄有关的叙述》中的第一首诗《缺口》。此时陈小素已经料到这《缺口》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堵上。所以诗未开始,便郑重写道:“在梦里,我说:你是这些尘埃的总和。”《缺口》从诗人的喃喃自语开始,面对眼前颓废的情景,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无情。“我一张口就都是错的”,与起句的“不可言说”形成一个完整独立的循环,读者依稀能触摸到弥散于她心底思乡情怯或黯然伤神的复杂心理。第二节静静地回忆中,诗人用两个词“负”和“混”,来形象地说明生活的艰辛与无奈。紧接着的“找寻、磨砺”两个词,既是栉风沐雨的经历,又是迎风而立的姿势,表明了诗人走出低谷的人生转折。后面的“锋利无比”和“血”两个明显有暴力化倾向的词,则是针对“打开”和“玷污”而言的,用来凸显往事的不堪回首。第三节结尾处的诗句颇具哲学意味,把对“我的出生地”难以言诉却又像脐带一样无法割舍的情感描摩得细致入微而又回味无穷。

诗是一种追忆,它指向过去,缅怀往事。在特定的氛围里和偶然的状态下,那些隐隐约约的场景或情节便会昨日重现。优秀的诗人善于捕捉生活中常被我们忽略的细节,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灵感,然后凭着对生活独特的感受和对社会深刻的理解凝成诗行。陈小素的《我的青梅竹马》就是这样。此作叙述平和,用词干净,通俗易懂,以“那时  我是你的妻”开笔,用“屋后的小菜地”作背景,“以纸为绸  以水为琼浆”为细节,勾画出一幅清新怡人的田园嬉戏图。蓦然回首,恍若隔世,诗人不禁发出“转眼就从青丝到白发”感叹。随后她继续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的过去,“虚设爱  也虚设干戈”,“结局也总是圆满的”。读到这里,让我们隐约地产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节里那个与诗人同龄“短襟小褂”的他,“远游”并“早逝”。诗人在情感处理上相当的节制,使读者一不注意就可能忽略这个重要的信息。回头再看她的“虚设来生”和结句的“与他男耕女织”,一种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的感慨袭上心头。我们除了报以一声叹息外,在掩卷之余难以畅怀。

如果说窑庄是根,父亲是干,陈小素则是枝,是父亲把窑庄与她紧密联系起来的。虽不敢说《有关窑庄的叙述》就是缘起于诗人思念自己逝去的父亲,但与这永久的伤痛肯定有关。这不,又是一年清明节,诗人回来祭奠父亲。面对阴阳两隔的父亲,陈小素一气写下了十二首《清明辞》来缅怀生养她的父亲。《炊烟》只是其中之一,这时诗人应该离开了窑庄。即使她离开了现场,窑庄依然与她形影相随。诗先借眼前的“炊烟”切入,饱蘸深情地回忆起父亲在世时“幸福朴素”的日子。诗人铺设了“屋檐”、“晨昏”、“早出晚归”、“禾锄浆补”、“承欢或舐犊”等多种场景,把爱与亲情巧妙地糅合在这些生活片段中。随即诗人笔锋一转回到现实“成了风中的浮萍”,而母亲仍旧借着“一束微弱之火”坚守在窑庄。最后两句点明父亲职业的同时反映出他的为人,我们仿佛能真切地听到来自心底深情地呼唤:父亲——“回来!” 该诗感情充沛自然,语言恬静明快,诗句丰盈饱满,既有用细腻的笔触描绘的物象,也有以少胜多的含蓄意境,极富感染力。

诗人雷霆说过:“好的诗歌是人生历练和心灵沉淀的产物,是心灵一次一次带伤的飞翔。”那次,小素对我说:写完窑庄系列后她大病一场。这该是怎样地呕心沥血啊?只有真正走进她的诗中才能体会到。我知道,窑庄是她永远的痛,这种痛并不锐利,却像已经结痂的伤口一样,一遇天气变化就酸痛不止。这年秋天,小素回窑庄看母亲,于是有了这首《秋风起》。该诗粗看满篇好像都是在描述秋风的猛烈,其实是写诗人与母亲话别的情景。诗人几乎没有在年老体弱的母亲身上花费笔墨,只说母亲像“一片树叶”一样在“风中的趔趄忽前忽后”,但字里行间暗暗流转的母女之情却漫溢纸背。好的诗歌就是这样:语言质朴而精致,情感真挚而含蓄。阅读此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辛弃疾那首“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词。

一个成熟的诗人更多的时候是用自己丰富的心灵和这个具体或虚无世界里的所有事物对话。这种对话建立在浓厚的悲悯意识之上,是诗人原始朴实的人文关照和生命感动。悲悯是一种高尚的情怀,所有的好诗都具有这种独特的文化承载。陈小素的诗歌注重审视人类生存的困境, 观照社会底层的生活。从审美上看,在纯净透明、从容沉静之余充盈着一种对悲剧命运的承担和救赎。她的《邻居》截取了“一段老墙的下面”在晒太阳的老太太的一个瞬间,来诉说自己多年来追寻家园的情愫。用“雕塑”、“雪线”、“沟壑”、“虾状”等词语,不但刻画了这位邻居的饱经沧桑,而且彰显出诗歌的质感和力度。当读到“身后的老房子在风中微微颤栗/和她一样就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使人有苍凉凄楚之感,自然而然的平添一份牵挂。诗人最后“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姓/和小名”是确认自己的身份,“声音恍惚  不值得信任”则是思考人生的归宿。《邻居》没有造作的修辞,也没有新异的形式,像河水一样从容流淌,又像河水一样明净简朴。

在当下的社会和文学环境中,诗已经丧失了应有的优雅和尊贵,诗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边缘化。这是一个缺乏诗意的时代,权力和金钱比优美的诗句更能打动人。就连本应圣洁的诗坛也被笼罩在功利和浮躁的氛围里,各种自我标榜自我陶醉的诗歌泛滥成灾。真正优秀的诗人不为眼前的冷落或浮华所动,他们默默地固守着诗歌的底线,在污浊的现实中痴迷地构建自己的诗学思维体系。陈小素之所以在当代诗坛有一定的影响,就是由于她能在高雅的框架里体现文化内涵,在贵族性的前提下兼顾平民精神。诗歌对陈小素而言,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她懂得诗歌的真义,懂得如何与诗歌为伴,像夜夜苦啼的子规一样,抱着呼唤东风的信念去寻找和锤炼美。刚在朋友的微博里得知,陈小素到省府太原领奖了。我知道她的组诗《暮色降临》最近获得了“上官军乐诗歌奖”,又想这或许对沉静低调的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肯定了她的诗歌方向,将为她今后的创作起到推动作用,为此我在真诚祝贺她的同时也深深地期待着    


附诗:


在梦里 ,我说:

你是这些尘埃的总和_____

                                                                                                                       

                   

1: 《缺口》 

 

你一直都是不可言说的         

一块压在我心上的石头

风漫过衰草  偏僻、荒凉 

在时光的追逼里

我一张口就都是错的

                     

几十年  我身负使命

混迹在人世间

仿佛所有的言说和书写 

都是在找寻 、磨砺着这个词

和这些风雨一样  它一经诞生

便锋利无比

在不断矮下去的土墙上  打开一个缺口

让时光侵蚀 

让我把这些被玷污了的血 

还给你

 

当我低声地唤出它               

我的出生地 

我们就只能是相对立的

不是在它的正面

就是在它的反面        


在梦里 我说:

你是这些尘埃的总和_____   

 

                

4:  《我的青梅竹马》

                   

那时  我是你的妻

屋后的小菜地就是御花园

我们以纸为绸  以水为琼浆

转眼就从青丝到白头

膝前儿女成群

               

那时我们八岁   一切还尚未懂得

似乎又都已经历

我们虚设爱  也虚设干戈

像那些戏文里的情节

离散再多 结局也总是圆满的

 

如今  春色又三分

菜地里一片荒芜

睹物思人 我只能虚设来生

 _____  你依然短襟小褂

不早逝 不远游

我依然是那棵芨芨草

尘世迷乱  我也只信奉一个少年的表白

在窑庄  以水只为水

与他男耕女织



◎ 《炊烟》

 

远远地  有炊烟升起来 

在那些覆盖着村庄的树影上

飘着 飘着 然后就没了痕迹

 

多么温暖的事物

父亲  它们也曾这样绕过窑庄的屋檐

在那些晨昏里

你早出晚归  母亲禾锄浆补

在檐下

承欢  或舐犊

幸福朴素得像一只燕子

 

一条小径  一道山坡

就把你带离了人间

而我 也成了风中的浮萍

只有母亲  一束微弱之火

星粒般

照着窑庄无边的昏暗

 

有诗人把它们比作失传的书法

何等的绝妙!

父亲   如果能够

你还习惯地在教案上写下:道义

而我 只卑微地写下:回来!



◎ 《秋风起》

 

 

一阵奔走在头顶  一阵疾驰在脚下

它们吹你  像吹一片树叶

 

它们穿过你的白发  再拂过你的眼

溢出的水滴让我变得模糊

在车前方  在马路的边上

你侧身  带着几分惊惧

视我如路人

 

风中的趔趄忽前忽后

妈妈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

每一阵都像要吹回你的幼年



◎ 《邻居》

             

一段老墙的下面。风中的锋芒

先于时光让她成为雕塑

她的头上飞舞着雪线  脸上横着沟壑

在阳光下侧身  弯成虾状。

那曾经抱过我的手 缺口的牙齿

都已不能替她说出眼里的惊愕

而身后的老房子在风中微微颤栗

和她一样就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而我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姓

和小名 

声音恍惚  不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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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凡修

 

忽然想起前不久与尤克利通电话,尤克利提到一个女诗人的名字:陈小素。也不知是陈小素与尤克利交流时提到了我,还是尤克利让我去读读陈小素的诗?尤克利的山东话我没听太清楚。今天我从早七点就来到陈小素的博客,仔细读了她大约40首诗,给我的感觉是:写得真好!沉实又轻盈,同样是乡村题材,但陈小素的表达却是多元的艺术呈现。【在此我特别强调“艺术”俩字儿。有很多写乡村题材的作品大多欠缺“诗歌的艺术性”。】

其实在这以前我读过她2009年《诗选刊》年代大展和发表今年4月《诗刊》上的诗,知道她是60后山西女诗人。

陈小素写下的“与窑庄有关”的系列诗篇是呈下沉状的。在窑庄的土地上的静默,深思来自于她对这片热土的灵魂嵌入:平静的审视,情感的饱满,结构的严谨,语言的内敛,节奏的舒缓……作品中叙述的底色与人性的关怀带给我们长久的安详和片刻的悸动。

以下17首诗歌是我从陈小素博客里一首首复制过来的,未经过陈小素许可——

 

陈小素的诗(17首)

 

 

◎ 告别

                                                  

从山上下来  风吹得有点凉

谷穗弯下谦卑的头颅

一个稻草人挥舞着手臂

赤脚站在田埂上

 

那些静默的 都远胜过我的表白

蝴蝶尚未走远  蝉鸣还在树上

庄稼们齐刷刷地立着  秋色无边

一半伏下去  一半被风抚起


我看见落日硕大 正滑过颓败的屋顶

橙色的余辉里

故园犹如浮舟  庄禾仿佛萍草

所及之物 模糊而不真实

 

没有送别的人酸楚是孤独的

那些远走的在风中游移

那些暴力般的蛮荒  被切割

被分解……碎片  更细小的……碎……

 

被时间修正  成为虚弱里的信仰

令人信服却不能企及

回望时  如同这秋日 凝重、盛大

寂寞得仿佛一场虚设的华宴

                  

                        

2010-09-03

 

 

◎ 秋风至

 

虫吟替代了蛙鸣

小径覆着荒草

两只蜻蜓把婚床安在天空上


秋日正好

玉米羞涩  腹部隆起 

土豆花谢了 根下一群低调的薯类……

 

家园尚远  浩大的秋色就淹没了我

路边野菊打蕾  屋后的葵花灿若皇宫

将到来的

日是吉日  辰是良辰

而那么多的唇  紧闭着

远走他乡

多少美和盛大 都被辜负

 

他们消散了  这赞美便是空洞

这些遍生的草木、庄禾、角落里的芳邻

当薄暮里再不能遭遇一个饥饿的眼神

我将允许你们

随我   从此皆属陈姓

并在下一首诗里

依次享用那些剩下来的名字

                    

2010-08-12

 

 

《废木场》                      

 

昌平区。某镇。一个车站口。

 

在那些木垛后面 

我看到了他们 

太阳下裸露着膀子  落满木屑和粉尘

一个人把一根木头抗在肩上  另一个

将木桩的一头推向旋转的轮子……

 

谁写过的?一群劳作者

一个似乎不适宜  却在这些调侃的口哨里

出现  且久久不曾离去的女人?

 

透过那些尘雾  我看见他们的早餐

搪瓷杯里的白菜和馒头 玻璃瓶子里的水

咀嚼时发出的响动

笑声里送过来的几句荤段子

 

我先被一首诗征服    现在

又迷恋着它描述过的场景

那些植物的气息  被遗弃的叶、弥散了的油脂

正被另一些词所代替:

我还无力写下的人民 、苦累 、

一群简单的快乐者

以及将从这些腐朽中提升的一切……这一切

 

那个早晨  我困惑  寻找

心怀感动

在废木场  一个女人的对面和背面

那近似于原始的慢  使人迷茫的快

我更倾心于哪一个?

当他们俯身  吆喝着

当身边的20路、64路汽车呼啸而过 ?                                    

 

                                 

 2010-08-04

 

 

《羞愧》   

 

 

那些从薄雾里升起的露珠摇曳着

是的,草木还是旧时的草木

一条泥土路沾满被风吹落的草籽

自东向西  从一个人的少年到她的中年

 

有什么被带走过?

那原始的气息越过断裂的墙垣 弥漫着

不为岁月和那些离去的人所停止

也不为正在临近的人慢下来

 

那些草叶间的风  林子里的氤氲

我无数次书写过这些   却如同开始说话的孩子

那些词语里安放下的孤独  真的

能消解这些对时间和命运无休止的询问?

 

清晨  卖豆腐的人依然路过

而叫卖声已无人回应

他负重的身影从玉米地中间的土路上穿过

带着音律般的节奏  在晨光中起伏 

和另一些身影相重叠———

一个   另一个  无数个……

 

我在薄而透明的光线中看见了他和他们

当那些劳作如同生活施予的暴力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有什么正被摧毁 和重建?

 

青春?被琐碎和重压所分解

在水一般的光阴里慢慢麻木了的爱?

还是若干年后一个试图妥协

却又不停地抵御着 在时光和命运双重的追逼里

献出血和盐份也不甘说出顺从的人?

 

那些让我一直在逃避的都已锈蚀或沉默

而我又带来了什么?

曾经的场景、抚摸过它们的手和气息

正成为我诗篇里的黄金和白银

那些草木矮下去的身段 木板门越陷越深的褶皱

正被我一次又一次地祭奠

 

和歌颂

仿佛一场盛大的礼仪

带着贫穷命运里的尊贵、 彷徨、和忧伤

以及所有的羞愧

                  

2010-08-02 

 

 

《子夜》

 

万物归隐

无边际地黑  和谙哑

 

醒在夜里的人

笃爱着含目  做盲人

浮世喧哗

闹剧一场接着一场

我心有佛   偏于一隅

 

总要有一扇门为我开着

内有藏药  可医百疾

内有桑麻  教我劳作和朴素

有你  一声轻呼

安放半生的慌乱

                        

2010-07-30   

 

  

 

《彼时 芍药》

 

在窑庄的河谷里 我找到了它

在那些草叶中间

它颤动   与一只蝶低语

玫色的红有些孤独

 

在爱情到来之前 惟有美

如此夺目

那硕大的花瓣  华美

令我一生为之动容的高贵

足以倾城

颠倒我一小片的江山

 

彼时  我还不足以在苦难里修身

却已倾心于这些绽放的事物

被内心的欲望怂恿着

令它从河谷里迁徙

我错误地以为

只要爱  所有的美都将为我驯服

 

多么羞愧

我的贪婪让它在瞬间陷入忧郁

一个人因为太渴望拥有

所以落魄

被河谷里的风吹着

像一个回头的孩子

被它旧日的容颜所抚慰  所宽恕


2010-07-22


 

《与一棵麦子在风中相望》

 

 

像一个词隔着诗的上阕和下阕

一棵麦子  在六月的山坡上

朝上可见绿色和黄土掩盖下的喧哗

朝下则可见这落寞的人世

 

在那群成年的麦子中间 

它朝我点头  向我示意

起伏间都是旧日里的表情

像一个亲人看见了另一个

 

当我俯身  它饱满

眼角眉梢都漫着金色

纤细的腰

就将被幸福抽空

 

仿佛在说:

看啊  这是我恩养过的身体

灌满了生活的铅和铁

她赞美的唇 正抵向麦芒 ……

 

 2010-07-05



《野青茅漫过黄昏》

    

五月  野青茅开花

白茫茫的一片 

像要等不及了

爱  早孕  在风中摇晃

 

如此消魂的事物

让整个夏天都低于它的羞涩

我不是一个可以漠视幸福的人

我俯下的身体

它朝向风中的弧度

那由近及远的流淌

 

那些迷失在草丛里的人

把祈祷般的弯曲带走 

把沉默留下来

多么匆忙  一棵草

还含满那少年的忧伤

一个少女端坐着的贤淑

而一部暮色里的经卷 

正被谁年复一年地默颂着 

慢慢泛出黄色

 

我不是一个可以漠视残缺的人

生活把我们从襁褓带向泡影

又从泡影把我们带回到襁褓

而羊群散了  马厩空了

一场被遗弃的美

在黄昏里起伏   寂寞浩荡                     

                  

2010-06-22


 

《此去》

 

再多的留恋也是枉然

父亲  那么多你未完成的爱

在召唤

 

几世修来的缘份

才有这骨肉相连的疼惜

时光飞渡

而牵念始终是缓慢的

让窑庄渐至虚无  让疼痛渐至于麻木

让这无边的清冷和孤寂

像那夜的死亡

在多年后都如此般合乎情理

 

我不回望  也决不轻言那些悲怆之词

一滴泪未经流出就已经干涸

二十年相守修来的默契

让我更愿意用背影来缝合这心碎

   与不舍

父亲 这是你给予的姿势和钙质

当命运来临  惯于逆风而行

当爱用尽了  一粒泥土

就是窑庄当年的芦席

                 

 2010-5-04


 

《伤逝》

 

我脸上的沧桑让你闭紧了嘴唇

父亲   这些缓慢的毒

先把你带走  又来侵蚀我的中年

让我的沉默一半源于歉疚

一半源于别来不过昨日

而家园  已不堪陈述

 

要到你和他们都消失了

才明白

世事不过柳絮  不过浮萍

再盛大的繁华也不过梦中的呓语和轻烟

窑庄也不过一粒低于尘埃的尘埃

在我的孤独里

低于你黄土下的静寂

 

那些被我滥用的悲哀和苍凉

仍被我滥用着

父亲  当更大的消亡漫过我

惟有这静默

更像我至爱的人间

山梁上飘过饥饿的羊群

那乌鸦张合的翅膀  和将起的星辰

都一如窑庄催声的布谷  和灯火               

                           

 2010-05-02


 

《替代》

 

交谈的方式何其相似

父亲 如果可以

就让当年的油灯  土炕  小火炉

替代这黄土  清风  扬起的尘沙

我在炕头上睡下

你饮热茶  母亲穿纳着她的麻绳

 

我们的话题也换回去

让人间的小分歧  替代这大寂静

我身上有一生都填不尽的深渊

有你两条命也疼不完的孤独

父亲  让小聚欢

替代这大离散

 

让十指替代墓碑

让走失的声音重回到唇上

让你不曾道出的问讯  我忍泪咽下的耻辱

都重来一次

让小悖逆  替代这大认同

 

父亲  从你走后

我就开始摹仿一头牛的秉性

用一根草里嚼出的甜

替代着大饥荒

就像窑庄用四壁替代了你的江山

就像母亲用自语替代寂寞

用她替代着你

拥有着生和死双重的身份

 

2010-04-24 


 

 《暮色降临》

 

暮色降临了  父亲

远处村庄模糊  顺山已看不到一个人影

一只鸟叫着 回到树上的巢穴

—— “该回去了”

你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

 

已不再轻易为这个世界所迷惑

而迷途 、而忘返

而让你在雷霆或夜色来临之前

等  和呼喊

越是接近它的本色 越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最初的无畏没有了  父亲

世界过于辽阔   而我

越来越只信任这寸土般狭小的疆域

开始像你  在风中等 、站立

期待着一双手敲响暮色里的门环

 

轻叩三声后  起身

以示告别

父亲  黄土虽厚也比不得窑庄

即便成了废墟也还是温暖的

此地风高月远

要记得你一世不愈的夜盲

记得加衣 、关门

记得天黑即安

 

2010-04-21

 


《炊烟》

 

远远地  有炊烟升起来 

在那些覆盖着村庄的树影上

飘着 飘着 然后就没了痕迹

 

多么温暖的事物

父亲  它们也曾这样绕过窑庄的屋檐

在那些晨昏里

你早出晚归  母亲禾锄浆补

在檐下

承欢  或舐犊

幸福朴素得像一只燕子

 

一条小径  一道山坡

就把你带离了人间

而我 也成了风中的浮萍

只有母亲  一束微弱之火

星粒般

照着窑庄无边的昏暗

 

有诗人把它们比作失传的书法

何等的绝妙!

父亲   如果能够

你还习惯地在教案上写下:道义

而我 只卑微地写下:回来!

 

 2010-04-19


 

《泥土》

 

现在  它们在我的手上

在我的掌心里

父亲  我不知道是它们在温暖我

还是我在温暖它们

它们长过我的土豆和高粱

长我的萝卜和豆荚

长我们清贫的生活  长过我不可抑止的青春

它们长你的半夏、柴胡、远志和艾草

长你的山药、苍耳、地丁和白芍

长这些不医疾痛的苦

那个冬天  它们堆积着

埋下你

一座压在我心上的山

一片黄色的海

任窑庄沉落  任苍凉消长

让每一次默然都如同凭吊

 

一年年  深埋的哭泣 

消解着心底的怨恨 和你远逝的回音

当你和那些消失的一起

与它们融为一体

仿佛是攥着你们的呼吸和体温

久久地抚摸 和端望

未等我唤出“父亲”或“米粒”

就被这二月的风  吹散了


2010-04-15


 

《途中》


从窑庄到你的墓地

要过一条小径和十八层的山坡

若是秋天  依次经过的事物

先是两边的果园  然后是葵花、

玉米、大豆 和谷子地

其间你若有若无的身影

 

现在是初春  向下远望还是一片黄土

岸边的灌木还没到风华之时

还不阻碍我望见对面的山梁上

那些上下往来的人群

父亲   结局大致相似的剧情里

他们的表情也大致相似

 

而我的失败在于哪里都有令我艳羡的

就如此刻  远远传来的几声悲嚎

像要唤出心底的这片海 

父亲  这么多年

一滴泪藏在我心底  就像这个春天

风过处就卷起一层黄沙  而一滴雨

任我怎么呼唤

都只在不曾抵达的途中       

 

2010-04-12


 

《空着》

 

送别的路总是那么漫长

只要我回头 母亲就还站在那里

 

这么多年

她一个人出门  一个人回来

一个人说话  一个人点灯

一个人度过那些孤寂的夜晚

 

她的听力没有了  可记忆还在

还记得你的嗜好

在院子里支起灶火 从林子里抱来柴禾

她坚信只有它们才能烧出当年的味道

坚信我们给你的你都可以享用

 

一个悲伤的日子 对于她却宛如盛宴

父亲  似乎只有这一天   你、我们

才不会有任何缺席的理由

让曾经的溺爱和相守

都重新回来

而不曾有过阴阳阻隔的缺口

 

她是窑庄唯一的坚守者   父亲

她先用不绝的祷词祈求你泉下的安康

再沿着一条小路目送我走远

早春的风吹里 身影那么矮小

那么孤单

而她的另一侧从你走后就一直空着

这么多年  一直都这么空着

 

 2010-04-10  

       

 

《风吹过》

 

风从西南来  吹面不寒

却暗藏着剑 藏着那棉里的针

它们吹过树顶  枝条瘦损

它们吹过瓦片 那些庇荫过我的青

此时苍白 像一件无人织补的布衣

它们吹过矮墙

吹过一个失败的捍卫者

和它空空的城池

那树下起伏的白发、地面上点点的绿

这些夜夜落在我梦里的雪 和星火

哦    一个下午

我只做一个过客  内心盛满一个王国没落的美

在窑庄的土地上静默、呈下沉状

任它们暴戾般的满足

尖锐而迅疾地划过 ———


 2010-03-21


 《路漫漫》(组诗)

   

作者:陈小素

 

 

《暮色河谷》


河谷里没有水。风送流云

也吹落叶  一个冬天的沉寂就要来临


总有一些在退场、成为缺失

一切还皆如米乳  却是转眼

就再也看不到它们。


身后的村庄就要在暮色里坠入绝境

雾里垂下的清露就将使大地蒙霜

在我的左边  牧羊的人

一边偎着落叶聚拢的火焰取暖

一边不停地翻动着那些残梗

使焚烧更为彻底

黑色的袄就要落满升起的星宿……


一条路就要把我带向谷底

他的笑容简洁  目光令人安慰

仿佛那灰里飞舞的不是时间

坡上散落的都是他的黄金

仿佛在说:世事皆如青烟

而又去如灰烬

仿佛看见我和灵魂一起颤栗着

惟恐一迟疑这冷和孤寂就无处安置!

 

 


《空旷》


一条河流过旧日的河床

在垂下来的暮气里  绕过坍塌的石桥

缓缓东去……那霜红的秋叶

曾抬高过我们头上的天空

南去的风带来过丰密的青草

羊群顺河而下  缱绻的样子

像流云  更像仪式。


岸边的石头坐瘦了我们的青春

我们在夕阳下轻许

在残月升起时默祷

多少人在深水边出生

在河水的微凉中  痉挛  慢慢长大

在生活里蒙尘  弯曲

在临水的流照中  衰老  黯哑

成为被淘洗的粉末……


一条河带来安谧和重生

白露还未结霜  燕子依旧低徊

秋禾无边  太阳橙色的余辉

照在身后的残垣上……


一条河也带来伫立和无语

当这些词再唤不回一声嘶鸣

当这些诗篇再不能安放一粒尘埃的轻

和一整条河床的空旷

 

 


《锦书记》


午后到来的小邮差

为我带来牛皮纸封的书信


白纸黑字间涌动着你的异地之秋

落叶  雁鸣  一道秋水隔阻的

人和芦苇

那埋在胸口的霜雪

与来自时光里的微凉


秋天多么相似

彼地萧瑟  此地苍茫

多少年过去  生活并不曾把你我

置于时间的对面

信首才说:别如昨日

而信尾已“想象不出你的中年”

……


十年光阴不过是

一张纸的正面和反面

而浮于命运之浪上的两朵

肉体疲惫  灵魂单薄

那么轻易地越过往昔的深渊

 

 


《青春期》


桃花飘零  扬花吐蕊

人间四月  处处是芳菲和汹涌

她蹲在春天的墙角下哭


她的体内蓄着湖泊  蓄着一条江

但还没有女性的温情

还不懂得那将不断沉沦的深渊

就要在她的身体上耸起高高的忧愁

和不眠的甜蜜  与绝望


她还不知道就将与这种无误的生活决裂

在不断滋生的邪念里

向着这懵懂的人世

生长  敞开一个女人的内景

将如一只硕大的容器  接纳和消融

命运给予的所有羞辱  恩惠  与原罪


她还不知道这只是初始

而更大的碎裂将像一生那样漫长

那个早晨  她只是任由这不安之水

流经过耻骨逃出体外

羞怯  而惊恐地哭———


大到风雨骤小到细无声



我眼中的经典——中国新诗选(775)


775、山中慢 陈小素

 

一别几年,闻得你仍披满尘世的硝烟

日日不得消停

 

而我将身安在山里已经好久

看闲花落地,听雨声奔走在檐上

 

但这不等于你心怀的欲念我都已放下

也不等于你独酌时的闲愁我真的已经消解

 

廊前鸟飞,屋后草枯

我在这里,不是要归隐,也不是

 

要为行将消失的家园立碑

为那些草木写志

 

万物归属,皆如尘埃落地

却不是那些过去的都可以回来

 

我在这里,只是想远离人群

像那只杜鹃一样

 

在夜半时,听一听自己的哀鸣

  

                         



诗人简介:


陈小素,原名陈素云,女,60年代末生于山西长子。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做过教师,现供职于一家国营企业。2005年底开始诗歌写作,作品见于《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当代小说》《黄河》等刊物。诗歌入选《2007中国年度诗歌》《2007中国最佳诗歌》等诗歌选本。

今日名言

        “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法国·勒韦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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