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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理论园地:第五届徐志摩诗歌奖得主:聂权的诗(总592期)

李犁王恩荣 诗眼睛 2021-10-07


理论园地TO BE

李犁评论霍俊明与聂权 

(作者:李犁)



挽歌与救赎




李犁:原名,李玉生。辽宁人。就读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美学研究生班。上世纪八十年开始写作诗歌和评论。2008年重新写作,评论多于诗歌。出版诗集《大风》《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烹诗》《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自杀诗人的心理分析》;有若干诗歌与评论获奖。为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辽宁新诗学会副会长。



1


评论家写诗,是不是有一个无形的卡尺在规范着他的方向、节奏以及字与句的拿捏?这无形的卡尺就是理性。一般来说,理性统摄着诗人的情绪以及直觉向审美转化,而这种理性在霍俊明的诗歌里,被凸显的性情甚至火星四溅的激情融化。或者说这种理性已经被稀释成一种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格调。这让他不论写什么,哪怕是有意平易甚至戏谑,也挡不住总有一个高于视线的诗格让我们仰望,然后又颔首沉思。


这是他诗歌的整体气质,也是他诗歌透出的气息和况味:阗寂、寥廓、温存、悯爱。这些品质像薄霜的秋晨,凉而不冷,爱而不昏,高而不渺,远而不隔。这让他的诗境如他自己写的“生锈的锯子在嘎吱的声响中也发出少有的亮光(《燕山林场》)”,还有“那匹晨雾中喷着响鼻的枣红马/她曾深秋时节在二峨山麓徘徊(《这一年的小镇》)”。前一句是记忆中的“亮光”,也是他诗歌的光芒,是时间和尘世都不能扑灭的诗意,是诗人从无数的尘土中筛选出来的金屑,并打造成金蔷薇的永恒之光。而后一句那山岗上从晨雾中渐渐显形的“枣红马”,就是他的诗歌在高蹈,是他追求也是需要我们仰视的境界。这“亮光”和“红马”虽然飘渺,却又那么真切,仿佛垂手可得。我把这看成是霍俊明对待人世的态度,超然又爱怜,俯视又敬畏。这让他写诗像水在过滤,从而让心灵真而纯,意境高贵而绵长。


霍俊明是一个情商很高的诗人,他经历的人与物,哪怕是條忽一现都能让他情喷,他借万物拽出灵感的线头,也借万物让心灵显形。这让他不狠思苦想,不抓耳挠腮,诗来的自然偶然突然,也即时随意。他靠的是直觉,是意识之外的神赐的灵光一闪,而非意识之中的智性和悟性。譬如他的《热爱失眠的人吧》,通篇都是幻视,是反逻辑反常识的思维。这是长期失眠造成生理反常后产生的一种幻觉和奇思妙想。那是另一个时空,秩序重新排列。从心理学上讲,这看似思维出了岔子走了神,其实是被日常掩藏的潜意识显影了。古人也说过:“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觉妄穷而真独露”。就是说静夜观心始见真。所以霍俊明诗中写的“跳伞”、“到楼顶上去”、“摸摸星星的童年/揉揉自己的脚踝”,都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愿望,是被禁锢的人性中自然自由属性的变形和借“象”还魂。所以看似感性蔓延和思维无序,其实一直有一根感情的逻辑线穿着它,这情感的逻辑就是理性,这些毫无关联的意象在理性的线条上发光,让诗歌有了温度亮度和人生的千般滋味。


所以,霍俊明的很多诗歌总有一种挽歌的味道,这是对往事和记忆的祭奠和缅怀,是对永远消逝的一切美好事物的挽留和刻骨的怀念。这增添了他诗歌的沧桑和苍茫感,也让他的诗歌像一颗柔软的心在山谷中发出悠远而空灵的回音,于是他的诗就有了“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方士遮玉)”的效果和境界。



2


聂权的诗,让人感到残酷和冷酷。残酷是他诗歌暴露的现实,冷酷是聂权写这么残酷的事自己却能兜住,而不让情感决堤。当然不是他真的无动于衷,而是为了写诗采取的手段,是用冷而显出酷,让诗歌的锋刃在冷石上磨快磨尖,然后更准更狠地扎在人心上。所以聂权的冷酷也是冷静,这是写悲剧,写比现实还现实即超现实的高手必须具备的素质。因为只有冷静到冷酷的地步,作家才能像雕塑家那样,拿稳雕刀,清醒清晰深刻精细地在石头一样坚硬的现实上,刻画出事之骨髓和灵魂之真核。


冷酷让聂权从容地布局,像拉弓射箭一样设置情节,把气氛挑到可以点燃的节点上。这一切像猎手巧妙地制造陷阱,让读者和猎物一样,不论你多么小心翼翼,屏住气,也不知不觉中掉进去。所以聂权不是简单的叙事,而是让故事走在钢丝上,读者的情感也跟着如履薄冰。譬如他的《理发师》,理发师(逃犯)在为“我”理发,这时追捕他的两个警察来了,警察没有马上动手,要“让人家把发理完”。诗歌重点放在警察在等待,理发师在默默干活这个短暂的时刻。这是一种对峙。作者写了理发师的沉默、耐心、细致,但“偶尔忍不住颤动的手指/像屋檐上,落进光影里的/一株冷冷的枯草”。作者擅于用不动声色营造大紧张,把惊涛骇浪摁进人为的平静里,微微颤抖的小细节烘托出内心的大摇憾。诗完了,读者还陷在那种情境里不能自拔。这就是诗歌的余韵。


聂权的诗歌让人想起卡夫卡小说,荒谬里的合理性,魔幻中的大真实。前者是手段,是对真实和现实的变形和放大,让人看的更清更深。譬如《下午茶》,不同地点同一时间的两件事同时推进。一条线是我们喝茶,胡扯,嫌鳄鱼肉粗粝腥膻等等;另一条线,在地球的另一端,一个母亲为了活下去,把几个小男孩卖给了饭店,老板挑选后,“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热气腾腾的/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太冷酷了,比雷平阳的《杀狗的过程》还狠。结尾非洲的人肉菜怎么端到了我们的餐桌上?这就是魔幻,魔幻中有实有虚,实的是幻觉,虚的是隐喻。这样风马牛不搭杠的两件事就重合到一起了。整个过程,我们佩服的是诗人的控制能力,对情节和情绪的控制。情节一直在几十米的钢丝上摇摇晃晃,让读者的心提到嗓子眼;情绪上一直保持平静冷静,不让个人的愤怒和悲伤脱缰而出。因为他知道,零态度才能保证诗歌的原生态,而原始的故事更有杀伤力。需要指出的是,聂权每首诗歌的结尾都收得非常好,几乎都有“咔嚓”一下触目惊心的效果,随之读者也被电击,被点中穴位。诗意在读者目瞪口呆的瞬间也耸立起来。


在聂权这些冷酷和诡异的情节背后,是诗人一颗拯救世界的心,那是一种大温暖。救赎就是他诗歌的主题,但他否认原罪,诗歌表现的人之罪都来自无奈,来自生活的迫不得已。这就让他的诗歌有了社会性,也让他的拯救精神具体化并有了普遍性。






一幅简笔画的光芒


----读聂权的现代诗《流浪儿》




王恩荣,网名,雨中思绪集。山西省晋中市和顺县人。晋中市作家协会会员。闲时进行写作,诗评微信平台《诗眼睛》的主编。中国诗歌流派网之《诗歌周刊》评论版执行编辑。在《诗刊》、《中国新诗》、《山西日报》、《都市》、《火花》、《并州诗汇》、《光线诗刊》、《诗歌周刊》、《诗日历》、《大诗刊》、《山西经济日报》、《三晋都市报》、《九州诗文》、《关东诗人》、《长河》、《太原晚报》、《乡土文学》、《天涯诗刊》、《新诗刊》、《晋中日报》、《梨花》、《汾河》等报刊杂志和大型网站(作家网、中国作家在线、中国诗歌流派网、中工网、华语作家网、中国诗歌报、中国散文网、诗歌中国、河南诗歌网、诗网络、爱文化、文学汇等)、天天快报、今日头条、快资讯、各类平台有发表作品,作品包括古体诗、现代诗、散文、诗评、小说等。诗歌《清明》(外二首)入选《中国诗人生日大典》(2018卷)。古诗体作品《七绝.赌东风》在晋中诗协"金秋美"家乡好山河诗词歌赋赛获优秀奖。




这首诗读后,人类的高贵的温暖、悲悯情怀让我们久久不能释怀。简单白描的大白话语言。读后顿有一种悲悯从体内生发。聂权的诗歌往往能够从平常的、朴实的生活场景中着手,读后给人以大意境、大悲悯的感受,从而凌驾于许多诗的意旨之上。他的诗歌见素抱朴,没有艰涩的意境却能够深入乃至触及到人类生命的本质乃至痛处,显示出他的超凡的驾驭文本的能力和善良与大爱情怀。我们还是来共同赏析聂权的这首《流浪儿》吧。


“用粉笔

在水泥地上

画一个妈妈”


一开始仅仅十三个字就是一节,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白描手法,但其意象的典型性和文字的张力性强,蕴藏的意义非常的丰富:“粉笔”是学校的特殊意象,学校学生的纯洁性和粉笔包含有纯洁的意味在这里合二为一,而且,粉笔代表着幼小的心灵对文化和美好的希冀,这是一种暖色调。“水泥地”是冰冷的,暗示着诗主体所处的外在世界背景的冷酷,是冷色调的;“画”的介入是主客观明显的对抗寻找一种和解,而这是通过一个弱势群体之典型:可怜的流浪完成的;“妈妈”又是一个温暖的词,恐怕世界上最近的距离就是妈妈,这是调解想得到的结果,读到这里,我们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一系列疑问倾巢而出,小孩怎么了,走失了?还是父母遗弃了,她父母何在?我们迫切的想寻找答案!


“ 然后蜷缩在她的肚腹中睡去,像

依偎着她

也像仍然在她体内

舍不得出生”


流浪儿还小,她有一个纯洁的心灵,她太累了!我不由得想起一首歌:“我想有个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家是人类普遍的情结。流浪儿在她想象的妈妈的温暖的怀抱里睡去……明天或许会被冻死,她不知道,即便被冻死也是在妈妈的温暖的怀抱里含笑而去,我们忽然想起丹麦作家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就是带着全世界最幸福的爱离开的,那悲悯和酸楚已开始使我们泪流满面。这无边的黑暗,有一星点火焰,哪怕是想象的也足以令人依偎。所以诗人说“像依偎着她”。特别是:


“也像仍然在她体内

舍不得出生”


这就是控诉了!老百姓有句话:有母生没母管,既然生下来,为什么得不到应该得到的生命的温暖。诗人绵里藏针,鞭辟入里,流浪儿只怀念内质世界就轻易的否定了外在的世界,从而表现出诗人对社会的冷漠、没有道德和同情性的拷问,同时诗人的悲悯和普世情怀也淋漓尽致地喷薄而出。


“简笔画的妈妈

那么大

她有漂亮长发、蝴蝶结

有向日葵一样的圆脸庞

和弯弯笑眼”


一般诗写者到上一节也完成了对社会质问控诉的目的,但诗人并未止笔,而是继续将这种苦难展开,继续描写流浪儿想象中妈妈的温暖,“简笔画的妈妈/那么大”,简单的一个“大”可见母爱的浩瀚,但是是谁夺去了她的母爱?这是诗人的质问,接下去诗人一反前面的白描,“她有漂亮长发、蝴蝶结/有向日葵一样的圆脸庞/和弯弯笑眼”,“漂亮长发“、“蝴蝶结”、“向日葵一样”、“圆脸庞”、“弯弯笑眼”,淋漓酣畅的修饰,使妈妈的在场感异常的醒目,发出逼人的光芒,这就越加增强了悲剧感和文本张力的效果,或许那永远只是她的梦吧。


特别是最后一句“有向日葵一样的圆脸庞/和弯弯笑眼”,这也是心灵写生,“向日葵”既是写母亲对她的爱,也是写流浪儿对母亲的从内心的追随,那“弯弯的笑眼”就是在人间最后残存的永恒的阳光。


这样的诗,看起来寥寥几笔,没有半点故弄玄虚的晦涩,全是大白话,一股温暖的气息从文本深处渗透出来,而且读后有一种大悲悯的情怀,或许诗人的诗意本就是功夫在诗外,醉翁之意不在酒,诗人就是在写一种形而上的永恒的情结,就像当安徒生看到他的童话形象被世人用得儿童公园到处可见时,他遗憾的说:其实我的童话是写给大人的。是的,聂权《流浪儿》笔下的简笔画的光芒,其实就是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手中的那几根火柴的微光,那是超越人类极限的苦难中的光芒,他们发现了它。


附聂权原诗:


《流浪儿》


◎聂权


用粉笔

在水泥地上

画一个妈妈

 

然后蜷缩在她的肚腹中睡去,像

依偎着她

也像仍然在她体内

舍不得出生

 

简笔画的妈妈

那么大

她有漂亮长发、蝴蝶结

有向日葵一样的圆脸庞

和弯弯笑眼







附聂权的诗:


《春日》



我种花,他给树浇水


忽然

他咯咯笑着,趴在我背上

抱住了我


三岁多的柔软小身体

和无来由的善意

让整个世界瞬间柔软

让春日

多了一条去路




《理发师》



那个理发师

现在不知怎样了


少年时的一个

理发师。屋里有炉火

红通通的

有昏昏欲睡的灯光

忽然,两个警察推门

像冬夜的一阵猛然席卷的冷风


“得让人家把发理完”

两个警察

掏出一副手铐

理发师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他等待他们

应已久。他沉默地为我理发

耐心、细致

偶尔忍不住颤动的手指

像屋檐上,落进光影里的

一株冷冷的枯草



《下午茶》



在我们开始喝茶时

一个黑人小男孩,在地球那边,被母亲牵着

送给小饭馆老板

太饿了,她养活不了他

她要活下去


在我们谈起尼日尔、满都古里时

黑人小男孩,被饭馆老板

拴了起来,和几个小男孩

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母亲

从身材矮小的老板手里拿过的一叠钱,相当于人民币

一千元


在我们说到鳄鱼肉是否粗粝腥膻时

饭馆老板挨个摸捏了一下,凭肉感

选出了刚送来的

这个孩子,把系他的绳子解开


当我们谈及细节,非洲待了三年的张二棍

微微叹息,饭馆只是简陋草棚,有一道菜

是人肉


起身、送客

阳光斜了下来

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

热气腾腾的

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熟悉》



立刻就熟悉了。

地铁上,素昧平生的两位母亲

把他们放在相邻的座位上


“我五岁!你几岁?”

“我四岁!”

“我喜欢熊猫

你喜欢什么?”


那么天然的喜悦

茫茫无边的尘世

他们是那么信任对方

易于结识



《流浪儿》 



用粉笔

在水泥地上

画一个妈妈


然后蜷缩在她的肚腹中睡去,像

依偎着她

也像仍然在她体内

舍不得出生


简笔画的妈妈

那么大

她有漂亮长发、蝴蝶结

有向日葵一样的圆脸庞

和弯弯笑眼




《靠近》



有鲜美之物

不可过分靠近。


有璀璨之物

不可过分靠近。


可倾心爱恋之物

不可过分靠近。


可抛弃其他,只迷恋它之物

不可真正靠近。


它们是祭坛上的红宝石

适合让某些人默然、哑然。



《湖水》



湖水仿佛

有着向心的引力


中午我们散步

每当我们靠近这面湖

话题就转向

荣辱、生命

广阔和爱


不是有意的

每当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都讶异于这种巧合


湖水有粼粼羞愧

它不能像一匹丝绸

托载起

前几日那个少女的美好身体




《寇白门》



女侠寇白门,据说

发苍苍迟暮之年

苦苦留宿心爱韩生不成

俄闻其

与年轻婢女颠鸾倒凤

忿而成疾

一病而逝


对现实衰老的拒绝

侥幸逃脱时光的

错觉,她

并不是孤例。你可以

嘲笑她

却不能

嘲笑一面

茫茫尘世间

生命的镜子




《SHDHU BABA》



双手合什,跪了下来

双手合什,迎着清晨圣光

向伟大的神问安


贱民无法进入神庙,怎么办?

他和他的父辈,把神的名字

刻满全身


SHDHU BABA

24岁在身上接纳神名

刻了四年,如今他83岁

双目失明

和妻子相依为命


一座金碧辉煌的神庙

和众多的行走过的神庙跪在一起

承接着

来自高空的温暖和救赎




《真相》



世人喜欢什么

商贩就造什么


喜欢玫瑰,他们就造最艳丽的

喜欢刺,他们就造藏着锋芒

却最尖利的


姜被硫磺熏过,呈现优美色泽

橘子熏过,在这世上速腐


速腐之物为何出现在菜市场

小贩微微一笑

道出了真相:

“人们看重它们的品相。”


多少事物都是如此,自己造就的

总要由自己

把它吃掉




诗人简介:

聂权,1979年生,山西朔州人。有诗集《一小块阳光》《下午茶》。获2016年华文青年诗人奖、2017年华语青年作家奖、徐志摩诗歌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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