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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理论园地:每一首诗都是孤独向上的眺望(总572期)

赵卫峰VS李元胜 诗眼睛 2021-10-07


理论园地TO BE


每一首诗都是孤独向上的眺望

(作者:赵卫峰VS李元胜 )

每一首诗都是孤独向上的眺望


赵卫峰VS李元胜 


 


  赵卫峰:元胜先生你好!祝贺你的诗集《无限事》近获第六届鲁奖。


  获奖后,有报道说你“知道得奖了,我也只是心里很高兴,要让我笑我也笑不出来,”本来是件喜事;不过,随后网络及报界出现了无关于你但有关鲁奖种种的议论,这确实会影响获奖的心情吧?


  李元胜:这是一个误会吧,我说的是得奖后,一下子懵了,似信非信的。得到确认后,就慢慢高兴起来了。我本来就属于容易高兴的人,得了奖,自然开开心心的。你说的关于鲁奖的议论,到后来才引起我的注意,而且,我也读得乐不可支,高高兴兴的。


  鲁奖总是伴随非议,我们不是都习惯了吗。


 


  赵卫峰:倒也是这样,心情是自己的。写作也是。你说自己的诗受到重庆这座城市很多启发,“重庆本身就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城市,而自己始终表达的是在重庆生活所体会到的独有的东西,”这话似乎可有多种理解,比如诗歌的地方性、城市诗歌、城市化环境中的个人性等,我想你可能更想表明的是“城市”:一首首诗仿佛时光碎片、事情片断,并以细节化、段落式的方式组合成多维的“城市”,你之所以暗里命名为重庆主题,是因为其中的重庆特色?


  李元胜:可能每个人都有他所属的城市吧。对我而言,重庆就是这样的城市。我特别容易注意到,流荡在这个城市里的不平凡的碎片,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发着微弱的光。它们很容易让我脱离日常生活,浮想联翩。它们是我的诗歌的资源。不是说,在其他的城市,甚至其他的国家,我写不出来诗歌。我只是觉得重庆的一切,特别适合我信手拈来,甚至它的那些地名,都能让我有想写诗的冲动。


 


  赵卫峰:而你的写作,厚积薄发,是对一个特定城市环境的全方位打量,这多少也可以预示重庆诗歌(城市诗歌)的未来?此前我不多的印象中的重庆诗歌总体仍然是农业文化传统路线。


  李元胜:我并没有给予自己这么一个任务,对一个城市进行全方面的打量。我是一个即兴的诗人,兴之所至,微澜入诗,并没有太大的计划性。我的工作非常忙碌,这决定我也只能是碎片化的写作。当然,碎片的写作也有一个好处,你写的每一首诗,都是孤独向上的眺望,人困于日常生活,犹如困于深井,而写作时,你可以看看上面的天空。如果你注意力集中,或许你就能短暂地漂浮在日常生活之上,你可以看到它们并不是你平时看到的样子。咦,我说远了。


  实际上整个中国诗歌,总体上都是以农业文化传统为背景吧。


  我曾经在一次研讨会上说过,我们当代诗歌写作,是缺乏文化背景下的写作,有些人会反对说,我们的诗歌传统那么悠长,怎么会没有背景。我固执地认为,每个人的写作永远不可能是孤立的,因为语言是相连在一起的,你的写作是把你自己的很多东西放在一个背景比较,这个作品是在比较的压力下产生的,反过来,可以把它和这个背景的联系作为判断这个作家的一个坐标。之前的唐诗宋词是在农业文化背景下写的,诗人每写一句诗都知道自己与其他诗人相比,有多长的物理距离,我觉得唐人清楚知道自己每写一首诗,事实上究竟走了多远。这是很令人安慰的。


  但是我们正在建构的现代文化,正在迅速建立,也在不断摧毁旧的农业文化,所以我们可以比较的背景是非常模糊的,我们需要一边写作一边建立背景,所以非常艰难。所以说,新诗爆发、产生大诗人,言之太早太早。目前的创作在将来的诗歌史上只是一个微小的斑点,很多人的写作并没有达到给汉语带来革命性的进展,但是我们还要写。我们承认这个缓慢,但是还是要为它付出努力。


 


  赵卫峰:嗯,很赞同你的观点!多年前,梁平先生也有一部《重庆书》,当时我也很感兴趣。巴蜀通常连称,但文化格调其实明显差异,调侃地说,成都似农业文化背景里的聚合式的集镇,诗人们或多或少有绅士味,重庆是达三江通四海的码头,江湖气息重,你认同这种说法吗?或说以诗为便,蜀人婉转,巴人如你是否可能地更豪情更市井些?


  李元胜:成都文化更精致,重庆文化更粗犷,这与两地的历史变化过程有关,不同的山水哺育不同的文化。这是通常意义的看法。


  事情往往更复杂。以两地的诗歌圈来看,从80年代起成都诗歌圈的江湖气其实是全国最重的,成都诗人总体也更豪情更市井。重庆诗人相对来说,反而温雅一些。这是一个有趣的反差,值得研究。


 


  赵卫峰:你说得好,读你的诗感觉你如同一位深入浅出的语言绅士。我们都晓得,西南地区的日常话语是非常丰富的,“川话”如今也在流行性大众化的影视音乐中频频呈现。但似乎关于方言或说“西南官话”与你的诗歌的关系,不那么重要?这是否可以在大体上将你的诗歌语言视为书面语表达、知识性行文?或是说当代诗歌与方言的链结本身是难度而不可行的事情?


  李元胜:我的诗歌基本是普通话写作,甚至我写的其他体裁的文字,也全部是普通话写作。可能与我迷恋阅读有关,最初写作的资源,除了青春的热情,更多来自阅读经验。


  关于方言进入当代诗歌,我见到过一些有趣的实验案例。我本人暂无兴趣进行这方面的尝试。我觉得难度并不在于写作,而在于其他方言区人士的阅读。


 

  赵卫峰:看到相关报道,你的父母均为知识分子,他们给了你写作外的间接其实又是直接的熏陶,这其实很重要,所谓“精神环境”……我联想到某种可以称为写作上的“内地意识”的倾向,你可能没有乡村生活经历?不知你是否注意过,比如西北、西南地区的诗歌,大面上总要传统一些,比如表达形式、价值观念方面,诸多西部诗歌在文化气象上的表现总是守成、承受居多,重感想感慨(而不是感觉感情)?


  李元胜:我童年基本上是在乡村经历的,我觉得对我的一生都有不小的影响。经常,当我一个人行走在自然中,就像一块很小的寂静,回到更大的寂静中,会有一种被万物拥抱的感觉。我想这是与童年记忆有关。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内地意识”具体是什么,我对中国诗歌的区域缺乏研究。一般来说,评论家总喜欢归纳,但这对于写作者、写作群体来说,有时是无关他们的写作的。同一个城市里的两个诗人,写的作品,有时差异会大到不像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甚至不像生活在同一个星球的……所以,我更喜欢阅读单个的诗人,不太在乎他具体生活在哪里。



  赵卫峰:嗯,单个与群体,仿佛树叶与树。你当年在重庆大学是学理科的,毕业后先后进入工厂和从事新闻工作、出版工作,写作显然是“业余爱好”,我个人最为偏爱这四个字;你这次的获奖,相当于非专业、非专职者跻身其中摘桂,在此再次祝贺!业余的付出显然比终日以写作为生的要多要大,新闻写作和诗歌之外,你还兼及小说、散文随笔,第一部长篇小说《城市玩笑》获得重庆市五个一工程奖,你是如何处理工作与爱好的关系的呢?


  李元胜:业余爱好,这四个字我也很喜欢,它给了我一个低调和谦卑的理由;同时,由于不是职业的,那我是不是还可以在写作时放松一些,放肆一些?关于写作的座右铭,我很早、大概二十年前就给自己立下了:谦卑为人,骄傲写诗。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世上走动时,谦卑一点总是更好。而不管我是不是业余,写作时,你可管不住我的骄傲。业余爱好的背后,就这么个意思。


虽然我写过小说和散文,但总量并不多。多数时候,我只有碎片化的时间可供写作支配,这样,我客观上也没有更多的机会离开诗歌。诗歌是如此适合这种方式,散步的时候,临睡前,飞机上等等,一切放空的时间,都足以让你在一句话上面来回踱步。


  对于工作来说,写作也是一种非常有营养的休息,让你更从容,更冷静,更容易完成自己职业生涯中的任务。


 

  赵卫峰:你是16岁就进大学了,怎么会这么早?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你的写作坚持30年了,还记得处女作创作时的动机吗?


  李元胜:我小学只读了四年,是因为我读三年级时,班主任觉得我太调皮了,为了让我读书有压力,她建议我直接读五年级,我母亲愉快地采纳了。于是,我有差不多半学期很惨地在听课读书……另外,当时的高中只有两年。16岁进大学,在那个年代,其实是比较常见的。


  写处女作的动机,非常简单,就是想写一首诗而已。觉得诗歌这个形式很奇妙,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我还记得那个场景,看见身边有什么,就写什么,写得差不多了,就写自己的手,好象有一句是说它像一片浅红色的落叶。


 

  赵卫峰:那就是指小学时的“跳级”,在这以前最是让人羡慕的事情呢。你曾公开说过,重庆的诗歌是强项,既领先于小说、散文等文学体裁,在全国的诗歌版图中也有自己的地位和声望,“重庆的诗歌阵容很强大,诗人整体的质量也很高”,这让我有些好奇,更有愧意,我的视野看来还很狭窄。或许这也表明诗歌在当今大传播的时代里实质的边缘化缘故,即写诗人很多,诗界很热度,但小说随笔与剧本易引被更广泛地接受、关注和相对畅销?


  李元胜:重庆确实有一批光彩夺目的青年诗人,其实,其中有些,也逐渐奔向中年。我很为他们骄傲。我前几天读到金铃子的一组新诗,还评了一句“写得太好了,我得喝一杯压压惊,才能读第二遍。”这是非常真实的感受,也是非常真实的骄傲。我可以列出十多人的长长名单来。


我并不关心诗歌是否相比散文和小说更不畅销。事实上,作为一个出版人,我了解到的情况是,纯文学都不畅销。我还可以说的一个信息是,其实多数非常优秀的外国文学作品,在中国也不畅销。畅销的永远是极少数。


  我的态度或许要更乐观些:和是否畅销比起来,作品是否有价值,是否完成了它必须完成的写作使命,这些严肃的问题更重要。



  赵卫峰:是的,不管倾向与方向如何,一旦写作起来了,“使命”便会自然而然出现。我感觉作为行政区划重庆市的诗人,颇像安徽或浙江,贵州更是这样,仿佛人海中的少数民族的诗人们多为散居,多存在于县域,并不集中在中心城市,但广东似乎不同,它的诗人们大都集中于各城市,这个由社会转型导致的现象包含了移民、暂住、引进等内容,你现在业余做了不少诗歌善事,似乎想要努力形成新的集中?


  李元胜:重庆在近十年,因为直辖的原因,完成了一次全新的移民。和这个时期重叠的是,我和朋友们在近十年,创办并延续了界限诗歌网站。毫不夸张地说,正因为有了这个平台,重庆才有了一批光彩夺目的诗人。这并不是说我比其他人更有责任感,我只是喜欢一群人在一起喝喝茶,聊聊诗歌,喜欢这种氛围。如果你喜欢的生活场景,在你的城市没有,难道你打算迁到别的城市,或者自认倒霉吗?我的想法是,我们喜欢的生活场景,都是可以自己动手来创造的。如果,你能找到一群声气相通的人,其实,也非常简单。



  赵卫峰:插一下,就现在——关于爱情,能否用一句话来说明?它应该是一句诗?


  李元胜:我作为一个老诗人,祝福一切真正的爱情。很多年前,我探访日本作家渡边淳一,告别时,他在电梯门前,紧紧握住我的手,让翻译严肃地重复了两次他的赠语:永远不要放弃你的真爱!我以老诗人的身份在此转送给所有的年轻的作者与读者们。


  关于我的老诗人身份,是有出处的。我已经幸运地于去年参加了《诗刊》的“青春回眸”诗会,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老诗人的认证会。所以……


 

  赵卫峰:这现象挺有意思,感觉很多作家诗人都“不谈爱情”。那家庭情况便于简介吗?“她”与你的结缘是否因为诗歌呢?好像如今因诗而走到一起的情况很少了。


  李元胜:我觉得明星更适合谈这些呢。


 

  赵卫峰:我以为并不单独存在“诗歌”之外“网络诗歌”,后者实质是指诗歌的传播、交流和阅读方面,虽然它常被挪作对传统的诗歌纸媒对抗意味;但显然的是以网络为传播平台的诗歌火种的普及,弥补、助长或挽救了文学边缘化时代的诗情诗意。你在1999年创办国内第一家中文诗歌网站“界限”并推动之,现在看这个诗歌善事已然是件大功德之举;这也显示你的精心慧眼,它当时为何取名如此呢?


  李元胜:完全同意你的观点,网络只是诗歌的一个传播媒介而已。这个名字是与会的一位诗人何房子取的。他的意思是诗和非诗之间应该有一个界限。其实当时还有很多好名字,比如李钢取了个名字——诗生活,为了安慰他,我们把诗生活用作了网刊一个栏目的名字。我身边有很多取名字的高手,比如大车给文学网刊取名为少数,我也非常喜欢。后来我们一群诗人要办一个咖啡馆,我一个小美女同事就给少数后面加了两个字,于是我们有了“少数花园”,它现在是重庆诗人的根据地啦。


 

  赵卫峰:如今,“网络”对于生活、工作与写作已是常态了。传媒的变化如此之快,2005年左右及之后,博客、微博、QQ及至今日之微信出现,弱化了网站功能,也分化了网络诗歌传播局面,纵观这种变化,似乎是从宽到窄、从粗到细,从广播到小众,诗歌继续保持了短制特征,同时传播或读写更有选择和针对性,你觉得这是否表明诗歌其实正在回到它本身,所谓抒情、怡情、自娱,自得其乐等方面得到自然强化?


  李元胜:正说你前面所说的,传播媒介不同,对诗歌写作其实没什么影响,诗写出来了,要用什么样的纸张来刊载它,并不会影响诗歌本身。


  说到传播,我反而觉得诗歌进入了最好的时代。如果你写出了人们感兴趣的诗歌,我不是说的最好的诗歌——你今天写出来,可能明天就世人皆知,这是多么奇妙的时代啊,不需要编辑审稿,不需要刊物发表,你通过你自己的博客、微博、微信一发就行了。


  你可以去微信(要最新版本才能搜公众账号)或微博搜一下《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我很得意地告诉你,我这首诗的转发(含摘句转发),网络上应该超过500万次啦。而这首诗我写出来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流传出去的起点,就是我的新浪博客。


 

  赵卫峰:“我想和你虚度时光……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是的,它从新浪出来,在网易、豆瓣、天涯、百度贴吧、人民网等都生根啦!你似乎更偏爱短诗?当然,一个个短诗其实也可以是一首长诗的各个组成部分。


  李元胜:我不相信长诗。


 

  赵卫峰:我也不喜欢长诗。你的一首诗完成的程序一般是怎么样的?怎么看待诗的修改?


  李元胜:我喜欢把一首诗想明白了再写。如果想完了,我自己不兴奋,就不会写,让它自然消失。有时,我也喜欢来回改一首诗,让它死去活来的。多数时候,这都是让我觉得不满足的诗。我喜欢的诗,写完了,基本不再动。


 

  赵卫峰:你似乎对重庆很有主人翁感觉,有时我们提到主人翁感觉,潜意识里还是与个人身心稳定情况息息相关的对吧,是否觉得外在环境其实对写作对专心于某事的重要,比方说,现在有种说法,“你连世界都没有观过,哪来的世界观?”(这让我联想到上面提到的不太准确的“内地意识”概念),写作的开始,其实也可能是不公平的?


  李元胜:我对地球也是这种感觉。是我生存的地方嘛。


 

  赵卫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成了房地产业宣传语,“你连世界都没有观过哪来的世界观?”成了旅游业宣传语,这潜在地反映出人们对生活环境需要及生命质量选择的变化,很多时候人们说到幸福感,标准常是物质生活情况,精神生活的宣传语,恐怕难以什么著名的诗句来概括了。但我注意到,事实上对此你是一种自在的先行者,你时常会绕开物质环境而对精神界给予善意的轻叩侧击,在此想问问,你自以为的诗歌的核心价值是?


  李元胜:我的诗歌的核心价值,就是它忠诚地记录一个人的真实心灵史,而不是别的。我希望我能记录得比同时代的其他人更清晰,更专一。


 

  赵卫峰:诗歌的代际划分在争议中似乎已约定俗成地“通用”,相对而言,它当然与诗歌本身无关但与诗人的行进状态肯定相关,适用和方便于批评与观察。如果突然把“中年写作”这个概念抛给你,你的第一反应会是拒绝吗?吴思敬先生在关于中年写作的文中曾引艾略特所说:“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代诗的寿命大约为20年。我不是说所有诗人的最佳作品都是在20年内写的:我是说新诗派或新风格的出现大约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换句话说,当一个人到了50岁的时候,他的身后是70岁的人写的一种诗,他的前面则是30岁的人写的是另一种诗”,现在应该正是你的创作成熟期了,对之后的写作有什么计划吗?


  李元胜:中年写作多好啊,如果它只是强调的年龄,作为一个老诗人,我无比迷恋着中年。这是不是有点可耻?


  至于我个人的写作阶段,目前处在第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学习阶段,从1981年至1986年。第二个阶段是青春写作期1986年至1989年,没错,很短。我个人觉得我从1990年就开始逐渐进入中年写作了,初期可能有过摇摆、动荡,之后就逐渐稳定下来。也就是说我的中年写作已经20多年了,我觉得挺幸福的,过了20多年中年,现在仍在中年之中。我会这么早地进入更理性更冷静的中年写作,是我自己也没想到的,总之发生了很多事情,促使你冷静下来,认真思考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中年的色彩就这样开始了。


 

  赵卫峰:重庆火锅名天下(我又忍不住转到重庆这个词上了),它有个美号挺形象:热盆景,重庆市亦如一个大火锅大盆景,你们在家庭饮食中也是火锅为主?


  李元胜:我平均一个月吃一次哦。


 

  赵卫峰:从生理年龄角度看诗歌的代际划分也如同饮食,热火烈火之后是小火文火;中年的意味,亦是指情感的相对恒温、及之后经验及沉思的新反应的可能阶段,其实重庆本土诗歌界关于中年诗歌写作的关注在世纪之交以后便开始了,这是不是同时又意味着年轻的梯队尚未真正跟上来呢,对此你肯定熟悉得多,比如说重庆的80后、90后,这两支队伍似乎在国内同比尚未成型?


  李元胜:我前面谈到的重庆新诗人,基本以70后为主,事实上,重庆的80后90后诗人,还没有出现让我惊喜的群体。


 

  赵卫峰:一个显然的事实是,高校对诗歌生长的作用非同小可,这从进入重庆的诗人、重庆外出的诗人和你身上也能得到证明;今昔对比,你怎么看:诗歌对于高校、和高校对于诗歌的作用?


  李元胜:是的,高校和诗歌的关系密不可分,而且,有意思的是,不一定文科强的大学对诗人的产生更有帮助。我所在的重庆大学,是重庆各院校出诗人最多的,在那个阶段,它基本上是一所理工科大学。


  对年轻来说,高校生活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是阅读和学习重于其他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本身就是充满诗意的。青春中人,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又和社会隔着一层薄膜,这正是产生想象力的最佳时机,促使人开始诗歌写作。


 

  赵卫峰:“一个不能合拢的人,走着,却同时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你这诗句让我驻目!自然它只是你很多隽永文本中我随意摘出的两句;向上与向下的路其实就是同一条,方向在于自己或最后就是自己,你是大明白和大睿智之人,我想,你的获奖不仅证明当代诗歌开始真正面对新文化环境(城市背景、数字环境)中的人与发生,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同时更证明你既具现代感又个人性彰显的写作价值!谢谢你拨冗!


  李元胜:谢谢你这么高的评价,由于你的慷慨,我再次确认这是一次愉快的交谈。


(201409/重庆/贵阳/电邮)


(《星星》理论版2014年第九期)





李元胜诗歌:人在远行,故乡留在原地


简明



李元胜,1963年生,1983年毕业于重庆大学。诗集《无限事》斩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代表作诗集还有:《李元胜诗集》、《重庆生活》、《我想和你虚度时光》等。

我与李元胜的交往,是最近几年的事,我喜欢“昆虫兼美女”专家范儿的李元胜。李元胜待人体贴,讲究场面和分寸。但是他的诗歌却大简而“老境”,这与李元胜的礼仪大相径庭,李元胜的相貌特征,重点突出两点:一,十分“重庆”,形式浓郁而绵长;二,十分“故事”,内容古典而幽深。

写作中的李元胜,十分珍惜生命的“日照”,每有作品“出窑”,一定是经过思想情感的深度雪藏和反复提纯的,比如《十年》:“我们有着某种速度,像火车/车头向前,车尾永远留在原地/人在远行,故乡留在原地/最爱的人留在原地……”。“十年”意味深长,十年在个体生命流程中,像朝代一样跨度宏大;但在“无限拉长的道路”中,又是瞬间的“撕裂”。《十年》仅仅6行,入眼便入诗,精短不单薄;廖廖几笔,惜墨如金。整首诗达到了字无虚设、出神入化、极端抽象的艺术效果。

《空气》20行,也是短诗中的“战斗机”。诗人在这首诗中的感怀是,一个死去的人,除了占用“春季最重要的一天”——清明,还占用了什么:那个死去的人/还占用着一个名字/占用着印刷、纸张/我的书架/占用着墓穴,占用着/春季最重要的一天//。当然,这个死去的人,必然是一个“大人物”,他除了“占用着告别,占用着我的疼痛”,“还占用着机场和道路”,“占用着印刷、纸张”。

《过张北镇》是我的约稿,我希望他能够像写《重庆生活》那样,写“美丽河北”:一生中,至少须两次过张北/一次你是帝王//另一次,你只是一个心碎的人//。这是我欣赏的写法。


一只篮子里,装不下哪怕最小的果园,诗意只是果园里的一只苹果。诗歌之精要,就是一个字:减。把“一篮子”水果摆上桌,则“一篮子”是对果园之减;取一只苹果、两枚香蕉、几颗草莓,制成果盘,则果盘是对“一篮子”水果之减。


附:李元胜诗歌



十年



我们有着某种速度,像火车

车头向前,车尾永远留在原地

人在远行,故乡留在原地

最爱的人留在原地

一切不过是撕裂、无限拉长的

道路,逐渐增加的空虚



空气


那个死去的人

还占用着一个名字

占用着印刷、纸张

我的书架

占用着墓穴,占用着

春季最重要的一天


那个离开的人

还占用着机场和道路

占用着告别,占用着我的疼痛

所有雨夜


其他的人

只能挤在一起

因为剩下的地方并不宽敞

他们拥挤在一起

几乎失去了形状


每天,每天

我眼前拥挤着空白

我穿过他们就像穿过层层空气


过张北镇



一生中,至少须两次过张北

一次你是帝王

马蹄搅乱了白云和黄沙

白云落在坝上,还原成羊群

黄沙落回河北,还原成村落

还要把大风,顺手系在那棵皂角树上

整个青春里,你都听到它的嘶鸣

另一次,你只是一个心碎的人

前面再美的草原也救不了你

你低着头,弯着腰

路也低着头,弯着腰

所有奔赴着的事物,只是强忍着

没有回头







平凡之中见真谛

 ——读鲁奖获得者李元胜的诗歌


文/郑京鹏


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揭晓了,重庆诗人李元胜和他的诗集《无限事》榜上有名。鲁迅文学奖是国家级大奖,而且名额极其有限,获得实属不易。是什么原因让他摘得如此桂冠?他的诗有何迷人之处?带着惊喜和好奇的心情,又找了李元胜的诗来读。读罢深深地感到,他的诗于平凡之中能见到真谛。


诗如其人。记得在重庆市作协的一个活动中,曾跟李元胜有过一次接触。那时的他一袭蓝衣蓝裤,清爽沉静。经朋友介绍,跟他见面。握手之后,他点点头,淡淡一笑,没有什么言语,便做其它事情去了。自那之后,李元胜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位很不诗人的诗人。如今再读他的诗,给人的第一感觉也是普通平凡。


从这次获奖诗集的题目《无限事》来看,就不事雕琢,似乎漫不经心、信手拈来。再看诗集里诗的目录,像《散步》、《旅行》、《朗诵》、《露珠》、《摆渡》、《鸡蛋花》、《紫藤》、《时光吟》这样的诗题比比皆是,在现实生活中十分常见。又读具体的诗句:“走得太快的人/有时候会走到自己前面去/他的脸庞会模糊/速度给他掺进了/幻觉和未来的颜色”。(《走得太快的人》)“好的小说须有基本的枯燥/好的电影,须有基本的闷/我理想的生活,当然/也得有基本的枯燥/适当的闷”。(《墓志铭》)这些诗句,就像跟一位老朋友散步聊天一样,娓娓道来,让人感受得到,触摸得到。


但是,从看似普通平凡的诗集题目、诗的题目,乃至具体的诗句,你就会体会到,在这些普通平凡的文字里,有用的东西不少,它能让你受到启迪,得到真谛。假设跟老朋友聊天,老朋友只是絮絮叨叨,说些司空见惯的事情而又不能受到教益,你就会失去兴趣。但李元胜不是这样,他的那些诗句会吸引你,会让你舍不得离开。


诗中的真谛首先表现为真话。那首题为《深蓝色》的诗,开始形象地叙写了自己体位的变换和时空的变换,以及变换所带来的颜色变换:“我平躺时,是白色的/对折过来是蓝色的”、“但是如果我对折过/再平躺,我就是灰色的啦”、“春天回来时/我连灰色都不再是”。最后在前面铺垫的基础上画龙点睛,表明了主题:“就是这样,世上又多了一个/折痕很深的人”。它形象地说明,人生的道路不会平坦,不会一帆风顺,需要历经不少磨难,经历不少挫折。这种感受,阅历浅薄者不能道出,这是真话,人们要勇敢地去面对人生!


诗中的真谛还表现为真情。有一首题为《黑色的钟表》是这样抒发诗人的感情的:“因为诗集,并不是/高高悬挂的果实/也不是暗哑的纪念”、“我心目中的诗集/必定有着双重的身份”“我微弱的心跳/搭载着春天狂热的心跳/我单调的嗓音,搭载着春天的抽泣/我的盲目和幻影/集中了一部诗集的真实”。人是多种感情的复合体,任何单一的感情都是不真实的。作为表达人的思想感情的诗句,更是这样。这样形象地立体地抒写感情,便是面对生活的或诗的真情,让人真实可信,让人真实的认识生活、认识诗。


诗中的真谛更表现为真理。《时光吟》是一首引人关注的诗。作者在诗的前半段写道:“时光呈放射状,他在容纳/越来越多的事物”、“而我,走动在它很小的局部”、“深陷于其中一个星球”、“只有在夜深人静/我渺小的心,放下整个时间和宇宙/并把它们仔细比较/多数时候,我深陷于针尖大的生活”。诗人通过抒写星球、宇宙和我的细小生活,来表现匆匆流逝的时光,就显得相当独到。但诗人的目的并不在此,他要传达给读者的意蕴是:“在这个蓝色星球的局部,我陷得那么深/我要经过多少次出生/多少次死亡,才能真正离开它”!离开时光是完全不可能的,要经历过多少次的“出生”和“死亡”,所以只有擒住它的头,揪住它的尾,才不会虚度!这就是诗人要告诉读者的真理。


像上面这样的能见到真谛的诗句,在李元胜的诗中不胜枚举。限于篇幅,这里就不再一一列举了。


读罢李元胜的诗歌,要改变初识李元胜的看法了。在他普通平凡的外表下,胸腔里珍藏着一颗沸腾的诗心。他是读者的好朋友,是一位能给读者带来真谛的真诗人!




诗神在场,面容美好——李元胜诗集《我想和你虚度时光》简评



廖常妮 (重庆)


拿到诗集是在一个午后,硬壳封皮,简洁的设计,装订精致。我因着以前读他的诗集的习惯,不紧不慌地先去泡了杯茶,靠在窗边粗略地把李元胜《我想和你虚度时光》的手稿读完,茶香也在这时散得浓郁。


读李元胜的诗,要慢。急性子品不好李元胜的诗。“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接近诗集,就是在接近诗人的内心。在诗中,诗人闲庭信步,喝茶、看鱼、坐在走廊发呆……一切毫无意义,又美好无比。《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这首诗创作于2013年,在2014年便火遍了朋友圈。初读这首诗会沉溺于诗歌语句本身的美丽,反复咂摸之后,不知不觉间,便又陷入了诗人用笔勾画出的那个“虚度的时光”之中了。诗人娜夜认为:“每一首诗都有自己的命运。一首诗引发‘一场诗歌事件’绝非偶然,必定是诗人与读者和他们所置身的时代达成了一次经历与精神的深度共鸣。”娜夜说诗人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代人》中寄托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历了十年动乱的一代人,摆脱黑暗追求光明和理想的坚定信念。21世纪的今天,诗人李元胜的《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抚慰的是这个加速度时代普遍焦虑的一代人的心灵。这首诗歌受到追捧也反映出了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变化。“虚度时光”在李元胜的笔下脱离了贬义,成为了当下年轻人热捧的一种生活态度。


讲到这里,李元胜的这本诗集也才翻开一页,其后的诗歌也如繁星闪耀,并没有因为第一首诗歌的出色而黯淡无光。步伐仍旧要慢,品李元胜的诗最好如诗人自己最爱做的事情一样,在诗歌的园地里“散步”。诗人讲得很慢,所以万物精致而可爱:“野百合花有着低垂之美/桔梗迎着晨光,露出它精心炼制的蓝色/栝楼开得披头散发,心不在焉……”,有时候甚至要停下来,细心体会:“世界沿着湖面,缓慢地折叠时间/不考虑我们是否悲伤,也不考虑/我们是否正走过坡顶,逗留于那片好看的花地”,我惊讶于诗人别出心裁的想象:“我平躺着时,是白色的/对折过来时是蓝色的……但是如果我对折过/再平躺,我就是灰色的啦//春天回来时/我连灰色都不再是……”,也触摸到诗人平静的湖水下深沉的内心:“但是,当夜晚来临/所有的年代,所有的黄昏/会通过熟睡的我/连接在一起//包括我目睹过的海岸/包括李白的送别/包括时间的所有锈蚀”。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曾经说过:“艺术的境界,既使人心灵和宇宙净化,又使心灵和宇宙深化,使人在超脱的胸襟里体味到宇宙的深境。”李元胜的诗歌便是这样,你时常能通过其接近宇宙的深意,让人既感叹其诗歌园地的纯粹,又会被这纯粹中深化、智性的情感所感染。且看《栅栏的另一边》:


我喜欢在湖边写诗

每一个词,都有潮湿的出处

仿佛站成一排的水鸟

它们看得见,从唐朝荡过来的秋千

我爱它们的古老出处

相信我的出处,同样古老

我爱这些古老楼梯,旋转

构成包围着我的庸常时光

这一生,是读旧了的剧本

这一年,只有衰老略有新意

它们来了,我伸出了手

中间隔着我的身体,这古老的栅栏


步入中年之后,李元胜和岁月成为了老朋友。李元胜在青年时期歌颂他,后来也埋怨过他,而到了中年,诗人学会了在岁月和心灵之间寻找一种平衡,这在李元胜的最近两本诗集中体现尤为明显。“我爱这些古老楼梯,旋转/构成包围着我的庸常时光……”楼梯是李元胜诗歌中常用的意象。从现实的角度来分析,楼梯是上层与下层连接点,属于过渡的事物,这意味着它有前方,有后方,它们就是两个地方互通的桥梁。在这首诗中,李元胜通过诗意的“楼梯”找到了时光的连接点,隔着身体这“古老的栅栏”,试图同“这一年、这一生”握手。这坦荡的向它们伸出手来,这最纯粹的对它们的爱恋,不急不缓,按部就班,由“喜欢”到“爱”,由着诗人层层推进。情感的波纹也随着诗歌层层荡起、堆积,荡起、堆积……只有此时,你才会暗叹李元胜写诗的妙,妙得不像在人间。也许它真的不属于人间,诗人潘维便对此做出了绝佳的注解:我喜欢元胜这首诗的原因,是感受到诗神在场,并且面容美好。这首诗获得了诗刊杂志社颁发的首届中国好诗歌奖。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这本诗集收录李元胜30多年创作中的其中90首诗歌,诗歌的选取跨越上个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的第一个10年,既有新诗代表诗人的全新创作,又有不同时期的诗歌使得诗人抒情诗的发展变化有脉络可循,选诗的过程便足见诗人的匠心。诗集选诗与其上一本诗集《无限事》无一首重复。不同于《无限事》深沉的理性思辨,《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更加轻巧、感性。以同样的散步题材为例,《无限事》诗集中这样写到:“时光转动,风起了,我走过湖堤一如当年/身体似扁舟,我仍爱它人世间的起伏飘荡/时有靠岸之心,时有银辉满舱”,《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诗集中这样描述:“我的脚步牵动着湖水/成叠的唱片,转动在幽暗深处//第一次转动,有低沉的金属/第二次转动,有发亮的丝线。”《无限事》中由湖堤引发了诗人对人生、岁月的理性思考,也表达出诗人坦荡面对的心态。《我想和你虚度时光》中诗人则赋予了湖水以生命力,在彩云湖上同湖水自然互动。前者注重万物引发的心灵感受,后者则偏重同万物发生的联系与互动。前者重于理性思辨,后者重在感性抒发。李元胜在谈到《我想和你虚度时光》的选诗时说,《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更像是抒情小品,因此和《无限事》相比,普通读者对新书的接受度会更高。这从新诗集出版之后便受到广泛的关注和好评中可见一斑。李元胜的诗集不能简单地用时间来划分,每一部诗集都有单独的“情感脉络”。《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是李元胜获得鲁迅文学奖之后出版的第一部诗集,新的阶段李元胜选择了回归抒情,个中原因也许只有诗人自己知道。至于究竟如何,我们读者要做的,便是深入诗集本身,让诗歌带着我们一起“虚度”,直到我们的思想“长出薄薄的翅膀”。


廖常妮,重庆师范大学研究生

刊于重庆日报11月18日两江潮副刊




爱与尊严:傅天琳诗歌阅读笔记


李元胜


(傅天琳,时代信报记者摄)


同处于这个白天充满速度、夜晚静止如星空的城市,我不止一次推敲过傅天琳的诗歌历程——我说的是文本的历程,而不是文本之外的繁华与落寞,每一次,我都会得到新的启发,新的发现,新的惊叹。


就像是穿越峡谷的溪流,山中清澈无比,催生两岸野花,但当它奔向山外,一路上就一会是瀑,一会是潭,景致变化万千。经历太多太多后,又变得宁静,有了深沉的力量——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河水,当你仔细观察,它既是瀑又是潭——无数透明小溪被复杂地编织。

傅天琳以《绿色的音符》步入诗坛,人们赞叹着它的清新与才情,还有在艰难岁月中的微笑面对生活的态度。正如这部诗集的名字一样,里面的诗作有明显的节奏感和音乐性,甚至是过于节奏感和音乐性了,这透露出诗人书写时的热切程度。它们明显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涌出来的,年轻的诗人,有着果园里的喑哑而过劳的青春,当她用诗歌来总结,甚至是悼念它时,起伏的激情左右着诗歌,让它像歌谣那样充满了急切的速度。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绿色的音符》,它肯定会有着某种局限,那个时代的大词,时常,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诗中,武断地打扰着幽思自由、曼妙的发挥——一群活泼地嬉戏着的姑娘,口哨一吹,立即脸色严肃地调整身影,整齐地回到队列中。其实,傅天琳同时代的书写者,他们的作品中,都不可避免地充满了类似的口哨。


傅天琳很快就不受这类口哨的约束了,她以同龄人少有的敏感,寻找着新的诗意。她的诗歌发生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她在所有题材中挑战着写作的难度,绝不顺从于昔日写作的惯性。《音乐岛》和《红草莓》代表着这一时期。诗人冲刺着汉语表达的极限,像冲浪选手一样,展示着在语词高速运动中控制平衡的能力。除了技巧的探索,她也有一个新的关注的焦点——人性的复杂性。随着视野的扩展,外面的世界也不断给她提供新的素材,她的作品充满了画面和机智。


部分读者并没有迅速接受这个陌生的傅天琳。他们还沉浸在她的果园里,在那里流连忘返。他们还等着读《绿色的音符》的续篇呢。他们有些惊讶地读着她的新作,目光里流露出困惑和忧虑。报纸还就此发表过文章,猜测着女诗人是否因为离开了果园,脱离了生活,诗歌就失去了方向。


傅天琳继续着行走的脚步,猜测的声音并没有让她犹豫,她不会再写那些相对整齐的音符了。新的岁月给了她全新的经验和洞见,她有责任写出全新的诗歌。


比如,当她成为母亲后,对伟大的人类的母爱的亲身体悟,刺激了她的灵感,她写出了《在孩子与世界之间》,这是一部迷人的诗集。中国式的母爱被她写得那么清新,那么美,能让读着的人心肠变得柔软。令人赞叹的是,她几乎是即兴创造了这个主题最适合的表达形式——一种絮絮叨叨的哼唱体,就像是贴着孩子的耳朵柔软地哼唱出来的,有一种母爱的满足,母爱的深沉。


想要总结自己的时候,她又选择了完全不同的表达形式,如果说《在孩子与世界之间》是午夜的长笛的话,她的长诗《结束与诞生》就是一部类似于贝多芬《命运》那样的交响乐。我曾和傅天琳深入地讨论过这部作品,她承认这是一部命运打击出来的作品,她以直面命运的暴雨与闪电,通过写作获得解放,找到新的自己。因此,《结束与诞生》没法单纯,它是多种乐器的有组织的演奏,而那些突兀的句子,就像命运的突然袭击一样,让人目不暇接,而且无法回避。


有好几年,傅天琳从诗歌读者的视野中消失了。她成了北京一个孩子的外婆,一个双职工家庭的保姆,一个匆匆行走于菜市的普通婆婆。她太普通了,以至于同幢楼的进城务工的保姆,会关心地问她:你家主人对你如何?我们的天才诗人,听到这样的问话乐不可支。


参与、目睹外孙的成长,是傅天琳想做的事情,而写诗或其他,没有这个重要。有着这样想法的,同代人中不止傅天琳一个。我说的是出生于上世纪40、50年代的一代人。今日的中国,如果是一幢华丽大厦的话,这一代人就像是埋没于地表下面的整个建筑的基础,牺牲多奉献多,较少受到阳光的关照。


傅天琳的果园姐妹,正是这一代人。她们的青春和盛年,消耗在果园里,荒山如今硕果累累,却与她们再无关系,因为她们的工龄已被买断,她们只是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落寞老人。所以,当傅天琳重新提起诗笔,她不自觉地成为“奉献的一代,沉默的一代,悲壮的一代”的代言人。她的《老姐妹的手》、《买断》等作品,正是这样的代言之作。作为一个有着天赋和洞见的诗人,傅天琳以自己的热情和力量理解着命运,她代言着悲壮的一代,语句却沉静圆润,朴素优雅,毫无悲声,表达着她和同代人内心深沉的爱和尊严。

 中国的高速发展,有着某种不平衡,承担了高速发展压力,牺牲和奉献了毕生的这一代人,并没有充分享受到高速发展的成果。对这一代人,社会的保障和福利还远远不够,文艺作品的表现更是远远不够。傅天琳的诗笔,首次代替这“沉默的一代”发出了声音。那些悲伤又甜美的诗句,因此感动了无数读者——让我们把视线,多少有些惭愧地投射到这代人身上。


一个卓越的诗人,穷其一生写到老年,她的诗歌不会再有华丽的炫耀,不会再竭力捕捉那麋鹿般欢跳着的机智。她只需要说出,朴素诗句里就有着毕生修炼而来的无形的技巧。她正是为用这样的朴素,为汶川地震遇难的母亲而哭,为果园老姐妹的手而叹,这不是青春或盛年的鲜花之诗,而是深秋时节的落叶之诗——诗人的心因极其丰富而单纯,获奖诗集《柠檬叶子》正是由这样的落叶堆积而成。




李元胜点评当代诗人作品九首


以下全部诗作选自2016年度《诗刊》。



恒河:自由


苏浅


唯有三月能叫出

我的名字。倘若我假装听不见

你就假装

这是真的


你就若无其事地来去

下一场雨是一场


我也不会说

夜晚有多么陡峭,人一躺下

身下就是

无限的空白


但这空白无须充实

总有一天,我身上失去的你都会

在这里找到


一如在恒河,死亡和往生

相待两不厌


李元胜点评:这首诗颇有言外之意。用看似轻快的笔触,借“空白”这个小切口,试图在沉重的生死命题中寻出一条小道走走,举重若轻,别出心裁。由于空白足够,解读的空间很大,不同读者能读到不同意趣。我个人喜欢这首诗中的释然和欢喜,生死在互相填充,空白中的无穷多的事物,其实无须深究。


 


圣洁的一面


宇向


为了让更多的阳光进来

整个上午我都在擦洗一块玻璃


我把它擦得很干净

干净得好像没有玻璃,好像只剩下空气


之后我陷进沙发里

欣赏那一方块充足的阳光


一只苍蝇飞出去,撞在上面

一只苍蝇想飞进来,撞在上面

一些苍蝇想飞进飞出,它们撞在上面


窗台上几只苍蝇

扭动着身子在阳光中盲目地挣扎


我想我的生活和这些苍蝇的生活没有多大区别

我一直幻想朝向圣洁的一面


李元胜点评: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完全有可能,给我们提供一个观察自己或生活的特别角度。宇向的《圣洁的一面》再次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案例。和一气呵成的抒情小品不一样——废话和小混乱,常常增加抒情小诗的魅力。冷静观察而成的诗,不仅需要犀利和精确,更需要非常好的规划,特别是在结构上。所以,从实现的过程来看,这首诗同样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案例。


 


夜行人


马新朝


流星坠落平原后

会很快起身,变成别的事物

树,未必是树,人,未必是人

那些在幻影中晃动的人、树、池塘

天亮时,也许只是寒冷中颤抖的几点云影


平原上的夜行人,不要说话

平原会把你的嗓音放大,一层一层地传递到

黄土的深处。黄土下的灯盏

是黄土之上灯盏的倒影,它们呼应着

有时在水中挽着手

握着自己的名字


以防它丢失。平原上的夜行人,不要说话

不要相信灯影中递过来的那些纸条

人的话、鬼的话,难以辨别

风在巡道

风知道大平原的性格和禀性,以及众多的准则

日日年年,它耐心地打磨着一些高处的东西

——屋顶和响器,让它们

平复下来


一个人体内难免会有高山和大海

夜行人啊,风会告诉你,不可贪恋高处的事物

夜间在平原上行走,不可与

过高的事物同行


李元胜点评:非常有意思,我读到同时展开的三个层面的夜行:大平原上的夜行,民间传统中的夜行,一个人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夜行。三个层面的夜行,互相牵扯,组成同一个线索旋转上升,非常饱满地构成了这首诗。它的从容、丰富,对久远民间经验的有效调动,包括突如其来的有趣闲笔,都值得细心品鉴。


生日诗


张执浩


我用阴历计时,用这一天

来结束这一年

我用衰老来延缓衰老,我用心

体味肉体的善意

这在人世间穿行的皮囊

这囚车,牢狱,刑具

这膝盖,这手腕

我用你们认识的这个人

和我感到陌生的那个人交换

就像每年的这一天

我要用阳历换回阴历

用厌弃的换回亲爱的

亲爱的秋风吹着亲爱的石榴

亲爱的石榴炸裂出亲爱的籽粒

亲爱的灰在飞


李元胜点评:我说这是一首赞美诗,有人同意吗?从容的中年书写,技巧隐于无形,人生中令人辗转反侧的东西,用一首诗来完成精确的探测。这首诗整个行程线路清晰,很慢的语感和很快的转折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诗人坚定而又游刃有余。


 


荒草


人邻


把山坡上的荒草,那被

秋风加重的荒草

按在纸上。


我需要这荒草。

我需要能静静地按住荒草的

时间。


我要窄窄按住

直到它们突起、杂乱

怎么也无法止住它们的

深秋里骇人的荒芜。


李元胜点评:一直喜欢人邻低调、克制、缓慢的写作。低调有利沉潜,克制避免了追求语言效果而产生的匠气,而缓慢能让我们看到更深的裂缝。《荒草》这首小诗正好是个例子。在我的眼中,这首诗既写荒草,也写书法,它们互为替身,所以汉字也面临秋风,荒草面临不安的手指,它们互相承担着对方面临的无边秋意


 

在赤壁,看逝水如斯


毛子


江水历数着过往,但它倚重的江山

已经萎靡。


我们抽烟,谈笑,合影

然后离去。


然后,拖曳一条大水的虚无

埋首日常。


埋首于流水的重复性

和空洞性。


李元胜点评:最近在好几位诗人的作品里,看到了不约而同的对语言效率的极致追求,对表达的克制,对一首小诗包容更大空间的尝试。毛子就是其中之一,这首短诗也是这个写作路向的一个案例。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论语》之后,江河之水,成为时间的一个经典比喻。这个比喻成为这首诗的起点,毛子熟练地利用了表达的空白,高效地把游历、日常、江流等组织在一起,完成一次对生活意义的冷静质问。


 


花旦


轩辕轼轲


当年她演穆桂英 

身手矫健 

两腿跳起来 

足尖一个十字交叉 

就能同时踢开小番扔来的 

八条花枪 


后来她不演了 

认识了某县长 

调进了某个机关 

这次足尖不论怎么画十字 

都没撬开他的家庭 

县长退休后 

她回归到穆柯寨一样 

空荡荡的别墅 

感到当年踢开的那些花枪 

又缓缓扎回心间


李元胜点评叙事诗成败的关键,是它须有尚未讲出的部分,而且,做到了恰到好处的提示。而调侃成败的关键,是让人笑后能陷入深思或略感悲凉。轩辕轼轲写诗如泼水,有着非常惊人的创作活力,水珠之中,也有珠玑。这首的前半段,平实叙事,不慌不忙,后半段两次发力,让叙事小诗具有了言外之意。特别是第二次,也就是倒数的两行,解读空间很大,足见功力。


写给11月6日


的梦境,和它的消失


宇舒


两个没有脸庞的人

两张真切的嘴唇

一个和我一样敏感、冲动的人


我梦见了你,不顾失散了的爱惜

和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定


不是我想回忆起

乱世里声嘶力竭

最终却不着一词的失散

(空气里我颓然离开)

以及更早的早年

我如何在弥散着奇妙体味的叙述里

遇见忧伤、恍惚、容易自伤的同类


不是


 

甚至我想,我梦见的并不是你

我只是梦见了,一个没有脸孔的

爱人,梦见我踯躅着

牵了那只瘦瘦的手,幸福像汽车

滑过减速带时的震颤,它不肯减速


它呼啸着向前,肯定就会撞碎什么

我对你说——

那就让我们彼此指认吧

越过这个我们爱着,又怀疑着的世界

越过爱着,又怀疑着的人群

越过爱着,又怀疑着的彼此


……这时候,天就亮了

你依然是我的敌人

在找回了脸庞的清晨


李元胜点评:宇舒这首诗里有精湛的写作技艺。一场梦境,经她重新叙述,一个人和已逝之爱之间的纠结,通过梦境的场景和细节,得到触目惊心的展现。对爱情的依赖和绝望,让她仍处在这往复的倾轧之中。爱情已逝,倾轧仍在继续。重读此诗,我仍然觉得,它难得而又精确地呈现了当代两性关系的复杂性。


 

隔世


李浔


隔山访花,隔世寻人

身边的江湖,在你的脚上有了起伏

你收拢手中的折扇,那几朵梅不见了

落款中的你,是童子,也可能是樵夫

人间就是这样,被收拢或打开


李元胜点评:有趣味——包含有东方文化奥义的趣味。有阅读惊喜——寥寥五行,移步换景,不因诗短小而局促。诗人可能是读史,也可能是读画,或者只是玩味古典名篇中的片断,世上已逝的万丈时光,收折在这些破碎的证据当中,需要诗人以敏锐之心去重新发掘。或者,他只是以阅破古籍的心在读身边的山水。类型上,这首诗属于才子诗,勤奋未必能至,更多时候,写出它需要偶遇的机缘。




李元胜诗歌解读(一)


                  

白勇


  


鼓浪屿 


 李元胜


在海边放一块石头

在石头上,放一些树和小路

我觉得这差不多

就是鼓浪屿


我这样揣摩已经有几年了

因为经常有人在身边说

鼓浪屿


一个想象得太久的地方

我其实也不怎么敢去

怕从偏爱的远方里

再删去一个词

她的石阶,我好像已经坐过

她的安静,有一些锈迹的街

目光茫然的猫

都比较如我之意


最重要的是

站在礁石上

不管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都会有浪花

很多浪花

一圈一圈从空中围过来


         2006年2月25日


解读:一首诗,如果与他人甚至与很多人趋同,写得再好也只能叫做“写得好”,而不是“好诗”,也只是习作而已,算不上作品。李元胜是聪明的,表达与众不同的感受和把感受表达得与众不同,就是他诗歌的主要特点。特别是对人所共知的鼓浪屿,只有自己的独特感受才能写。


所以这首诗,他只是把自己的感受记录下来,勿需用力,轻描淡写而已。不是没有用力,而是不能用力,不能铺陈,不能刻意雕饰,让它自然流露,否则就变形,变得与众人的感受趋同。写作心理就是这样的,你越试图“深刻地思考”,会越感到无力。除非你去写小说。


甚至在这首诗中,意象都是不能选择的,句式也不能选择,恰好是这样轻的意象和句式,最符合作者个人那一瞬间的感受。


这首诗必然是轻的。怎么样让它压得住?怎么样把它放在枰盘上时,能让枰杆微微地那么上扬一下,这首诗就成功了。于是在最后一节,李元胜表达了大海的宽广、包容、永恒,同时,也写了天空,天空一层层的云。结果他写的是时空的永恒。


一首好诗就是这样,恰如其分,自然而然地把它本来就存在的内涵说出来。第一不要刻意强加内涵,第二,是说出来,不是写出来。


  


用一生的时间看天


李元胜


用一生的时间看云

它们聚散不定

像飘浮在身边的世事

那光晕里沉默的人群

那经过纸上的

隆重的春天

我全部暗记在心


用一生的时间看天

看它一年年展开无边的明亮

又有什么

在其中留下

我满腔的爱和恨

都小如芥子


也许今后许多年里

我都不再歌唱

就这样看着

等着

那些破碎已久的东西

怎样在平静的傍晚到来


1990年6月27日


解读:这是李元胜早期作品,也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但我每一次想到他的诗时,就会想起这个标题。就这么一句,旷远的悠思便从心底升起来,就像真的看到了天空,感受到了旷远永恒和自身的渺小。没有人用这些日常生活的经验写这个主题,他写了,写了所有人共同的经验,用最简单的语言。我主要是想用这首诗来说明,李元胜的诗写得超轻松、超自信,标题是“看天”,结果他第一句写的是“看云”,这并不让人感到不快,反而觉得有一种空间和张力;再一个,倒数第二句,“东西”二字也入诗了,给人最强烈的感受是,他的自信、轻松,不为什么东西所羁绊,他在他的写作范式里,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平静、克制,行于当行,止于当止。


不追求语言的效果,而是用整体来呈现。明确的指向、炼意、聚焦、适可而止的深度,都自然而然会更容易做到。


清晨扫地的人


李元胜


清晨扫地的人

扫把的末梢

透过层层砖墙,扫到我的身上


像是被什么拂中

我总是从梦上面跌下来

有些发愣地睁开眼睛


从末谋面的扫地人

究竟用了多大的劲在扫?


天完全亮开后

他扫过的道路

一些又细又深的缝隙里

甚至露出了发白的骨头


至少这一次

在体面的衣服下面

我和道路有着同样的划伤


1998年2月24日


解读:“精细的洞察力和不同寻常的表达。”记不得在哪儿看到的这句话,它有助于理解李元胜的诗。这首诗中融入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精细而独特体验。读到这首诗后,我才回忆起,每天清晨街上扫地发出的持续而尖厉的磨擦声,确实像扫在骨头上。


李元胜关注着事物沉默的本质下面微妙的秘密,可以这样认为,这首诗也表达了他的诗观,纵观李元胜的所有诗,都是在阐述一种隐秘的体验。李元胜早期诗句“也许该用刀/对付这些茎叶/但我又怎能/挖到它们的根”(《另一种蕨类》),也是在表达的他的诗观。


这首诗非常惊人,李元胜表达的东西,存在于生活中,但绝不在生活的常识里。“清晨扫地的人”和“骨头”两者都是一种神秘的意向,也是同一个意象的两种存在,一个是生,一个是死,都在现实生活中,但不为人知,当白天人们上班,忙碌,他们就隐藏在生活的表面之下,他们完全不存在;在当夜深之时,他们就开始浮现,参与、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读李元胜的诗,可以知道,其实,现实世界中有太多的隐秘的东西,我们没有发现。


土豆是盲目的


李元胜


土豆是盲目的

当一个土豆,爱上另一个

它们羞涩的牵手,就像

被切细的丝条,交错地叠在一起

它们拥抱,代价更大

失去边缘,失去形状

还要经历碾碎成泥的过程


但是土豆没有后悔

它们前赴后继,拥挤着

朝着幸福,朝着虚无


只有一个土豆留了下来

脱离了集体,脱离了爱情

阴暗的怀疑,长出了绿芽

它悄悄积累了

生存所需要的全部毒素 


            2005.6.13


解读:“一部了不起的作品好似一个梦,即使它具有某种表面上的明显之处,它自身也不作解释,也永远明白无疑:它极像大自然赋予一种植物以生长的生命那样,表现了一种意象。”(瑞士/荣格《诗人》)


有时,好诗就是陈述事实,揭示真相。而这个真相是如此地与社会赋予它们的使命相迥异。它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差异,因而诗意,同时它符合事实,因而也是一种真理,它是自然,但也暗合了人世。如果诗写出了这三种境界,绝对是好诗。它可遇而不可求。


土豆和我们都是盲目的,那个不盲目的,却是我们不敢接受的。

李元胜用盲目做题,应该有此意味。


 


献给一对无名恋人


李元胜


在他们安息的地方

人们并排种下两棵小树

这活着的碑文

绿得让人刻骨铭心


我猜想那纤长的根须

正在泥土中摸索着对方

就像昔日,他们的小指头

秘密而快乐地勾在一起


解读:关注隐秘之处,仍然是李元胜的风格。你可以想像树的根须在泥土里彼此努力寻找、伸向对方的情形,坚定、悲伤、幸福,再不被打扰。爱得刻骨铭心。


写得诗情画意。短短八行,四个完整的场景,墓地、两棵翠绿的小树、泥土中的根须、两个小指头悄悄勾在一起的幸福的年轻人。四个景像放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


两个人相爱,经常在并肩走路时或坐在桌前时,两人的小手指会悄悄勾在一起,秘密而快乐。但是他们同时死了,或者相续死去,殉情?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很年轻。人们把他们合葬在一起或者分开,总之离得不远,离得不远种上两棵小树。两棵小树长得枝繁叶茂,象征着两个年轻人旺盛的生命力。


这时候,作者感觉到,两棵生机盎然的小树就是他们两人,他们的根须正在努力伸向对方,相互摸索着,根须缠在一起,就像当年他们俩悄悄把手伸向彼此,摸索着,小指勾在一起……


死了也要爱。不同于梁祝化蝶的轰轰烈烈,也不同于山楂树之恋的悲悲切切。隐忍,符合普通人生活的真实。有着平静的幸福,有着深切的悲伤。





  诗人简介:

李元胜,1963年生。诗人、生态摄影师。1983年毕业于重庆大学电机设计专业。1985年进入重庆日报工作。大学时期开始写诗,一直活跃在中国诗坛。现为重庆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曾获人民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


名人名言

“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法国·勒韦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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