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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论写作:金汝平:写作的秘密 (221--293)(总549期)

金汝平 诗眼睛 202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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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汝平:写作的秘密

(作者:金汝平)



221


一大早就顺利突入写作的人儿,是有福的啊。但首先要把一首老歌听上十遍。再洗一百次的手。刷一百次的牙。生病的黑猫。梦幻中的黑猫。瘫在墙角。吐一朵红花。再吐一枝淡绿的嫩芽。偶尔迷茫无助看着主人。写作之前。要做许多准备。他已经在房间狂奔了一百遍。他已洗了一百次手。刷了一百次牙。如果牙齿脱落。请置放于青铜器或一个秦朝的陶罐里。那微微闪烁的纯清之水。必涌起惊涛骇浪。而红帆船来自天边。不过是一个写作者的想象!确实。作家是在自已独有的怪癖中写作。持续不断日复一日的写作。必培育出独有的怪癖。虽被外行嘻笑。但我们深知。正是这形形色色花样百出的怪癖。保证了作家个人风格的突显和争奇斗艳。它实际上构成作家思想与美学双重意义上的个人化异质化与陌生化的一部分。当然并非极端重要部分。强化它。扩展它。与它如影随形。相伴终生。据说无论是写革命还是爱情。智利伟大诗人聂鲁达都用绿色墨水。离开大麻与酒精。波特莱尔又怎么能盛开一朵惊世骇俗的《恶之花》?那么。偶尔停下来。想想你的怪癖对写作意味着什么。它带来或减少了什么。



222


越是混乱。断裂。荒谬。怪诞的梦。就越迸射着美不胜收的奇光异彩。圣人无梦。内心荒凉。痴人说梦。娓娓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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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智者就是能够不断修正自身的错误而走向新未来的人。一个傻子则沉沦于错误中不能自拔且顽固地自以为是得意洋洋。哈. 每一次对自我的抚摸, 都泛滥着柔情蜜意。如何改正错误。唯有通过思考。托着下巴低着脑袋的思考是看得见的。更深广更艰巨更严酷的思考是看不见的。但它支配着少数人。不周山下红旗乱。飞机扔下恐龙蛋。我们精神高地上血腥的上甘岭。日日夜夜白刃战!



224           


 

新时期以来,文学作为“政治工具”的厄运刚刚结束,商业对它的操纵与支配又迅速开始。在中国这个巨大的市场上,文学被迫由孤寂的象牙之塔走进十字街头,羞答答继而赤裸裸地销售自己。既然要销售,“包装”上怎能不狠下功夫,于是,书商、出版家、作家、评论者为了一个共同目标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出谋划策。果然,经过“包装”的文学,就如同涂抹粉的女人,真还散发出妖冶的魅力,让那些经不住诱惑的凡俗之辈,从口袋里排出几枚铜钱:“买”。


“包装”文学对许多人还是一种神秘,但在我看来,它脱不出以下几种招数。


首先“包装”作者。在这种把文学投入市场的过程中,作者的价值类似于厂家。如果它的招牌像镀了金闪闪发光,那还愁买家从四面八方来自投罗网,否则肯定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出版者是聪明的,他们的嗅觉是灵敏的,因此,不论作者长着什么样的脑袋,反正会把许多耀眼的、显赫的“桂冠”扣在他头上:梁晓声被称为“中国的巴尔扎克”,王小波被美化为或者丑化为“浪漫骑士”和“行吟诗人”,而北大博士余杰因《火与冷》和《铁屋子里的呐喊》又被称为“第二个王小波”,真是莫名其妙。在这种商业操作里,有的还不太离谱,有的纯粹是驴头不对马嘴,许多作者对此也是有苦难言。


其次“包装”书籍。这是第二道程序,要是从作者那里玩不出什么新的花样,就只能在书本身大作文章了。把纯文学作品的封面弄得花花绿绿,一个裸露的女郎像蒙娜丽莎似的微笑着;把严肃作品当为通俗读物来装饰,书名再带点儿言情小说的味道。如此下来,冰清玉洁的女神落入风尘,文学被糟踏的不成样子,有的书名更是无聊:什么《贞操隐私》、《情人隐私》、《鬼吻》……书被“包装”到这种地步,也真可悲又可怜了。另外还也不妨“包装”读者。在书前书后印上许多名家的评价,这么多行家都大加赞美,书的质量还有问题吗?同时,在报刊杂志电视电台等形形色色的媒体上,都可别有用心地对书从多个角度“狂轰乱炸”。谎言重复几遍就成了真理,而在这真理背后隐藏着什么,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只有一些天真的读者睁大亮晶晶的大眼睛:“这本书真好啊。”


鲁迅曾犀利地洞穿了中国社会中广泛存在的“瞒和骗”,而被“包装”的文学,在一定程度上都带有欺骗的成分。只有看透这欺骗,我们才能享受真正的文学,我们才是合格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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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写作源自致命的激情和渴求。有时写作则出于其种无聊的习惯。哪个更为有效?每个写作者。心中自有判断。而当两种写作归于精神与审美上的双重失效。写还是不写。就成为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写作者。你该放下笔了 。赞美, 歌唱, 讽刺, 诅咒,一切归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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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事情就这样有意思,一些写不出东西的人对作家作品驴头不对马嘴地瞎说几句,也戴上“批评家”的桂冠。他们很是理直气壮:时儿不分青红皂白斥责这一部作品是“照搬”,是“模仿”;时而又居高临下嘲笑那一个作家没文化,缺见识。好一副雄视天下指点江山的气势!可在我看来,他们对文学真是一窍不通。


文学博大精深,对它一窍不通,不算大不了的耻辱,老老实实闭上嘴也就行了。可这些徘徊在文学之外的自我感觉良好的门外汉,却偏偏耐不住当一个哑巴的寂寞,于是摇旗呐喊冲上阵来,但明眼人一看即知:他们喊叫的是别人的口号,他们操持的是别人的武器,他们仅仅是别人理论的雇佣兵。就凭着这些人,能对文学的奥秘,有一点小小的破译吗? 他们标榜:“搞批评要有理论背景。”他们宣称:“批评家要具有独立思考的意识。”说的倒是娓娓动听,一旦面对具体的文学现象和文学作品,他们就不会说自己的话了。谈诗歌言必将艾略特、叶芝、庞德,论小说言必引博尔赫斯、昆德拉、马尔克斯。把“后现代”的帽子扣在作家并不后现代的脑袋上时,这些批评家也要喃喃背诵德里达、富科、罗兰·巴特的“语录”,为自己扣帽子的举动寻求理论根据。固然,可以引经据典为我所用,但有一点必须注意:那就是自己的观点必须有力而独特,否则,必然被那些更有价值的理论无情地吞噬。这时候,批评家就有可能退化为一个别人观点的收集得、引用者、注释者,这将构成对批评家角色的严厉否定。归根到底,批评家的力量表现在他独立的对文学的理解与认识上。过分的失去尺度的引经据典,只是才华贫乏的标志。表现上看来博古通今,知识渊博,实质上正掩盖着精神上的依附性,这个大师这么说,那个天才那么说,除了抄袭别人的见解,自己就是个哑巴。不,哑巴还能熟练地打着手势,而这些精神上的鹦鹉,只会吱吱呀呀可悲地重复着别人的语言。 批评界,不要成为鹦鹉的乐园!


 

227


 

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时髦,近年来,“酷”这个字轻飘飘地时髦起来了。乳臭未干的新人类听到别人说自己“酷”就免不了沾沾自喜头重脚轻,文学批评界也乱哄哄地充斥着所谓的“酷评”,当然,此“酷”不同于彼“酷”,但这个字受到如此宠爱,也是人们集体无意识的别有意味的流露吧。


什么叫“酷评”,这样一问能把那些滔滔不绝的“酷评家”问成呆若木鸡的哑巴,但我想,“酷评”,不就是那些自以为高明、严格其实大而无当、脱离实情的批评吗?这样的批评有时出于职业批评家笔下,更多不过是许多平庸读者七嘴八舌的胡言乱语。它们外表上气势磅礴,骨子里逻辑混乱;它们形式上随心所欲,但内容缺乏真正的文化修养的支撑。而且它们的角度有时荒谬得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可笑得让我感到悲从中来。“酷评者”大多缺乏写作的原始经验,缺乏对复杂神奇的文学现象的深入剖析,因而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窥一斑而不见全豹。让人佩服的是,“酷评者” ,什么也敢说,什么也敢否定。唯独不想自己如果赤膊上阵舞文弄墨,写出来的又是什么东西。自然,“酷评者”是不屑于这样思考的,他们理直气壮地宣称:吃鸡蛋的未必当一只母鸡,但真是一只母鸡,对下蛋的痛楚肯定有至深的感受,绝对不会认为下蛋多么容易,因为有了这样一种理解创造的心灵,才会更加贴切地进入作品,否则总是雾里看花。“酷评者”大多是“空头酷评家”,自己写一篇中学生的记叙文都“难于上青天”,然而一旦到批评的领域,马上把这自卑的耻辱忘得一干二净,开始指手划脚,说三道四。但永远不会说到要害上,就像一次次射箭却射不中靶子,就像一次次垂钓却任凭鱼儿溜走。有时我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他们这样痛苦而又欢乐地工作着,唉,与其指责这个作家那个作品,何如亲自动手做个示范,让我们领略一下真正艺术的风采。当代作家都没有什么思想,那么你把你的伟大思想展览出来教育教育我们吧;这个时代没有天才,那么你过来填补一下这个可怕的空白吧?


“酷评”的表现五光十色,究其最根本原因,乃是出于对文学的浅薄认识或者纯粹的无知,而“无知者无畏”,,也算得上辩证法的胜利了。有一个人曾这样问我:“你们每天写来写去写不过托尔斯泰,那写作有什么意思?”这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值得反击的“酷评”,于是我回答:“你不是毛泽东不是秦始皇,也不是比尔·盖茨,那你活有什么意思?” 


 

228 



“智慧的散文”。首先是思想者,然后成为散文家。对哲学的精深研究使人具备洞察世事入木三分的眼光,而当他找到表达自己智慧的形式,一个散文家就得以诞生。哲学构成散文的内容,散文又构成他对哲学的表达。哲学与文学的有机联系和融合。形成了一种目前鱼龙混杂的散文界引人注目的“类型”.“智慧的散文”。这种“类型”浸透精神的浓郁气息,弥散着思想活动的激烈和狂暴,它并不以大规模的“学术知识”、“奇闻异事”、“古代资料”为吸引读者的策略与手段,“文化散文”中四处堆积的“文化”,在这里文里变为一种精微透彻的智慧,像空气一样存在。问题不在于极其广泛谈及有关人类生存的许多问题,生命意义、性爱与婚姻、自我与他人、灵魂与超越

,而在对这些问题的深思熟虑。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们和人类伟大的精神遗产有着无可置疑的继承关系。但继承中必有发展。穿越于哲学与文学之间,需要一种特殊的、冷静的、平和的心情和心境。要求作者与众不同的精神气质,他写散文是由于纯粹的自我喜好,绝不以此猎取功名。

否则直接影响到散文的艺术品格 。与对“智慧”的把握有关,这路散文的语言犀利,简捷、明快、清晰。它有利于沟通读者,沉思人生和反省自己,但这种语言在对人的内心世界的挖掘与解剖上,却力不从心。也易使语言的审美色彩有所减弱。这是“智慧的散文”的普遍弱点,我们在接受“智慧的散文”的优点时,也必须把它的弱点接受下来。至于那些泛滥成灾的"伪智慧散文"。审美上不及格。貌似智慧而不过是他人思想的二三道贩子和五六流的注释者阐释者。离真正的思想十万八千里。不过是乏味平淡且掉进一只苍蝇或烟灰或尘埃的所谓"心灵鸡汤"。连鸡汤都是自我标榜自我吹牛。有没有一点点鸡汤的鲜美?鸡汤的营养?我懒得看它。它让我深度近视兼老花的眼更加深度加老花。这也算了。更不可宽恕的是。它的存在。侮辱了一个有点智慧的人的有限智慧!


 

229


在生活中雄辩的人。要在诗的书写中变得口吃。过分的雄辩对于现代诗是一种伤害。而口吃。则加重了每一个字词的重量。



230


读好书。提高人的智力。读烂书。则降低人的智力。



231


行动上的懒惰,让人的生命枯萎。思想上的懒惰,让人的精神停滞。倘若你恰是如此。你可以轻蔑地对自已说。朋友。你早完蛋了!完蛋得花枝招展极难看。


232


《狂人日记》,写于1918年。距今已差不多100年了。它的核心主题〝吃人〞。是鲁迅所有作品的大纲。   

  〝吃人与被吃〞。构成了中国四五千年的惨不忍睹的历史。但这一点并非赤裸的暴行。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恶毒技巧与诡秘策略。布满了无从逃脱的罗网。更多是在〝仁义道德〞的名义下吃人与被吃。鲁迅洞察了权力的形式。伪善与谎言。存在的陷阱与骗局。奴隶的人格分裂与精神的支离破碎及盲从及麻木不仁。恐惧感无力感不洁感密布于文本的字里行间。令人惊悚而思又几近窒息。借狂人之口。鲁迅暴露了他对整个黑暗存在的恐惧感。而所谓抗争不过是绝望的挣扎。〝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我怕的有理!〞虽然结尾处有〝救救孩子〞的吶喊。但这呐喊更类似于铁屋子的呻吟。被无边的漆黑与恶臭无情地吞沒了。作为吃人也被吃的衰败民族的先知。鲁迅内心的绝望是深不可测的。反抗绝望”,也随之而来 。  

反抗绝望 ,乃鲁迅思想中的核心思想。他的文学及生活由此展开显现。鲁迅,抓住了一个真理。谁没有一夜夜的辗转反侧和流不尽的泪水及无泪之泪为自己生命中“严重的时刻”作证呢。被绝望摧毁的人,也极少。更多被折磨且践踏的人们,承担绝望也反抗绝望。人的意志,人的本能驱迫他这样做。绝望的幽黑深处,也隐匿着希望之光,虽然是微弱的。反抗绝望是沉沦在绝望中的人们的严肃的选择。从政治的屠宰场逃向自然的青山绿水,是一种选择。从酒绿灯红逃向高高山上一座庙,暮鼓晨钟了此残生,是一种选择。真正的绝望走以自杀为终结。所有自杀的人,我们都无法理解,只为我们还活着。所有活着的人们,心与心之间,何止一墙之隔。写作,乃反抗绝望的一种形式。必陷于更深绝望,写作者还在写,他反抗这更深的绝望了。吃喝嫖赌,杀人放火,又何尝不是如此?确实,绝望是存在之罪。反抗绝望是对自身的拯救。


鲁迅血液里激荡着拜伦式一意孤行的强力意忐。张掦着尼采〝重新估量一切价值〞的怀疑主义精神。《狂人日记》把所谓文明古国的一切置于他锐利阴郁又冷峻的目光下重新审视。于是。一种觉醒。一种顿悟。一种裂变。一种颠覆。产生!当然。这产生必不可少带着惊惧。不安和痛楚的悸动。并驱迫个体陷落于杀机四伏的险恶敌意中。我们可以把狂人视为鲁迅的替身。狂人的荒唐言也不过鲁迅最真挚也最坦诚的肺腑之言。中国的传统被撕裂开一个血淋淋又黑沉沉的巨型伤口。而腥臭四散淹没了所有走投无路的人们。无人逃匿其外。鲁迅的怀疑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没有谁是清白圣洁无罪的。暴君的权势与奴役。赵家的狗又叫了!庸众的专制与冷漠。在文本里。鲁迅以〝海乙那〞隐喻这大量的昏睡者。深深透露出他对他的所谓启蒙对象的无奈。失望及束手无策。同时。对觉醒者他也怀疑。你。你们也是吃过人肉的。手上也有着血污!这种彻底的全面的审视与怀疑。必然跌入虚无的深渊。实际上。某种忏悔也折射出鲁迅对启蒙的困惑,徘徊。不自信。迷惘。当时。他的杂文回应着一代启蒙者的登高一呼。显得信心十足。他的小说及散文却全体笼罩在极为强烈的悲剧性情绪的苍凉书写中。《野草》则趋于极端!

   作为一篇带有启示录的现代寓言。《狂人日记》把忧愤深广的强劲的现实批判呈现于新鲜怪异含混又暖昧的象征与隐喻中。艺术上表现主义的色彩异常浓郁。异常突出。一方面它制造了和太多读者的距离。另一方面又构建出审美上震荡不已的紧张。刺激和冲突中的特异魔力。误读。曲解因此产生。多元化的深度阐释和过分阐释也层出不穷。鲁迅并没有在具体的人物外在形态上用力。而是以非凡的洞察力直接突入昏睡国民病态灵魂的最深处。晃动在《狂人日记》里并非有肉有血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而是一群僵硬虚幻的幽灵。他们吃人也被吃。在血腥腐臭的人肉宴席死灭无声。


233 


每个声称热爱真理的人。不可能爱别人心目中的真理。真理的追求者会为真理的多元化互相屠杀起来。 



234


“有病不求药,无聊才读书”,人生在世,烦恼众多,只是白痴才能每天高高兴兴乐呵呵的。于是我们弄出来那么多对付无聊的法子,有人喝酒喝得东倒西歪,有人玩牌玩得昏天黑地,有人聊天聊得鬼话连篇,而我无聊时,我就想到了金庸的小说。


金庸这几年的名声更是如日中天了。已从“一剑光寒十四州”的“武侠泰斗”一跃而上“文化大师”的宝座,和鲁迅、巴金、沈从文等人并列在一起,许多专家学者也情不自禁为金庸摇旗呐喊起来,有人靠他的小说获得了博士,有人因他的小说评上了教授,“金学”也声势浩大成为一门显学,然而,我总觉得这有点故弄玄虚,金庸的小说只是武侠小说的高峰,非要拔到经典的高度,再挖掘出那么多令金庸本人也大吃一惊的文化内涵,恐怕是一些金庸崇拜者的自作多情。 


对于我,金庸小说好看,我就看个热闹罢了。确实,金庸的想象力比一般人高明得多, 凭借着这种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想象力,金庸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超越现实的神奇莫测的江湖世界,也用不着指责这个现实没有真正的现实感,这是用严格的文学标准来衡量武侠小说,大可不必。否则,金庸小说还能写出来让读者过一把瘾吗?在这个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世界中,惊险、刺激、吊人胃口的事太多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草莽械斗、帮会传说、镖局沧桑、侠客轶事、江湖奇闻、官场争斗……金庸把这些具有传奇色彩的东西统统地呈现在自己笔下,再加上辟邪剑谱、屠龙宝刀、九阴真经,确实能够让读者看得如痴如醉,晚上睡不着觉,许多人出差时都要带上一套或几套金庸的 小说,由此看来,金庸小说对人的吸引力是不能够否认的。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不是笑傲江湖而是落魄江湖,这句话透露出一股难以驱除的沮丧颓废的气息,因为它写的是一位文人不是侠客。但是,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涌动着一种英雄主义的亢奋的激情。谁也不想在平凡的日子里碌碌无为,谁也想朝世界宣布自己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存在,金庸的武侠小说正好满足人们这方面的欲望。当我们进入金庸的小说的时候,读着读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湎于对自我的重新塑造中,并悄悄地和书中那些英雄人物融为一体,在那一刻,我就是坚韧不拔大智若愚的郭靖,有聪明灵俐的黄蓉伴随闯荡江湖,我就是放荡不羁、追求自由和正义的令狐冲,我就是豪气逼人有勇有谋而被命运驱迫着陷入悲剧的萧峰,我就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于是,阅读会产生这样类似于“意识教育”的后果,平庸生活中灰色的小人物变得高大、无畏,变得豪迈、自由,金庸的小说的娱乐就和教化作用融合在一起了。这就是金庸小说的精彩之处 。其实对于武侠小说,这也就够了。 


235


在美学上。陶潜与鲁迅是两个极端。前者营造了桃花源的绝美之境。后者以"未庄"的黑暗溃烂以及杀机四伏。冷冷地宣布了乡村乌托邦的破产。鲁迅的乡土小说既是对陶渊明的补充。更是对陶渊明的质疑。它构成了某种反乌托邦的阴森森的存在。实际上。以后的中国乡土小说都是在这种对立基础发展的。废名。沈从文。汪曾祺是陶潜的传人。 莫言。阎连科等人是鲁迅的弟子。鲁迅曾多次谈及陶潜并引用其诗句。这是两位大家的心心相印之处。但如果进行对话。他们精神上的冲突是必然的。陶渊明的目光所忽略所删除的。被鲁迅的一双冷眼。大量地观察。凝视。并呈现于他简炼。刚劲。锋利又浓缩无比的笔下。陶潜的闲适与幽静里。鲁迅倾听到沉闷的令人惊恐的生与死的骚动。人们互相伤害。挣扎在这漆黑一片的无爱的人间。死得廉价。活得卑微。人们都是历史重负下比蚂蚁虫子更悲惨的牺牲品。爱的微光一闪而逝。恶的刀剑无所不在。读陶潜。我会觉得温暖。读鲁迅。所有人会感到一种巨大的疼痛。只要活着。这疼痛就永恒地刺伤着我们。


236


鲁迅放弃医学献身于文学。但骨子里仍是另一种医生。如果说手术刀。解剖的是人的有病肉身。他是用一支锋利之笔。治疗人的有病的精神。他对所谓"国民性”的猛烈无情的挖掘与勇敢的搏杀。不过是希望一个走投无路的衰老民族的新生。置之死地而后生!但这样的希望始终混杂着悲观的阴郁的绝望。他永远是那样忧心忡忡。紧锁眉头。这建构了他作为一个作家兼思想家的鲜明形象。当然。他也会笑。那是在日常生活中。而非体现在他大庞杂多元的文本中。确实。文本中鲁迅的幽默也是冷峻而严肃的。

鲁迅是智者。阿Q却是活在他笔下未庄这片凶险莫测的弹丸之地的另一个狂人。阿Q以神奇的无师自通的"精神胜利法"对抗这日日夜夜摧残他凌辱他的外部世界。最终在自欺欺人的无可奈何中死去。且引爆了群氓们狼一般的欢呼之声。作为智者。鲁迅书写了狂人但不理解其癫狂。因此他为阿Q下了否定性的结论。在鲁迅看来。阿Q的疯狂是不可理喻的病态行为。最终导向无价值的毁亡。 阿Q或许惟有以这种疯狂才能使自已在荒凉如墓地的尘世。得了一些微茫的亢奋。渺小的乐趣。归底到底。智者和狂人是两种人。呜呼。他们的灵魂是不相通的。对于阿Q。鲁迅确是批判多于悲悯。而这正是鲁迅之为鲁迅的地方。他决不是以一个灰暗小人物之死来让我们同情和流泪的。


237


昨夜狂欢的高谈阔论中。偶尔喷射出一串妙语。有资格进入《荒唐言》。只是没有随手记下。永远沉没于遗忘的黑洞中。早晨。怎么想也想不起了。呜呼!丧失的灵感。丢失的钱。极难找回。哪怕你用头撞墙暴跳如雷。

 


238


你为什么不停地修改一首诗?只因为你的肉体和精神被日复一日的生活不停地修改。凶残的黑混杀血腥的红。阴晦的蓝又渗透纯粹的白。 皇帝如鬼被紧紧包裏在一片灿烂无际的极端之黄里。 美德与丑行都五颜六色。迷羊燃尽人间血。刀下留鬼不留人。于是。你被另一个你悄悄代替。一首诗也变为另一首诗。微暗的火就这样耗费掉我们。


239


一句诗飘舞在这冬日黄昏的光里。你不能把它抓在手里。写在纸上。留在心上。 吃酒去 !胖胖烧烤来了两个瘦子。梦想通过吃烧烤胖起来。 一句诗轻轻跳跃在美酒的火焰里。你也不能把它抓在手中。写在纸上。留在心里。这难道不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焦虑? 吞食与呕吐。吃肉与吃素。客人们鱼贯而入。把茶杯换成酒杯。把一个人投入一群人。黄昏的伤口深处穿越着拯救我们的白衣天使。以猛烈的酒对抗更猛烈的寂寞。 一坛烈酒。两坛烈酒。再加上才华横溢的高谈阔论。把我们精神葬礼上的浩渺黑暗,点燃得炫目。白热。无限光明!



240


"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已“。摘自鲁迅奇文《影的告别》。这句诗有一种奇异而难以索解的魔力。 初读《野草》。就记住了。且经常浮动在我的脑子里。不解其义又深受其蛊惑。鲁迅也未必能清楚它究竟表述什么?但它就这样存在了。正如宇宙中亘古的黑暗。每个走投无路的厄运之人。都在黑暗里彷徨于无地。 鲁迅如果活着。他将如何活着?可以料到的。人因性格决定命运。敌人更多。朋友更少。弟子背弃或离去。肺结核更严重。和许广平更经常地吵架翻脸。喝黄酒更凶。但必写出一些更触目惊心的作品。埋于民间。转移国外。决不可能发表。地火在地底奔突汹湧!被关押。被囚禁。放批判。被殴打。被教导。被改造。也会被拉拢。或许会像尼采和荷尔德林和斯威夫特那样疯了 。


241


朋友。你当深深感谢一夜夜的噩梦。那知识与理性不能告诉你的。它告诉你了。那经验与沉思不能启示你的。它启示你了。早安。北京!早安。你刚从噩梦中骤然坐立又内心一片澄明的人 。



242


思想。对于思想者。乃是一种甜蜜的折磨。亢奋与颓伤。激烈与幻灭尽在其中。但他沉溺于此不可自拔。这就是命所赐予的他和思想的终生纠缠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正如一个眼神迷离的妄想狂。现实荡然无存。他就在他的光怪陆离的妄想中。满足了。一种奇异而荒谬的满足。那压垮他的。也注定要压垮我们。负重而行的人。梦想着蝴蝶的轻盈。一生都跋涉在波德莱尔的一首散文诗里。也在这首散文诗里昏昏倒毙了。

  思想从胡想中产生。禁止了胡想。思想必死亡。有思想的文字自有它的美。它的力。而太多文字的背后是一无所有。瞎写对于瞎写的人。是一种快乐。我们不能剥夺他的快乐。那是恶。那是残忍。那是犯罪。但我们知道这是瞎写。 瞎写是无效的! 



243


如果我们可以质疑"代表“这个词的专制主义性质和密布其中的精神剧毒。但一定程度的"代言“在文学写作中则是客观事实。我们心中激荡很久的话。被诗人精确地说出来了。因而引发情绪的共振。一个人的想象力。也吻合了我们的想象力。才获得这种想象力蔓延滋生不断扩散的强大基础。强调独异个性。必以不否认一定程度的共性为前提。否则。文学的被理解将成为虚幻与不可能。



244


支撑散文的整体内容必须被散文作家赋予一种精心构建精心设计的形式。散文容纳叙述。抒情。细节描绘。哲理。议论。记录。等等。但又以一种匠心独运的综合创造力整合为一部"作品”。如果不能完成这样的过程。作品就垮掉了。堆积成一些素材。题材。小感触。小情思。作品的完成度是每个写作者必须严格时待的。而一些人对写作的技巧持一种不以为然的。忽视的。甚至蔑视和否定的态度。将注定他写作的失败。因为一切文学都是有意味的形式。离开形式。没有艺术。这难道不是写作的最基本的常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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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歌者早已在萧萧秋风中倾尽一生的泪水,那么,今天的现代诗人还有没有必要朝着秋天临风洒泪?    回答是肯定的,因为人有着同样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今日的诗人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注定是。永远是。不过是。必然是。反抗孤独! 诗人必是浪子 。 浪子,浪子就要不停地浪啊,满世界-浪啊,浪得奄奄一息再回归故乡。黑暗必收藏一切大地上的白骨与黃金。 只是面对秋天,面对着我们内心深处的茫茫哀愁,诗人必寻找更新异更有效更惊心动魄的语言。而你能寻找到吗?一旦深入语言这危机四伏的国度,诗人和语言必有一场又一场短兵相接的搏杀。语言用它固有的约定俗成的传统法则控制诗人,束缚诗人,奴役诗人,迫使诗人朝它妥协和投诚,而诗人如果接受这样的结果,已不复是诗人——因为诗人最本质的特征就是在不自由的语言中猎取某种自由,享受某种自由,他注定是语言不共戴天的敌人,他对语言的反抗和争必继续到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或许,这场斗争没有胜利者,那些没有被语言击败的诗人,早已伤痕累累了。一切卓尔不群的诗篇,作为这场战争的证据留下来了,字里行间到处可见诗人与语言搏斗的痕迹。数不胜数的平庸之作,却看不到这一点。它们好象轻而易举地,随心所欲地被写出来了,但就是这一点,导致了平庸。当然,如伏尔泰所言:“平庸只是不幸,不是罪孽”。我的朋友,你热爱诗,你甘心做一个平庸的诗人吗?

那么,深入到语言这危机四伏的国度里,独身一人!有时连影子也没有,连踩住你脚后跟的鬼也没有。



246


修改旧作。证明某个旧作还值得修改。修改后会成为一件不丢人的作品。有的旧作惨不忍睹。直接毁掉算了。这有一种莫名的快感!



247 


静悄悄的书斋。惟有思想的一场又一场的暴乱产生!它推翻的是所谓真理的帝王。它制造的是价值与意义的混乱与动荡。它喷射的是我们精神火山的岩熔和血腥。 窗外。下雪了。野猫那瘦弱又锋利的爪子。雪。吱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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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异的是。"新月派”三诗人皆非正常死亡。刚烈的闻一多死于国民党特务的枪击。最后的演讲成千古绝唱。潇洒的徐志摩死于飞机失事。挥一挥衣袖。来去匆匆。带不走一片云彩。而偏执怪异极端的朱湘。一边饮酒一边吟诵《离骚》。然后纵身跃入杨子江。追慕他心中的屈原去了。高不可攀的存在,嘲弄着我们。  



249


杰作与巨著的完成。乃是文学史的奇迹。 太多太多的情况是。我们的才华不足以支撑起我们写作的野心。怎么办。苦笑吧。认命吧。因为一个人只能写下他能够写下的。而不是能写下他想写下的。理想与现实的强烈冲突中。作家的无奈。是必然的。为了写出一首好诗。我们必定写下许多烂诗。正如为了最终的胜利。我们必忍受了许多的惨败。但更让人黯然神伤的是。写下那么一堆烂诗。好诗仍遥遥无期。它到底在哪里?诗人朝着黄昏的无边天空嚎叫了几声。然后颓然而归。他好像被抽空了。被耗尽了。这一生的朽败与破灭。已无法更改。



250


给一个美丽肉体以一件合适衣裳。给一个奇异思想以一个特殊形式。当然。某些时候。赤裸裸更美。更耀眼。更荡人心魄!



251


死去的大师冷冷俯视我们廉价的崇拜。磕头。烧香。活着的天才。才真正渴望着我们的理解与赞美。 与其膜拜死去的大师,不如珍爱现在活着的天才。前提是有一双认识天才的慧眼,叽叽喳喳的评论家,你们有吗?随波逐流顺风扬沙的大众,你们有吗?甚至一个天才自己,当另一个天才眼皮底下悄然走过,你能认识他吗?你能承认他吗? 

天才本身,具有杀伤力。如果你憎厌一个天才,那是他的天才对你构成了伤害。 把一个天才当为庸才,或把一个庸才当作天才,那是有眼无珠。


测量地基,城墙,美容厅,寿衣店,测量边界的铁丝网,万里长城的长度和金字塔的高度,也测量老园丁的胡子,测量太平间里的骨灰盒 , 也测量龟,到底能喝多少血到底要活多少岁.但不要用你们的小小鱼钩,测量一个天才浩瀚无边的精神大海……   



252 


对作家的作品中清晰、明白、暴露出来的有限思想,我不屑一顾,而他那些晦涩的、深潜的、奥秘的、对我的智力构成冲击的东西,才是我觉得无比迷人的地方。纵观古往今来形形色色的作家,真正晦涩的太少。有些只是“伪晦涩”,剥去这层画皮,作家的浅薄和小聪明暴露无遗。晦涩乃是一种境界和人的内在精神有关,它超越于美学和风格。反对晦涩,就是反对对生命更本质更无情的探索;反对晦涩,就把自己的阅读水平降低到中学生层次。 那能够被阐释的、能够被理解的、能够被认识的、能够流行的、能够被大众承认的,都不是诗歌的精华。所有诗里,诗的精华都潜伏得更深、更深,甚至不可言传。真正的晦涩源于一个作家纯粹的、原始的精神。它是相当朴素的。我热爱这一种不可替代、不可重复、不可炮制的“朴素的晦涩”。



253



美与诗是两个概念,这证明美不是诗。诗也不是美。作为诗人。他创造的不是美。而是诗! 



254



思想的石头柱子如此坚定,紧紧搂抱着它,我们精神的大厦才不会坍塌。


当一种思想提出,介入社会并引发震荡以后,过多的赞同必带来这种思想的凝固,停滞,甚至它权威确立后必然产生的“独裁”,激烈的质疑,反驳,将有助于它的开放,它的完善。


思想的斗争是思想者巨大的的快乐。


没有严肃意义上的反对者,思想者是多么沉闷多么寂寞。


于是,我们需要“对话”,对话者尊重对方乃是对方尊重自己的前提,以为自己是真理惟一的占有者是虚妄的,思想者置身于思想风暴的中心倾听八面来风,坚持,吸收,容纳,抛弃,修订,补充,增加,减缩,最后形成更新的思想等待再度的思想交锋——这是一个近乎无限的过程。


也许,在所有思想的斗争与对抗中,没有哪一个思想者是胜利的,孔子老子韩非子不会胜利,黑格尔,康德,马克思和哈耶克也不会胜利,胜利的惟有思想。


思想真能够胜利吗?当它碰撞在物质世界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上头破血流?当它也逃不脱花朵,火焰,粮食一样的死亡?


思想的斗争安慰了思想者,支撑他日复一日活下去,这也就够了。 


诗人不会从一个思想出发而写诗,但诗人肯定在思想。 



255


没有一个人教会你写作。除非你把写作本身当成你永远的老师。


一些诗人宣称但丁,歌德,惠特曼,艾略特,屈原,李白是自己的老师,这肯定是一部分真话,诗人对传统的承接是必然的,有时不免夸大其词,有时不过拉大旗做虎皮,某种文化功利意义上的“攀龙附凤”罢了。他人对自己的启示,必须凭借写作才能起作用。“实践出真知”,一句平易的、大彻大悟的话。不写作,一切无从谈起。即使那些伟大的天才从历史的黑洞中复活对我们指手划脚耳提面命,也是无济于事的啊。


从战争中学习战争,从挣钱中学习挣钱,从写作中学习写作。 



256 


阐释它。注解它。引用它。捍卫它。你贸然相信古人的一句话。但没有想想,假如那人是一个活在古代的傻逼呢?  古代的垃圾比今天的垃圾更垃圾。古代的傻逼也比今天的傻逼更傻逼。谈论什么就匮乏什么。再伟大的传统,也救不了一个气数已尽的人 。该完蛋就完蛋吧。



257


试图以绝对的个人语言命名世界的人,乃是一个精神上的极权主义者。没有旗帜,仪式,军队和警察,但穿着黑色制服系着领带,又被另一个也要用语言命名宇宙的人,扯了下来 ——“世界,万物,它牢固地存在着,存在着,抗拒一切语言对它的命名,对它的纂改。”


258


一个疑问从不产生关于它的答案。桌上一个杯子的完整与我们内心的破碎有关。更剧烈的破碎,更嘹亮的破碎,万物以它五彩缤纷的碎片为不可挽回的美。 矜持是一种美放纵是另一种美;沉默是一种美雄辩是另一种美;上流是一种美,下流是另一种美,忠贞是一种美背叛是另一种美;弃暗投明是一种美沉溺于黑暗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是另一种美;面壁十年是一种美闯荡江湖留下丑闻、轶事与传说是另一种美;从美跃入另一种美必通过飞翔,而你没有翅膀 ,不, 翅膀在飞翔中折断了。飞翔是一种美,在飞翔中折断翅膀不也是另一种惊骇的美吗? 


259



生老病死,气土水火, 牛鬼蛇神, 魑魅魍魉 。 荒谬的宇宙为诗人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荒谬的灵感,于是,我用一首又一首荒谬的诗篇,证明着自己更荒谬的存在。 观察问题无法逃离一个人的角度。韩非以“君王”为本体才发展出这么一套极权专制的理论。伴君如伴虎,这是臣子的看法。站在君主的立场来看,何尝不是“伴臣如伴虎”呢。《韩非子》培养人对政治和人性的敏感。《枕草子》培养人对自然界万物的敏感。男人该看《韩非子》,女人该看《枕草子》。对于我,《韩非子》《枕草子》一起看,看它一千零一夜,再加一个白天……



260


创造者心中无权威,创造者眼里无偶像,此乃创造之前提。一颗戴桂冠的光芒四射的秃顶,在傻瓜眼里才是智慧的灯塔。



261


团结人民,你就是神,脱离大众,你必是鬼。人民是什么?它是地土水火吗?它是日月山川吗?它是鬼魅魍魉吗?它是蛇神牛鬼吗?它是刀枪剑戟吗?它是布娃娃、泥菩萨、金钢钻、镰刀斧头纸老虎吗?此时,冬日的阳光涂抹在枯树上更加枯黄衰弱,当它呈现在我的笔下,它只是一个空洞 抽象的词。但我的内心响起另一个声音:“它真是一个空洞抽象的词,可以随意修改随意删除吗?”  



262


关在一间屋子,从锁孔中窥探世界。不,从锁孔中窥探另一只锁孔—— 两个锁孔也像盲人的眼眶互相眺望泪水汪汪……“独自一人生活?”  不,独自一人生活是生活的反面,是青蝇也不屑凭吊的死亡!


从母亲肚子里呱呱坠地以来,人就生存于无从逃避的孤独之中。孤独就是阳光,黑夜与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是水,盐和日复一日的粮食,孤独就是你的影子。你必独自承担生老病死,你必独自用自己的言行书写伟大或渺小的历史。孤独可以被减轻,被削弱,被缩小,但它不可被灭绝。作为人类最本质最原始最普遍的存在境况,孤独决定着我们的命运。


孤独催生了伟大的文学,催生了所有的作家 。只要静下心来翻阅古今中外的杰作,就会发现:孤独感扩散、笼罩、弥漫于每一篇诗的字里行间。有时它带着浓烈的情感喷射而出,有时它又隐匿在句子后冷冷无言窥视着我们。即使在那些纯粹吟诵欢乐与幸福的诗章背后,也瞥见它的阴影,它的寒光,它死灰般苍凉的色泽。

那反抗孤独的人,依然是孤独的。那试图战胜孤独的人,只不过孤独无形吞噬无形损伤的牺牲品。因为孤独,我们写作。越写作,就越孤独。正如同里克尔所歌唱的秋天。


“谁这时孤独,就让他永远孤独。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永远不要建筑”……



263


世事纷繁。月异星邪。我越来越觉得。好与坏。对与错。这些概念已无法把握目前这荒诞怪异多元混乱又丰富多彩的生活。真理的绝对性瓦解。道德的专制力量在溃散。人们的众声喧哗不过是在否认他人中呈现自我微不足道的小小力量。或许。这正是历史发展的趋向。正是未来生活的模式。个体突现各各不同。总体准则将备受质疑被无形抛离。寻找你自已的真理吧。倘若世间还存在真理这个东西。对于我。真理乃是一个词。如此而已。 此时,我高举酒杯致敬西天血红的太阳。谁能逃脱时间对我们残酷的主宰。谁能不成为杀机四伏的屠宰场上的牺牲品。无人。大地上空无一人。此时。真理就在一坛老酒里!

 


264


不论诗写得怎样。诗人的自我辩护和理论捍卫都是比挍强悍的。大诗人则更加凶猛更加极端更加固执也更加强悍!他上天入地。他打通东西。他引经据典。他生造陌生的理念。滔滔不绝中。他的思想如黑云中的耀眼之光破空而来!他对吗。对。但对的有些太对。不免有强词夺理之感!许多人被这种强悍的理论震住了。屈服了。放弃了自我认识。其实有时大诗人夸夸其谈吹到天上的就是他的一首烂诗。当然。我们并不否认他写下许多好诗。



265


或许,在潜意识深处,每个人都是某种程度的极权主义者。每个人肉体深处都潜匿着极权主义的肿瘤。偏执的与生俱来的自我,主宰着我们的言语,我们的行动。并驱使我们相信自己而又质疑他人。谁不认为自己掌握着真理?正因为这极权的种子首先在个人的血液骨头里发芽,它才能在肥沃而广阔的大地上鲜艳开花。要消灭极权, 首先消灭自已内心里的极权主义。而当我宣布我自已的真理。并欢迎他人对它的质疑。我就不会是一个极权主义者。诗歌属于自由的精神。属于独立的意志。属于大地上蓬勃的花朵与野草。它必然是极权主义的反抗者。叛逆者和天性上真正的敌人!`


267


有些人写自传,是他波澜壮阔的人生值得写;另一些人写自传,不过出于极度自恋。当然,没有任何理由剥夺一个人自恋的癖好,上帝也不能。



268

 

醉酒之后再狂饮,高谈阔论古今中外的散文,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篇才华横溢的散文?



269 


作为诗人。他不讴歌祖国。祖国无所不在也可以说渺茫不在。他也不赞美人民。人民只在一个宏大的理念中死死生生。他赞美什么?酒。那李白赞美过的酒。他要再度赞美。一百次地赞美。但必弃绝唐代的言语。酒。一吨美酒就要从黑铁列车上泼溅而下烧红幽蓝激荡的心脏之海。诗人也从自我的尸体上跳跃而起。狂舞起来。他为什么狂舞。酒。以及酒中万物的奇幻美景。他第一万次迷醉其中。 伟大的酒。拯救了我们这些渺小的人。而太阳城绝不可能被摧毁。它四处飘荡蝴蝶和蜜蜂!



270


诗在诗之内。诗在诗之外。诗内之诗须看。诗外之诗待品。 你看不见。 你品不出。只能是和诗无缘了 。一个老诗人写过好诗。这让我们敬佩。 一个老诗人。突然变成一个新诗人。写下让我们惊讶的陌生的好诗。那就让我们崇拜了。走遍天涯海角。走遍月亮和天狼星。请问。他是谁?



271



牛头马嘴,各奔东西。恶水穷山,奇美无比。 把荒唐言说到底,把荒唐事干到底,这荒唐之人才对得起这更荒唐的世界。与荒唐亲密拥抱、与荒唐肝胆相照,与荒唐手挽手肩并肩共同前进也共同退避三舍,与荒唐同穿一条裤子忍受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天,与荒唐盘旋又盘旋,徘徊复徘徊,被象形的甲骨文记载,与荒唐坐在椅子上,飘浮在地沟油上,钻进花生米,钻进坚不可摧的捕鼠器,最后烂在床上。与荒唐面面相觑,与荒唐花言巧语,与荒唐刀枪相见,与荒唐同归于尽。呜呼!这荒唐的世界唯一主宰者,比我们更荒唐百倍,千倍万倍,名叫:“上帝” 。



272



这是一个不合格的读者,他只热爱大诗人的小作品。对着春天的月光,一次又一次把《静夜思》念得铿锵有力,泪流出来,鼻涕也流了出来。翘起大拇指啧啧赞美:“天才的李白,伟大的李白,你为什么活在唐朝而不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这是一个不合格的读者,只知道写下《静夜思》的李白,不知道写下《蜀道难》《将进酒》和《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李太白。多少年前,某读者 看我第一本诗集《乌鸦们宣称》如是宣称:“不错,不错,你的诗写得和歌德一样优美”,我大笑起来且花枝乱颤。这侮辱了我,更侮辱了歌德, 倘若伟大的歌德听到了他也会哈哈大笑花枝乱颤吗?




273



平庸的生活滋长着人的无聊,这无聊又迫使我们把空洞的、迷茫的目光盯到名人的“轶事”上。于是,穿越遥远的时空,我们和他们亲近起来。随随便便谈着他们,就好像谈自己一样。然而一个简单的疑问就能了结这一切,这些“轶闻”是有滋有味的,但谁能证明它不是谣言?


我想到了钱钟书。作为一代学贯中西的大师,作为才华横溢的小说家和高谈阔论的随笔作家,钱钟书已走完他风风雨雨的人生旅途。遵照他的遗嘱,一切都简单了结。可我们知道,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钱先生总是被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轶事”缠绕着、覆盖着、扰乱着、伤害着。直至辞世前不久,宗璞还因为有关钱钟书在美国谈及冯友兰之事而要求杨绛说明真相。而早年钱钟书在清华外文系读书时对老师们的说法,更是流传甚广,什么“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充当钱某人的导师”;还有1939夏天辞去西南联大教职时说:“西南联大的外文系根本不行,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等等,凡此种种,都似乎成为钱钟书先生的“专利”和“特产”,但究其实,恐怕这些都经不住推敲。钱钟书曾说:“自传不可信,相识回忆也不可信,古来正史野史均作如是观”,这真是一个智者的见道之语。人生如梦世事如烟,连昨天的事情自己都难以捕捉,一些同事朋友的所谓回忆又怎么能坚信不疑?何况任何事情一经别人叙述也免不了变形。或渲染,或加工,或扩大或缩小,甚至别有用心无中生有也难说。比如有关西南联大的说法,周榆瑞在《也谈费孝通和钱钟书》一文中称当时外文系同事李赋宁所说, 后者在另一文中又坚决否认。


我们实在没有足够的理由把这狂妄的帽子戴到钱钟书头上。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但许多人煞有介事地把它写进文章里、传记里,这不是认真严肃的态度。“大树底下好乘凉”,钱先生安于书斋淡泊名利,但他思想的穿越力和学问的魅力毕竟在世纪末的中国学术界,产生了不可拒绝的影响。以至形成了赫赫有名的“钱学”。我们不能对此置一言,但令人反感的是,许多学者、冒牌学者、研究者、伪研究者怀着学术或非学术、功利或非功利的不同目的,一拥而上。他们本身并不具备和“钱学”对话的能力,因而只能远离钱钟书博大精深的学术世界,远离钱钟书奥妙莫测的精神核心,却像一些无聊而卑琐的窥探者一样,对他的许多不着边际的“轶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津津乐道,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所有的人:“啊!我知道钱钟书的小秘密!”首先是不是小秘密,其次即使是小秘密知道了又怎么样,这能配称“钱钟书研究”吗?钱先生九泉之下也免不了要嘲笑一番的,还是用《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里的妙语:“你看人怕出名啊!出了名后,你就无秘密可言。什么私事都给采访者去传说,通讯员等去发表。这么一来,把你的自传或忏悔录里的资料硬夺去了。将来我要写自述,非另外捏造点新奇事实不可。”


离这些道听途说的“轶事”远一点吧。如果有时间,有兴趣,不妨费些力气“啃一啃”《谈艺录》、《管锥编》,再轻松地读读《围城》、《写在人生边上》,因为离开了这些著作,钱钟书就不是钱钟书,读完了这些书,我们空荡荡的心就变得沉甸甸的。


 

274  



用虚无之眼凝视。每个人的存在都惨不忍睹。塑造它革新它的力量只来自遥不可及的天空。一个思想者的思想无所不在。在梦中。他也会发出真理的呓语。 恐怖的是。思想的火焰一且燃起。瞬间熄灭。思想者活在自已思想的伟大的灰烬中。他也是一团灰烬。如此而已。



275 


格言的铁笼子。关不住真理的老虎。我听到它冲撞它咆哮。



276


江郎才尽。黔驴技穷。走投无路。束手无策。垂死挣扎。坐以待毙……唉,你,我,他,谁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苟延残喘活在这些被挫败、耻辱与死亡之气紧紧贯注的成语中?“放下即解脱”,有人故作达观如是说。但用第三只眼遍观芸芸众生,谁配放下,谁又能放下。说来容易做来难,双腿陷落鬼门关。不管承认不承认,悲剧,乃我们的命运。而命运是每个孤独个体试图逃脱又永无法逃脱的。那么。在被悲剧毁灭之前,在被悲剧扼杀之前,每个人最大的奋斗仅仅是,不过是把自己活成一个传奇。是的,一个传奇,震荡江湖  。这就够了。但我们有把自己活成一个传奇的勇气与智慧吗?摇头的人低头。低头的人仍在摇头。春梦了无痕。黑压压的毛毛虫,朝着红太阳幽幽歌唱。最后萎缩在一把空房间的椅子上。猫凝视着他,用诡秘高傲而又不屑一顾的目光。


“不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在这虚无的最深处,请让我们紧紧抱住一棵菩提树。一个独立个体“生存的焦虑”, 无法逃避。


除了一个独立个体“生存的焦虑”之外,诗人的一生还笼罩在“写作的焦虑”中不能自拔。只要不满足于业余写作,游戏写作,信手涂鸦,诗人必然赤裸裸地直面这种挥之不去的“写作的焦虑”。并做出选择。尤其是他写作抵达了一定的精神高度和美学高度之后,这种焦虑将更加迫切,更加残酷,甚至让诗人难以承受。不少诗人放弃了诗,获得灵与肉的双重解脱!本身也变得和虚无一样轻盈,跌落进尘世的名利场中,寻求更实在的安慰。但那些少数的死心踏地一条路走到黑的诗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怕最终被诗折磨得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写作是对自己创造力的无止境的挑战,是和思想语言、形式剧烈搏斗的一场又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想在这场中获取不小胜利,谈何容易!写出一批诗,怎样写另一批;垄断了一批意象,怎样发掘另一批新意象,当自我内心的精神财富被长时间的写作挥霍一空的时候,诗人的死魂灵只能在浩大无边的荒原上痛楚飞翔——他没法写了!而多年形成的思维惯性,以某种隐秘强劲而无孔不入的方式,支配着他,操纵着他,也吞噬着他。他沦落成过去的影子,僵化的木偶,他已是一个精神意义中的“死人”!作品也类似于一堆互相遮盖纠缠互相拥抱的尸体。无法和过去构成断裂,不能在固有基础上迈出新一步,“诗人之死”就这样变成难堪的事实。虽然作为一个具体的血肉之躯,他还四处走动,演说,品茶,饮酒,做爱,红光满面接受着各种形形色色的赞美 ,非议,隐秘的敌意。吃,喝,玩,乐,但他真能快乐吗?


答案,不言而喻。言说者焦虑了,当他无话可说;写作者恐怖了,当他无字可写。确实,写过太多太多,耗费过太多太多,他该停下来休息一下了。像一列飞驰的火车停在荒草疯长的小站,但仍朝旷野冒着蓝烟。


等待。酝酿,反思。孕育,梳理。总结,抛弃。把批判的尖锐矛头对准自己。唯有那创造的激情之火驱迫他开始,开始。而这需要一点时间!读者也该保持耐心。危机,也是转机。绝望也孕育着希望。或许,正是这如影随行不可挣脱的“写作的焦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驱迫着诗人勇敢前行,孓然一身,又痛楚又幸福,又清醒又迷惑,走向横亘于地平线上的未知。那里将显现一个陌生而费解的自己,新的王国在那儿耸立起雄伟而奇特的形象。这时,他可以笑了,但用不了多久,他又沉溺于更凶残更暴烈的“写作的焦虑”中。何时才是解脱?


一切伟大的诗都是虱子跳蚤,吮吸诗人的血肉才变得饱满、变得肥大。我们看到这虱子,玩赏它,赞美它,却不见诗人被弄成什么样子——他们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为诗他们被勒索出常人不堪忍受的巨大代价。我不知道这是幸福还是悲哀? 


死,惟有死才能终结。


这就是写作者的宿命。




277


复制他人是作家的无耻。自我复制则是作家的无能。对前者我们鄙视。对后者我们同情。因为我们大多人都不同程度陷入其中。当它变得越来越严重。一个作家的精神危机来临了!当它最终不能被作家以勇气和才华克服。它就成为创造力的葬身之地。一个精神意义上的作家也彻底崩塌了完结了。呜呼哀哉。



278


江湖上有人自称野夫。病夫。卧夫。极少有人自称屠夫。独夫。屠夫死于屠刀之下。独夫必葬身于反人性的无限孤独。作家。诗人。你们这些试图以一已之力为世界重新命名的妄想狂和自恋狂。为自己取笔名绝不能随随便便掉以轻心啊。



279


当评论家无力为我命名的时候。我只有自已为自已命名!



280 


每天朝思暮想的是当官。赞美的却是白云蓝天。每天念念不忘的是发财。歌唱的却是田野麦地鲜花和大海。这种人格分裂型的写作者。写下的多是废料。人格则是笑料。面对这荒诞世界中光怪陆离的荒诞。上帝也笑得在天上打滚。又摔在红高梁里挥舞早烟袋痛哭失声。 



281


庸才自我吹捧只为自己制造一个笑话,天才过分谦虚,也是对自我价值和自我尊严的侮辱。固然,作为生存的某种策略,我能够理解。理解中有悲哀,理解中有无奈。而一个人真能理解另一个人吗?这是类似于建筑通天塔的空想,狂想,妄想——让我们高举拳头高呼:“不理解万岁,万岁,万万岁!”为了不被消灭,不被围剿,不被排斥与驱逐,让一个天才过分谦虚吧。如此他才能活下去。杀气腾腾的夜里,一个问号高悬一柄寒光闪烁的镰刀。但不必质问它收割什么。


一个天才存在,构成对无数庸才的伤害,反过来,无数庸才的存在,又构成对天才更巨大更惨痛的伤害。互相敌视, 排斥, 摒弃,  伤害,到了被称为“末日” 那一天,世界才会充满爱。 爱是什么,爱更多时候只是一个名词。杜牧之说:“人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毛润之更进一步:“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


 

282


用一种深刻的偏见反对另一种深刻的偏见,我们都是批评家,嘴里长着毒蛇牙。


 

283


有意思的是诗人聚会,没意思的也是诗人聚会。


理论家的相逢应充斥着思想斗争的刀光剑影。


诗人相会也为狂歌痛饮妙趣横生。


牛鬼蛇神,欢聚一堂。笑声飞扬。歌声激荡。


两个诗人为了诗辩论面红耳赤,打起架来。因为诗歌而打架,这乃是让我们深深敬佩的狂热的激情啊。但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烂事打起架来且打得头破血流,却让我们蔑视地笑,无聊地笑,冷冷地笑,笑掉大牙!


看,今天,又一个诗人喝醉了,喝醉了,他要唱歌,他要跳舞,他要念一首他刚刚写下的十四行的废话诗。但这一切之前,他还须再饮一壶酒高烧65度,脱掉上衣,脱掉红背心,朝女诗人展览他的上半身,但不能展览 下半身。


 

284



这个老男人,只活在思想的金色花园里。人到暮年,随着弟子伪弟子众多,他的名声如日中天,而他内心一阵疼痛:他早已不能写了。这是胜利吗?抑或一种惨败?胜利者 乃上帝的选民,享受胜利的辉煌,更多哭丧着脸的失败者,只能钻进墙角品味苦涩的失败。但胜利与失败常常难以界定—— 我们必隐退于时光的幽暗之中变为无足轻重的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个词。甚至这也无法抵达。这一点无可置疑 。他内心一阵又一阵绞痛:他早已不能写了。 



285



说给自己听的话,必会被自己反驳,反驳自己的话,仍然是说给自己听。所有对话都是独语 ,只是以对话的形式出现罢了;所有独语 ,都是另一场对话,只是把自己当成他人。黑色吞噬着黑色。闪电宰割着闪电。风拷打着风。而大道上独语者的独语。被另一个独语者倾听到了。且写进诗中。那么这独语还能叫独语吗?所有独语。构成纷乱嘈杂古怪又刺耳的众声喧哗。众声喧哗必淹没一个人的声音。还有被屠杀的猪在哀嚎。 



286


商业的沙漠,只能绽放大众文化通俗文化的仙人掌,但没有刺!


 

287



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核心概念,“气”在我们日常语中也是无处不在。大气、小气,神气、鬼气、野气,流氓气、阴气、阳气、阴阳怪气、妖气、傻气,气质、气度、气贯长虹,气势、气吞万象如虎、气壮山河、气急败坏、理直气壮、生气、脾气、气死我了,丧气、土气、洋气、市侩气、书生气、霸气,匪气,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争气,不争气,意气奋发,意气用事,狂气,勇气 ,志气 ,老子不受你这一口鸟气。


离开“气”,我们就不会说话了。离开“气”,中国文化就变得空洞无比。


一个诗人身上可能有野气,有侠气,有匪气,有傲气,有霸气,有傻气,有阴阳怪气就是不能有酸气。整天闯荡诗江湖,提一瓶宁化府的醋,不是让我们捂住鼻子逃之夭夭吗?且打着领带衣冠楚楚!



288


报费一个上午的人。也必报费一个下午。 报费整整一生的人。其实是报费在某一瞬。这一瞬属于每个人 。你关紧门。烂事仍从门缝鱼贯而入。你塞住耳。烂事仍卷着灰土灌入耳中。请离它远些。更远些!而它日日夜夜离你更近。烂事纠缠你。烂事消耗你。烂事埋葬于无边无际的烂事中。唯有奄奄一息时。烂事有可能被濒死之人幻化为美妙之事浪漫之事奇异之事。 在他颤栗的手紧握的笔下。烂事升华为一篇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的雄伟史诗!



289


博尔赫斯曾谦虚地称自已为小诗人。但未必小诗人。惠特曼曾骄傲地吹自已是美国的大诗人。他何止局限于美利坚?他当之无愧是属于人类的大诗人!谦虚与骄傲。不过是诗人的真真假假。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我们听听罢了。作家的自我评价也是众多对他的评论之一种。并不具备真理的尺度和判断力的权威。作家只看作品。万千红帆过大海。醒来抱住空酒瓶。唯有作品为他们下最终的结论。


290


整整一夜。你和语言打架。打来打去。把满脸横肉的语言打得眉清目秀了!当雄鸡唤来东方红。你还要和语言继续打架。打来打去。你又把眉清目秀的语言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了!



291


对一部书的任何评说。包括理解。误解。断章取义。过度阐释。歪曲与篡改与修正。为我所用或个人固执的偏见。都在客观上传播这本书。扩大补充这本书。发展深化这一本书。是对这本书的大众续写。在这个意义上。所有读者又是作者。通过这双重写作。一本书的价值功能与美得以五彩缤纷呈现于历史 中。我们读这本书。就是读与它相关的一切事物一切人。读翻动它的风和照耀它的光以及蛀空它的虫子毁坏它的尘埃。我们对它产生了深沉的爱与眷恋。紧密的联系。它以它神奇的无用之用作用于人们的精神并抚慰着精神塑造着精神。一本书因此重要起来。伟大起来。一本伟大的不灭之书实际上就是由众多人共同完成的。作者并非绝对主宰。


 

292


要论诗。必须认真。哪怕表面上用不认真的口气。嬉笑怒骂尽在其中。诗是不能用不认真的轻薄态度来对待的。反过来。诗将无情而残忍地嘲笑你的不认真。把你驱逐出诗的理想国。拣到篮子里的都是菜。挂在嘴上的都是诗。这种随意与洒脱。可能放松我们被生活日复一日禁锢的紧张心情。但常常成为创造者极为有害的敌人。 一切艺术的第一要求就是认真。终极要求也是认真。在认真中获得真知。在认真中顿悟奥秘。在认真中获取大自由。大解放。大狂欢。大陶醉。只有通过这认真的必由之路。我们才能在艺术的幻美王国中雄强而轻盈地翩然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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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尽黑夜里孕育的。被我在清晨的阳光下写出。那么。我什么时候又写出这喧嚣而骚乱的白天所激发的?随时随地。以前写在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现在更多记载于手机的微信里。对于一个视思想高于生命的思想者。思想必无所不在。他刷牙洗脸时思想。他散步买菜吃药时思想。甚至做爱时也在思想。作为一个伟大的动词。思想如影随形陪伴他一生。同样。生为宿命的写作者。写作也该无所不在。固然。这里包括了我们理解的潜写作。前写作。对万物的体察与顿悟。锋利的观察。敏锐的捕捉。由此及彼的联想。还有想象力的风暴在大脑深处呼啸!而最后把所有这一切精神上的活动。呈现为语言。则是写作本质中的本质。核心中的核心。许多人在此失败了。遇到难以克服的巨大障碍。确实。写作就是写出。首先是写出。过不了写出这一关。我们终生呆在文学的幼儿园。而那永远写不出的奥义。就潜伏隐匿于写出来的文本中。

烂书既不该被暴君恶毒焚烧。也不值得被我公开蔑视。蔑视烂书的最好方式。是书写一部凌驾于它们之上的绝妙好书 。一个作家的伟大。并非源于他道德上的完善。那是所谓"圣人"。但这种绝对完美的怪物。真在 地球上闪闪发光活过又死过吗。我表示怀疑。作家的最终结论是由他的作品做出来的。没有《红楼梦》。曹雪芹又是谁?没有《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及众多箴言体著作。尼采。不过是一个抱着马头痛哭而被人嘲笑的疾病缠身的疯子。正如荣格所说。不是歌德创造了《浮土德》。而是《浮士德》创造了歌德。于是被伟大之书创造的歌德。成为代表德意志文化的一代巨人。他终于辉煌完成了自已。可以和早已长眠的精神兄弟席勒相视而笑了。





诗人简介:


金汝平 ,山西阳曲县人,1963年生,1984年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现为山西财经大学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有诗集《乌鸦们宣称》《独角兽》 《骚动的黑》等,著有诗集《阴的无形之力》、散文诗集《歌声唱给白骨精》、评论《关于诗及诗人的随想》等。




编者按:

         好的理论也是诗的眼睛,它能提升我们写诗和欣赏的高度。今天在《诗眼睛》平台的《理论园地》之名家论坛,金汝平的写作论,欢迎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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