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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理论园地:新诗的生命线——赵建雄诗集《时间之上》序(总567期)

马晋乾 诗眼睛 202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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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


理论园地TO BE

时间之上:新诗的生命线

作者;马晋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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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上:新诗的生命线

——赵建雄诗集《时间之上》序


马晋乾


与青年诗人赵建雄相处近二十年了,我对他对新诗追求的程度也是逐渐认识的。最初的感觉是他对诗很投入,虽然与我已经很熟悉了,他无论来我这里,还是与我电话、短信、微信联系,从来没有诗以外的事情,仿佛诗就是他生活的圆心,生活就是围绕诗旋转。后来知道他有自己的诗歌理念,那是2010年春,他的第一本诗集《零度左右》出版后,正如这本诗集的书名所昭示的,他追求的是诗的真实、客观、自然、不随风。原来他在用作品践行自己的诗歌理念。而我对建雄的真正认识,该是止于这本即将付梓的诗集《时间之上》。正如他在这本诗集的“后记”《让我们诗意地生活着》中所言,“作品是否具有勃勃恒久的生机,也许时间,只有时间,才是最公正的裁判”,原来诗人的全部努力,都是为了实现让自己的作品能够跨上时间的骏马流传下去的这个理想。



让作品能够流传,本来也是古今文学家共同的理想。《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述及,“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为不朽。”它看重“立言”,就是看重生命的“不朽”,说白了,就是因为知道生命有限,期望通过自己作品表达的善美的思想情感保存下来,能使自己的名声也随其传之久远。即以作品价值的永恒赢得生命价值的永恒。文人的这一追求之所以也被历代社会推崇,也是因为它能使个人与社会实现双赢,即作品中所蕴涵的鲜活的思想感情,既有利于人的心灵的智慧与健康,又有利于社会的和谐与文明。在我看来,一个正常的社会就像春天的田野,总是欢迎每一粒种子都能充满自信,勇敢地冒尖、出头,在田野自由、平等的环境中,让它们为各自生命的价值竞争。正是这种鼓励、扶植个体生命价值的大自然,却使大自然总是充满勃勃生机,到处是芬芳、丰硕、繁荣。也正是这种“仿生学”,推动了人类社会文明的进程。所以,诗和一切文学艺术作品一样,作者必须以它能够流传为理想。能够流传的诗,一定是读者喜欢的诗,因为只有一代代读者,才是传送诗的时间骏马的“马路”。所以,只有被当今读者喜欢的诗,才有可能被一代代读者喜欢,才有可能在实现诗永恒的价值的同时,实现诗人生命的价值,使诗人“不朽”。这,也许正是青年诗人建雄生活的真正“圆心”。


但是,当今诗坛的那些诗能流传吗?它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读者,所谓读者,就像棋牌馆的看客,实际上就是等着“上场”的作者。虽然诗报、诗刊、诗集出版不少,却是报刊亭不卖、图书馆不进、大小书店不要,这就出现了一种怪状,被视为“国家最珍贵的宝石”的诗,竟成了一种最没有价值的劳动:不少诗报诗刊为了能生存下去,给作者发表作品不付稿酬,有的甚至要求作者自购样报样刊或支付版面费,一些诗选本选诗更是以要求作者购买一定数量的诗集为前提,而作者的诗集在自费出版后大多没有销售渠道,也只能靠送人“发行”。想想,这样的境遇,这些诗,谈何流传?根本就没有上“马”。当然,也不能说当今诗坛就绝对没有好诗,只是由于它数量不多且埋没在这些大量的不被读者喜欢的诗里,没有读者会为读到一首好诗去“沙里淘金”。面对当今如沙滩的诗坛,诗人建雄把应有的诗歌理想作为书名,亮亮堂堂地放在封面上,我不认为他只是把它作为座右铭在时时警策自己,同时也是在向诗坛敲响警钟:没有读者的中国新诗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诗必须有读者,才能够跨在时间的马背上流传下去,才会有生命。否则,再多的出生也都是死亡。


那么,当今的新诗为什么没有读者?我认为,诗的内容和形式,以及一些与此相应的所谓“先锋”理念,都有问题。


脱离现实,是当今许多新诗的主要问题。因为读者生活在现实中,最需要的是从诗中获得对他们现实生活的关切,获得像“心灵之火”般的诗,能“点燃、温暖、照亮”他们的心灵(列·托尔斯泰)。但当今诗坛鲜有这样的诗,更让人奇怪的是,虽然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读者的思想、价值观、社会观、时空观也在变化,我们不仅看不到表达对这种变化的感受和思考的诗,甚至竟出现了诗人面对社会转型期出现的官场腐败、贫富悬殊、强力拆迁、司法不公、环境破坏等诸多问题的集体沉默。而我们看到的“主流诗”,则是如梦呓般的,让人不知所云的晦涩诗。读者远离它,是远离它对精神的折磨。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对这种远离读者需求的诗,竟有诗人说,对诗歌好不好的判断“主要依赖有专业水准的那一批人,而不是大众”。还有诗人竟然擎起了“不迎合市场”的旗帜。诗的市场在那里?当然是读者。原来这些晦涩诗的理论家和作者,心里本来就没有读者。面对这种“主流诗”,著名诗歌理论家臧棣先生则教导读者:诗“读不懂没有关系,先把它放在那儿,一个文本一旦能给你带来挑战,带来陌生感,这种异样的感觉本身就很好”。(2013年6月30日《羊城晚报》)这是只有像臧棣先生这样的诗歌研究者的需要,读者不是诗歌研究者,不是有闲阶层,只需要在诗中获得愉悦、感染和启迪。诗学理论任何时候都是多元共存的,但无论何种理论都应在诗人的创作实践中找到它的读者。否则,这理论就没有任何意义,只会使本该生长读者喜欢的诗的诗国的土地,更加板结。


当然,当今诗坛还有口水诗、下半身诗和惯性诗等,他们或为哗众取宠,或为达到某种私欲,因为它们明显离开了诗的善美本质,所离读者的需求也就更远。建雄的一首《诗人》,也许就是对这种乱象的嘲讽和抗议?这里不再赘言。


中国诗歌有现实主义传统,但也不乏浪漫主义作品。为满足不同读者的不同需求,诗,应该是多样的。在我看来,无论是诗的浪漫主义,还是现代主义或其它什么主义,都源自现实,只不过是现实这面镜子的反光或折光,都不应该让读者如读天书一样感到迷茫、憋闷。比如被称为浪漫主义诗人的李白,他的著名诗篇《梦游天姥吟留别》,虽然内容是游仙的,所表达的,仍然是他现实生活中不愿为达到政治目的而逢迎权贵的思想感情,那“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人格光辉,仍然是在烛照现实。诗是个人化的东西,是社会、生命、生活的自我启示,写他的目的是为提升自己和读者的精神境界,如果不能让读者领悟,读者就不需要,就没有社会价值,自然也就没有经济价值。比如,建雄的《叛逆者》,“树梢上,鱼儿飞来飞去/鸟的翅膀穿上木屐/山体在云的怀抱里打颤/河流越过桥面,静静落泪//窗玻璃破碎。一张脸/探出来,嘴唇咬住时间/祈祷的声音很忙乱/自由被绑架在灰白的墙上”。这一首诗,并不难懂,从形式上看,是十分隐喻的;但从内容上看,却又是非常现实的。诗中他所表达的,是浪漫情怀背后对现实的反抗和“背叛”。所以说,诗和读者的关系也似鱼水关系:诗的读者可以是大众,也可以是小众,甚至是小小众,诗之鱼可以活在大江里,也可以活着小河里,甚至小溪里,就是不能没有水。不需要“水”的“鱼”或没有“水”的“鱼”,必定都是“死鱼”。


新诗在形式上的主要问题是不讲格律,即读者普遍认为新诗不是诗,写作无难度,只是“分行的散文”。这也是20世纪90年代后旧体诗词重又热闹起来的原因。我认为,新诗的散文化问题与新诗又称作自由诗有关,实质是如何看待新诗“自由”的问题。我始终认为:“中国新诗的诞生是中国诗歌变革史上最伟大的成果,因为在这之前的所有变革,都需遵守共同的格律。共同的格律如统制模型,无论诗人有怎样的生活感受,诗的内容是多是少,都必须在这模型里接受或压缩或膨胀的酷刑。新诗的自由是诗人可根据每首诗的内容自由地创造适合每首诗的格律,就像绿色生命的每一株树每一棵草每一根藤,或高或矮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甚至枝的分布与朝向、叶的大小和疏密、花的色彩和形状,都是内容与形式融为一体的‘这一个’,是生命的完美造型”。可以说,中国诗歌是直到从新诗诞生,才回到一切艺术都是内容决定形式的铁律中。新诗虽然诞生只有百年,符合这一铁律的诗并不鲜见,如郭沫若的《女神》、闻一多的《死水》、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朱湘的《采莲曲》、戴望舒的《雨巷》、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卞之琳的《断章》、余光中的《乡愁》、牛汉的《华南虎》《悼念一棵树》、流沙河的组诗《故园九咏》、北岛的《回答》、顾城的《远和近》、周涛的《野马群》......不一而足。这些被读者喜欢的新诗,有的押韵,有的不押韵,只是该押韵时押韵,不该押韵时不押韵;有的分节,有的不分节,有的每节行数一样,有的不一样,有的有几节行数一样,有的节数不一样……但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都讲究心灵的节奏,都讲究为内容服务。比如:臧克家1945年发表的诗《人民是什么》,全诗共5节,前四节都是四行,最后一节却是三行,第一节就不押韵:“人民是什么?/人民是面旗帜吗?/用时把它高高举着,/用不着了,便把它卷起来。”我曾试着把第四行改得也押韵,如“用不着了,就让它解甲”或“用不着了,就把它捆扎”,但都觉得没有比原句更能为内容服务,更能准确、自然地表达诗人的思想。而第二节却是押韵的:“人民是什么?/人民是一顶破毡帽吗?/需要了,把它顶在头顶上,/不需要的时候,把它踏在脚底下。”显然,诗人是希求能押韵时尽量押韵的,但仍以准确、自然地为内容服务为前提。也正是这样,第三节押韵,第四节又不押韵。而最后一节虽然只有3行,却是押韵的:“人民是什么?人民是什么?/这用不着我来告诉,/他们在用行动作着回答!”第一行连着两问“人民是什么?”,让人感到的是诗人正义的、如鼓点般铿铿锵锵的愤懑;而最后一行“他们在用行动作着回答”,由于既押韵又含蓄,则既增强全诗“豹尾”般的力度,又拓展了读者对人民正如火如荼地反抗的想象。它只有三行,是因为到此已淋漓尽致地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政府为人民的假象和必然的下场,用不着为每节都是四行画蛇添足。


遗憾的是,当今诗坛的许多新诗并没有从这些读者喜欢的诗中汲取经验。


这便使我更看重青年诗人建雄在这方面的清醒。我欣喜地看到,他的这些诗几乎都是在表达对现实的感受。有的是对社会现实的感受,如《返乡农民工》,那“双手像即将进入/冬眠的蛇/在一层层蜕去/粗糙的皮/辛苦一年的劳动所得/大部分还/装在别人的口袋里/”的诗句,犹如倾听诗人对社会不公的呼喊。有的是对生活现实的感受,如《找一个人亲切交谈是多么不容易》:“这个季节/太阳温暖/最适合暴晒心思/每个人都应该/打开窗户,或者打开门/去夏天里走走,我们/到山坡上到小河边/到树林里,甚至公园/广场,人来人往的马路边/遇到人,熟悉、陌生的/点点头,给个笑脸/打声招呼。如果可以/就停下来,说说家常话//可是/世界这么大/想找一个人亲切地交谈/是多么不容易”。在这个人人为生存为利益奔波的生活中,表达了诗人渴望倾诉、渴望交流、渴望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与心心相印的思想感情。它是新的生活环静中顾城《远和近》的又一版本。有的是对心灵现实的感受,如《怀念》:“我居住在乡下/我有一间旧房子/阳光,风,蝴蝶,麻雀/窸窣的老鼠,流浪的狗……/都可以自由自在的进进出出/花开在屋檐下/猫睡在窗台上/来来往往的邻居都非常熟悉/老围墙。老水井。老磨盘/老柳树。老炊烟。老时光……/隐忍四十年的乳名被妈妈叫着/一只黑色的老铁锅里/淡淡的飘着五谷的浓香”。在世风日下、杂乱隐忍的生活环境中,诗人怀念童年乐趣、怀念农村生活,展现的是他渴望恬静、祥和、自由的心灵。还有,他的《让一条河流慢下来》《故乡》《我的父亲和父亲的村庄》《叛逆者》《我们在黑夜中相互活着》《心血来潮》等等,都是从不同层面体现着诗人对纷繁复杂的现实的关照,以及诗人内心那些强烈的自我思辨。


诗人建雄在诗的形式上也是很下功夫的,除了注重意向、通感、隐喻等手法的运用和诗的结构及语言容量外,也注重为不同的诗创造不同的格律,根据内容的需求处理押韵与不押韵、分节与不分节和每节行数的同于不同。有的断句是令人惊奇的大胆和合理,如《如果插肩就是别离》一诗中,竟把一句话“你说”放在第一节的最后一行,而把“一切都是虚幻”放在下一节的第一行,这种扩大了的时差,大大加重、突出了诗人看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思想分量。而不少新鲜又饱含思想感情的美句更是令人难忘,如写春天,“......阳光多么奢侈/在铺满金黄和翡翠的大地上/河流,是唯一的闪电/....../洁白的羊群,凌乱在高高的山岗”;如写桃花,“开在院墙外/日日夜的开/像灵魂开在肉体外”(《三月,爱上一株桃花》);如写梨花,“三月为界。多少年我与你以美为邻/春风里,有飞雪有冻雨有沙尘/你每一次绽放,都令我更加心疼”(《再致梨花》);如写雪,“白色的火花,横空出世的爱”(《今冬第一场雪》);如写雨,“许多往事,轻轻一碰便碎了/如同这雨声,轻轻洒落一地”(《雨声》)……这使得其中还有像《我们在黑夜中相互活着》《梦见一只蝴蝶》《在一匹马前》《雨中等待》《你是我的另一种敌人》《昨天夜晚,天特别黑》《我站成故乡眼中的一滴泪珠》《立冬时分》《心向一棵树》《破译》《雨声》《五月,这沉重的雨水》《秋日午后》《与秋风一起奔走》等不少作品,也都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其实,让“沙滩”回归为读者亲近的诗坛,更离不开一个让读者真正成为诗的主人的环境,即所有的诗报诗刊都在倡导诗需紧贴现实、形式为内容服务中,让那些该死的诗死,该生的诗生。即使暂时没有这样的竞争环境,诗人建雄为自己也为当今诗坛敲响的这一警钟也是振聋发聩的,因为对于诗的真正价值,任何口头的或书面的或物质的褒扬都是空泛的,最终有发言权的,只有一代代读者,他们就是时间本身。





诗的温度

——序赵建雄诗集《零度左右》


大卫


山西汾阳出美酒,汾酒。杏花村的“汾酒”名扬天下,千百年来,引得一代又一代诗人为这杯中之物倾心倾力,当然还倾诗,直到鞠躬尽瘁,也不见得后已……面前这本诗集的作者赵建雄就是汾阳人,想他一边喝着天下最美的酒,一边写着心爱的诗,当是天下最美的事吧,那份自得、爽快也不比李太白差多少。


看到建雄这本诗集,就忽然想到:诗和酒一样,应该是有度数的,至少也是有温度的。也许是零上40度的热情,也许是零下20度的冷静,当然,也可能像他说的是“零度左右”……


那么,零度左右的诗是什么呢?在诗人赵建雄的心中,零度左右的诗就是“近于生活的旁白”,就是“高于生命的吟叹”,就是“等于四季的抒情”,就是“低于爱情的呓语”,就是“源于心灵的记忆”。


在“生活的旁白中”,他发现了城市的秘密——

匆匆往来其间

是一只过街之鼠

没有人喊打

同样会遍体鳞伤

——《城市风景》


他似乎是童话里那个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孩子,说得我们都心里一惊,然后慢慢地就凉了下去。凉了半天,似乎明白了这“孩子”说得没错啊,好像事实就是如此。但明白归明白,我们还是飞蛾扑火一般扑向城市,在城市里挣扎,奋斗,流汗,流泪,甚至流血……别说是遍体鳞伤,就是至死也不见得有什么悔悟……“就这样/多少年/让我无怨无悔地流浪/在人头攒动的街边”(《多少年多少次》),“为自己编织一只无形铁笼/如笼鸟一样欢呼而入”……


在“高于生命的吟叹”中,他悟出了——



我知道,终久

我是一位匆匆过客。但

不能错过繁星明月

不能错过彩霞朝阳

……

马蹄声声,永远不会停下来

牧歌深处,总有牧场

一生行吟,与幸福为伴

我从此脱掉靴子,让双脚

亲近泥土,迎着厚重的

掌声,慢慢走回故乡

——《零度左右》


其实,不仅仅是人,世间万物何尝不都是过客呢?在生命没有结束之前,我们怎能停下脚步?所以我们必须向前走,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走法。对于诗人赵建雄来说,他是这样走的,“脱掉靴子,让双脚/亲近泥土,迎着厚重的/掌声,慢慢走回故乡”。这是一种大彻大悟,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叫“低碳生活”,是纯绿色无污染的生活。这就像一个在外头疯够了孩子,终于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就是回家。


而在“等于四季的抒情”旋律中,他指给我们看——


一只鸟雀,灰色的。突然落在阳台上

又突然飞走了。一条灰色的线,一直飞

在我的视野中,一直飞入远处的焦黄


一色的灰,或者焦黄。低着头

风收起了翅膀。宽大的叶子,或者

细小的叶子,一片片卷缩或飘零。窗台上

有些花叶也枯萎。阳光火辣辣作响


嘲笑的声音,不知来自何处。乌云倦了

马路上汽车无精打采,哈欠声里热气腾腾


小草是灰色的,夏的绿隐在风的褐色下

那只鸟在懒洋洋地飞,向庄稼深处,盘旋

隐匿。河床上晃动记忆的影子,水花苍白


嬉水。打猪草。戴草帽。悦耳的隆隆雨声……

儿时的故事。我无法怀念,无法想象


鸟雀飞过的田野,同案头的笔一样枯竭

诗句无辞。龟裂的稿纸,植入土地


回头的时候,我干涩的眸光,痛

已融入父亲混浊而润湿的眼眶


打开窗户,放一瓶水在窗台上

渴望那一只鸟飞回,一次又一次,衔着石子

水溢横流,我会看到父亲惬意的笑容

——《初秋,我站在窗前》


说出的,永远是少数的东西,那更多的东西,隐藏在语言的背后,让我们像那只鸟儿一样,一次次探寻……可到底,那一股涌动的清泉在哪里呢?

不想再说什么了,希望读者朋友们自己继续在“低于爱情的呓语”,和“源于心灵的记忆”中寻找答案吧……


但也许,人生并不需要一个什么答案。也许,活着就是答案。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大序》),读建雄这部诗集,感触良多。他在盛产美酒的地方,写诗,并做诗一样美丽的教育事业,这部诗集让我读到杏花和杏花的芬芳,读到建雄对诗的执着与爱,生活中,他肯定醉过醒过迷茫过甚至彷徨过:


春夏秋冬,日子疯长

我的心,我的血

我的体温,我的思想

在发烧的季节,总是

零度左右,彷徨

——《零度左右》


对于生活,不惑之年的建雄,有自己的看法,比如,我们司空见惯的粮食,他就有了新的解析——              


一种不规则的物

父亲精心侍弄的东西

圆的,扁的,裂缝的

比如大豆、高粱、玉米、麦粒

体态丰满,或身型干瘪

一旦生命成熟

被人们随意碾碎,剥皮

糟蹋,面目全非

甚至发酵,成为液体

有时,麻醉人们的神经

有时,满足人们的肚皮

在农村,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进入城市,好像是陌生的亲戚

其实,你啊

是一切有生命的体

包括灵魂

永远离不开的质

——《粮食的形态》


这已经不是写粮食了,而是在思考粮食的变化与这个时代的关系。酒是粮食的最高形态么?如果是,那么,诗,又何尝不是语言的最高的形态呢?建雄这本诗集,当是酒,他的感情在这里,不停变换、沉淀,升华并且多样化,使得这部诗稿,仿佛啤酒泛着生活的泡沫,仿佛红酒蕴藏着情感的真纯,当然,更有可能是白酒——让你感觉人生的炽烈。


诗歌本质上是抒情的,但过度抒情是对诗歌的伤害。近些年,又流行冷抒情——也就是零度抒情,甚至是反抒情,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窃以为,诗歌不抒情是不可能的,过度与零度都做作了。一首诗,要想与别的诗区别开来,就要有细节,而细节,恰恰是我们许多人忽略的,建雄意识到了这点。他今年新写的一首诗,就让我看到了从抒情到细节的转变:


……


太阳明晃晃的,爬上树梢、楼房

屋里,钟表时针明显走长走慢


黎明以后,云彩脱去黑色棉衫

近似裸露的身体,在空中张扬


鸟儿改变了翅膀的方向,朝北歌唱

尘嚣下的眸子,像鱼,在眼眶里打转


……


炕头上,老母亲盘腿而坐,她说

门开着吧!五九六九,该去河边看看


我很吃惊。抬起头,看见水色般的光线

穿过玻璃,抵达案桌,让冬天悄悄溜过我的笔尖


——《冬天就这样从我的笔尖悄悄溜走》


2010年2月4日早。


这首诗,诗人不说话,他让词语自己表达。但正是这种客观,让我们更加清楚地“看见水色般的光线/穿过玻璃,抵达案桌,让冬天悄悄溜过我的笔尖”。我故意把作者写此诗的时间留在这儿,是想说,在2010年诗歌写作中,建雄将细节带入诗中,这是非常可喜的转变,细节的,才是鲜活的,个性的,力量的,独特的。甚至可以说,细节,是一首诗的身份证。一如独特的语言也是诗的身份证,比如这部诗集中,有一句诗,就让我过目不忘,“风中听风/雨伞已没有用”(《听风》)真是喜欢这样的句子,它是人生的凝炼、生活的结晶,是阅世的智慧,你可以从中读出诸多滋味来。


期待,建雄的这部诗集,也让诸位方家读出更多的滋味。


是为序。

2010年5月14日一稿、21日二稿,于北京。






且付诗酒趁年华


赵建雄


去年春天,北京出差。一住多日,甚感寂寥彷徨。一日,汾酒厂驻北京销售公司朋友来电,邀我过去闲聊。边聊边吃,饭桌上自然少不了老白汾、竹叶青。没想我一喝就多,差点儿醉倒。饭后,朋友办公室喝茶。酒意朦胧中,抬眼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字,是宋代苏轼《望江南·超然台作》。“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最后两句,让我一下子酒醒了一半儿。


是啊!“诗酒趁年华”!


想想自己,初中开始,学写诗,学喝酒。一心想作李太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一心想作杜樊川,借问酒家何处有,一日看尽杏花村;一心想作杜子美,醉里从为客,诗成觉有神;一心想作苏东坡,俯仰各有志,得酒诗自成;一心想作辛稼轩,醉里挑灯看剑,斩马盟誓铅山。......一晃三十载过去了,已近“知天命”之年,诗写了不少,酒喝了不少,我却依旧还是那个我,无非两鬓多了许多白发。生命同时间一样慢慢变得厚重。而厚重的底下,依然是我一个人,磕磕绊绊的,奔波在这摇摇晃晃的人间。


记得学生时代,从中学到大学,诗,非唐诗宋词三毛江河舒婷顾城海子不读;而酒,自然是非“汾”酒不喝。当然,那时喝不起老白汾、竹叶青,杏花村的酒大多喝不起。我所说的“汾”酒,就是汾阳酿造的酒。当时,父亲特别爱喝酒,他又是一个村干部,反正隔三差五就有酒喝。于是,我背着父亲,偷偷喝他藏着的酒。有时候,偷着喝了酒,偷偷写几句诗。这两件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那时候,年轻啊!在酒的背后,舞着一双梦想的翅膀;在酒的深处,住着一颗裸露的灵魂。趁着好年华,干着自己喜欢的事,却害怕别人知道,内心无限充实,生命闪闪发光。


参加工作后,别无选择地做了一名教师。教书之余,或者写诗喝酒,或者喝酒写诗,别无其他爱好。有时候,周末、节假日,还会被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学生拉去喝酒;有时候,心情不好,或者高兴了,也喝酒,酒一喝多,就显真性情。1991年1月5日,星期六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突然听到一个惊天消息,诗人三毛前一天自杀了。走出校门,昏昏沉沉的,正好碰上几位同事,便强拉他们去了一个小酒馆。酒,的确是个妙物。不喝酒的日子,大家彼此都相似,言行雅致、道貌岸然,为人师表、正人君子;喝了酒的日子,就各不相同了,玉山颓欹、吞吐纵横,甚至撒疯骂座、哭笑无常。几杯酒水落肚,我竟飘飘然、醺醺然、愤愤然、悱悱然,趁着小便的机会,趁着别人不注意,一路步行,一路独奔,行至十几公里之外的杏花村。走烂了鞋子,走丢了衣服,走得家人同事担惊受怕,苦苦找了一夜。鬼使神差的,七年之后,我竟然到杏花村一所高中当了校长。“诗酒天下第一村”“中华名酒第一村”,杏花村,我命运中注定的必至驿站。可惜,杏花村的十五年,淳朴的酒乡,清醇的酒香,更多的是加快了我岁月的苍老。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是杏花村的美酒,她在悄悄用力,把我平静的内心拧出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是杏花村的美酒,她在慢慢撕扯,把我冷酷的面容挥发成痛中含笑的悲伤。十五年,五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诗酒是我最好的相伴。那时候,我就是一头年轻而受伤的豹子,孤独地走在春天里,强硬的表情,斑斓的外衣,虚弱的肉体,铿锵的脚步,万分憔悴的时候,常常是右手拿着铅笔诗笺,左手把酒杯高高举过头顶,一扬脖子,让一串灼热流过喉间。然后,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放下笨拙的手,静静地去想《菜根谭》中“花看半开,饮酒微醺”的趣味。然后,月落日出,去邂逅全新的一天。


2013年,我调入市文联工作。诗朋酒友更加多了起来,堂而皇之的交往,大大小小的诗会,轰轰烈烈的采风,面红耳赤的研讨......“诗酒不分家”“诗酒一家香”,只是韶华已逝,激情难在。但在酒的磅礴里,我依然有着无限的梦幻。无论忧乐喜怒,不管升贬荣辱,我都会用酒来寄托。在或柔或烈的白酒深处,我,将灵魂的脆弱抖露、将死寂的沉静打破、将内心的真实说出、将生活的烦杂忘却。在诗中、在酒中,我保持了原始的最激情的力量和温度。


常常会想起刘伶《酒德颂》中的两句话:“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忽然间,也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愚蠢了。想当初,群朋聚饮,猜拳行令,吟诗干酒,谈古论今,是何等畅快淋漓?看现在,独斟杯酒,慢饮细品,青灯伴影,书香悦心,实在是身体不做主!


慢慢地,终于明白:在诗与酒的江湖中,每一个人,只不过是俗世红尘中的酒徒而已。曹孟德对酒当歌,李太白斗酒诗仙,苏东坡诗酒风流,辛弃疾醉酒舞剑,一个个是何等的英雄豪气。而今,数风流人物已属少年,想想年龄“奔五”的自己,虽然骨子里依旧痴诗嗜酒,又能如何?“吟诗三五句,饮酒一二杯!”心有余而力不足,好景不能再重来。


越来越喜欢北宋诗词大家苏东坡。他是诗界的翘楚;他是酒德的典范。喜欢苏东坡晚年所写的《书东臬子传后》中一段表达自己善于玩味酒的意趣的自白;也喜欢苏东坡《望江南·超然台作》下阙中的妙句。故此,聊集一句:“劝君惜取少年时,莫将旧水兑新茶,且付诗酒趁年华。”以资回味自慰,也算赠予后辈!心坦坦然矣。




附:阳光和梨花一样白(外8首)


作者:赵建雄


1.


>>> 阳光和梨花一样白<<<


四月。我站在梨树下


阳光和梨花一样白

花朵静默,打听我的心思

我惭愧着她们慢不下来的伤悲

此时。内心的词汇一个个破碎

我知道缤纷意味着什么

一瓣瓣梨花尘埃般沉重。阳光

却托不起生命如斯轻坠

春风,提供了唯一的证词

我柔软的内心一尘不染

不担心明年花期会不会再来

只抱守一种遗憾。为什么

春天如此短暂而虚幻


2.


>>> 五月,这沉重的雨水 <<<


注定虚无被浪费的季节

众神狂欢,万花热烈

天空充满着热风,和雨水

闪电划过,一只黑色的狗

在轻浮的树荫下,享受寂寞

叶子清淡,蜜蜂静默

泥土喘着粗气在呼吸

一个人,怀揣被打湿的经书

行走在路上。青草的对话

沿途雕刻成碑石

果实。都还深埋在壳下

花的绽放,是皮肤皲裂的火焰

一片片金黄的麦田,都是

眼眶里迸裂出的泪腺

五月,这沉重的雨水

被季风裹挟着。在虚无的

时空深处,起起落落


3.


>>> 雨 声 <<<


从早到晚,雨的声音

逐渐变得繁忙

匆匆赶路的人,都低着头

有些伞是多余的,忽远忽近

嘈杂,孤独,清新,苦涩

五味杂陈的春天

这突如其来的第一场雨

这为别人做着的糊涂的梦

许多往事轻轻一碰便碎了

如同这雨声,轻轻洒落一地


4.


>>> 失眠之夜,我孤傲的灵魂在跳舞<<<


所有的一切,一步步沦陷

魔鬼之夜。在梦中,我

其实是醒着的。一座座高山

向海底塌沉,所有的

江河湖海,漫过崇山峻岭

每一棵树都长出吃人的牙齿

绿幽幽的,嘴角流着黑血

蝴蝶的翅膀被乌云倾轧

十万只蜜蜂叮在牛背上

万马齐喑。一群耗子

狰狞着笑脸,在棚厩深处

窃窃私语,暗度陈仓

泥沙俱下,雨雪霏霏

我头戴枷锁,身披铁衣

在酱色的污泥中抽动双腿

前方,一盏孤灯闪烁

一万扇窗户关闭。羊群反刍

齐刷刷咬断干草的声音

我骨骼疼痛,胃也在不断膨胀

一声咳嗽,喷出万点火星

明月如霜,梨花满地

我看见,我孤傲的灵魂

在黎明到来前的寒风中

赤裸着卑微的尊严

放荡不羁地跳舞


5.


>>> 孤傲的夏天正在来临 <<<


太阳是一面镜子。焦躁的风

从灰色的表面疾行而过。清凉

隐藏在背后。服饰缤纷

强暴了语言,出卖了性格

此时,大地一切袒露无遗

刺眼的光,一根根快速生长

如中医的毫针,深入洁白的肉体

思想麻木,灵魂不痛不痒

杂乱的心。紧咬的牙。骨头酥软

被一把不锈钢刀慢慢挫着

一点一点,渗出白色的血液

这样的场面太过庞大。轰轰烈烈

没有人抗议,没有人离开

所有绿色都排成救死扶伤的使者

我来不及喊疼,来不及说爱

孤傲的夏天正在来临


6.


>>> 不说再见 <<<


天空突然暗下来

早晨的一朵白云也老了

雨点开始低垂、低垂

穿透清凉而柔软的微风

穿透被网住的心

路沿石上开满黑色的花朵

地面长出生锈的钉子

熟悉的词语被窗玻璃阻隔

回头看你

你是一尊许愿已久的佛

我们不说再见

内心的暗,与空

经历一场简约的洗礼

太阳的光芒正穿越云层


7.


>>> 梦见一只蝴蝶<<<


昨夜,误入庄周的花园

看见一只蓝色蝴蝶

停在一朵红色的云上

振动沉重的翅膀

一对翅膀有一千道光芒

一对翅膀有一万斤重量

一对翅膀的影子落下

地面上长出一道蓝色的墙

夜,孤单而简陋

花朵在根的底部隐藏

所有幼稚的记忆,慢慢复活

在荒凉深处渐次开放

突然想给蝴蝶起一个名字

比如“过客”,比如“虚幻”

比如“寂寞的舞者”“受伤的翅膀”

或者,“会飞的花朵”“栖落的希望”

庄子告诉我,让蝴蝶

再飞一会儿吧,不要打搅

它的轻盈、灵动和忠贞

是博尔赫斯“面前的月亮”


8.


>>> 怀 念 <<<


我居住在乡下

我有一间旧房子

阳光,风,蝴蝶,麻雀

窸窣的老鼠,流浪的狗……

都可以自由自在的进进出出

花开在屋檐下

猫睡在窗台上

来来往往的邻居都非常熟悉

老围墙。老水井。老磨盘

老柳树。老炊烟。老时光……

隐忍四十年的乳名被妈妈叫着

一口黑色的老铁锅里

淡淡的飘着五谷的浓香


9.


>>> 今夜,篝火被点燃 <<<


今夜,我们蛰伏于柳林

柳林夜晚的昌盛山庄

远处的虫鸣,近处的呼吸

内心拨开云彩的月光

伴着酒香,这些客居的人

陶醉在点燃的篝火堆旁

黄河的夜风,如此低沉而静冷

藏在泥土下的枣花和野草,透过

坚硬的岩壁,四下里张望

热情的篝火熊熊燃烧

沙哑的声音,虚伪的尖叫

轻歌曼舞成一簇簇炫丽的火焰

眼睛穿透窑洞,有人在侃侃而谈

以马牙枣的借口,以诗歌的名义

在篝火深处,把忧伤遗忘

而我,只是山庄里一株小松树

被火以灰烬的方式阅读

陪着你的时光,老去经年


  




诗人简介:


赵建雄,男,1968年8月生。山西汾阳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汾阳市作家协会、汾阳诗歌协会常务副主席。鲁迅文学院山西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任《杏花村》《杏花雨》执行主编,《汾州茶文化》主编。曾获“山西十佳诗人”等荣誉称号。现为山西省汾阳市文联书记。1982年开始文学创作。在《天津诗人》《山西日报》《山西文学》《黄河》《晋》《诗选刊》《诗刊》等报刊发表诗歌几百首,并多次获得各种奖项;同时有散文、小说发表。出版有个人诗集《零度左右》《时间之上》,散文集《汾州有酒杏花香》等。




编者按:

         

 好的理论也是诗的眼睛,它能提升我们写诗和欣赏的高度。今天继续在《诗眼睛》平台的《理论园地》展示名家论坛,欢迎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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