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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他评:杜涯的《无限》等(连载81)(总583期)

汉家张杰刘斌等 诗眼睛 2021-10-07

荐读


连载81


好诗!

《无限》


●杜涯


我曾经去过一些地方 

我见过青螺一样的岛屿 

东海上如同银色玻璃的月光,后来我 

看到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茫茫流淌 

我曾走在春暮的豫西山中,山民磨镰、浇麦 

蹲在门前,端着海碗,傻傻地望我 

我看到油桐花在他们的庭院中 

在山坡上正静静飘落 

在秦岭,我看到无名的花开了 

又落了。我站在繁花下,想它们 

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 

才来到这寂寞人间 

我也曾走在数条江河边,两岸村落林立 

人民种植,收割,吃饭,生病,老去 

河水流去了,他们留下来,做梦,叹息 

后来我去到了高原,看到了永不化的雪峰 

原始森林在不远处绵延、沉默 

我感到心中的泪水开始滴落 

那一天我坐在雪峰下,望着天空湛蓝 

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遥远的雪山 

就像以往的岁月中不知道为什么 

会去到其他地方 

我记得有一年我坐在太行山上 

晚风起了,夕阳开始沉落 

连绵的群山在薄霭中渐渐隐去 

我看到了西天闪耀的星光,接着在我头顶 

满天的无边的繁星开始永恒闪烁 



汉家评诗

闪灭中的长河流淌——评《无限》


人在自然面前,除了对自然造化的惊叹之外,可能最直接的感受就是自然的无限与个体的有限了。在自然法则的神秘运转之中,人类一代代地生存着,这一代又一代的有限生命构成了无限的自然交替与生命循环。本诗试图写出的正是在大自然的光照下那无限的生命时空,以及在时空中繁衍生息、爱恨交杂的具有短暂生命体验(生命有限性)的芸芸众生。个体的生命过程因为已经融入到无限的自然进程中,所以杜涯写给无限的这首诗中,实际上也包含了全部的有限的个体生命,诗人说到底写的是大自然的永恒光辉。


“我曾经去过一些地方/我见过青螺一样的岛屿/东海上如同银色玻璃的月光,后来我/看到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茫茫流淌/我曾走在春暮的豫西山中,山民磨镰、浇麦/蹲在门前,端着海碗,傻傻地望我/我看到油桐花在他们的庭院中/在山坡上正静静飘落/在秦岭,我看到无名的花开了/又落了。我站在繁花下,想它们/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才来到这寂寞人间”。 岛屿、月光、正午阳光下的海水——我曾经去过的地方,都呈现出大自然神奇而瑰丽的风貌。在豫西山中,我看到山民们的日常生活,他们简朴地甚至是木然地生活着。


我看到油桐花的飘落,生命也在一天天飘落。在秦岭,我看到秦岭的花开又花落,这些美丽生命的成长与飘落,皆是生命力量的自然展现。它们的绽放为寂寞的人间带来了梦幻般的色彩,而它们的凋谢也残忍地体现着生命内部的循环铁律。


“我也曾走在数条江河边,两岸村落林立/人民种植,收割,吃饭,生病,老去/河水流去了,他们留下来,做梦,叹息/后来我去到了高原,看到了永不化的雪峰/原始森林在不远处绵延、沉默/我感到心中的泪水开始滴落/那一天我坐在雪峰下,望着天空湛蓝/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遥远的雪山/就像以往的岁月中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其他地方”。 人民在江河边与村落中日复一日地活着,春夏秋冬,生老病死,人生不过是一场大梦。高原有高耸的雪峰,原始而沉默的自然景象令我感到了震撼。在感动中,我充满了个体的生命困惑,这些困惑诞生于生活中那些不得不面对的歧路与迷途。人生在某种意义上是由问号组成的,生命中充满了问题和不解,但对于未来的希望依然会驱使人们艰难地生活下去,这是人的大信,是对诸多人生疑问的一个总括性的坚韧的现实答案。


“我记得有一年我坐在太行山上/晚风起了,夕阳开始沉落/连绵的群山在薄霭中渐渐隐去/我看到了西天闪耀的星光,接着在我头顶/满天的无边的繁星开始永恒闪烁”。 本诗结尾写到太行山的夕阳,笔端流露出温暖的回忆画面。西天闪耀着点点星光,那每一处星光如同每一个生命的闪烁。无边的繁星象征着无限的大自然的生命图景,生命奔涌不息,恰似繁星的永恒闪烁。


本诗在语言上的递进是由作者的情感进行着根柢上的推动,抒情出于内心深处的感动——哪怕这感动是由困惑所引起的,这也是一种困惑般的感动。某种意义上,根源性的问题就是根源性的答案,那些生命中的困惑,其实也可以等同于生命中的答案,即:人生的困惑本身就是生命呈现出的不可避免与解决的人生的答案本身。而个体生命的有限与无限浑为了一体,融入到自然演进中——杜涯所抒写的无限,不仅有无限的广阔,也有无限的微小;不仅存在着生命长河的永恒流淌,也存在着个体生命的瞬间闪灭。



张杰评读《无限》:



我读这首诗时,想起杜涯在随笔里所写到的她所追求的“无声”和“沉默”的诗歌境界。这首诗在一种舒缓的语调推进中,全诗最终体现了一种令人观止的终极关怀。也就是说,杜涯不仅是在写人世,更是在表达一种超越个体体验和现世存在的生命境界,这种生命境界是囊括宇宙的,超越了一般写作意义上的性别、国家、种族和岁月,是一种时空宇宙意识,是带有宇宙意识的一种终极关怀,也是超越人类历史的一种大悲哀。在这里,女性写作意识已被本我意识的觉醒所取代,作者的视角变得无限恢宏,万物存在的本质被彰显,本我意识理解了万物的局限并彼此和解。全诗前半部场景从茫茫大海边,递换到春暮山中;从山民递换到静静飘落的油桐花;从秦岭递换到“寂寞人间”,从实触虚,从明至晦,落于“寂寞人间”,令人陡生浩叹。从一系列存在,递增生者对事物存在的反观,从而推及本我的内心。全诗后半部一改前半部抒情笔势,纵笔凛然,从“江河边”转而民氓,高原,雪山和原始森林,这些颇含广势的自然景观被作者充分人格化,象征化,笔势放达、开阔,使人玄想人生和万物无穷。至倒数第5行作者转为收势,这之前作者所触及的皆是人间或“地上”事物,此时,视角开始自然“向上”,转为群山之巅的西天星光,继而是满天繁星在永恒闪烁。这样注目广漠宇宙的结尾不仅集合了诗前半部“寂寞人间”的浩叹和诗后半部玄想人生和万物无穷,而且与全诗所陈的我们星球以内的岛屿、繁花、人民、村落、森林等无限事物互为意象呼应,进而把个体、群体纳入宇宙,把个体之哀和群体无限纳入宇宙无限,格调宏伟,气象森然,使观者超脱,与作者感同身受。





【淮上诗评】(第六十八期)杜涯诗歌简评


刘斌


在秋天,比如就像这么个金风送爽却又万木萧瑟的下午,适宜读什么?我以为可以读读杜涯的诗歌。第一次读杜涯是在《诗探索》上,当时就被她诗歌中浸人肌骨的秋意所感染——那是一种生命深处的化不开的寒意与忧伤。


杜涯的诗多是以一些树木、河流、季节、花卉、星云以及寻常百姓生活等为写作对象的。而且,她的写作手法看起来也比较普通,是似乎落伍的抒情诗,语句和意像也很常见,并不“陌生化”,也不同一些炫技派诗歌,故作惊人语或给人莫测高深之感。而就是这样的抒情诗写,传递出一种终极意义上的人生的悲凉、绝望、孤独、无助与哀痛。杜涯说这些“并非来自于某一件具体的事情,也并非来自于一朝一夕。它的形成有诸多方面的原因”,有她“所经历所目睹的自己家庭和周围人群的困苦、磨难”;有“人世的凄凉、无常;自然界的盛衰、凋谢所带给我的消逝、消亡的强烈感受”;有“我在现实和生活中的困苦、艰难、挣扎、无助、无望……”有“无法消除、无法治愈的疼痛”以及“已经明白某些东西在人世上并不存在,却仍执着寻找的苍凉和苍茫……”著名学者林贤治先生将杜涯的诗歌世界概括为:“属于她和她所熟悉的穷人的世界”,而诗人杜涯在他的眼里则是一个“哀歌型的诗人”。这无疑是精辟的论断。


然而,我们还需注意到,杜涯并不是那种底层书写或者一般意义上的苦难叙事。杜涯的特殊性在于,除了具有底层与苦难的经验外,杜涯还有她极为独特的内心体验:就是她的“非现实性”。杜涯多次提到:“我是个比较固执的人,同时也是个很不现实、不懂得如何在现实中生存的人……我对地面上的人情世故几乎一窍不通,可以说完全地不谙世事,这使我在生活中吃尽了苦头,几乎处处碰壁。”本来就命运多舛,却又加上不谙世事,杜涯说:“我活得很绝望,有时我一低头就落下泪来:没人知道我在这世上活得是多么绝望。”正是因此,我们在杜涯的诗中读到的大多不是揭示现实阴暗与不公之类的介入性书写,而往往是一些哀叹美好事物丧失与远逝消亡的悲歌。杜涯的诗中多叹息、忧伤与哀婉,少憎恨、愤怒与抗议。有论者说,杜涯诗中多追问,她诗中的问句是很多,但我以为,那不是追问,因为杜涯太弱了,她发不出那样带有强势的力量型的诗句。她只是面对那美好的一切被剥夺或远逝而陷入深深的无助又无望的忧伤。


不仅如此,我们还在杜涯诗中读到深深的虔诚与感恩——感恩是许多诗人挂在嘴边上的字眼。可又有多少是虔诚的呢?一些所谓的志得意满的充满优越感与强势气场的诗人也说感恩,你能相信吗?真正的感恩只存在于像杜涯这样的柔弱无助又单纯如赤子的人身上。杜涯是这样说的:“我现在写作,在一种绝望和平静里写作。”“新的一岁,我又看到了阳光、天空、树木、高山和河流,看到了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看到了花开和花落,看到了疾病、死亡,看到了生命和流逝------这是上苍对我又一年的恩赐。”如此,在杜涯的诗句里,我们读到对那些花草树木、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的仰望与膜拜,此中流露出真切的感恩之情,纯真透明又朴实端庄。的确,对于一个在人世活得“很伤很痛”的人,那些大自然的一切不仅医治她的伤痕与哀痛,还给予她以抚慰与安宁,赐予她肉体平静栖息之所与灵魂安顿之地,她怎么不由衷地感恩呢?所以,虽然杜涯在人生路上早已是伤痕累累,但她的诗写真的是“哀而不伤”,不止如此,我们还领略到一种人之为人的感恩、敬畏、纯良与高贵。如此,在她的这些诗写里真正拥有着“修辞立其诚”的品格,其中充溢着我们古人所怀抱的“敬”与“穆”的心性与气质,深得《国风》一脉传统诗学之精髓。


杜涯曾感叹:“生命是美的,但生命是疼痛的。”杜涯的诗在秋天读相宜,不止在于其生的忧伤与寒意和这个季节自然属性契合,还在于其明亮与高远的生之韵味亦恰如这深秋。



 《秋天》


是谁带来了这场爱情? 

一个上午,悬铃木落花一样飘飞 

这座城市看起来像个破败的花园 

每次我出门都看到了那片树林 

我总是走近它,仿佛它是我的命运 

仿佛是它使我迅速衰亡 

仿佛我就要喊出一个遗忘的地名: 

比如:“春天”、“栗树”、“山冈” 

或者“风”、“流逝”,但这些都不是 

街头有一车车的黄花被人买走 

像秋天的风声又被我听见: 

每次我回转身都看到了那片树林 

我总是看着它,我总是喊不出声,仿佛我的爱情 

我的衰老的上午 

我望不见远处的山 

我追赶一车的黄花并看着爱情走远 


 


《黄昏》


在黄昏,辽阔的光耀里有我的信任

它分隔大地,像金黄的伤口

而田野,群山,树林,似乎这些

人间失去的,会在那里永恒燃烧

又一天已走过来了

就像这一生已经完成

最后的微风吹着林边的光线:

一切在世界上都被安置,都已完工

只有宇宙的光亮还不曾消逝

在日落的地方,它横亘千里

闪耀:那故乡的影像

只有黄昏是永恒的信任

它保存我今生失去的东西:

树丛,上午,和星星





杜涯:我也说说自己

 

1.萧易:从诗作看来,你是一个自然的人,又是一个热爱自然的人。可以说,你的几乎每一首诗都是清新的、绿色的,似乎还能听到它们在风中瑟瑟作响。你的作品不失技巧,却不限于技巧,你能够很好地把握住诗眼,但往往又脱逸而出,它们是性情中人的作品,但你有没有想过向更复杂的技艺方向发展呢?或者说,你在诗歌上是否有更大的抱负?

 

杜涯:一个诗人怎样在诗中处理技巧,可能不只是体现了他对语言、音节、词语、意象等的选取和对整体结构及节奏的安排,还体现了他面对生活和外部世界的态度,他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众人和世界面前。那些愿意在诗歌中显现或展示技巧的人,一般是比较表现的,张扬的(我这样说并无贬意,只是客观陈述)。而另外一些比较内敛的诗人,却愿意将技巧隐藏起来。事实上任何一个优秀的诗人,首先就是一个技巧上过关的诗人。在我看来,题材、技巧、语言(也是技巧的一部分)等应该是浑然一体的,在一首诗中可能会突出其中某一个,但不能有哪个脱离出来。记得哪个外国诗人也曾说过:在一些诗人那里,技巧如同身体和灵魂,而在另一些诗人那里,技巧如同身体和衣服。

对一个训练有素的诗人来说,题材显现时,语言和技巧也会(在他自觉或不自觉的意志中)自然显现。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题材可能要等待技巧的到来。例如,我写《一个名字:花好月圆》这首诗,题材早就有了,但我一直存在心中,没有动笔,因为我预感它会是“叙事”的,但又不愿意用普通的“叙事”去处理。直到两年后,它忽然有了:我找到了适合表现它的技巧(语言和形式)。很多时候,技巧应该隐藏,太过外露的技巧,就像建筑露出了砖块和钢架一样。应该重视技巧,但不能停留在技巧上,技巧是梯子,不能总站在梯子上。事实上,技巧和题材、语言一样,是贯穿一个诗人一生的事情,但一个成熟的诗人永远不会只停留在技巧上。即便奥登、庞德这样的技巧或形式的“大玩家”,也没有停留在纯粹的技巧上。奥登曾说:“我愿意发现内容的苍白的幻影,而不愿仅有某种形式上的东西。游戏的乐趣是暂时的,你得说出什么才行。”而庞德到了晚年更是认为:“写什么”比“怎么写”重要得多。

说到技艺,事实上一个成熟的自觉的诗人是不可能停留在原有的诗歌技艺上的,他会不断地修习、掘进和攀升。但它不一定是复杂的。或者,复杂只是一种表现,是诗歌投下的幻影。一个成熟的诗人在诗歌技艺上趋向复杂,在他来说可能只是自然而然的发生,是他的视域和高度要求于他的。当原有的技艺不能满足他,他心中出现较大空缺的时候,这时就需要新的东西来填充。当他在技艺上掘进扩升并站稳时,他在心中取得了对称和平衡,但在外人看来,他趋向复杂了。而我现在正是处于心中出现较大空缺的时候,原有的一切已经非常地不能满足我,所以我肯定要向前掘进和扩升的,我需要发掘新的东西以与我心中的高度对称。至于它最后是否是复杂的,我现在还不敢肯定。

说到抱负,我想可能每个诗人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抱负。我不敢说在诗歌上有什么更大的抱负,我只想写出我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和认识,说出“我之所以为我”的一切,尽可能完成我这个个体来到世上的任务。

 

 

2.萧易:我从第一次读到你的诗作,就感受到你的诗有与众不同的气象,这必然跟你的性格有关,它们呈现内敛、大气、担当的特质。你的诗里有自然、有家园、有对普通民众的关怀,写作的心态是安祥的,不激越、不焦灼,却略带一点深刻的忧郁,你能介绍一下你的写作历程吗?一个乡村的女孩子,是怎样走上这样宽阔的诗歌道路?

 

杜涯: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复杂的。确实,它们与性格有关,另外,也与禀赋和生活经历有关。我想我可以在此披露一下我的性格。通常见过我一面两面的人会认为我是温和的,甚至是柔弱的。但那是一种错觉。其实我性格异常刚烈、倔强、孤傲,脾性也不温和,可以说脾气比较坏,这些是从我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后来又经过了生活的加筑。试想,一个写出如此诗歌的人,性格怎么可能是柔弱的?当然,我待人是温和的,也是比较宽容的——为什么不呢?特别是我经历过一系列的困苦之后。其实,这种刚烈和倔强是内在的,没必要特意显露出来,它们存在的好处是:使我尽可能承受住生活的一再打击。当经历过生活的锻造、修炼、具有了生活的厚度后,心态是也应该是安详的:火焰是冷静的。

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今天的他,绝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总是在简介里写上“生于乡村”,不只是要说明我的身份印记,更包含着我对于我在其中长大的乡村的感激。我完全是在一种自然状态下长大的:我的父母丝毫不约束我的个性,我也整日优游在大自然里。并且我的父亲是个热爱大自然的人,我小时候他经常带我出门远行,我在幼年就有幸见到了更为广阔的大自然。天空,大地,树林,河流,落日,壮阔的黄昏,辽阔的满天的繁星……这一切就是我的童年、我的生活,它们是我的天堂,也是我的伙伴,我从小就和它们形影不离。可以说,是它们最初塑造了我的心灵边界:它只在那辽阔、无限的地方,并继续伸延。

我父亲是个不大的村干部,虽然因为刚烈耿直受尽欺负和排挤,却仍是一心为众人,敢作敢为,敢于承当,极其认真负责,怜老惜贫(顺便说一下,我父亲长得很高大,身高1.80米,气宇轩昂)。我父亲去世后,一些曾欺负他的人跪在灵前哭泣忏悔,往坟里送时,更有好几个老人拦在棺材前痛哭。我自小耳濡目染,长大后,几乎继承了父亲的一切:他的脾性,他的敢为、负责和承当的气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在现实生活中遭受打击却还主动在诗中承当的一个原因。

从天性上来说,我更近于荷尔德林,眼光是向上的,我的心始终是在远处的,在天上。但同时,我又是来自乡村,我们都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乡村,它的贫困、无助、无望以及挣扎、无奈、屈从、听天由命,带给我怎样的沉重和伤痛啊。我无法完全脱离这一切,也无法做到无视这一切。所以我总是在天上与地面之间往返,也时常处在飞翔在天上与回到地面的矛盾中。

从小到大,生活都在不断地从我身上拿走着我作为女性的一切。它一点点拿走那柔软的部分,当它拿走,我就不得不长出来一块刚硬来填补那空缺。即便如此,当我29岁从许昌去到郑州时,我仍相当程度上是个女孩。而当7年后我离开郑州时,我身上女性的东西已经被拿走殆尽了。有时我读着一些女性朋友写的诗歌,不免从心里对其羡慕:多么柔软、轻灵,她们作为女性的一切被保护得多么好。同时不免在心中为自己感到黯然神伤。就是这样,我被生活锻造得越来越刚硬。诗人写诗,一般都是要在外部找到与其内心相对称的语言,相对称的文字。我别无选择,只能写沉重和硬朗的诗,以与我的内心相对称。只有这样的文字,才能承担得起我心中的重和硬。我并不赞成其他女诗人也走这条路,因为它意味着:当你往这条路上走时,你要预备着交出你作为女性的一切。

是啊,忧郁。这可能是我身上的另一部分。我是个很悲观的人。可以说,我活得很绝望,有时我一低头就落下泪来:没人知道我在这世上活得是多么绝望。这种绝望是骨子里的,没法医治、没法挽回的。除非时间能倒回去,生活重新开始来过。

我没有谈我的写作历程(那样要说的话可能会很多),而是适当谈了我的生活,它们可能能够部分解释我走上这条诗歌道路的原由。

 


3.萧易:你给我的诗作最早起自1993年,那时就已经写得很成熟,有很好的技巧。你在词语构成上似乎较为偏爱双字组成的词,对色彩、光线和人的感受有准确、敏感的捕捉,和抒情诗相比,我更喜欢你的叙事诗,因为它里面的要素更丰富一些。从时间来看,它们似乎也更近些,或许是你近年来努力的一个方向。你对诗歌技艺有什么样的理解或总结?

 

杜涯:1993年我是25岁,那时我写诗已经十几年了,写得成熟也是应该的。我是12岁开始写诗的,到16岁时心中已有了清晰的认识:我在写诗。因为没有人指点,没有书籍引导(我手上只有几本古典诗词),所以在几年当中所进行的都是那种不知道往哪里努力的写作。直到19岁时,我接触到了卞之琳们的“现代派诗歌”,才有了努力的方向。后来又接触到了国外诗歌,以及“朦胧诗”、“第三代”。我在19岁至25岁这几年在诗歌语言及形式上做了多种尝试和摸索,譬如“十四行或十二行诗”、“符号诗”、“长廊诗”、“阶梯诗”、“通体叙述诗”、密不透风的“方块诗”、“单音节词语诗”、宏制的“组诗”等,音调也时高时低。这批诗大概有200多首,后来多被我弃掉或烧毁了。直到1993年2月初,我写出了《桃园之冬》,才算找准并定下了自己的音调。庞德说:“不要臆想诗歌的技巧比音乐简单。不要臆想在诗歌技巧上所下的工夫还不及一般音乐教师在音乐技巧上所下的工夫就能博得专家的青睐。”

 我在诗歌上喜欢冷静舒缓地启动,然后逐渐铺陈和展开,而双音节词是比较适合这样的方式的。比之单音节词,双音节词有流程和结构上的延伸和到位,还有音乐上的节奏和悦耳,同时能使音调降下来,使语速和诗歌速度慢下来。譬如“冬”和“冬天”,后者要比前者的音调低,语速慢。我偏爱双音节词,是与我选择的音调和语速有关的。(我在1991年时,曾在一段时间里迷恋过单音节词,写了一些试验性的诗歌,它们只在当时的市级刊物《原野》上发过两三首,其它后来都被我弃掉了。)

  我对叙事诗的掌握可能要归功于我早年的诗歌熏陶。我从两岁有记忆起,我母亲就经常念诵民间歌谣和经传给我听,它们多是叙事的。初中时又接触古典诗歌,《诗经》的《七月》、“乐府”的《焦仲卿妻》及杜甫的诗歌等,都是我当时熟读熟背的。它们可能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虽有早年的熏陶,但我不能抹杀张曙光、孙文波等前辈诗兄在当代叙事诗歌上所做的开拓和探索,我也曾从他们那里汲取过营养。我最早开始写叙事诗,可能首先来自于我对抒情诗的不满足:我感觉到了它们的局限。所以1995年和1996年两年,我开始尝试着将心中的小说的陈述方式(而不是虚构)引入诗歌,它们有的是成功的,有的是不成功的。我在郑州时,这种探索中断了,直到去北京后才又重拾。“叙事”,或者说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叙事”,确实是我近年努力的一个方向,正如你所说,它们可以容纳很丰富的东西。

  关于诗歌技艺,我前边已谈到过了,这里可稍微作个补充:诗歌技艺在一些诗人那里,是单纯的手艺、制作和手段,以消耗内心的热情和能量;而在另一些诗人那里,诗歌技艺则是他们内心高度、宽度和深度的需要,是他们内心的对于对称之物要求的需要。

 

 

4.萧易:看得出来,你是比较执着的人,多年拼搏的人往往会有较为固执的性格,否则不会在这个时代坚持默默地写诗,你的生活状态如何?写诗对你的生活有影响吗?

 

杜涯:是的,我是个比较固执的人,同时也是个很不现实、不懂得如何在现实中生存的人。可能由于心在远处,目光也始终望向屋顶以上,我对地面上的人情世故几乎一窍不通,可以说完全地不谙世事,这使我在生活中吃尽了苦头,几乎处处碰壁。我19岁从卫校毕业后被分在了医院,住在单位集体宿舍里,12平米的单间上下铺住了六个女孩,平日屋中总有人,若她们的同学或亲朋来了,更是热闹得要掀破屋顶,根本没法看书,更没环境写作。我听说单位还有空房,就决定去向院长要一间。那时我20岁了,不知道该怎么做,空着手径直去到院长家中向院长要房子,院长不同意,我便对院长说:“人不是鸡子猫狗,怎么能把他们像鸡子猫狗一样关在一个房间里呢?人是有思想的,是独立的个体,需要单独的空间……”院长当然没有给我一间房子。于是我仍住在嘈杂的集体宿舍里。于是我只有骑车跑到郊外的河边、树林里去读书、写东西,我早期的不少诗歌就是这样写出来的。护士的工作环境很不适合我,长期的夜班工作也损害了我的健康,为了换个工作和生活环境我曾努力了两年,但哪里我都进不去:无论文联还是报社。以前我总认为这是命运,是因为我作为一个农村女孩在城市里的无根无底,但后来我认识到了:它与一些机构的某些弊端有关。

为了求得方寸读书和写作的私人空间,为了这方寸的空间不完全被现实的环境侵占、吞没,我不得不与生活摩擦、搏斗,耗费了大量精力。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10年,直到我29岁离开医院。

在生活中我不是个“聪明”的人,在郑州我是以傻气出名的,就像有人在背后说我的那样:“傻得不透气。”没有几个人愿意帮一个如此不“聪明”且落魄的人。在郑州我遇到的生活阻力和打击要强过我在小城许昌几倍。我是离开郑州到北京之后才有点“透气”了,才回过头去看清了以前的人和事、看清了过去的生活。

总之,我是个很不会生活的人,不懂得如何把自己的生活调理好,不懂得抓住机会和周围的环境,不具有在现实中生存的智慧。我20岁以后的生活,用“一塌糊涂”去形容是丝毫不过分的。

在北京几年,我倒是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一些诗歌界的前辈,以及一些朋友,都很热心地帮助我。我在郑州被认为是“傻气”的东西,在北京这里被认为是质朴。

我目前的生活状态是我自己选择的:2006年10月,我辞去了只干了3个多月的某官方诗刊编辑的工作,而在家写文字,希望能用它们来换些生活费。这是我自己放弃了比较稳定的生活(可能还放弃了其他的),选择了不稳定。我希望一两年后能用文字换来我期盼了近20年的属于我自己的一小间房子、一张书桌。

写诗恐怕对每个诗人的生活都是有影响的。而对我来说,影响可能还要大一些。因为,我始终处理不好诗歌和生活的关系,不知道将两者分开。对于那些生活得很好又不耽误写诗的人,我是羡慕的。写诗让我自足,自成一体。我不需要再和周围的人和事发生关系,不需要进入,相反,我很害怕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琐屑的事务来打扰我。所以我总是远远地躲开。这也使我在现实中生活得很孤僻。诗歌不只影响到我对生活的态度,还影响到具体的生活。譬如:写诗不能挣钱,因而我一直很窘困,而假如我一心写小说,十几年下来也会有一定成就,即便挣不了大钱,顾住生存应该还是可以的。但是诗歌,它对我来说是如呼吸一样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不需要在它和其他东西之间作出选择,也不会提什么条件。我在童年就遇上了它,然后像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驯养”他的玫瑰花一样,我认领了诗歌,并用时间和生命“驯养”它:它对我来说是惟一的,没有任何条件的。

诗歌,可能是世上最孤独的一件事情,而我又是怀着怎样的秘密的欢乐和满足深爱着并享受着这种孤独!事实上我对诗歌充满感激:借助于它的翅膀和高度,我尽可能地接近了那个渺远的“另一个世界”,我自己的世界。并且,正是写诗,让我在暗淡的现实生活中保有了一线光明。

诗歌,是雪山顶上的那一片纯粹和明亮,为了那一片纯粹和明亮,有的人可以放弃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我就是这样的人。

 

 

5.萧易:你能介绍一下自己最喜欢的几首诗吗?包括诗作本身和它们的创作背景。

 

杜涯:呵呵,这个选择可能是比较困难的,因为写诗这么多年了,最喜欢的诗歌可能不只几首。我尽量做一下选择吧,我自己最喜欢的诗歌,按写作顺序大概有这些:《秋天》(1993年)、《冬天的树林》、《在北国》、《桃花》、《河流》、《北方的白杨树》、《雪地和阳光》、《一个名字:花好月圆》、《无限》、《空旷》、《偏远》、《树丛》、《春天组诗》中的《我记得那槐花飘落》、《苦楝花紫星星般……》等几首、及长诗《北方安魂曲》、《星云》等。

向人介绍诗歌在以前我是可以做到的,但现在,这会让我感到羞愧。“介绍诗歌”在我看来仍是一个诗人“柔软”的部分,是打开,是一种欢乐。而现在,我身上的这个“柔软”的部分已经被生活拿走了,唉,真不好意思,我感到无法打开,或者不愿再打开。

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简单谈一下某几首诗的创作背景或与之有关的东西,以作为对你的善意和信任的回答。

《秋天》(1993年)。这首诗曾被几个朋友认为是我那个阶段的代表作。1993年是我确定好自己的音调即被别人称为“进入成熟期”的时候。那时,我感到许多事物一下子都堆在了我眼前,每天我面对着它们,我身处其中。我想说话,却又感到说不出。忽然有一天,一个句子蹦了出来:“是谁带来了这场爱情?”于是这首诗出来了。我用这句话作为这首诗的开头。“爱情”并非指现实中的爱情,它是指我与事物的相逢、相爱、相拥,若有“爱情”也是我与那些事物的爱情。我曾试着把“爱情”这个词改为“相逢”、“命运”等词,但都不如“爱情”这个词更接近我当时的心灵,更重要的是,这个词是随那句话忽然到来的,我不情愿用别的词代替它,虽然它有可能会被阅读者误解,但我还是保留了它。

《无限》。30岁那年,我遭受了生命中的毁灭性的打击,可以说经历了一场死亡。这场灾难成了我生命和诗歌创作的分水岭。此后,我把关注的目光从早年的时光、生命、流逝等上面转向了更为深远开阔的地方:无限、永恒、终极意义、宇宙的思想和精神、以及生命的归宿等。那几年我边探询思考边从生活的尘埃中爬起来,另外那时我还在郑州,生活和周围环境的长期压抑禁锢了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所以那几年我没写出很好的东西。直到2004年我到了北京(这是一个多么包容和宽容的城市!),我的被禁锢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才恢复了。我经常望着窗外的天空,任心灵和目光向那渺远空阔的地方触探、神游。2005年5月的一天,我只是习惯性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天空,并无什么目的,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东西的来临:我触到了那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东西。我控制着心中的激动,在纸上写下了《无限》这个题目。这是迄今我最珍爱的一首诗。但对这首诗我自己仍是有遗憾的,因为当时所有的感觉接踵而至,像雪花一样纷纷落下,我迅速抓住了其中的部分,而另外的部分则转瞬即逝,再也无法准确地找回。我感到这首诗没有把我对“无限”的感觉完整地写出来。并没有达到我理应达到的那个高度。它让我感到了人类力量的有限,另外也让我认识到:我们对于上帝及宇宙的精神可能只能在心中感觉、领悟和理解,而永远无法用语言完整地表述。

  

6.萧易:你的诗歌以季节、时光、自然为主题,让我想起了那些俄罗斯诗人的作品,在你的写作中,哪些诗人对你有较大的影响?你能说出几位你较为推崇的中国当代诗人吗?

 

杜涯:我的诗歌首先是受民间歌谣和经传的影响,其次更受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所以我的诗歌源头应该是民间的、传统的。事实上,“季节、时光、自然”,这些也都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主题。

我是个异常受季节和时光影响的人,而我与自然的关系已经不只是影响的关系,而是互为一体的关系。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虽然我托生为人形,但我的灵魂却是一个自然的灵魂,我虽生活在人群中,但我的心永远在自然那里。我对大自然的热爱是无与伦比的,是幸福而又疼痛的,我觉得无论我怎么抒写、歌咏大自然都不够,永远地不够。

另外,我在早年读到的几本书:《周易》、《道德经》、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等,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它们对我早期的宇宙观的形成、及对宇宙万物、事物的变化规律的认识等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一切,都必然且自然而然地渗透到了我的写作中。

的确,我早期的诗歌受俄罗斯诗人的影响,特别是叶赛宁的影响,他对大自然的歌唱最接近我当时的心灵。他的诗集在几年当中都是我的床头书,我的《春天组诗》就是仿照他的《波斯组曲》写的。当然还有其他俄罗斯诗人的影响。其实俄罗斯诗人(包括其他知识分子)所带给我的还不只是诗歌方面的影响,更多的是精神方面的:他们对于暴力和强权的无畏,对于民族命运和苦难的承当。

我早期的诗歌还受埃利蒂斯和圣—琼·佩斯的影响:我从前者的诗中吸收明亮与透澈,从后者的诗中吸收高远与开阔、雄浑与壮丽。另外,我也热爱荷尔德林、喜欢弗洛斯特、史蒂文斯、狄兰·托马斯。无须讳言,我早期的诗歌也曾受海子的影响,直到1993年我才逐渐摆脱了海子的影响:1993年,我将海子的诗歌作为早年的一种美好记忆封存了起来,自此不再去触碰。愿海子的心灵在天国获得安宁,无论在天国,还是在他方,都希望他比在人间过得好。

30岁以后,我更喜欢的是这些诗人:杜甫、李贺、李商隐、里尔克、艾略特、博尔赫斯、米沃什、叶芝、奥登、瓦雷里、布罗茨基等。女诗人中我读狄金森、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若偶尔读其他女诗人也仅仅是出于了解)。

关于当代中国诗人,有几个是我比较看重的,为了避免“漏珠之憾”,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7.萧易:读到《为一对老夫妇而作》时,我唏嘘不已,感谢你用美好的诗句来表述人世的惨痛,让我们的内心由此获得慰藉。

 

杜涯:《为一对老夫妇而作》是我的诗歌中惟一我落着泪写出的。其他的诗歌如《桃花》等,我写时只是感到心在哭泣,眼中无泪。而写《为一对老夫妇而作》时,我自始至终泪水不断,以致泪水总是模糊了眼睛,看不清字,因而我一直是边擦泪边写。因为我想起了这一对老夫妇在世上活着时的悲苦、凄凉、无助、无望,别人看到的是这首诗的文字,而我想起的却是一些真实的生活场景。在那片土地上,在那广阔的穷乡僻壤,许多人就是这样活着的,这正是我时常感到沉重和苦痛的原因。我帮不了他们,我改变不了一切,惟一能做的就是将那一切记录下来,让人们知道:曾有这样的群体、这样的生命来到世上,以这样的方式存在过,从而作为他们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见证。


                                                                          2008年1月

 

 

后记:这篇访谈做于几年前。近两年,由于生活等的原因,我的心境发生了很大变化,我已认识到:正是从过往的苦难中,我获得了足够的内心的镇定、足够的内心的力量,我的诗歌也才有了有别于他人的一定的宽度和厚度。我已经认识到:过往的一切苦难,都是上天的赠与,是上天赐给我的一笔财富,这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并且,我彻底谅解了一生中的所有困苦、坎坷,包括曾让我经受了许多困苦的郑州,以及郑州的那些人和事。郑州,对我来说,仍是我的河南故乡。那些困苦,那过往的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如云烟飘散了。  2012年9月补记。(全文略有删节)




喜欢杜涯的诗——点评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作品


作者:杜崇斌


今天,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揭晓。这个消息我是从微信朋友圈知道的。女诗人杜涯以诗集《落日与朝霞》荣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

后来我读了诗歌奖的获奖作品选,杜涯的诗进入了我的心灵。

要想让一个读者完全心悦诚服地欣赏一位作家的作品其实是很难的,更何况是让一位有鉴赏水准的作家从内心里赞赏一个诗人的诗歌,就更难了。但我真的很欣赏杜涯的诗。

我读了杜涯的几首诗歌作品后,很有感触,不仅仅是眼前一亮的感觉,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者说是一种高度的诗歌创作和审美的认同。


后来我又在她的博客里欣赏了很多她的作品,又看了一个关于她的诗歌创作的访谈录,读完以后,我觉得应该写点文字了,不仅仅是因为她获奖,我想表达对一位诗人的情感认同和艺术赞赏,或者说,我认为,所有对文学对艺术一直默默追求的执着的灵魂都应该有人关注,有人欣赏。


杜涯的诗歌以自然的笔法,娓娓道来,诗歌意象清新质朴,很好读,也很好懂。


如这首《落日》:


有一年深秋,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在一片树林的后面,我看到了落日/有一刻我屏住了呼吸,世界一下子静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落日正/滚滚远去——好像一条/河流的远去/我面前的大地苍茫、空阔/晚风从树丛中吹过/仿佛宁静而凄凉的歌……


又如这首《无限》:


我看到油桐花在他们的庭院中/在山坡上正静静飘落/在秦岭,我看到无名的花开了/又落了。我站在繁花下,想它们/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才来到这寂寞人间


大都写的是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写的是人世间的世态人情,写的是对时光、对岁月、对生命、对美、对永恒的思索,写的是对世间美好流逝后的缅怀和追忆。


杜涯的诗歌艺术手法纯熟,特别善于造境,有画面感,表现力很强,仔细体察,会感受到情景交融的意境美。这一点,和我在诗歌艺术上的追求非常相似。这也是我特别欣赏她的诗歌的一个主要原因吧。


例如这首《花好月圆》:


“花好……月圆”,我念出这个名字/根须回到土里,花朵回到树上,春光/回到了名叫朱寺的村庄:我幼小,一身/碎花衣服,在五月的阳光中站立/仰首,苦楝花开了,树木摇啊摇


对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的讴歌和抒写,对美好事物和情感在瞬间的定格和回放,是她的作品打动人的一个重要因素。


例如这首《给母亲》:


有时我会梦见她回来家中/给我做饭、开门、叠被、晒衣/拉着我烫伤的手腕细看/她坐在院落里,我站在屋门口/紫楝花盛开在院落上空/光阴中,仿佛她仍健康,我仍芳青……


对时光、岁月、宇宙、生命、存在和永恒的思考和探索,更是显示了一位诗人以诗歌的具象来表达抽象的艺术才华。读这方面的诗歌,往往会让我们想起: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例如这首诗歌《河流》:


二十岁的那年春天/我曾去寻找一条河流/一条宽阔的静静流淌的河流/我相信它是我的前生……多年的时光已过:从二十岁到这个春天/我看到从那时起我就成为了两个:/一个在世间生活,读书、写作、睡眠/一个至今仍行走在远方的某条河流边


再如,这首《落日》的结尾:


世上的人,如果有谁知道我的故乡/他就会知道时间之箭的方向、沧桑、忧伤/如果有谁告诉我大地、彼岸、无限/他也就告诉了我星与星的距离、相望、长念/如果有谁能告诉我落日的去向/他就告诉了我,为什么我会在大地上驻留/驻留又漫游,然后苍茫、凋谢、西沉、飞翔……


荷尔德林说,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杜涯说:“诗歌,是雪山顶上的那一片纯粹和明亮,为了那一片纯粹和明亮,有的人可以放弃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觉得,诗歌,可以让我们在面对困厄、灰暗时,仍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2018年8月11日星期六20:05作于西安碧云天书斋




诗人简介:


杜涯,女,1968年出生于河南省许昌市农村。毕业于许昌卫校护士专业,曾在医院工作10年,在郑州与北京漂泊10年,后回归故乡。12岁开始写诗,有诗作散见于国内外诗报刊,曾参加《诗歌报月刊》第一届"金秋诗会"、《诗刊》杂志社第18届青春诗会。出版有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春风文艺出版社,1998年)、《杜涯诗选》(花城出版社,2008年),长篇小说《夜芳华》(作家出版社,2011年)。2006年获"新世纪十佳青年女诗人"称号。曾获"刘丽安诗歌奖"等。




今日名言

        “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法国·勒韦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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