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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理论园地:重建汉语诗歌的东方诗美 ——由林溪长诗《隐身术》引发的几个问题 (总605期)

吴小虫林溪闫海育 诗眼睛 2021-10-07


理论园地TO BE


重建汉语诗歌的东方诗美  

(作者:吴小虫  林溪)

重建汉语诗歌的东方诗美

 ——由林溪长诗《隐身术》引发的几个问题 


文/  吴小虫  林溪


1.林溪兄你好,新作《隐身术》我认真读了,这同时让我对这首诗的作者感兴趣,即什么样的身躯写出了如此流畅且富有智性的作品。在我的阅读视野中,这确乎罕见。请先谈谈你创作此诗的初衷?


林溪:我近年的写作计划中,有一个长诗三部曲要创作,除了这个刚完成的《隐身术》之外,另外两部为《大梦谁选觉》和《凤凰台上忆吹箫》,其中后者正在创作中。我认为长诗的写作可以更为集中地体现作者一段时间的写作追求(这种追求更多是诗艺上的)、长诗有更为广阔的空间盛放作者的精神感悟,这种大的容量可以让作者有系统地整理、阐述、呈现自己的思想体系以及对世界的认知。《隐身术》的写作初衷就是这样的:诗艺上更为追求“修饰与风骨”的有效结合,思想上是我这些年对世界、人生以及各种事件的感悟和思考,这与《大梦谁先觉》中的焦灼不安、恐慌无助、孤独执迷是截然不同的。

 

2.我对你《黄金河岸上的九个抒情》有印象,《隐身术》加深了对你的认识,你本人和你的诗完全是两个形象,但细想想也是统一的。这种传统的、抒情的诗歌风格,使我想知道你的诗歌资源,能否简单谈谈?


林溪:让诗回归诗本身,她不仅是语言上的更是精神的。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思想体系不可谓不完整、不可谓不庞大,春秋时期更是思想碰撞最为激烈,且成果最为卓著的时期。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从《诗经》到唐诗宋词,有着汗牛充栋的创作收获。因此我们要不断的学习、尽可能多地去阅读中国的古典著作。平时我都是依据自己的喜好去读书,比如今年读的比较多的是《聊斋志异》、《山海经》、《菜根谭》、《史记》、《三国演义》、《护生画集》等作品;有时候也根据写作的需要,特意地寻找相关的书籍、著作来研读,比如在构思写作《隐身术》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就重点阅读了《道德经》、《关尹子》、《庄子》、《列子》、《管子:心术》等著作。阅读是我的诗歌资源之一,另一资源就是自己主观对世界的认知和感悟。每一个人因其自身的阅历、遭遇、学习、生活等各不相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感必然也不相同,如果能将这种对世界的主观认知,结合自己的阅读,认真思考、筛选、分类之后,就会有一套属于的自己的思想体系,即使它不一定完整,但总会反过来影响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处世态度和创作。简单地说,我的诗歌资源就是:阅读、生活和独立的思考。


 3.你的诗歌架构能力很强,即使在单首诗中也可见出你不动声色的铺垫和衔接,我更喜欢的是你的造境功夫,比如《水遁》中第二三节,《雷遁》中第四五节,我常常要在此中停下来反复品味。在上海这种快节奏的城市里,你是如何平衡自身的?


林溪:在上海这样的城市里,很多人的身份都是多重的,我也不能例外。作为一个非职业的写作者,我们应如何去掉本职工作与创作之间的冲突?很多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主要还是心态问题,你只要认清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并努力将每个角色演好就行。很简单的道理,我们在家庭生活中既是一个儿子,也是一名父亲,还是一个丈夫,甚至还是一个哥哥或弟弟,这样的身份几乎每个人都能处理好。同样,只有在写作和阅读的时候,我才是一个诗人,工作时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员工。其实这种关系非常巧妙,我们不能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入写作,更不能用写作时的状态去工作。但一个人的思想有时候又是潜移默化的,很明显,无论是工作还是写作,我们肯定会受到阅读、教育和人生阅历的影响。根据工作的需要,我们可能要克服或隐藏这些影响,而对于写作来说,则恰恰相反,我们要努力呈现或放大这种东西。


4.在阅读中,我一直在想,一首诗何以为诗?尤其在句式上、在分行里带给我的疑惑更大。于坚说要怀疑每一个词,但在《隐身术》中,我们似乎只能顺着那股语言的河流淌恍而下,我想问的是,像“无论英雄还是暴君,都有一颗/指鹿为马的心”,她分行的必要性在哪?

 

林溪:我国古人在学堂里,断句是作为课程的一部分来学习的,从这可以看出,就算断句不算专门的学问,至少也是学问的组成部分。现代新诗的兴起与发展中,也遇到了分行断句的句的问题,尤其是在“梨花体”与“泛口语诗”风行时期,民间就有现代新诗无非是分行文字或者回车键的讥讽说法。其实这是对新诗的误解和中伤,因为无论哪个负责任的诗人,都不会随意对自己的文字进断句和分行。我认为分行时至少考虑到三个问题:(1)诗歌的分行应该是诗性的,它是整首诗的气韵和结构造就的,从而达成诗歌内在的节奏、外在的建筑,以及呈现出诗人的个性特征;(2)分行断句应该观顾读者的阅读能力。它应该可以更好地引导读者进入共鸣,使读者达到阅读的愉悦和审美享受;(3)分行断句意有所指,为了突出呈现一句话中的重点部分。比如“无论英雄还是暴君,都有一颗/指鹿为马的心”这样分行就是为了突出“指鹿为马的心”这句话的重心。当然,不可能每一次分行断句都要同时关注这几点,但作者至少应该考虑其一。


5.不得不承认,凭着坚实的结构、绵长的语言、智性的显现、独特的造境以及对空间的再生成等,《隐身术》得以成立并饱满圆融,她貌似说“术”,其实在论“道”,由术而道,正是这首诗的魅力所在,也是诗之所在。那么另外一个问题出现了,这是一首向世界妥协的诗还是要背离世界的诗,就是说这首诗的价值取向?


林溪:术,技艺、方法也。隐身术就是一种使身体隐形,从而让别人无法看见的方法。虽然在诸如《抱朴子·遐览》、《水经注·汝水》、《后汉书·方术传》、《太平广记》等古文献记载中常有关于隐身术的记述,但都只不过是神话传说,殊不可信。长诗虽名为《隐身术》,却不是在简单地形而下地求“术”。比如金遁是为了让我们看清权力的无力以及金钱并非万能的本质;木遁使我们看到自然再美,孤独者仍想有爱人或良朋的陪伴;水遁受魏晋隐士之风的影响,说明虽可三五成群隐于山林,但大多数人的内心还是渴望入仕的;火遁是重生之疼;土遁虽是最终归宿,但当灵魂和肉体分离,人世的欺骗性渐趋清晰时,一切是否还有意义?于是我们认清五行遁法,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宽慰,从而有了雷遁摧毁一切、清空一切的决心,它类似于火遁中的重生,却不仅仅是自己的重生。结尾一章御风,并非是隐身术的一种,它追求心灵上的超脱,彻底放空自己,有无皆忘,消融差别,不再计较轻重贵贱。我认为《隐身术》是修心、寻求精神超脱的过程,它不是背离也不是妥协。在这纷扰的人事,我们无力改变任何人、任何事,但我们可以修炼自己的心性。原谅我们的敌人、原谅这个世界,也就是原谅了自己,从而不使自己随波逐流、同流合污。这可能就是我在创作《隐身术》时所能想到的。


6.但我们也不得不看到,由于此诗连贯的语句和五行一节的制度带出一些阐释性的话语,败坏了诗的主题含蓄的意味,实际上,她还可以更简练。你理想中的诗是什么样的?


林溪:对于好诗的追求,我在《建安宣言》中引用了刘勰的观点:“辞藻修饰与风骨良好的结合,才是文章中的精品。”我认为“辞藻修饰”并不是盲目地堆砌华丽的词语,它应综合整个作品的结构、内在节奏、诗意的呈现、以及意境的营造等。而风骨就容易多了,“歌以咏志”嘛,我们写诗就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思考感悟。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们写诗时使用的所有技法、所有修辞,最终都是为了将我们内心的东西呈现出来。刘勰在《文心雕龙﹒风骨》第二十八章说的好:“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倘使有风骨而少文采,那就是骛鸟混进了翰林;有文采而无风骨,那就是野鸡窜人了文苑。简单易懂又非常形象地说明了问题。


7.看过陈培浩兄为你的第一部长诗《大梦谁先觉》所做的评论,我对其中所言“借助隐喻和象征的通道,诗人打开了现代深度自我的无限秘密”这个观点深有认同。《隐身术》延续了这个路径,但她更轻灵和洒脱,从这点看,我认为《隐身术》的一个重大意义是生命觉醒意识层面上的。在诗学上,你认为自己的这种通过古典诗境与现代语言、现代形式的融合与呈现有多大的预设空间?


林溪:我之前讲过,中国古典文学、文化、思想可以继承、开发、利用的诗学元素实在太多太丰富。正如著名诗歌评论家陈仲义先生所言:“最具生命力的诗学,来自传统最富生机的部位。”关键问题是我们如何将其与现代语言、现代形式、当下生活有效地融合与共建。


 人文精神的诗性建构,无疑是诗歌的主要功能之一,因此在诗人向传统回归的时候,不能忽视它的当下性。如果我们能做好现代意识对传统文化的切入改造,将民族的文化心里和人类生存发展经验相结合,巧妙地将东方美学与西方文化衔接起来,这种诗性的预设空间将是无限大的,足够我们挥霍和探究。当然,这个预设空间不是以诗歌为转移的,而是与诗人自身的素养有着不可忽视的关联作用,诗人对传统文学的理解和传承、对现代诗歌的把握决定了这种预设空间的大小,所有的继承、实验都将集中在创造性的转化之上。


相对于当下诗歌的良莠不分、泥沙俱下,让诗歌回归诗歌本身是及其重要的。比如风光一时的“下半身”、“梨花体”、“垃圾派”以及风靡至今的口水诗,所缺少的正是这种精神和创造性发展,这是将诗歌形而下之的主要原因。我之所以追求“修饰与风骨”的良好结合,正是要将逐渐偏离东方美学的诗歌扶上它应在的位置。

 

8.我注意到,《大梦谁先觉》和《隐身术》貌似在写你自己的境遇,实际上折射了时代下个人的选择。非常有意味的是,《大梦谁先觉》中的“我”是显在的,而《隐身术》的“我”是隐在的, 那么你的下一步长诗《凤凰台上忆吹箫》对“我”的表现又如何安排,或者该如何写?


林溪:在创作《隐身术》的时候,我就开始了对《凤凰台上忆吹箫》的构思,这是一首关于爱情的长诗,我想将自己设定为一个旁观者。可能会融入叙事、但语言上会简洁化,在语感、语速和节奏上要下些功夫。一切都还在构思之中,要等作品出来之后才知道会是什么样,现在不适合空谈。


  2014.12




吴小虫的悲悯转化


 杜青


久居某地,抬头之间,熟人不少,但能有几个可以拉话的?文学、艺术、人生,纵是同行,也未必聊得痛快?人生际遇里,大概都会深深浅浅地体会到“千两黄金易得,半个知己难求”这一古句的含义。


我珍惜着山西一些诗人聚会的情境:诗、酒、歌,文化、现象,赞赏、批判,尽兴!从他们身上,我常常联想到竹林七贤,也不过如此,而感动不已。


质朴的,坦诚的,在80后的诗人中,是优秀的。这是吴小虫留给我的印象。小虫计划离开山西,寻找更适合自己安居的地方。我却认为世间无处有净土,担心一条长在小臭水沟里的鱼到大臭水沟去,经历更多的磨难和痛苦,疲惫让他变成另一条鱼。当我读了《局部的苍凉》这首诗,觉得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


 

《局部的苍凉》


再一次我在诗里爱上每一个人

理解他们的偏执,更理解他们的

悲凉。理解从生到死的一瞬

我的内心留下许多梦幻的脚印


已经无法再一次,黄河裹挟着泥土

冲刷干涸太久的河道,她的旁边

是世世代代居住的村民

种植着秋天就金黄金黄的玉米


和谷穗饱满。看苍天大地

一生的起起伏伏在河面上翻转

奔突,互相撕咬,而血和灰

就是过后平静的无欲的水面


谁能理解那局部的,细小的伤口

他死于肺癌,他们死于缺乏信仰

而她和死对抗着,挣扎的痕迹

又一次被淹没在堆起的浪花


凉风吹来,吹在那滚烫的肉体

他感到无比轻松,任风将头发吹乱

是的,没有比原谅更上升到星空

他站在河岸静静地哭泣起来


题目中,“苍凉”一词,不难理解诗人对所处生存境况感到惋惜和不满意。“局部”,用得节制,面临绝望,仍揣紧一丝希望,面对漫无边际的苍凉,仍希望苍凉只是他眼前所看到的,只一小丁点,而透出诗人善良乐观的本性。这里说出的局部,衬托出的实际上是全部。所以,这首短诗不是一首小诗。


小虫的诗歌语言多样,诙谐、犀利、幽默,而这首是平和节制的,关注整个人类社会和具有忧患意识以及悲悯情怀的诗歌,情感的铺陈缓缓递进,视野变化不动声息。面对辽阔的大地和簇拥着的人群,回首曾经历过和见证过的事物,其心怀感念和痛疼,种种矛盾的情感交织,读来引人共鸣。


第一段:“再一次我在诗里爱上每一个人/理解他们的偏执,更理解他们的/悲凉。理解从生到死的一瞬/我的内心留下许多梦幻的脚印”,读着,总觉得小虫已背上行囊,准备出发。他回头凝望收留过他的城市,以致整个尘世,注视每一张与他相处过交往过争论过,以至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们的面孔,无限深情,以往的争执、笑骂,爱恨,此刻都被理解和包容,归纳成生命中珍贵的痕迹。


第二段“已经无法再一次,黄河裹挟着泥土/冲刷干涸太久的河道,她的旁边/是世世代代居住的村民/种植着秋天就金黄金黄的玉米”,“黄河”一词,既是特指也是泛指,既是局部也是全部,说的正是中国大地。改革开放以来,全国上下各级政府把GDP当信条,而精神文明日况愈下。放眼昔日大好河山,今日乌烟瘴气,人心浮躁势利。当河流干涸,来不及干涸的,已严重污染,人类的生存环境严重受到破坏,那么种植的梦想永远只是梦想,已经无法再一次实现。小虫用诗歌呐喊,诉述当前生活境况,呼吁觉醒。“已经无法再一次”,多少又隐含着内心的无奈和绝望。


第三段:“和谷穗饱满。看苍天大地/一生的起起伏伏在河面上翻转/奔突,互相撕咬,而血和灰/就是过后平静的无欲的水面”,“无欲”,主观的,透出的是诗人的态度,再一次让人体会到小虫内心对平静的向往。曾经一度,小虫想弃尘静修。朋友们都相继劝说,我也是。我倒不认为出家悲慛,而是认为做大剩佛教徒,比拘于形式的小剩佛教徒可行些,大隐隐于市。这段承接上段的意思,描述中国数千年来的生死场,表现的华夏人群的处世态度和淡泊的人生观。


第四段:“谁能理解那局部的,细小的伤口/他死于肺癌,他们死于缺乏信仰/而她和死对抗着,挣扎的痕迹/又一次被淹没在堆起的浪花”,第一句的发问,有点让人硬咽。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千言万语,大声诘问,回音总是微小的。仿佛公权力太遥远了,远得几乎不存在,民生民怨仿佛是自生自灭的果子。“他死于肺癌,他们死于缺乏信仰”,空气严重污染,水土严重污染,观念严重污染,在恶劣的大环境下,人的身心何以乐观。受到大环境驱迫的人群在抗争,养育人群的大地河流也在抗争,然而造成如此恶劣的大环境的正是人群当中的一群。多年来,社会各阶层都在觉醒,保护环境的呼声不断,然而这种呼声很快就被物质的脚步声所淹没。“而她和死对抗着,挣扎的痕迹/又一次被淹没在堆起的浪花”,小虫以诗歌关注时下社会状况,其内心的挣扎与读者产生共鸣,又让人深感改变现实的艰巨。


第五段:“凉风吹来,吹在那滚烫的肉体/他感到无比轻松,任风将头发吹乱/是的,没有比原谅更上升到星空/他站在河岸静静地哭泣起来”,这最后一段是精神层面的升华。风还是凉的,身体还是热的,尘世纷乱,也似乎还有序地进行着。但每个人都是弱者,天王老子也一样,在无法改变现实的情况下,改变自己。“没有比原谅更上升到星空”这是整首诗的转折,这一句的出现,让整首诗变得开阔起来。这时,诗人是“心旷神怡”的,自我安慰式的,鞭挞可悲可怜的社会现实的态度,转变为原谅一切的悲悯情怀,原谅沦落于尘世的芸芸众生造就的一切罪孽。其身份从尘世的参与者转化为过客,姿势由平视转变为俯瞰。当他站在河岸静静地哭泣的时候,我总想着,面对自己数十年生活过的土地和相处过的人群,他百感交集,身体轻如浮云。


2013年3月16日癸巳年仲春月




五日谈

一一与吴小虫书


晋侯


头一件事。老家来人看望他乡的你,要穿越黄河秦岭,约在巴渝会面,虽然佳酿在添,昼夜兼谈,如同逝水常东,暮钟与虫鸣,都不屑于时间流逝,缓慢的诗歌,在仓促的生命里也冷漠对抗着。但你们的告别,时间所剩无几。


这是我特意制造的时间压缩机,一年归于一日,一日如同一瞬,这样便看得清楚,一生能做几件事。所以你的门推开又闭合,接二连三,仓促来往。我便要回想一下,相识的五日里,被河流冲没的残渣,还有哪些。


那年,也就在昨天,你在重庆与太原间飞个来回。重庆是客乡,太原是他乡,你没有归属感,我觉得好,诗人太安逸便写不出好东西,好像你也这么说。还说了什么,比原浆更纯粹的话也都蒸发了,这与过往的生活一致。你上了飞机,便是局外人,你也这么看地上的诗人。这一日里,你从早到晚在干什么,我们不知道,有时看到暮钟二字,就想起你在重庆写了那么多禅诗,其实就是诗,是你的思考,禅不禅的,都是外形,似乎只能用诗来看望你了,对于诗人而言,你做得不错。


那年,感觉如前天,在应县你的老家相遇。诗人本色在出生地会显露出来,你说这是姥姥家舅舅家,这是舅妈这是表哥,这是你什么或什么之处。根在此,惦记着,这让我感动,原本我们要继续前行,是你特意领我到这里,这个插曲,是个低调,很入心的。很多人活在高调中,诗把人搞得很累,人把诗搞得很废。你很谦虚,就是在喝酒时有些亢奋,证明束缚还是很多,想挣脱。


故乡一太原一重庆,太原只是行旅的过度,在事业线里,却是重要的节点,你折线而去。你曾谈过几次将来,哦,也就是还没到来的第六日,听出了你有意于远行,也许第七日你都有了打算,与混沌慢炖困顿不熟的人不是一类。有梦想,很好。走与不走,其实都是对诗歌的不满,牵扯到对生活的不满,或彼此关联,不好剥离。《本心录》是在重庆写的,在庙里还是宿舍,无所谓,但诗中掖着太多旧事,没完全放下。写得简洁,想化解,但负重愈多。另一种困惑。


那年,恍若是哪天都有可能。穿着凉拖,拎着袋子,走在街面上的你,揣摩着谁将取走袋里的三万二万一万,关于诗歌的奖金。在钱的秤杆上,你说某人差某人强,我说堪比鲁迅文学奖,呵呵,你照样忙碌不停,因为评委会你最年轻,老人们因你的活力而温暖。放眼山西的这拨年轻诗人,属你诗意盎然,真诚投放于诗坛,在喧哗中的上官军乐诗歌奖中,诗国的人记住你。


你远走重庆,挥手不见旧友与酒友,你应公开声明,太原酒多,重庆水多,我去也。走时,我也赶了这趟火车算送行吧,一路听你忆往事,唱空未来。困难的时候,年轻真好。这是你的本钱,无惧一切,唱空走得踏实,唱多反而虚飘。五小时后,我下车,你一再叮嘱我这个那个,好像是你伴我回家。还有谁说小虫不是好小伙,那个唱民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见识过的是一种运气,忘不了是一种福气。


那年,被酒气弥漫的更早些的时空里。你这个颓废者,和所有的诗人都喝高过。这是真诚的一面,遇上诗歌奖筹办,你东拉西扯成就初衷,具体说来也就了了。还是说旱西门吧,你住在这里,从不缺酒,如何叫旱。这年头,你开始反思,为什么写诗,怎么就混进了诗坛。人人求功名,少有这么想,似乎你反思得太早,不入群,不搭调。你的叛意,在这里萌生。诗歌没能解决你的生存问题、情感问题、介入社会的问题等等,现在人不谈理想,其实就是理想破灭的问题,你谈了,便孤独。


这之前,你住在城中村,还写了《前北屯》系列,那时的你是盲目的,刚做编辑,谈情说爱,在生日宴上一醉方休,然后母亲去世,人生五味交杂在一起。这时候的你冲动冒失,单纯偏激,很多人恰恰喜欢的是此时的你,淳朴如民歌。印象最深的是你从老家返回,打车到我门口,带着两大箱书,下着雨,我们扛上楼,我说比两袋面重多了,是啊,书是你的粮食。你说,父亲因对你的前途的选择而不满。烧了书,你痛心疾首。对书的情感,就是对人的情感,没说的,这个真实,可靠。其实,你父亲无错,书生何能,诗有何用,你去那里都一样,诗书漫卷,人生虚空。后来,你我都说,好像一切就该这样,那就这样吧。正如你最早的那本诗集《生而为人》,你说写得糙,不好意思。这年头,还有好的标准吗。大家都是好意思活着的,谁像你一出手就自我批判啊,你有种。


那年,最早见到你的很久很久以前。迎泽公园门口见,你的短信像搞同志会,约在这种地方。我们还没见过面,牵约的小鱼,她分别认识你我,公园离翡冷翠餐馆近一点,喝酒方便。你说在老家高中时读过我的诗,这是直接晒前人于沙滩上的锐器。诗人就是韭菜,一拨割完又是一拨。听人说以前你如何,我就感觉到老了。而你给人最初的印象是欣喜莽撞的鹿,也属于野兽类。与同龄诗人相比,直率,较劲,兽性强。那年开会,你初次见到大名鼎鼎的雪野,就在酒场上交锋,为诗而争执,可爱的老小。诗歌无标准,前赴后继都在写,谁对谁错啊,但你这一飙,酒王喝高了。过后他说,小虫是好孩子。


每年的段落都要说到酒,诗人有酒便自赎。好了,这五日酒气熏天,一晃而过,都来不及历数你的美好的臭事。再回过头来说今天吧,诗人二字,诗变小了,人变大了,很多事情需要我们去做,没完没了,一年如一日,做不完就完了。回过头来说将来,可能还是剩下诗歌没做好,觉得一辈子有点浪费。揣摩着,你在重庆此刻正这么想,如果我去,你会这么喷我,如那年初见一样,不同的难堪,不同的意象。


暮钟里的小虫,世界之大,个人其微,无论前窥还是后视,众人匆匆在殊路,你安顿在庙里,思想也行迹匆匆。相看两不厌,诗里诗外都一样。看你真诚如故,便是好心经。


2015.7.4





《“我理想的归宿是走在异乡,我理想的死亡是死于理想”——“80后”诗人吴小虫访谈》。



冯  雷:小虫兄好!整一年未见面了。非常感谢小虫兄介绍我认识了孔令剑、小鱼摆摆、斛建军、白云亮等家乡的诗友。最近对“80后诗歌”比较关注,你在“80后”当中显然已有一定影响,还曾参与编纂了《漂泊的一代》,尤其是在网上读了你的一些诗之后,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如果你觉得哪个问题不方便回答,也可以跳过。关于作品,读得不对、不准确的地方,请小虫兄包涵并指正。先行谢过!

小虫兄的诗,总体感觉是悲愤不平中又夹杂着一些戏谑和自嘲,不知道我的这个判断对不对?

吴小虫:这么说吧,在我不多的人生经历中,我渐渐发现自己怀疑人类生活的价值。我怀疑他们的狐假虎威和自我感动,我怀疑他们的互相残杀和残杀他物,我怀疑他们把自己视为地球高级之灵而贬低其他物种,当然我更怀疑他们所建立起来的文明。那是虚假的文明,是猴子的把戏,是谎言。所以作为一个诗人,我常常有一种悲怆感,我为自己是人类感到可耻,但同时我也为自己是人类感到幸运,这是我非常矛盾的地方。打个形象的比喻,人类文明犹如一条大河,顺流而下,最终流向哪里?我看到许多诗人写的是在顺流中的感受,比如赏花、品茶、饮酒、纵乐,这无可厚非,但关键是要知道诗人存在的价值所在。不明白这个,写了赏花品茶饮酒纵乐就没有意义。于坚说诗人要懂得“守成”,“守成”就是逆流而上啊,或者作为一块流水中的“石头”,没有这些“石头”,人类文明会堕落的更快,会更快滑向一个更深的深渊。但话又说回来,我诗歌里的戏谑和自嘲又常常来源于我作为人类中的一员感受到的那些温暖。这些温暖让我流泪,感到悲欣交集并在某些时刻又认同了人类并最终希望通过诗观照人类。这里插一些琐碎话:我的一个朋友对我说,你连自己的谋生都解决不了还观照人类,真是可笑。刚开始我很想辩解,最后我选择无言以对。我相信有更高的人类在,我相信理想、梦与现实的一致。我对经验、阅历常常不屑,凭着自己的感觉走,那些经验阅历不过是人性中贪图安逸和舒服的策略性考虑。相信一个诗人的价值,哪怕他并无别人的阅读,但尘灰中自有一份坚韧的力量如同辰星。


冯  雷:在我的阅读印象里,小虫兄的诗似乎表现为几个比较明显的“板块”,比如怀念亡母的《生而为人》等,比如《诗谱图》,比如《虚饰集》,还有“其他”一些作品。这是否代表了你创作的几个阶段,或是诗坛探索的几个方向?

吴小虫:谢谢冯雷兄的细心。不可否认,《生而为人》是我的诗歌写作上的一个重点。母亲的去世对我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从而也使我对人生有了不同的看法。我的诗里的一个情感倾向是虚无和消沉,因为我觉得人生就是苦和灰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但除了你所说的几个外,我个人还有一个重要的作品《前北屯》16首。那是为纪念我在太原一个城中村的几年生活而写的,也有一定的代表性。《虚饰集》完全是个败笔,我在创作谈里专门说过。但《诗图谱》需要说一说。她并未完成,我之所以暂时打住,是写着写着忽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冲动要写另一个长诗。当长诗有了框架和细节,因为一些谋生之事暂且搁下。前不久准备开写,却发觉没有了感情的冲力,只剩下干巴巴的叙述。完成第一章后我就放弃不写了,我似乎知道了这首诗的结局。《诗图谱》还会写下去,因为杂糅了我对现实的理解和对诗人命运的探知。但冯兄所提似乎都是我的比较“长”的东西,我个人更看重自己的短诗。我现在似乎明白了短诗里也有巨大的风暴和内心,谁如果能把这个短诗写好,就非常了不得。从另一方面,凭个人对当代诗歌的了解,许多长诗都是短诗的集合,长诗更像是一个诗人的装备。我看到的当代很多长诗,很少有接近经典的目光和打算以及耐心。


冯  雷:《虚饰集》主要想表达什么?

吴小虫:想知道语言是怎么回事,第二想看看一种比较流行的诗歌写作到底如何。我失败了,但我已经明了诗歌的界限和对某种流行诗歌的警惕。前不久在重庆嘉陵江边,我见到了我的真诚的诗友安平。他和我说起了我的另外一组短诗,说写的不错。我很惊讶,我根本瞧不上那类东西。我以为那种东西我闭上眼睛可以写几百首,且只有一个法则,微妙地表达美。也就是当一个诗人已经完全掌握了语言的技巧和架构,他就能把那种诗写得非常出色。现在全国各种各样的诗歌大赛不就是一个例子吗?我和安平说,我新编的诗集里没有收入那组短诗,即使收,也会在另外一种情况下。总体说来,我的诗倾向于与现实的对应,我在一些场合里表达过这个意见。但近来的对诗歌的理解,应该打破这个说法,但保留诗歌有一个良好的胃。前不久阅读了欧阳江河的《站在虚构这边》一书,忽然了悟原来自己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常识:来源于现实并高于现实。当然,我说的这些话都是针对我自己的诗歌写作情况,我需要不断地学习并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不满足于做一个写写花写写草写写爱情之类的诗人,我不满足于做一个在诗里什么都不表达的诗人,我把那类诗歌称为“装点世界,抚摸世界”,是“顺流而下”的诗人,他们写的诗歌自然是“虚饰”,“虚饰集”名称的由来也是基于此。


冯  雷:对诗歌中的“性”和“粗口”你持什么态度?是情绪的发泄,还是先锋姿态的实验?

你曾在《写作谈:写了是会害人不浅的》里写道“在自己的分行文字里,有时故意非常粗鲁,语言也是。” 在《稿边笔记:诗歌的个人性或消解迷雾》一文里,你批评无聊人等的写作说“他们会将所有的书写都落在‘性’这个点上或者要将‘性’穿插在其中,似乎不提‘性’就不奋亢,不提‘性’就不够吸引眼球。这也是狭隘的。”而包括小虫兄在内,我看到不少80后诗人都在作品里写到与生殖器相关的意象,你的诗里比如《夫妻》、《好的》、《必须在夜里醒着》、《鸡巴不能一直硬着》等,这是基于什么考虑? 在《鸡巴不能一直硬着》的最后,你写道“写完后,第一时间给成向阳看,向阳说:‘你可否告诉我,充斥的脏字意义何在?’,我说我从来没觉得那是脏字,那些脏字在我看来也是美丽的汉语。”这是发泄、笑谈,还是的确如此?

吴小虫:问题非常尖锐,但都值得一谈。当代汉诗发展至此,已经出现了许多“出口”。这“出口”之一就是对性和粗口词语的使用或专门描写。我认为是一种进步。但是如果一直在性和粗口这边打转,就肯定狭窄。而许多人认为那是当代汉诗的一个“缺口”,必须杜绝和摒弃。我感到这里面有一种长久的势力割据,似乎谁把握着话语权谁就能使诗歌处于一种幸福当中。未必。从诗歌的生态角度考察,这完全是诗歌内部的生长所呈现出来的,不同的诗人在不同程度地把握着她。我接受的诗歌教育和诗歌美学告诉我,写性和粗口是一种必要性的良知,意即该这样写时就一定要这样写,毫不迟疑。我不能想象我的那首《鸡巴不能一直硬着》如果换一种写法是什么样子,她应该克制?应该简练?应该优美?当然,作为一个诗人,如果认为“屌”等就是脏字,未免也显得太谨慎。只有那些俗世的培养流水线人才的中学教育才会给大家传输这个概念,“屌”就是脏的,“花朵”就是美丽的,但“花朵”都是植物的生殖器,为什么没人说?词语就是词语,应该都是中性的,而在一首诗里,如何使用它们也在考量一个诗人的水平和见解。许多诗人知道这不保险,于是就绕“性”而行,但我不希望他们来讨伐写性或爆粗口的诗歌,这相当于现实中对别人人格的侮辱。


冯  雷:你的诗歌创作有没有一个阶段曾偷偷模仿过谁?比如“于坚韩东流”,呵呵?

吴小虫:不是偷偷,而是光明正大。1998年夏天,我读到了汪国真,后来沉浸在那个世界里不愿出来。当时的我太糟糕了,没有指导性的朋友或师长。成绩一落千丈后,留级退学转而又去了几个学校,自然也成了老油条。老油条不好好学习,于是就和别人打架。记得很清楚,为了给同班一个同学讨公道,我把学校里的“扛霸”给打了。那厮自然也不肯松手,扬言要整死我。我比他更牛叉,拿了家里的刀放在书包就进了那“扛霸”的宿舍,弄的他几天没来学校,后来听说还报了警,而我也跑进郊区的树林里等事态平息。我就在那里安静地读着汪国真,我真是在其中得到了慰藉,不管我们现在如何评价他的诗。再后来我陆续读到了海子和于坚,我深深地爱上了他们,从此也走上了诗歌写作的道路。当然于坚对我的影响是致命性的,虽然我模仿他也走了很多弯路,但现在看来非常值得。前段时间重读于坚,居然觉得费力和麻木不仁,完全没有当初那种激动和拍案而起,我知道自己的心态复杂了也浮躁,但我从不否认他是一个过时的诗人,他的诗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而且他的诗开创了另一种天地。但我知道我根本没有学到于坚诗歌的方法和精髓,我的那些诗如果还需要进步,就必须在更客观的视角上对事物进行重新表述与综合。这需要时间,也需要阅历和顿悟。


冯  雷:你在《作为一种文艺性的诗歌和作为一种个人属性的诗歌》一文里,似乎比较“挺”“于坚韩东流”,那么你认为的诗歌的“民间”是什么?你提到“知识分子写作”自身没有活力,那你如何看待一些似乎不那么“民间”的诗人诗作呢? 包括“80后”和非“80后”。你觉得他们的创作也必将是没有活力的吗?

吴小虫:在那篇千字文里,我只是按照既定的概念来谈论我想谈论的问题,也就是我在上文提到的那种“全国诗歌大赛”性质的诗歌,我给她起了一个比较好听的名字——文艺性诗歌。个人属性的诗歌才是现代诗歌的本质。这或许也太绝对,哪有那么多的界限和被命名?诗歌中的“民间”,我想指的还是大地之上的事情,或许也包括着飞翔,“知识分子写作自身没有活力”依然是就当时诗歌状况的描述,我们看到,多少70后80后的诗歌成长来自于“民间写作”的熏陶。而在我的内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民间”、“知识分子”这种划分,我只看好诗。欧阳江河的智性、西川的“纯于一到杂于一”,王家新的警醒沉痛等都给我莫大的有益启示。而现在,如果我们这些年轻的诗人还在继续争论这里边谁是谁非就显得有些多余。我们面临的诗歌上的问题太多了,而且以“活力”来论断一个诗人的创作更是可笑。但需要我们谨记的是,我们写诗是为了什么?是什么在驱使我们写下去?我们所写的诗需不需要达到人文关怀和语言游戏的平衡?诗是什么?什么又是诗?诗在众多文学体裁中的独特性在哪?诗有没有承担?诗是不是禅与空?如何表达诗的语言?如何表达诗的叙述?……我想我有些装样子了,其实我写诗前也没有想这么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问题你必须要一一解决,起码也要训练有素,知道如何控制。


冯  雷:小虫兄的诗里还有一些谈到公共话题的,比如《中国TMD》等,小虫兄是否有意书写政治、革命?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作品?

吴小虫:所谓公共话题,也不过是政治失察的结果。中国的诗教传统,上有屈原“离骚”,中有杜甫“三吏三别”,晚近有龚自珍“我劝天公重抖擞”。作为一个诗人,怎么能不关心现实呢?诗人是干什么的,还是那句老话,为天地立心。而我们所处的世界,已经越来越“无心”,职场宝典、如何快速成功与致富、厚黑学……我们看到,几乎没有教人如何安顿心灵的。心灵的缺失,导致了我们依靠物,人与人之间成了一种交易和利用,包括爱情。但抛开这些不说,即使我们想做一个逍遥自在两不靠的陶渊明,也未必能成。打开微博,中国的社会现实已经让我们无法再做一个旁观者,如果你无动于衷,那么下一个遭遇麻烦的人肯定就是你。我是在报纸上看到湖南临武县瓜农之死的事情的,看得我两眼生泪,一个劲儿地在心里大喊畜生畜生。而当我看到该县领导为了减小影响息事宁人,其赔偿款到位之快和抢尸掩盖证据之壮观,又让我感到可悲。活在这样一个不安全的国度,我们还对以后的生活寄以什么期望?还有强拆,我在另一篇小文里也说过,这不仅是拆掉了我们在祖国大地安身立心的梦想,也拆掉了我们想好好活下去的信心。但诗歌这种文体在表达这些公共话题时,明显有很多栅栏和禁忌,我觉得我的一些这样类型的诗歌都没有写好,换句话说,当敌人杀到我们的门前,我们是该拿起家伙和他们拼命呢还是继续在诗里吟哦。这是作为一个诗人的局限性。


冯  雷:“漂泊”的一代,是谁的概括?你认同这个形容吗?你在《漂泊的一代》中,主要负责哪些工作?

吴小虫:“漂泊的一代”是赵卫峰的概括。赵卫峰为了这个书名征求了很多人的意见,我记得他在QQ上一下给我列了几十个名称。其实那会我正经历着工作上的繁重和感情上的麻烦,我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但我感觉老赵已经胸有成竹。认不认同这个形容?当然,而且深有体会。老赵在那本书的后记中说:“80后的诗歌行程,可谓精神升降浮沉与语言的跃进下落中——身与心的连袂漂泊。漂是时光流水里的动态,它有它的方向、动力与支撑物,阅读经验、生命体验、审美观念,其效全在能动与主动。所以这是挺好的姿势。心灵史与成长史,要在居无定所无依无靠中寻觅、在到处奔走行止不定中奔波,才好。泊,非永驻而是暂停,是休整并在其中不断的张望、回望与遥望。”这已经是绝好的说明。至于我在《漂泊的一代》一书中做过哪些工作,现在说说也无妨:寻求到了部分资金资源、入选诗人的举荐、成书后的区域性邮寄以及后期媒体宣传。但这本书是大家共同努力的一个结果,我相信老赵能把其中的故事写成一本书。


冯  雷:作为社会学意义的代际划分,你如何看待“80后”这个指称?你觉得“80后”和“70后”、“90后”有哪些不同?作为一个文学概念,你如何看待“80后诗歌”?更具体的说,你是否认为这个概念有效、饱满?是否是急于出头的意气之争?你是否认为“80后诗歌”内部也存在不同甚至说分歧?你是否认为“80后诗歌”与“90年代诗歌”、“70后”、“中间代”等有明显不同?

吴小虫:“80后”这个概念,如果从社会学的代际划分这个角度看,很有意义且必要,但作为一个文学概念,显然立不起来。而“80后”的诗歌,也是可以期待的。期待之一就是概率论——总会有那么一些人成为“时代骄子”。但这“时代骄子”并非企业家或其他家,而是在文学艺术和精神建设上成为风向标,他们的坚守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或生命的安慰。其实诗歌是一种宗教,没有宗教感的诗人会在中途迷失。何为迷失?是怀疑诗歌的价值、看轻诗歌在人类生活中的分量、嘲讽在诗歌里用尽一生的使徒。诗歌绝对不是物质生活安稳以后的消遣,她的隐在性就像神灵在我们背后,而我们却将人性中负面的东西不断放大,这常常让我杞人忧天,感到世界在加速毁灭,所以我在《杜甫》一首诗里说:“杜甫,你从始到终关心民生疾苦,似乎有所局限/在此时代,诗人的责任是关心人类和万物的存亡”,我的后来的很多诗都有这个潜在主题。而“80后诗歌”与其他一些概念的诗歌也没有明显不同,相同的是那份持久的诗歌精神,与天地万物和谐共处的蓝色之梦。


冯  雷:谈谈你的诗歌营养?主要是从中国古代、中国现当代还是西方古典、西方现当代诗歌来?

吴小虫:最初应该是第三代诗歌。我集中且大量地阅读了他们的作品。后来又把朦胧诗派的诗人的作品买来读,反正那些能买到的诗集几乎都有。但毕竟年龄还小,许多诗人没有理解进去。今年四月左右,我又重新阅读了一部分那些诗集,有的让我感到失望,有的让我惊讶,为什么当初没有读懂呢?也有的是当时浅尝辄止,现在继续深入。对我来说,诗歌的营养之一就是重读和对某个诗人的反复阅读。2005年买的昌耀诗集,2013年才略有所懂,那是个类神一样的诗人啊。前不久阅读周梦蝶,也是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这两年有些杂,古代的、西方的、哲学、佛学等都有所关注。但我觉得我的诗歌的营养依然是“现实”这个主要参照物,没有她的强有力的存在,我从纸上读来的东西非常孱弱。但一个诗人的成熟,如果一直靠着“营养”,那他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值得认真去看。诗人应该是一个输出营养者,是一个给予者,即使他不是自成系统起码也要有强有力的内心世界,而这个世界已经足够让很多人在其中徜徉或认识自身。


冯  雷:小虫兄似乎有一种反思的自觉,比如《当代诗歌的逸乐精神》、《我们不能做一个著名诗人》等,你谈到“我以为一个好的诗人,有责任感的诗人,在写出好诗的同时,还要努力探索诗歌的新的领域,提供一些新的元素。我们不能停留在已有的写作资源里”,那么你觉得“80后诗歌”有希望为诗坛提供新的质素吗?

吴小虫:是啊,写那几篇短文其实就是看到一些朋友的写作情况,很为他们担心。在我们这个年龄,可能还会需要一些发表和传播,但发表真的很重要吗?我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有些朋友或许进入一个误区,以为发表的多就会著名。但有无诗的建设?我看到我的几个朋友在已有的写作资源里挥霍着才华,他们甚至不敢踏入一步诗歌的禁区,思前想后还为自己找了很多理由。逸乐精神的提出,也是有所针对,但还不能去完全否定,所谓“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而诗歌在我们80后身上,能呈现出多少新的东西,现在还不好说,但整体去研究,目前的写作资源依然是朦胧诗以后中国诗歌的延续,其中有一些新的路数,也只是稍见端倪。但我以为诗歌的新的质素的出现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看到的,在很多时候,诗人们也很盲目,随着大潮走来走去,这就形成了遮蔽和自我遮蔽。我以为诗歌这种文体,起码先要真诚地表达自己以及周遭,慢慢再学着去创造。相信一步一个台阶,定会进入诗歌艺术的殿堂。


冯  雷:你如何看待“80后诗歌”之前的诗歌史?可否列举几位在诗艺方面你认可的“80后诗人”?(与名气大小无关)

吴小虫:诗歌有史吗?那是学者为了做学问而挑选的事情。我现在越来越认为诗歌是一种生活,就像吃饭睡觉一样,不可能给你带来什么轰动效应。如果我们都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要用诗歌来改变自己的生活,我觉得不可能。关于早期的那场80后诗歌运动,我所知甚少,当时几乎都不会上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我们进入社会的时间长度,80后诗歌也像麦子一样,被镰刀割了一茬又一茬。能够一直在诗歌现场的,他们是我的榜样。我所了解的一些80后,都是和我一样属于后起之秀,我对他们之中的一些人阅读比较深。去年我还在我参与的民刊中专门弄了一个栏目推荐80后,但是有2期没有通过,我就心灰意懒了。我想不明白的是我们80后怎么了,我们的书写出了什么问题?在我看来,我推荐的这几位80后,名气虽不是很大,但绝对是响当当的“硬汉”,而且有一定的诗学意义。但今年以来我对阅读同代人的兴趣明显减弱,有时在微博上看到好的,偶尔站出来说句话。说到底,80后的诗歌写作,还是沉潜下来各自前行吧,我们不需要抱团和运动,我们在这个黄金的年龄,应该去学更多的东西,去经历更多的事情,去写更多的为将来的好诗的出现做铺垫的“半成品”。


冯   雷:能说出代表你创作态度的几句诗吗?

吴小虫:我在《出山西》里有两句:“我理想的归宿是走在异乡/我理想的死亡是死于理想”。也许诗歌和理想本来就是同构异形体吧。 


冯  雷:多谢小虫兄,希望有机会再一起喝酒、谈诗。夏天愉快!




结识100位山西诗人之四十八:吴小虫  


诗 / 闫海育 


或许我应该还原他的本名吴小龙

故乡著名的木塔端详过这个名字

命平而薄的母亲带走了这个名字

遭遇车祸的父亲也会常常念叨起

这个承载着一个家族图腾的名字

但他宁愿将自己夹在雕和技之间

认为诗歌乃雕虫小技,自己就是

被挤压得窒息而颠倒的那只小虫

要避免巧舌如簧的写作,他想说

诗歌可以不华丽,但一定要真诚


他用诗歌记录命里的风景,记录

北方以北一直没有停歇古代的风

记录再也不能回到当初的杨小叶

他热爱生活,又不得不叹息生活

叹息邓玉娇像一张孱弱的纸无法

和人民币相比,叹息应该叫她们

姐姐或妹妹的女子被扔进了鄙视

叹息孟祥斌,叹息王家岭,叹息

冤死街头的老汉,小市民善良的

议论纷纷像是对死者的礼貌祭奠


他以血和泪为父亲母亲写作组诗

生而为人,从哭声里承认了软弱

突然忆起早年成长中的一件耻辱

冷暖自知一个诗人怎样成为诗人

劝诫自己改掉坏习惯动用好习惯

开始写到忏悔,相反懂得了隐藏

偶尔会唱一些反调,他说他不过

是一个在用汉语普通话写作的人

他的一生愿像草原里随处可见的

牛粪,最后归结于隐匿的黑暗中


                             2011/2/7




诗纪80后:吴小虫卷·赵目珍主持


【主持人语】


十余年来,应该说吴小虫的诗歌是在逐渐成熟的。从更多地观照现实与内心的体验,到逐渐深入“万物”从而产生对世界和人性的哲学性思考,这既是人相对于生存理性的一种进步,更是一个诗人难得的向着诗意无限生成的衡量标杆。当然,吴小虫也还在努力地探索与实践着它对诗歌题材和语言的各种可能性突破。对于诗歌题材的表现域,他一方面试图贴近生活最本质的东西,另一方面也试图触探心灵中那些神秘的具有象征和暗示功能的灵异部分。就语言而言,他力图远离口语,尽可能地向语言所应该具有的意义生成和拓展能力推进,一切描述和对思想的表达都指向“已知”之后那些未知的“领域”。但是,在如何处理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在本质意义上的贯通上,他的诗歌似乎还存在力有未逮的欠缺。对于一个诗人而言,要做到在精神上超越感官世界,并且与更高层次的超验世界形成一种契合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吴小虫正是在这条有实践意义的道路上创造着他的诗歌艺术世界。


【吴小虫诗选】


局部的苍凉



再一次在诗里爱上每一个人

理解他们的偏执,更理解他们的

悲凉。理解从生到死的一瞬

我的内心留下许多梦幻的脚印

 

已经无法再一次,黄河裹挟着泥土

冲刷干涸太久的河道  她的旁边

是世世代代居住的村民

种植着秋天就金黄金黄的玉米

 

和谷穗饱满。看苍天大地

一生的起起伏伏在河面上翻转

奔突,互相撕咬,而血和灰

就是过后平静的无欲的水面

 

谁能理解那局部的,细小的伤口

他死于肺癌  他们死于缺乏信仰

而她和死对抗着,挣扎的痕迹

又一次被淹没在堆起的浪花

 

凉风吹来,吹在那滚烫的肉体

他感到无比轻松,任风将头发吹乱

是的,没有比原谅更上升到星空

他站在河岸静静地哭泣起来



末日诗


满目悲怆,一层包着一层

当鱼儿被摆上桌

疯狂的屁股扭起来

请不要跟我说一个愿打一个愿

挨。猴子学着人的样子

获取那火中栗,鞭子抽打

人学着猴子的样子

获取那盘中餐,鞭子抽打

而快乐径自带着时代前行

以至于要从安稳的地万抽离

去流展,以至于善良的姑娘

让她抹泪与埋怨。请原谅

此人喜欢在刀口上觅小诗

一直拽着你们的农角

前面是悬崖,但无牌子告示


 

软弱


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谁又能知道

我爱大胜过爱小,爱虚无胜过爱现实

爱人类胜过爱单个人,爱万物胜过爱人类

我爱着这世上的一切啊胜过爱自己的一生

我愿看着你们得到,胜过你们没有

我不愿看到你们互相撕咬,这就是我的

软弱——


我要在确立中逐渐丧失自己

我要在海水中首先被太阳蒸发

我,有一天不是我,而是空气

是花草是梦境是狼是虎豹是那颗星

最后又什么都不是,这就是我的

软弱——


 

原来


祖国的故事只剩下了白色

种马和秋风演绎着星空和神话

只有我  尽是我

还在乘着想象的翅膀

进入一滴水的温度  我看见

多少父亲的形象倒伏在季节的孤独里

多少母亲一言不发  躺在大地深处

与垂直的光线互相进入

我们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我们

用双手打捞月亮  手臂无法够到

能用双手搀扶的人生

对着镜子  无法看到自己

无法停止  无法恢复一朵花的盛开

只和春风的呼喊有关

我咬疼了手指  孤独消失

类似血的红润洒满了道路……



消失


我思考人类存在的合理性

思考婚宴,要不要再加上我这鼓掌

而分离呈现本身,孤独的重量

他在那里赤身裸体地搏斗

大多数用手,小部分用阴茎

我说消失是最好的结果。汽车

按响喇叭,我让它先过。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最后还是一个人。

我想我是一根自燃的火柴

静静等候熄灭,熄灭我对世界的幻想

愁苦与享乐竟然都1.3克重


 


归位



还是根基浅薄,居然会疯狂地爱上成功

爱上千古留名。


这是最致命的。之前所做的一切

犹如美梦做到一半,做到快要成功了


而历史的榜样只用来教育小学生的

他们辛勤地干活,为祖国作出贡献


顷刻间喜欢上蚂蚁,路边的野花

自在地生长在无视当中


啊,请让我缩小,再缩小,小到看不见

请让我回归到一粒沙子的体内


 


心性如此,此生不虚



大地承载了最后的肮脏与屈辱

大地度一切人与物,度他们的一生

这事谁都可以,但不该是你”

大地没有言语,不需要辩白

有几片树叶落下来,那是去年秋天


有新绿要冒芽,泥土微微松动

如果那些会吃人的道德要逮捕谁

大地接受着一切,还会让那死囚的尸体

在腐化的过程中咯咯地笑出声


 


关于婚姻



就像汉字的组合。在语法中的两个字

我知道我过了多少平庸的日子

另外的玫瑰,在古代叫做红杏,墙里墙外

而墙里筑着两个人,他们生怕墙会塌下来

坚持的姿势让人想起了从天掉下来的爱情

被拿来垫褥子被拿来买三月的菠萝

甜是有一点的,之后开始发苦,以至于舌头

要在死后才能说出当时的感受

但毕竟有一盏灯为你亮着,世俗的修辞

在词语上面裹了一层蜜,你开始体会悲伤

体会孤独的邪恶。那闪闪发光的日子

有多少追逐时光并停下来吃掉冰激凌还一抹嘴

就畅怀大笑,就哭,就哽咽,就轻轻躺倒

只为自己来的时候忘记月下老人的叮嘱

前一程后一程,水也忘记火也放弃

火中的栗子成为老年的睾丸,我为你迷恋

我为这一生写出这么多平庸的诗迷恋

让迷恋静止,和岁月合一个影,假牙

在地上蹦跳了几下,语言才开始显形。

 


寒山:诗歌与宗教的异同


(1)

 

我不知道一个人哪来那么多的

自鸣得意、优越和盲目的自信

我只知道我千疮百孔的自身

无法在大家面前美丽地绽开

 

(2)

 

在这个世上,我活着

然而再也不愿暴露思想和行踪

我写诗句,聊以抒怀

再把她们丢弃

我活着活我的命,香烛燃烧成灰

我与所有的生命同在

有时吃掉土豆,再栽培上青椒

我会化作清风看着你们

在没有死之前,我默默冥想

如同日后,你们在天台山遥望

 

(3)

 

我问拾得:世间

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

如何处治乎?

 

拾得哈哈大笑:

“一切皆空”


 


喝空的酒瓶被随手放在那里


 

喝空的酒瓶被随手放在那里

喝空的友谊以及此刻干裂的嘴唇

酒瓶易于携带,是大地的嫡孙

是酵母后的货币,于仅有的吸管中

交换蓝天并与空气互相委身


只是沉浸在对肉体的掩埋

一双血爪子,星星监视着。那姿势

那土,那眼泪仿佛净瓶之内

从天而降,蚂蚁们纷纷四散

有几只像我,思考她哲学性的落


手在这里与手在那里。手

五根手指一块掌纹隐藏风暴

工具的手、无意识的手、肉手

在空中比划,下面是死难的人间

喝酒祭奠越来越死去的自己


还没说到主题而瓶底与地面的

就是那里,一个角落,该去那里

同一的命运都只演到一半

仿佛只是为了有天将它打破

终于心满意足,我们也寿终而寝

 


空白的诗意,自有一种圆融



空白的诗意,自有一种圆融

无声,太极,阴阳,春草生

仿佛轮回,爱着苦难的音乐

仿佛母亲,攥着的手不愿松开

最终还是松开,空白的诗意


自有一种圆融。是浓稠

都已经风化了浓稠,生活小区

孤单地碰见了另一位诗人

她画着华丽的慌忙方块

她请我钻进去,握着锁子几把


空白的诗意,鸽子栖息树枝

没有烟囱能使这幅画变得生动

作为艺术品,作为等待

人群的嘈杂淹没对话中的金

进而成为人群,自有一种圆融


自有一种圆融,一种自由

春草生,满脸风霜盖以雪花膏

作为两具尸体,安静地躺着

而绿度母菩萨伸出双手托住

那普罗米修斯,那盗火人。


 


那个看戏的人,请你不要埋怨



那个看戏的人,请你不要埋怨

演婊子那个女人太假,她的高潮太假

我们只是来看戏,像小时候

妈妈给上五毛钱,三毛买瓜子

一毛买冰棍,剩下的存起来


大地如此荒凉,突兀。河里的冰

那一毛钱在口袋里长大,有胡须

妈妈用消失教我们懂得原谅

词语背后巨大的现实与荆棘丛生

你伸出手一一将他们抚平


那个哭泣的人,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失去的爱情何妨让她再失去一次

在失去里那火焰依然熊熊燃烧

那灰烬也是火焰,火焰的形状

被大风又一次扬上了高空


大地如此荒凉,突兀。河里的冰

会在明年春天得到证悟

她们顺着河道奔流,有时跳跃

有时激起欢快的轻响,这时你的手

来到河边清洗整个冬天的斑斑血迹


 

异类——悼东荡子



世界弥散着一种死亡的气味

所有人都把食指戳进一块蜂蜜中

吮吸。

 

动画片中的一家

围坐在一条鱼和两只鸡旁边

他们嚼食的样子与欢快的言语

被一条蛇奇怪地看到

 

那个走钢丝的异类,唇上

有两片八字胡

他向地上的人群呼喊:嗨伙计们

看我如何把它走完

 

天色太黑了,有眼睛循声望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夹紧皮包

今夜要与妻子疯狂地造爱



 

正午时刻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事实

我在春天阴郁中的喊叫

在此刻,小满与傍晚

一泡清凉的鸟粪

 

我以为那是上帝的真义

却在蜗牛的碰触中弯曲

于是就有两种爱

一种用于自守,另一

写成没有文字的诗

 

当然昨天我这样想:

知道你精明,我就装作愚钝

知道你带了刀,我就故意

在身体中迎着刀尖走向你

 

心碎于野

我为露水的恩泽活着

为了在消失之前的正午时刻

把手中的灯盏传下去




【晋地汉诗】六月·吴小虫  


作者:唐晋



吴小虫的诗(5首)


 

《在洛阳博物馆或此时代,做一个怎样的诗人》


 

即使时代的车轮碾我四分五裂

白的脑浆红的血肉

在漂白的变幻形式的容貌中

我——一颗心

火中有莲,水中倒映月亮

在万物中显影——


一个诗人,有忘记和隔膜

园中培土、播种、浇水

于惊蛰的虫声中

一个诗人,无法逃避的

香烛过半、月晕渐清


万物中显影,记录迟缓的光

这瞬间有我们反复的生死

难忘的事,流泪、高兴

但不要忘记为我合上眸子

我遗失在路上的鞋

在展示台前,寂静的回音


 

《触过的光阴变成黄金》


 

这一路的过错

大抵,还是喜欢要求别人

即使此刻的牡丹

初见还会簇叶而闭吧

我的过错在于

对方说干了,我一饮而尽

我说干了,他举杯示意

一生有许多过错

像许多朋友站在一起

阳光草坪,一截黑暗

投射到背后的水泥路面

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

却没有意识到那正是伤害

前面还有路

得时时用针扎着


 


《春日登古剑山写句》


 

我的人生也大致已定,稍微需要修改的

就是要像个笨公鸡缓缓落地

诗人,天地之间,更要在一小块冰中

就比如登古剑山,陡峭的石阶

需要良好的体力和对山顶的眺望

你哼哧哼哧,在半路停下来脱掉外衣

这说明久蛰深冬,虚胖的人生

“春风送我上山来”,更应留意道旁风景

而非一股脑穿过古寨门,还苍蝇一样搓着手

没意义啊没意义。因为缺乏凝视

和想用体温来告诉绝望的人

所以在舍生崖边,对着锁链上的情锁

转复依靠白云,才觉神仙逍遥

爱啊,剑胆琴心


 


《在翠翠鸭汤喝酒》


 

暮色牵引我进入昏黄

小雪垂直落到地面消融

神的面容已经稀薄

祖先的后代风云四散


那日我坐在一群土家族中间

自酿的酒刚进口就燃烧起来

那日我和自己对着歌

鸡杂啊青菜牛肉,我醉了


座中我记住了老莽汉孙亚西

年青时视写作为神圣

如今他只频频举杯

绝口不提那些腌臜玩意儿


座中我记住了癫哥和麻爷

少年风流中年倜傥

我听到江水拍击岩石

还在他们的血液中流淌


 

一名叫祖国的兄长

出现在第二天夜晚的食堂

我们没有谈政治

不时将手伸向脚下的火盆


但我确实醉了,我说过什么

之后我从他们脸上寻找痕迹

癫哥说一起去看雪吧

雪,带着圣洁的律令


 


《看天》


 

熟悉一个地方,像熟悉一个人

从石油路轻轨站出来

就可见断臂的维纳斯

她守望着这个城市的爱与美

守望一个诗人,像一盏台灯

发出微弱的光

一个诗人也可以是一个胖子

走在人群里,穿过小巷

穿过路边的烧烤、花店

但现在我情愿在核桃壳中将自己

雕刻

过马路去龙湖时代天街享用夜晚

在陈眼镜火锅店谈论旧事

那地中海风情所给予我的

我将以剩余的生命

我将在早晨乘车去工作的地方

将不断走同一条路线

我也许会变,也许不变,但终究

不变——

一个核桃仁的奇迹


 

【小对话】


 

唐晋:为什么会有这一组诗? 

吴小虫:唐晋老师好!你问我为什么会有这组诗,我也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很多事物的存在和来龙去脉。或许跟某个阶段的心境有关,我想说点什么。 


唐晋:《在洛阳博物馆或此时代,做一个怎样的诗人》,这个标题很有意思。显然,诗作与参观洛博有关联,或许是某件某类型藏品打动了你。从诗中“莲”“月亮”“香烛”“光”“生死”“寂静”这些词语分析,很可能是佛像。洛博著名的藏品之一便是北魏以来至盛唐的佛造像,高古气息浓郁,纯净意蕴浩荡,对人的吸引力不言而喻。借助这首诗,我想你在对自身做了一番反思。 

吴小虫:这首诗代表了我的一种生活状态。人,要怎么活才对得起这一生?很早我就有了宿命感,因此成为诗人是必然的道路。那年去洛阳博物馆参观,看到那些藏品,触动很大,它们似乎就是一种昭示。 


唐晋:自从到了重庆华岩寺,你对自我、对身际、对一切事物的体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抄经无疑是一种功德,但我觉得你的态度似乎超越了自我的功德心、奉献心,渐渐显示出其原本如此的安定心。你自然而然将自身视于这个位置,那么,继续你的这一首诗,诗心和禅心似乎不应有如是的分别,你是如何在诗中找到禅,又在禅中圆融诗的?

吴小虫:进入寺院工作的经历消解了我很多的心念,我现在变得单调和日常,不再把自己固定在诗人这个角色上,也不再觉得诗的作用有多大。但我知道自己的心性没变,这个需要提出来。关于禅,开始我略懂,后来就不懂了,现在完全不懂。 


唐晋:去年有幸在重庆与你相见。城市之大,的确令人产生许多的不适。九龙坡偏离市区,你的大部分光阴就在寺中度过。你并非自我封闭的人,在当地也有许多朋友往来。寺院中的时间与寺院外的时间不是一个概念,你将此视作修行,就我所见,你也确实过得简朴纯粹,但你肯定也怀有内心的冲突,包括对自我行为规范近乎苛求的追责。《触过的光阴变成黄金》有这样的意味,我认为它可能是较早时期的创作。你方便谈一谈吗? 

吴小虫:是的,前两年写的,我太容易激动,总喜欢以自己的认识去看别人。现在明白,人是有局限的。 


唐晋:除了寺中的静,你也有着动如脱兔的日子。你并且担负着搜集整理整个巴蜀地区历朝历代佛教碑碣文字的工作,时常翻山越岭,深入人迹罕至之地。《春日登古剑山写句》也许正是此种工作之余的感受所得。记得我们在寺院中有过交流。关于这些堆积如山的古文字,你又是目前极少数的解读者之一,你对人生、“舍生”乃至“春风”“爱”如今有什么“究竟”?呵呵。 

吴小虫:整理古碑确实丰富了我的知识结构和视野,在寺里这三年同时也读了很多其他方面的书。这个过程经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曲线变化,到最后会生出一种幻灭的感觉。生而无趣,除非一直痴在梦中。《春日登古剑山写句》是种回归吧,虽然那未必对。 


唐晋:“之后我从他们脸上寻找痕迹”,我觉得这一句颇具意趣。“但我确实醉了,我说过什么”,前面这句看作由来。你比从前变得审慎,虽然依旧不变你在太原时候的酒兴与激情。你既容易被酒忘情,又不忘警惕自身的口意、口业。华严寺依山而起,绿色如染,既染既净。每天行走在寺中山道,人渐欲忘言。不言也是一种修炼,目的是不妄言。“雪,带着圣洁的律令”,是提醒人“畏心”吧?

吴小虫:老子说,惟患有身。有时被业力牵引,自己管不住自己,常常事后后悔。心存敬畏是必要的,尤其在这个虚无弥漫的当下时代。 


唐晋:《看天》,冥想之作。也是总结之作。这首诗将你的生活状态展示得淋漓尽致,尽管它是“外在”的。“我也许会变,也许不变,但终究/不变——/一个核桃仁的奇迹”,这一句带着禅味。你方便解释一下吗?

吴小虫:“外在”的生活与“内在”的生活相对。诗,作为一种对内心世界探索的介质,那么现在,我走到了我的反面。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作为一种积累和沉淀,对生命是有益的。“我也许会变/也许不变/但终究不变”,这是《金刚经》的句式,我是说,即便是外在的,宿命依然存在。 


唐晋:我也经常看天。很难做到单纯地看,总是走神,想起不少人事,包括回忆自己已逝的年月。或许有刹那,我们都在看天,时空也就不以为意了。读你的诗,想起你的容颜。遥握! 

吴小虫:谢谢唐晋老师。去年你们来重庆,对你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深感你学识的渊博和为人的厚重。在你身上,我看到的也是博物馆藏品的品质和精神,那是立足大地又朝向天空,时空相隔交错,那是接近永恒的姿势。向你致敬。




首届全国“大观文学奖”获得者之吴小虫  

 

获奖作品:《清明近》(组诗)2014年7期


 

(一)


 


就行水上,蝴蝶之轻

是误会,也是来看出家的弟弟

他宛然回首

轮转中的遮掩

一个大汉推门而入

这多美好,我不需要

只在椅子上睡了睡

只叫了声母亲


 


(二)


 

今夜我想起远方的行人

夜色中的妻

我想起日出而作

扛着死亡的墓碑

我想起火炉前的温暖

冬天静静地回忆

我想起这一切毫无言语

我想起我来到这个世界

没有来由地哭泣


 


(三)


 

不知是谁,佛前献了水仙一束

不知是谁,两旁植了几棵翠竹

(探过身亲吻

挡住自由的去路)

不知是谁走在这雨里

不知是谁发现老僧的坟墓

山间流下的溪水清冽注入

石间生长的桃花芬芳散布

不知是谁痴迷

惊起梳理羽毛的白鹭


 (四)


 

一直微笑着

听你讲白发苍苍

一个孤独的老年

此刻的老年

你的话题让我想起了

又一直微笑着

听你讲完老年


 


(五)


 

什么是幸福的

什么又不是

想起这半生颠簸

缘起缘落

想起,剩下点点的

广场、小路、家

男女、蛇鼠、她

抱着各自的梦安睡

醒来在另一个早晨


 


(六)


 

我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

都去世了

我妈妈也去世了

有一天,我也将闭上眼睛

黑暗的泥土里

与小虫子在一起

(对于死亡,没有任何思想)

一只红杏探出墙来

另一只也探出来


 


(七)


 

地藏殿前

展开了如下对话:

“大师兄你来寺里几年了”

“一年了”

“你孩子多大了”

“还没有结婚”

“这真是福报啊”

“是的,我佛保佑”

尔时问者即无尽意菩萨是

答者即解脱菩萨是

 


(八)


 

老和尚推门

让我写协议

寺里桥边山坡上

种菜种米的五分地

要卖给

卖给那倒把投机

师父呀

你这是卖掉了“一”

师父呀

你将来葬哪里


 

(九)


 

病重的母亲

说着放不下放不下

还是撒手而归

情深的恋人

说着放不下放不下

最终嫁作他人


 

我也正消逝啊

我还念着你们



 (十)


 

是的,裤兜里

一直装着打火机

我从不轻易出示

这内心的火种

正如越来越清的河水

淤泥沉在河底

鱼在中间游啊游


如果要撰墓志铭

我会写:略


 

评审意见(节选)


王一川(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写出了一组人生的辩证关系,言简意深。


杨晓敏(河南省作协副主席、《百花园》 《小小说选刊》总编辑):最美的诗歌,是对于个人情愫的表达。或大江东去,或小桥流水,不拘一格,恣意挥洒。今天的诗歌在去功利化之后,恰恰最具备了这种可能。它从一种社会化的传咏,变为了诗人的独唱,去了浮华,多了守护。这也许是一个诗歌退潮的时代,但却是一个诗意更自由地生发的时期。


大观杂志2015年5月28日





诗人简介:

吴小虫:80后。2000年开始写诗,2004年开始发表。已在《都市》《群岛文学》《延河》《新作文‘八零汉诗志’》《金立》《乐趣诗歌月刊》《圣地诗刊》《九寨沟诗刊》《诗沙龙》《象牙塔诗刊》《忆园》《喀斯特文学诗歌精选》《五台山》《散文诗》《陕西诗词界》《哈达山诗刊》《梨花》《诗歌文刊》《文艺家》等刊物发表诗歌上百首。已出版诗集《苍蝇迟早会飞回来》等。


名人名言

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法国·勒韦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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