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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他评:沈天鸿的诗《海的解释》等(总609期)

韩庆成胡月等 诗眼睛 2021-10-07

荐赏名家名篇

《海的解释》



海的解释


沈天鸿


许多人看见风景,而我

看见海


它与我想象的

不完全一样,它不适合做梦

也不适合弹奏

它呼啸着退去又复来


没有人饮用海水——

它里面有盐,气味像血

但滋味是苦的


它自说自话

就像它哪儿也不去

它只说给自己听,仿佛

自身就是目的


没有谁能把自己加入进去

成为海的必需元素

那些正在游泳的人

也仅仅是泡在海里


相对于海

一个人什么也不保存

这就是我们

饥馑与渴望的原因


很少人懂得这一点

我幸运地是其中之一


海没有赝品。


2002.3.24



诗评


大道与神器的探索与反思

——读沈天鸿的诗《海的解释》


闲云野鹤



韩庆成在“中国诗歌流派网”【重读经典】版面的“推荐词”,由于同样“经典”,不放在这儿也得缀在点评文章的后边:沈天鸿的诗歌创作自朦胧诗鼎盛时代始,至今笔耕不辍。他率先界定了现代诗的“现代概念”:反抒情(冷抒情),哲学式思考。这个概念影响了当年的“先锋”诗人,至今仍具生命力。《海的解释》一诗,可以说是这个概念在诗歌创作实践上的集大成之作。

沈天鸿自己在《朦胧诗之后的中国新诗》这样谈到过《海的解释》:“整首诗写海,实际上全部都是隐喻因而充满暗示,指向人类和人类的存在与生存。也就是说,这首诗在运用局部象征的同时,构成了一个总体象征。隐喻、象征都依靠意象(主意象是海)来构成,因此理性是完全以诗的方式来表达的,所以诗意主要是暗示出来的,即在诗的表层之后——同时拥有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诗从而是立体的。也因此,它的意义是形而上的,具有无穷弥漫的特征。不能完全直接认出。”

《在即将崩溃的悬崖上保持危险的平衡 ――沈天鸿与现代汉诗艺术》/作者:苍耳(网路的博客)说:“在我看来,沈天鸿诗学理念的结构内核,是深厚的本土文化的古典精髓与敏锐的反思、追问的现代精神的相互揉和、浸润并达到“合金”状态。它构成沈天鸿个人性写作的深层背景和内在支点。” 还说:“汉语现代诗人面临着两难处境:文化和精神背景的断裂与破碎,使写作中的形式乃至基本词汇缺乏内在支撑;汉语自足的表意体系在受到欧式语法的全面入侵后,如何在坚持吸纳、变构的同时捍卫母语的纯正和优势,使它无可替代的潜在美质和活力得到挖掘与提炼,等等。我们在反思中国新诗史时,不能忘记汉语现代诗人为此已经和正在作出的巨大努力以及经验、成果。”

苍耳在《在即将崩溃的悬崖上保持危险的平衡 ――沈天鸿与现代汉诗艺术》谈到沈天鸿的《泥土》:这首诗,在它的结构中便可体味到数个“气穴”,以及由它们相互贯通而连成的深层“气脉”:(为方便阅读,我把《泥土》转引过来)

泥土又高又远。我站在它的斜坡上/听泥土从我的皮肤渗出/它是怎样  进入我的内部?//十一月的天空/在一棵白桦树上显得过于沉重/一只低飞的鸟  在无边无际的平原上/隐去//泥土追赶着它。在地面  在空中/无数种飞翔的灰尘/所有的村庄  都保持无法揣测的深度//石头距离风化  也不过千余年时间/我从来不曾象今天这样/认识到一切都是泥土//但婴儿的哭声  仍在耕种过的麦田里产生/河水从陶罐中晃出来/使龟裂的脸上露出微笑/多么甜蜜!泥土  又高又远//一只土拨鼠  碰碰我的脚/那么突然/宛如一道光  照亮了泥土上/所有意味深长的裂痕。

苍耳接着说: “泥土”既非通常象征意义上的精神或情感的对应物,也非由潜意识幻化而成的深度意象,尽管它与后者有某种类似之处。依我悟解,“泥土”是作为万化归一的本源性存在物而呈现的。人和万物介于终始两端的泥土之间,在完成生命的过程中同样不能离开泥土而生存或飞翔。概言之,“泥土”即是诗人所领悟的个体之“道”,而深层结构上的“气穴”也由此生成。

其实我知道,这样的过度引用是犯忌讳的,但是我还是得这样子做。因为如果在上边引用的文章内容的基础上再读过《沈天鸿:诗歌的三个问题》,《海的解释》似乎就没必要再“解释”了,应该已了然于心;还如果连上边的这些内容都读不懂的话,再往下边我所说的就尽可以跳过去不要读了,因为还可能是看不懂。沈天鸿是我读诗的几年中寻寻觅觅很难得一见的那个高品位高境界的诗人和诗歌理论家,这些个引用正可以是个佐证,避免一些朋友总是对个人误读误解,甚而大打草根架。遇见太多的朋友,认为我以往对诗歌的要求过高,偏激偏执。当这些朋友读了沈天鸿的诗歌和其诗歌理论,朋友们对沈天鸿的诗歌语言技巧、文本诗学及诗歌的精神哲学建构及其对“现代”“后现代”的界定的一枝独秀高屋建瓴该作何感想呢?再者就是连孔子都“述而不作”,在于下的阐释中,涉及“天书”“人学”那样一些玄奥的理论,我觉得我怎么讲都无法获得真正的原创权。

我首先要说的话是,读《海的解释》必须摆脱“汉语现代诗人面临着两难处境:文化和精神背景的断裂与破碎,”“坚持吸纳、变构的同时捍卫母语的纯正和优势,使它无可替代的潜在美质和活力得到挖掘与提炼”、捍卫和弘扬本土文化的古典精髓。这样,我以为《海的解释》中的“海”是高于“泥土”的“个体之”“道”的形而上的“总(本)体”“大道”与形而下的“神器(国家。这里边包含民族、历史的意义)”从而“指向人类和人类的存在与生存”的辽远、澄澈的凝结和理解。

“大道与神器的探索与反思”同“指向人类和人类的存在与生存”是从属关系,同为哲学人类学的话题。我所以要退一步选择,主要是要在“捍卫和弘扬本土文化的古典精髓”的同时反思追问呼唤“现代精神”,实现二元对立中的统一。我已经看到几篇《海的解释》的征评文章,朋友们有的是从“人类存在生存”的大视角切入,有的从“诗歌本体回归”切入,可能还要有更多的切入点给出更多的阅读和解析可能。这就从另外一角度说明《海的解释》还存在一个特殊结构——“空框结构”。这是由诗歌意象的多维度多层面理解、高度哲思的抽象与覆盖以及诗歌为透彻澄明表达对“大道”探索和对“神器”的反思议论所充满的深刻而复杂的“悖谬”思辨产生和造成的。因而作者在谈到诗歌的结构与诗歌的意义的关系时说:“诗的表层之后——同时拥有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诗从而是立体的。也因此,它的意义是形而上的,具有无穷弥漫的特征。不能完全直接认出。” 这就更凸显了作者的“朦胧=含蓄=诗意”的美学原则和“技巧即思想,思想即技巧”的“现代诗学”理念。


(待续)


这里还需进一步说明一下我何以指认或确认“海”就是“道”及“大道”。首先是上边谈到的苍耳的“泥土”之为“个体之道”的启示;第二是沈天鸿关于现代诗的“现代概念”:反抒情(冷抒情),哲学式思考”的启示;三是把这样的确认放进《海的解释》的具体语境中加以反复考量的结果;四是沈天鸿自己在《朦胧诗之后的中国新诗》谈到过的《海的解释》已经指出诗歌的“意义是形而上的”了。“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周易*系辞》

来读诗歌的第一节:“许多人看见风景,而我/看见海”。这第一节是和诗歌的第七节“很少人懂得这一点/我幸运地是其中之一”环扣照应的。和“许多人”相区别的是主体“我”,而这个“我”恰恰是沈天鸿“现代诗学”的“诗人本体”的体现。这里的“海”是“道”的总体象征,那么这样的寥寥几句,就让我们看到了沈天鸿“现代诗学”“诗人本体、诗歌本体、存在本体”理论理念与其诗写实践的统一。真正的诗人不是普通的人,是应该有着高度修为和对事、物、象能够进行精湛之思的人!诗人不单纯是个“仁者”也不能单纯是个“智者”,应该是位有“道”的“君子”,正所谓“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周易*系辞》)“海——风景——我——道”中,“风景”是否还有别的“象喻”意义呢?“风景”是不是或可不可以看做是“神器”:我们伟大的民族国家几千年来浩瀚奔腾的历史画卷?正所谓:“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  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 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道德经第二十章》)当然是!所以作者说:“整首诗写海,实际上全部都是隐喻因而充满暗示,——也就是说,这首诗在运用局部象征的同时,构成了一个总体象征。隐喻、象征都依靠意象(主意象是海)来构成——诗的表层之后——同时拥有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诗从而是立体的。”其实,象征、隐喻、暗示等意象的“是与不是”的“悖谬指涉”乃诸层“结构”之间的张力支撑,因而佯谬(吊诡、悖谬)如其它写作技法一样,非但只这一节而是整首诗歌的重要关键的写作手法方法之一。




海没有赝品

——沈天鸿先生的《海的解释》


胡月


我认识沈天鸿先生是从他的诗歌《荆轲》开始的,“从自己回到自己/你把一生的心事一层层剥掉/最后只剩下那把匕首/匕首的天籁/从来只可独听”。通过这些语言,我感觉到诗人已经挣脱了灵魂的皮囊,把内心的向度与存在紧密地结合了起来。冷冷的伤情在孤独的空间涌动,与“从来只可独听”的先锋元素相得益彰。


由此,我开始关注他的诗歌和诗歌理论起来。作为一个倾听者,一个被他的作品感染的诗歌爱好者,我无法用适当的语言来表达当时的心境。他率先界定了现代诗的“现代概念”:反抒情(冷抒情)的哲学式思考。用尼采的话来说,就是站在高岗上与世界握手的人。诗歌与生命哲学一样,只有懂得它的真谛,才能洞悉世间的一切。即使是天空的声音,也能对话和呼应。《海的解释》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和典范:“许多人看见风景,而我/看见海”。心境是一个层次,远望是一个层次,俯瞰又是一个层次。“它呼啸着退去又复来”。正是如此,“它与我想象的/不完全一样,它不适合做梦/也不适合弹奏”。精神特质与本体追求的趋同,使诗人一如既往地行走在一条通往海洋的路途之中。在这个过程之中,他的心与万物遥相呼应:

“我总说:秋水在远方/总是忘了/这句话就是秋水/我说这句话时正是夏季/这句话一出口/秋水就淹没了/我的脚背。。。”(沈天鸿《秋水》)。

“到处可见的乌鸦,比这个夜晚/要稍白一些/这就是我们不可多得的/幸福。。。/乌鸦也是如此,但它是最终的/极限的颜色,活着并非抒情/水,不能将一切洗去/我无意探看它简陋的巢穴/那儿风一直吹过去/到达我儿时的恐惧/现在它被时间夺走,我回头看见/恐惧与幸福同义//人接近乌鸦一直有个限度。。。”(沈天鸿《黑鸦》)。

这些都是诗人在旅途中访问自己和世界的一种顿悟,积累后的顿悟。


没有人饮用海水——

它里面有盐,气味像血

但滋味是苦的


它自说自话

就像它哪儿也不去

它只说给自己听,仿佛

自身就是目的


访问自己比访问世界要复杂得多,需有宁静的思考,需要没有污染的空间。由此不禁想起顾城的《海的图案》“一间房子,离开了楼群/在空中独自行动。。。//房子是木头做的/用光托住黑暗。。。//我看见椰子壳在海上漂/我剖开过椰子/我渴望被海剖开/我流着新鲜洁白的汁液”。顾城在避开纷繁与芜杂去寻找单纯的时候,诗人沈天鸿却在意识之外和世界内部寻找存在的渊源和不同来。这种不同是个性,也是修为和创新,促使现代诗歌得到了良性的延续和发展。


没有谁能把自己加入进去

成为海的必需元素

那些正在游泳的人

也仅仅是泡在海里


相对于海

一个人什么也不保存

这就是我们

饥馑与渴望的原因


很少人懂得这一点

我幸运地是其中之一


“假如他确实不同凡响,就必须天天面对永恒的东西,或者面对缺乏永恒的状况。”(海明威)。这是“海没有赝品”的原因,也是诗人与世界能够和谐共振的原因:“一个农民在寂静中干活/独自一人。那是块水田/寂静/与他脚下的水很有些相似”(沈天鸿《麦子》)。


谦逊的性格与真诚的态度,决定了文字的体积和能量,也昭示了诗人的秉性:“一支蜡烛,是它自己的事物/燃烧制造它自己的风//它所拥有的,就是/在燃烧中彻底孤立自己”(沈天鸿《蜡烛》)。丢弃灵魂的皮囊,需要勇气;与世俗的愉悦再见,更需要惊人的魄力。让我们在诗歌文化这条探索的路上,继续支持诗人,关注他的创新,感受他的爱,他的痛,他不同一般的人格魅力。


胡月2013-01-25于长沙




解释海的冷抒情


何均


任何一个诗歌理论或诗歌创作主张的提出,总是需要时间去补充和完善,更需要诗歌创作的实绩去支撑;否则,这个诗歌理论或诗歌创作主张就站不住脚跟,就是一个空诗歌理论或空诗歌创作主张,或者,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诗歌理论或诗歌创作主张。诗人沈天鸿说:“需要说一下的是,我的诗学和我的诗,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与中国大致从1980年或稍前开始的‘新诗潮’(后来被称为‘现代诗’)的历程,也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例如1986年我提出现代诗的特质是反抒情或思考的观点(‘反抒情’之外,大致同时我还使用了‘冷抒情’来指称现代诗的抒情方式),就很快被普遍接受,直到现在它们仍然是诗学理论的常用术语——这也是我为什么在我这本诗集的自序中说到我的《现代诗学》的原因。”(见沈天鸿第二部诗集《<</FONT>我和世界>自序》)他率先界定现代诗的“现代概念”就是反抒情,反抒情也即冷抒情。韩庆成先生介绍说:“这个概念影响了当年的‘先锋’诗人,至今仍具生命力。”可见其影响之大。反抒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拉美智利诗人帕拉的反诗歌。帕拉在《测试·其六》这首诗写道:“反诗歌,就是返回于其根子的诗歌。”(见《国际诗坛》第2辑,1987年3月,漓江出版社出版,第78页,王央乐译)很显然,反抒情不等同反诗歌。王央乐在《诗歌与反诗歌》一文评介说:“反诗歌仍然是传统的诗歌(意思是保持着诗的传统形式,遵守着诗的一般规律),然而丰富以超现实主义的精髓(意思是以超现实主义的技巧和形象反映拉丁美洲的现实)。”(见《国际诗坛》第2辑,1987年3月,漓江出版社出版,第79页)诗人沈天鸿说“现代诗的特质是反抒情或思考”。这个反抒情(冷抒情),我的理解,应该不是反对抒情,因抒情是诗歌的重要特性,而是要求现代诗不要像过去的现代诗烂抒情,无节制的抒情,而要加强诗的思想性(让人思考的属性)。人们已习惯用“冷抒情”这一概念。我们知道,抒情的方式有两种,一是直接抒情,二是间接抒情。直接抒情,很容易滑入烂抒情和无节制的抒情,使诗歌的抒情变成假大空,没真情实感。冷抒情的诗歌创作主张可以有效遏制这种诗歌现象。冷抒情,是否可以理解为间接抒情呢?我不敢妄加揣测,但至少可以理解为诗歌中诗人的情感被客观化了,被冷处理了。

现在,我们来逐节学习诗人沈天鸿在《海的解释》一诗中的冷抒情。

第一节诗人直接点题——海:“许多人看见风景,而我/看见海”。但引出“许多人”和“我”。“我”与“许多人”不一样,因为“许多人看见风景”,“我”看见的是“海”。难道海不是风景之一吗?或者说,海在“我”的眼中跟“许多人”不一样吗?诗人很冷静地丢出了问题让读者思考,或者说,诗人设置了一个悬念吸引着读者。那么,往下看。

第二节诗人用否定回答海“不适合做梦”“不适合弹奏”,避免了正面的抒情,说明诗人想象的海是“适合做梦”“适合弹奏”的。当然,这也就不是“许多人”看见的“风景”——海——了。诗人说“它呼啸着退去又复来”,其实,是歌颂海浪的周而复始,永不疲倦,但歌颂之情隐匿在很客观地描写中了。

第三节诗人直接指出“没有人饮用海水”的原因,“它里面有盐,气味像血/但滋味是苦的”,白描,不带任何情感。说明海水不能饮用的特性。

第四节诗人将海拟人化,“它自说自话/就像它哪儿也不去/它只说给自己听,仿佛/自身就是目的”。“自身就是目的”,很哲学,注意,前面还有个“仿佛”,但诗人没说“仿佛一个智慧老人”,因为这个比喻就是赞美,就是直接抒情,诗人有意避开了。

第五节诗人指出谁都不能“成为海的必需元素”,哪怕“那些正在游泳的人”也不能,他们“也仅仅是泡在海里”,而不是海的组成。一会儿,这些“游泳的人”都会离海而去,海原来怎样还是怎样。诗人写出了一个客观事实。

第六节人面对浩渺的大海,就显得非常渺小,可怜,因为“一个人什么也不保存”,人最终要消失,而海还存在,永不枯竭。诗人说,“这就是我们/饥馑与渴望的原因”,上升到哲学高度探究人类的“饥馑与渴望”,这里的“饥馑”不是物质,而是精神。

第七节“很少人懂得这一点/我幸运地是其中之一”,诗人不无骄傲之情是通过客观叙写出来。

第八节只有一句:“海没有赝品。”是啊,“海没有赝品”,我们人是否也“没有赝品”呢?这是诗人的留白,也是我们读者应有的追问。就这样孤零零一句,戛然而止,余音绕梁,令人深思。

这首诗充分表现了诗人沈天鸿冷抒情的特点:语言节制化,内涵哲理化,表达客观化,情感内敛化。正如诗题的“解释”本身,就是客观冷静,不带任何情感。难怪韩庆成先生评价说:“《海的解释》一诗,可以说是这个概念在诗歌创作实践上的集大成之作。”


2013年1月29—30日于普明村




从哲性高度指向拷问人的存在意义或方式

——读沈天鸿先生诗歌《海的解释》随笔


子青悠然



我不知道哲学的意义是否在于:揭示矛盾很智慧,揭示存在很艺术,揭示本质很切入,揭示人类很贴近?揭示天地很超前?或者,人类认知的不断深入与发展,正是为了正确认识和改造世界。与此同时,与世界本源存在的同体——人,则更为真切地关注个体本身的存在及其内省和意义。而所有这一切,离不了本真这个基体。


品读沈天鸿先生《海的解释》,没有常规的海之壮阔波澜。面对海,丢弃风景的魅惑,打开心窗,沿着诗者笔下轨迹,一字一顿走进人的精神内核,和自己对话,和智者对话。《海的解释》,私以为:以诗意的笔墨,哲性的载体,冷静扬展了一幅海之下的智慧工笔,由海的完整、独立与真实,推向思考人的存在。谈之自然,论之静穆,摒弃了浮泛、艳丽与虚化。有的,只是执念的剖析与诗者论断的决绝。

诗歌前两节先行奠定了全诗的冷基调:“许多人看见风景,而我/看见海”诗者潜台词是,此处的“海”不带有任何主观性(风景多少涂抹了人的主观性,不同的人欣赏不同的风景。而风景必定具备了装饰性、虚幻性、暂存性以及偶然性),这种主体客观存在的界定,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诗人进一步理性诗写:“它与我想象的/不完全一样,它不适合做梦/也不适合弹奏/它呼啸着退去又复来”大海翻涌,海浪阵阵,潮涨潮落,激荡而去又狂啸而来,海如此演绎故事情节,不过是存在的表象,并不适合虚妄的游移与幻想。


诗人于诗歌第三、四、五小节中,深层书写了海的内核以及存在的独立性:“没有人饮用海水——/它里面有盐,气味像血/但滋味是苦的;它自说自话/就像它哪儿也不去/它只说给自己听,仿佛/自身就是目的;没有谁能把自己加入进去/成为海的必需元素/那些正在游泳的人/也仅仅是泡在海里”。阅读诗歌文本,读者由不得暗暗咀嚼海的画外音:海所有的咸涩与历经,全是海个体自身的,它的痛感,它的跌宕,它的千言万语与旁其实都无本质关联。海永远是海,完全因其基因的个性使然、定性使然以及独立消受性使然。所有外因于海,都是乏力的。海,如其是,人呢?


借用沈天鸿先生《诗歌的三个问题》中一段阐述:诗歌能够对不确定性加以确定的根源所在、方式所在、本质所在。概言之,这种对于被遮蔽的本体的呈现和揭示,这种在沉默中通过沉默而言说,正是一种本体性反思,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诗人对自己的整体存在和全部天职发出”的诗意的追问。


《海的解释》诗歌第六节,正是对上述论断最好的注脚与诗解:“相对于海/一个人什么也不保存/这就是我们/饥馑与渴望的原因。”海的深邃与浩瀚,以及不可动摇地充盈而又真实的永恒存在,映射人类的“饥馑与渴望”,追根求源其原因何在,答案自在读者心灵观照的感悟当中。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虽说如此,然而就“饥馑与渴望”两词,我不得不就个体的感受而冥想一番。面对于海的无垠浩淼,人的确微如尘埃,“灰飞烟灭”什么也不是。大诗人泰戈尔早已留下优美的断行: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如此的从容与淡定(不求结果,只重过程),乃至大智慧,人不知道要修炼几世几轮回方可心甘情愿!也由此,人类的欲望与追求,其方式与手段层出不穷……饥馑意味着人的不满足,渴望预示着信念的坚守与梦想的光亮。人因为思索着行动,而显得智慧;人又因为行动的侵占性、欠缺性、过错性,尤显贪婪而兽性;但人毕竟是有思想的,当理智意识到一切不可为、不能为的时候,又在努力改造、完善发生或未发生的一切。这样的过程是痛苦与纠结的,但这样的过程又是不可或缺的。

诗歌第七小节与结句,以有限的笔墨涵盖了无限蕴意的可能。“很少人懂得这一点/我幸运地是其中之一;海没有赝品。”而“赝品”一词,不仅喻指和升华了诗歌文本的内涵,更深切拷问了作为人的存在其真诚性、意义性和其永恒性。综观全诗,无一华丽辞藻,无一晦涩意象,然而却在哲性的冷抒情中,诗意地将喻体“海”后面的本体——人,延伸到一个哲学存在高度的全面、深度思考。




2013.1.22~1.23草





沈天鸿《还乡》赏析

---理性回归的精神走向和人生宿命


刘正道



还乡


作者:沈天鸿



当黑暗逐渐加深,眼睛开始看见

山坡站在十二月的树林里

像最后一块石头那么谦逊

而绵亘千里的大峡谷

往内收拢的声音震撼了

没有出口的岁月

使星星惊跑起来,一次或两次

滑倒在溜冰场般的

天空



我为此而感激,我站在大地上

无法远离

这些我必须忍受的事物

在地球那边,白昼在花的茎上

宁静地旋转的时候

我平静地让草割伤我的脚

来看这些

黑暗中的我的亲戚


1988.5.30



这首作品,和许多成名作品一样,具有一致的诗歌高度与意义,尽管它早在1988年就已经诞生,但其诗学价值依然值得我们探索,其诗美认知尤值得予以关注、重视、审视。

本诗共分两节。为充分尊重作品,依然沿袭老马赏诗会传统,从诗歌文本出发,再延伸开去。

第一节。“当黑暗逐渐加深,眼睛开始看见”,有学者认为这一句是在表达透视,我个人对此表示认可,深夜越来越暗,却正是诗人深度思索的最佳时刻,因此这一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灵魂透视,另一是包含有深度幻觉。以这一句话总领第一节,后面部分着重写了所“看见”的内容。

我们来看看诗人看到了什么:“山坡站在十二月的树林里/象最后一块石头那么谦逊/而绵亘千里的大峡谷/往内收拢的声音震撼了/没有出口的岁月”。有学者认为,这里的前两句写出了“内质的安静”,这个解读是非常到位的,“谦逊”一词的使用颇为成功,它使事物充满人性化意象,本质上是在抒写人类精神感受或内心观照。美学上讲到人类感知对于自然物的观照,在这里是可以形成诗意解答的。正因为有了诗人对事物的精神层面的审美遥感,才有了“谦逊”一词所表现出的“内质的安静”这一深层意象来。

“而绵亘千里的大峡谷/往内收拢的声音震撼了/没有出口的岁月”,与之前的那两句本质一致,依然表现得是一种人类内心世界独特的生命体验。大峡谷,浊浪滔滔,“往内收拢的声音”——这个表达是十分凝练精准的,把人们对于日常经验的抒发写到了“山河同此凉热”的诗美效果,这是一种反思的声音,这是一种经验咀嚼的声音,这是一种企图突破某些围堵的声音。可是,这声音“震撼了没有出口的岁月”。人生在世,常言道“不问出处,没有出口”,或“不问来路,没有出路”,在这里,诗人通过大峡谷的内在反刍,隐喻了人生的这种困境与宿命。这,是一个天定的宿命。

有鉴于此,这种内心震撼的声音,“使星星惊跑起来,一次或两次/滑倒在溜冰场般的/天空”。人,何尝不是一颗星星?这里依然是隐喻。有学者认为,这一节最后两字“天空”单独成行,具有特别作用,表示认可。总体观察第一节,实际上作者所看见的——是人类对于人生宿命的不安、沉思、惊恐。这三种情感一一对应于三个意象场景。

第二节将给出答案。来看原文:

“我为此而感激,我站在大地上/无法远离/这些我必须忍受的事物”。紧承上文,诗人站在大地上,为此而感激,哪怕无法远离这些必须忍受的事物。周围的客观世界,我们无法摆脱,我们应该感激这一切,这是这句诗的潜台词。

“在地球那边,白昼在花的茎上/宁静地旋转的时候”,先来看这两句,在这简短的两行诗中,蕴涵着丰富的情绪与辩证。这是高手写作达到顶级的标志,因此他们可以被“请”进中国作家协会,而不是“申请”进入了。回到正题,这句话的基本意思,可以简单理解为,在生命共同体的母体——地球那边,为什么说是“地球那边”呢?刚才,恩,就是刚才——才理解到。第一节作者写道是在暗夜开始看见,也就是说,地球那边正好是白昼,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伏笔与呼应,使诗歌的穿透力漫布宇宙。诗人仿佛立于地球之某一顶点,仿佛穿透种种迷雾,甚至黑暗。在灵魂深度的透视里,诗人看清了一切。白昼在花的茎上,“宁静地旋转”,这便是岁月,轮回而“没有出口的岁月”。

认清了岁月的实质后,诗人瞬时走向巨大的坦然与空前绝后的勇敢、和对浮生世界的藐视,也是对浮生世界最具关怀的认同。集中体现在作结的后三句里:“我平静地让草割伤我的脚/来看这些/黑暗中的我的亲戚”。

“我平静地让草割伤我的脚”,这是理性回归的精神指向,灵魂高度自由的空间征象。而在此之下,那些必须忍受的事物,也就变成诗人的“亲戚”了,它们所具有的黑暗中的不安、深思、惊恐,完全统一于理性精神的彻悟中。而这首作品题为《还乡》,这里的故乡,仅仅是一个幡子,它在指代人生终极的归宿,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首作品所达到的高度,显然更胜于普通意义上的归乡情怀了。

这,是真正的诗歌。


2008年5月12日深夜至凌晨




沈天鸿印象


老鱼


我和沈天鸿是同学。记得我们是在一个教室里上课,教室后面有个黑板,我们在后面的黑板上办了一个文学板报,好象是《文学与生活》。沈天鸿的散文和姜诗元的诗歌,应光耀的评论,常常在《文学与生活》上刊登出来。板报的设计是老曹。书写是张晓陵。那快板报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好象当时我们的一位老师就对我们教室的板报给予好的评价,说我们3、4班有才子。

沈天鸿就是才子。沈天鸿看上去很斯文的样子。从当时我的印象,他不象在雨水里放鸭子的少年。可是,沈天鸿在那个时候,确实是身上带有水气的,他写的好象一篇和菱角湖水有关的散文,我还有些记忆。记得那个时候沈天鸿还写诗歌,在我们那个时期的师大诗歌群体里,沈天鸿的诗歌常常在墙报,板报,校报上发表,那些诗歌清新、凝练,幽雅,带着江南水乡的才子的味道。因此,大学没有毕业,沈天鸿已经在安徽诗坛上颇有名气了。一次,我去一位同学家玩,那位同学说在我们这一届同学中,沈天鸿是个真正的诗人。我们那时对诗歌有着青春的热情,我也常常写些自以为是诗歌的东西,可是,我那时有些自卑啊,在沈天鸿的诗歌面前,我好象摆脱不掉自卑。

我不是写诗歌的材料。我的资质好象距离写诗歌有些距离。但是,毕业后,依然关注着诗歌,安徽在80年代创办的《诗歌报》,从报纸到月刊,我一直订阅,是忠实读者。那个时代的青年诗人在《诗歌报》上集结,我看到沈天鸿在《诗歌报》上发表诗歌,发表关于现代诗歌的技巧文章。我才知道沈天鸿不仅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位批评家,并且在为构筑科学的现代诗学进行着努力。现在,沈天鸿把由昆仑出版社出版的《现代诗歌技巧30讲》寄给我,拿在手里,有些沉。

诗歌是什么?沈天鸿在给一位读者的留言里这样说:诗乃天之水。这是诗人的定义,有诗性。可以感觉得到他对诗歌形式的重视,认为诗的这种创造过程足以表明,充分自觉的形式与技巧,是诗歌得以呈现的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前提性因素。他在当代诗学领域的贡献,我想主要还是他对现代诗歌技巧的探索和理性分析,他在这方面达到的深度和广度,在当代诗坛,据我有限的了解好象还是不多的。

我喜欢的还是他的散文。记得曾经在《散文》杂志上看到他的《村庄》和《河流》,喜欢得睡不着。沈天鸿的散文与他的诗歌一样,厚重,有玄思,语言清亮带有江南的韵味。可惜,这些年他把精力大都用到对诗歌理论的思考上,竟然很少读到他的散文作品了。

现在,沈天鸿在《安庆日报》编副刊。这个副刊是他的舞台,他是导演。我以为,人的价值不在给你一个什么样的舞台,而在你在这个舞台上做了什么。沈天鸿在这个舞台上做了一个称职的导演。《安庆日报》的副刊在文学圈里是响亮的,他对文学的纯正味道的追求,使他的副刊保持着高雅的格调。在众多的报纸文学副刊里,《安庆日报》的《百花亭》和《天柱山》散发着奇异的光。

沈天鸿有儒雅之风。说话走路思考运笔都透露着诗人的儒雅。2004年,我约他来宿州教育学院做一个关于当下诗歌的学术报告。他留给宿州的印象就是他的江南文人的儒雅。这样的儒雅好象不是用笔墨来形容和描绘的,那是从内往外散发的文化的味道。不过,这样的味道在他的诗歌和诗学著作里,却表现地凝重又潇洒。

在当下的状态中,许多人弃诗歌而去,去为官,去捞钱,去世俗的圈子里风光显摆。沈天鸿不是没有机会,他说他有机会可是他没有那样做。想想也是,做个清净的文人需要内心里的平静。沈天鸿内心里是平静的。内心平静的人是诗歌的建设者,在纷扰不断的红尘里尤其如此。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好象是应该做些事情的,沈天鸿似乎是为诗歌而来,他做了诗歌的事情,而且做得那样好。值得我们祝贺。


 


诗人简介:


沈天鸿,安徽望江人。祖籍江苏。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兼职教授。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名誉会长。安徽省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 主要作品有: 诗集《沈天鸿抒情诗选》(1990年宁夏人民出版社); 《另一种阳光》(2010年九州出版社)等。 散文集《访问自己》(《中国当代青年散文家八人集》下册。1997年敦煌文艺出版社、2007年长征出版社)。《梦的叫喊》2012年敦煌文艺出版社; 文学理论集《现代诗学 形式与技巧30讲》 (2005年昆仑出版社。被全国一些高校列入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的“必读书目”或用于授课,应用专业有汉语言文学、语言学、新闻学、广告学、外国语等);一些理论观点和术语较广泛地被应用于文艺评论和理论研究。 主编有《青少年必读的当代精品美文》丛书(2012年敦煌文艺出版社)20卷。

名人名言

 “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法国·勒韦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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