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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理论园地:让灵魂在故土开花 ——简评张海荣的“根据地”诗歌写作(总643期)

关海山程严莹邢昊 诗眼睛 2021-10-07


理论园地TO BE


让灵魂在故土开花

(作者:关海山)


让灵魂在故土开花

——简评张海荣的“根据地”诗歌写作


关海山


自从新诗成为中国文学一个重要的写作主体,人们对诗歌的各种理论研究和写作探讨便源源不断,但是,写什么,怎么写,如何精确而艺术地展现自己的情感世界及精神需求,仍然是令所有的诗歌写作者们深感困惑的问题。

近些年来,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和诱惑,在我们这个诗歌的国度里,“诗歌”却像个怪物一样,形单影只,自惭形秽,处处遭受着冷落和嘲讽,十足成了个颇具争议的现象:有人因为读不懂别人的诗作便大发牢骚;有人因为诗歌的全盘西化或土洋结合便惶惶不可终日,觉得要“狼来了”;甚至有人因此竟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及国人的审美、道德品质等,提出了尖锐的质问与怀疑——借鉴小说及散文的写作经验,一些诗人对“根据地”诗歌写作的探讨和尝试,倒给我们提供了积极的文本参考。

事实上,对于一个真正的诗人而言,外界的嘈杂与否,并不能丝毫影响了其内心深处的宁静,相反,冷眼观瞻浮躁虚荣物欲横流的滚滚红尘,倒可以促使他生出独特的更具理性、更具宽容的情感胸襟来。

直觉即艺术。内向、腼腆而又敏感的诗人张海荣,便是这样不加思索地抛弃了功利、抛弃了世俗的喧嚣,用自己的灵魂去亲近故土,用自己手中的笔去歌赞故土。

青年时代的张海荣生活艰辛波折,过早品尝了人生许多的不幸与无奈,于是早熟,于是便对家园、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格外地看重、格外地珍惜,自然,张海荣笔下的诗歌吟唱便具有了某种明显的倾向性:“烈马仰天而嘶/它不甘拉世俗的破车/烈马/忍受着巨大的折磨/它驰骋草原/它的奔跑/引起草原的狂飙”(《烈马》)甚至在张海荣的内心深处,永远不可更改地保留着其青少年时代的生活烙印:“先说穷的感觉吧/那一年学校要收五毛钱学费/父亲带着我跑了十几户才借齐/最委屈的一件事是/我们明明是在玉茭秸秆里淘的玉茭穗子/队长却揪着我们的耳朵/说我们是偷的”(《潘掌记忆·破碎的童年》)当然,如果只是一味地发泄愤懑、只是一味地对身边的人和事产生抵触,那么,发展下去,结局定然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张海荣的智慧就在于,他知道该如何去调整自己的情绪、该如何用积极的态度去面对现实,于是,寂寞、忧愁、伤感、烦躁之后,海荣有意识地将庸俗的精神困惑转化、升华为令人震撼的诗歌元素,从而完成理性的蜕变。里尔克认为:“诗歌,说到底,不是源于想象而是源于经验。”因此,在海荣的诗歌里,便出现了这样的表达:“先哲泰戈尔/我总觉得你是/一早慈善地站在井边/替村妇们汲水的人/你总是要赶在晨雾飞散之前/抵达井边/为头顶陶罐的村妇们/弹一首首新颖的乐曲”(《与泰戈尔对话录》)这些诗句,读起来有些沉重,但不沉闷,但不忧郁,从这些朴素的文字里所传递出的信息是温暖的、是平易的,更是超越了情感中的小我而回归了丰富人性的本能。

无论什么样的文学作品,皆来源于生活;无论作者怎样去展现写作技巧,也无论作者为其作品注入了怎样炫目的文学符码,最终,生活的蛛丝马迹仍然是所有文本的神秘指向。最本质的往往也是最深刻的。因此,“根据地”写作便越来越被作家们奉为圭臬:鲁迅的写作离不开鲁镇,沈从文的故事都发生在湘西,莫言的作品让东北高密乡插上了翅膀,从苏童的笔下涓涓流出的全是香椿街的家长里短,舒婷致过橡树,海子钟情于麦子,于坚一辈子也走不出尚义街六号,而杨炼面对诺日朗则泪流满面……每一种语言及表达方式的选择,都暗藏着作家潜意识里的生活态度及创作意图,同样,每一位作家对自己写作的“根据地”的钟情,都将直接导致其写作思想及文本内容的明显倾向。海荣的故乡潘掌村位于太行山中段沾岭山的山脚下,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的沟沟坎坎里亦裹藏着他并不完全为人所知的内心世界,那是他取之不竭的宝藏:“雨后/平日钻在柴垛里的蜗牛/慢悠悠地爬了出来与我/它的老朋友相会/它背着全部的家当伸着/两条细长的触角/像雷达兵一样可爱/我用肉嘟嘟的食指/与它的触角亲吻/感受生活的沉重与快乐”(《童年童趣之蜗牛》)此刻,海荣诗歌中充溢着大量的故园情结,松涛声,秋雨,水蛇木,古松,北叉沟,梨树坪,井水氤氲,粮食堆积如山,李老爷子的烟袋,父亲的磨刀石,大红灯笼,残碑,山上的庙宇,河床里的知了,水里的鱼儿,少女的指甲红……所有的所有,在诗人的眼里,都焕发出不同于以往的色彩,一人一事,一草一木,一山一梁,皆能勾起诗人对往事的回忆,亦能激起诗人对将来的向往:“有事商量的时候我看见他们/开着非正常会议履行非规范秩序/最后的决定大家没意见就好/最难统一思想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抽签翻瓦/我甚至还看见那并不满意的老乡/一声不吭地去执行”(《父老乡亲》)是的,诗人的父老乡亲就像我们大多数人的邻居一样,他们也许没有多少知识,也许还有很多令人不满的习惯,但他们朴素、他们隐忍,他们就这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淡生活,他们在苦涩的生活中时不时抖落些酸楚的幽默。然而,正是置于如此命运的流变中,诗人终于超然体味了自然万物的生长更替、体味了千百年来世世代代的智者对于人类终极命题不断考问的意义,尤其体味了人们抛弃种种私欲、矫情和傲慢之后的那种放纵与放松、释怀与释然!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的磨砺,海荣的诗歌中逐渐渗透和浸染了生命固有的品质,更处处灵闪着诗人对于人生的顿悟,因而,海荣的某些诗歌,个性化的成分不断地强大、人文的情怀不断地凸显,流水落花,雁叫风鸣,季节的交替,荣辱的变幻,在他的眼里皆有着非凡的指向,相偕着诗歌的节奏、旋律等的推进,个体的思考和认识,甚至诗人思想深处些许隐秘的东西越来越成为了其诗歌中不可或缺的组成:“他现在的幸福就是/不用弯腰/就能从茅墙旮旯里拎出夜壶/回家睡觉”(《潘掌·老者》)“这枯黄缘起失意的季风感染……差的是一场透雨如果如期所愿/整个世界都是绿色的”(《初春》)乡情是什么?乡情是一种特殊的音调,是一种特殊的气味和氛围,更是一种浸透了思念和热爱的情感的自然流淌,在海荣的诗里,几乎见不到刻意罗列的一些艰涩的意象,或者通篇缀满热烈华丽的辞藻,就像司马光所说:“众心皆以奢侈为荣,吾心独以朴素为美。”是的,诗歌是诗人心灵世界的裸露和展示,诗品即人品。有了故土深厚的底蕴为依托,使得海荣的“潘掌系列”诗歌,无论是其立意、风格、语言、结构、诗歌的感觉、诗歌的整体叙述方式,还是其诗歌精神的复杂性、诗歌内涵的蓄积与外延的伸张、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再认识及消化和吸收等,都是与其其它诗作有所区别的——这种极其私人化而又极具普遍性的情感,被海荣挥洒得淋漓尽致。

爱默生说过:喜爱自然的人,其内、外的感觉一致,他把童年的精神状态保留到成年,与大自然的交流成为他每日的需要。事实上,诗人们正是为了建构更美好的生活才去写诗的,离开了生活去写诗、谈诗,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就如海荣在诗里所写:“我其实不想提冬天里的故事/我红扑扑的双手是谁对我的伤害/那些雪骗过多少迷恋圣洁的人/我曾漫步在每一个冬天等待雪/等待一个机会靠近圣洁的天使/问问生命的内涵和有关爱的内容。”由人及诗,由诗及人,这又何尝不是诗人在诉说自己的情感历程?又何尝不是诗人跳出生活的窠臼后,对于文学的一种洒脱的阐释?



  

一次美丽的寻根之旅

——对张海荣《潘掌诗篇》的多维度思考


程严莹


潘掌,一个坐落于太行山中段沾岭山脚下的村落,青山环绕,流水潺潺,鸟语花香,这里,便是作者的故乡,是作者创作的源泉。本文主要对诗人张海荣的《从潘掌出发》这本诗集中的《潘掌诗篇》予以分析,探讨诗人在这次美丽的寻根之旅中所展现的思想维度。


一、故乡,诗意的灵魂栖居地


在物质生活不断提高的当代社会,人们在享受科技革新所带来的生活便利的同时,也饱受着经济快速发展所带来的“被物质化”的社会现实的压力。精神世界处于忙碌、焦灼、被悬置的状态,这不得不促使人们走向“回归”,踏上“寻根”之旅,让“流浪”的精神找寻心灵的慰籍。


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过:“家园是人类诗意的栖居地。”海德格尔还说:“诗人的天职是返乡,惟通过返乡,故乡才作为达乎本源的切近国度而得到准备”。我们知道,海德格尔所说的“家园”,其实是一种宗教性乡愁,具有神秘性和超越性的品质。新世纪中国诗歌中的乡愁少了些超越性的宗教意味,但与海德格尔所说的乡愁相比,显得更为亲切、朴实,更有泥土气息,也更能准确反映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在诗人张海荣的诗集《从潘掌出发》中的《潘章诗篇》,正是诠释新世纪中国诗歌中乡愁诗的一个典型例子。


当然,乡愁诗是包括多种类型的,或热爱与赞美,或感伤与遗憾,在诗人张海荣的《潘掌诗篇》中,表现的多为对故乡的赞美、歌颂、怀念与热爱。其中典型的代表如《等到雪降时》、《苇地》、《七里沟河床》、《寺岭圪梁上的阳涉铁路》、《五道庙印象》、《潘掌记忆•八十年代初》和《龙天庙》。在这些诗篇中,我们能看到潘掌的美丽,也能感受到诗人儿时的记忆;能体会到村里人心灵的质朴,也能领略到潘掌这个村落独有的风情——


“等到雪降时请你/去潘掌不看天公的写意画/不听山里的松涛声”,“去看民风有多淳朴/去看戏台上下和谐戏/从古传到今”;“等到雪降时请你/去潘掌不看井水氤氲/不论人间是非”,“去看山上的水蛇木/青绿得多诱人”;“等到雪降时请你/去潘掌不看黄灿灿的粮堆/不闻油坊香”,“去看落叶的楸树/去看少女的指甲红”。在这首诗里,诗人可谓别有用心:“等到雪降时”,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个雪花纷飞,漫天圣洁的美丽意境了,在这美丽的氛围下,作者愿带着你去潘掌,感受一处本就美丽而此时变得更美丽的所在——你且不看天公的写意画,不听山里的松涛声,不看那井水氤氲,不看粮堆黄灿灿,就只单看那民风,那戏台,那青绿诱人的水蛇木,就可以让你知道民风有多淳朴,风景有多美丽。作者是调皮的,作者故意不让你看那写意画,那井水,那粮堆就已经能让我们感受到潘掌的美丽了,那更不用说你再特意欣赏一番了。在这里,潘掌的一切尽收眼底,当你欣赏完这风景之后,再“去看落叶的楸树/去看少女的指甲红”。“雪”、“井水”、“少女”,本就是美丽、单纯、圣洁的语义符号,作者在这里用它们作为本诗的主要意象,为本诗更增添了唯美的元素,在此,不得不叹服诗人的语言功底。当然,“诗言志,歌咏言”,如此美丽的意境,不仅仅是深厚的语言功底就能完成的,只有在作者内心深处拥有那份对潘掌沉甸甸的热爱,才能使潘掌在作者的笔下变得更加诱人,这里,何尝不是一处诗意的栖居地呢?


其实,在这些诗篇中,最能体现诗人对潘掌的记忆的诗歌应该是《潘掌记忆•八十年代初》了。这首诗没有特别的语言技巧,没有形式的精心锤炼,但它却是集诗人记忆、地域风情、年代特征、感情寄托于一身的诗歌创作,是《从潘掌出发》这本诗集最核心的灵魂所在。


“大和二和”、“父亲的磨刀石”、“榆棒棒”、“李老爷子的烟袋”、“毡”、“杨家巷”、“织手工地毯的女人”等等,这些都是属于潘掌真实存在过的独特的地域文化符号,也是诗人记忆深处最美好的回忆,也有很多是那个年代独有的时代特征——“早饭突然有了饭场”,“青年之家因为有了一台彩电夜夜爆满”,“卖毡人卖炭人卖木器人/走向城市读书人走出大山”,“伙伴们到田间地头挽回月衣草喂大兔子填补自己的学杂费用”,“卖了兔子的男人拿回角角毛毛”等等,这些都是诗人童年时代的记忆,这也成为历史的记忆。所有的这些,都是诗人再也不能追回的,但同时也成为诗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幸福时代”之一。是的,那是怎样的“幸福时代”,那是一处怎样的美丽所在,在此,我们也只能用心体会,却再也不能亲身经历了。“从那时出发离开潘掌/走向城市我们从那时出发/跨越了世纪走向今天和明天”。在诗歌最后一节,作者并没有因为感伤那个年代的美好而驻足,而是“从那时出发”,告别了潘掌,告别了山里的生活,从此划出一条人生的界限,走向城市,走向了未来。诗人是积极的,对于未来是充满期待的,对于潘掌也是充满信心的。这是作者自己走向城市,更是那一代人走向城市的起点,是新生活的开始,是新的生命历程的转折。潘掌,一个小小的村落孕育了多少代人,又孕育了多少文化精英。如此圣洁美丽的地方,也不难怪成为诗人的灵魂寄托之处了。


能表达出诗人对家乡赞美的感情的诗句还有很多,如“六月的苇地就是潘掌的青纱帐/保护苇地保护水井的传统一代代传承/苇根水养育的远行人是回家的/这是不是真的/似乎不用证明就是真的”(《苇地》);“好客的七里沟早已燃旺炉火等水烧茶”,“七里沟已为你晒干了龙袍别再做负心人/黄蜘蛛错过了前世再不能错过今生”,“旷世的盛筵要在今年七夕邀炎帝一起参加”(《七里沟河床》);“伟大的设计师亲自来过潘掌/他用自己的脚板丈量祖国的山川/他用自己的双眸解答工作难题/他在那年五月嚼过观音堂的冰块/陪他的向导曾见他在寺岭圪粮”(《寺岭圪梁上的阳涉铁路》);“哪怕你只知道迎面进村的山岗叫龙天庙/任一个潘掌人就知道你是这里的传人”(《龙天庙》)。这些语言,或细腻,或豪迈,或祈使,或陈述,但无论怎样的语言都流露出对潘掌那一份深深挚爱。



二、潘掌,深厚的文化地形观


在文学作品中,我们总能发现一些作家与特定的地理是分不开的。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文化,张爱玲作品中的上海文化,贾平凹先生的秦文化,赵树理写作中的山西文化等等。可以说,他们的成功在一定意义上是与其生长的母地分不开的。当然,诗歌群体也是如此,西南联大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诗人张海荣笔下的“潘掌”,正是诗歌地理的真实再现。


诗歌作为人类文化的源头,它始终与时空交错,在其中彰显自身独有的魅力。《诗经》如此,《楚辞》也如此。在城市化进程如此快速的当下社会,我们在走进城市的那一刻起,可能就意味着与传统发生“断裂”。而诗歌地理学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的很好的连接作用。究其原因,我想只能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中所传达的意志:无论历史如何改变,最不容易改变的还是“地理”。正因如此,在每一块寸土之上所产生的文化才能代代相传,而诗歌则是文化传承的主要载体。


在诗人张海荣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些特别的地名——五道庙、北叉沟、水井钵测、梨树坪、南山、北榆岭、七里沟、松树岩、寺岭圪梁、龙天庙等,大致看来,诗人是在写潘掌村里的一些地方,事实上更为重要的是诗人传达出的地域精神:


五月它要开花/五月它要放香


这是兄长的遗产/这是族人千年不变的家风


——《五道庙槐树》


南山上没有清香的艾蒿/还真有一棵不老的松树/这是智者留给子孙的记忆/风水宝地中埋葬着屈原式的忠魂


——《端午之南山》


远行的赤子一定要记住/望见龙天庙就到家门口了/望见龙天庙就能见到亲人了/这条瘦瘦的龙脊上有潘掌人的根


——《龙天庙》


读到这些诗句,让我想起丹纳曾说过的一段话:“真正意义的诗歌地理,比产生作品的时代与民族的寿命更长久。它们超出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在一个会思想的头脑,就会了解这一类作品;它们的通俗性是不可摧毁的,存在的时期是无限的。这是最后一个证据,证明精神生活的价值与文学的价值完全一致,艺术品等级的高低取决于它所表现的历史特征或心理特征的重要,稳定与深刻的程度”。虽然他的观点存在某种民族虚无主义的成分,但是,他说出一个文学艺术真理。


历史上有多少朝代更替,民族消亡,但它们的存在与发生的故事却代代相传,文字、绘画、工艺、建筑等等都能传承下来,诗歌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特别是诗歌地理,它所传达的精神是深邃而独立的,生命力将是持久绵长,生生不息的。诗人张海荣笔下的潘掌,正是诗歌地理特征的集中体现。他的地理诗重点不在地理,而是在于诗歌中所流露的感情,表达的思想,传承的文化,是那样深厚,认真,刻骨铭心。或许,这便是当下诗歌地理学提出的真正意义所在。


三、大山,理性的哲学思辨源


在这个问题上,我想分为两部分来谈论:一是张海荣诗歌中所表现出的时间和生命意识,二是在诗人的潜意识里对自然的尊崇。


(一)时间和生命意识


时间和生命是千古不变的话题,正因为时间的永恒而不可逆,才让人们感慨时间易逝;正因为生命无常,才让更多的人探索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关系。在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对时间的感悟了,其中有名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斯,雨雪霏霏”一句就包含了“往”与“来”的时间变化;陶渊明的“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也写出了对时间的认识;曹操在短歌行中就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对生命的慨叹。可以说,时间与生命从古到今都是诗人理性思考的重要部分。在张海荣的诗句中,诗人对时间、生命的思考可以体现在各个细节:


如《五道庙槐树》中:“种下槐树的兄长早已离去/傻傻的槐树依然年年绽放”,在这一句诗里,诗人做了一个明显的生与死的对比:种树人已经离去,然而槐树却并没有因为给予它生命的人的离去而顷刻倒下——五月它要开花/五月它要放香,它还依然绽放,依然坚挺的活着。最后一节,作者表达了对历史和传统的思考,“这是兄长的遗产/这是族人千年不变的家风”。兄长已经离去了,但他留下了遗产,留下千年不变的家风,就像那槐树一样,要年年绽放。生命不就是如此吗,总会在某一个时间离开这世界,尘埃落定,落叶归根,唯一能留在这世界的,或许就是影响后人的精神信仰,代代流传。在这里,作者对生命的意义作出了诠释,在隐性的时间叙述中,给出了显性的旨趣表达,同时,也为潘掌增添了一份浓厚的地域文化特征,这是历代潘掌人精神信仰的标杆,也不愧为《从潘掌出发》这本诗集的开篇之作。


在对时间的思考这一点上表现最为明显的诗篇当属《端午之南山》。其中,第五节这样写道:


寿比南山谁都得一天一天过活/那棵松树也得一年一年地延续/不老的传奇/这是世间不变的逻辑/与端午相通的血脉是宗教式的祭祀/这是比羌人悬棺都难的活计


“寿比南山”是一句多么熟悉的祝福性话语,可是就算说上无数次,又有谁能做到?就算能做到,也得一天天的过活,哪有那么轻而易举。松树常青,再常青也没办法改变时间的规律,还是必须一年一年延续。作者仅用短短三句,就把时间的规律说的透彻无余。人,就算再聪明,也没办法与时间对抗,时间的规律也永远没办法违背,这是世间不变的真理,是我们无法超越的逻辑。


另外,在张海荣的诗篇中,对过去、现在、将来的运用可谓情有独钟:


“九月的秋雨并不滂沱它们/细如游丝连缀着天地/以极缓的速度令世界缠绵悱恻/今天连着昨天昨天连着往日/地表径流膨胀得快要突破极限”


——《潘掌•秋雨》


这被荆棘封杀的山径尽显古意/又为侠客信众以及你我/演绎着过去未来和那即将过去的/现在


——《水井钵测》


苍翠变成了焦黑静卧替代了直立/一副残象取代旧时美丽的风景/这场火是个拐点先前你送走一代人/又一代人从此一代接一代人/看看你腐朽


——《松树岩之倒下的古松》


那曾是怎样的幸福时代我们/从那时出发离开潘掌/走向城市我们从那时出发/跨越了世纪走向今天和明天


——《潘掌记忆•八十年代初》


在这三句诗中,我们能明显看出张海荣诗歌中的一个标志性元素:时间的呈递与转换。不管是昨天、今天、明天、往日,还是过去、未来和现在,更或者是一代又一代,都自然融入到诗歌当中,成为诗歌的关键部分。这种时间意识是纵横古今,连接代际的,它是存在于诗人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是诗人认识世界的重要源泉。


(二)对自然的尊崇意识


在读张海荣的诗歌时,总是能感受到有一种自然的魔力,这种魔力在掌控着万物生灵,一切事物都在这种控制下活动。细细读来,似乎这种意识来自于诗人自身对大自然的尊崇,是诗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哲学思考。能体现出这一点的作品有《北叉沟》、《梨树坪脚下》、《梨树坪》。下面,我将对《北叉沟》做详细的文本解读。


“荆棘之门/阻挡着只是一种高度/思想深邃而傲骨的游客/你愿不愿意低下你并无羽翅的头”。“荆棘”,本是艰险之地,一般情况下,我们都很难涉足,而在诗人眼中,“荆棘之门”阻挡的“只是”一种“高度”。那么,这荆棘之门阻挡的仅仅是一种“高度”吗?还是这里的“高度”另有所指?之后,诗人给出了答案:“思想深邃而傲骨的游客/你愿不愿意低下你并无羽翅的头”。可见,这里阻挡的不仅是一种身体上的高度,更是思想上的高度。在此,我们可以看出,这里没有能动性的荆棘之门在作者笔下是施动者,而游客则成为受动者。那么,作者为何会如此安排呢?其实,我们换个角度,从受动者游客本身出发,就很容易明白这一点:思想深邃的游客,就算你灵魂再傲骨又如何?面对荆棘之门时,不也依然得低下头才能走过?那并无羽翅的头,在面对这大自然的艰险时,必须也只能遵循这自然的法则。可见,诗人把施动与受动的主体调换,更容易表露作者对大自然的尊崇意识,也是作者对人在大自然的法则面前应有的姿态的一种认识和思考。


“林也很深/深到鸿蒙不测/冲天搏击和借力滑行的鸟儿/呼唤你前进前进/可以匍匐前进的走兽/像入定的禅僧/等你而来”。在这一节里,诗人把“鸟儿”和“走兽”当作北叉沟的主人,在深到鸿蒙不测的入林之门处等你,邀你前行。由此句,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作者受《红楼梦》中“开辟鸿蒙”一句的影响,为我们营造了一个优美,朦胧,空灵,似真似幻的意境,使读者徜徉其中,体会那北叉沟的“深邃”。


“前面有什么上面有什么/雾霭乘着晨昏的寂静/进进出出/生灵乘着绿色的阴翳/进进出出”,在这一句中,诗人把林中的一切都看的那样随性、自然,又把一切都看的那么明了、透彻。雾霭朦朦,生灵攘攘,都在这深林处来来回回,进进出出。


“无生之理/长久地停留在松涛和涧鸣之中/等你而生/等你而灭”。如果我说,大山是诗人的哲学思辨源,那么这句诗便是我这么说的理由之一。“无生”本是禅语,大意指不生不灭,佛教有言:“所有存在之诸法无实体,是空,故无生灭变化可言。然凡夫迷此无生之理,起生灭之烦恼,故流转生死;若依诸经论观无生之理,可破除生灭之烦恼”。在此,诗人赋予北叉沟一种更为豁达和坦然的精神向度对待生死变化,站在一种无畏生死的精神高度来“等你而生,等你而灭”,一方面展现了诗人对大自然这种生死轮回不可背的尊重态度,另一方面使诗歌更富哲理。


《北叉沟》如此,《梨树坪》和《梨树坪脚下》同样如此。


黑夜不知夜的黑星辰/在太阳西沉之时匆忙登场/山谷响起一声似隐似现的回音/啸天犬被自己的声音吓退/旅行者一脚踩空素面朝天/躺到獾猪纯天然的婚床


——《梨树坪脚下》


耸立于高天厚土之间的梨树坪/永远是传说中的颠覆/那山不是尖的/那坪上有棵能开一树梨花的老梨树/那树下的女人生过无爹的娃


……


雨滴不得不继续它下坠的命运/幸福如此短暂/一切都是必然/从天外而来的雨滴/你哪能远离从来都未停止贪婪的尘嚣


——《梨树坪》


读完这些诗,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个特点,即诗人张海荣在《潘掌诗篇》这一部分的诗中,总会出现山谷、深林这样的意象,而且理性的思考也大多在这样的意境中完成,我不得不说,大山,是诗人理性的哲学思辨源。


以上谈论的三点是我对诗人笔下《潘掌诗篇》的主要认识,当然,这并不能代表作者的一切,其中“以方言入诗”这一特点是我没有涉及到的,事实上,它赋予了诗歌浓厚的民俗风味这一作用不容小觑。诗人的思想是深邃的,笔触是细腻的,语言是精致的,在诗歌中所展现的丰富性也是我不能完全把握的,但我坚信,在诗歌这条道路上,诗人还将会有长足的发展,我期待着作者更加完美的作品诞生。





用诗歌照亮故土

——简评张海荣诗集《潘掌的阳光》


邢 昊


故乡是每个诗人的精神家园,张海荣用带着泥土味道的淳朴厚实的诗歌,不停地包裹着、爱抚着他的故乡潘掌村,使我很受感动。他的每一行诗句,都是用心血浇铸而成。我从他的这本诗集中,能够感受到那种真心的体恤和真切的温暖。


在诗歌这片田地里,张海荣是一个默默的耕耘者。他当然不是故乡的主宰,而是痴情的赤子。他的诗心丰盈而透亮,他的诗作清澈而饱满,就如潘掌村的阳光,照耀着四季的变化和乡亲们的苦辣酸甜。潘掌村的一山一水不动声色,潘掌村的一草一木亲切诱人,潘掌村的乡亲们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衍生着一个古老的梦境。张海荣的诗歌写作,犹如犁铧翻开的新土,让我们嗅到繁衍生息的岁月,原来如此凝重。


那一行又一行踏实的抒发,那一句又一句神奇的跳跃,为我们勾勒出一个诗人鲜活的故乡。环宇如此浩大,世间如此烦嚣,即便千山万水总有情,但每个诗人的故乡,却只有一个。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当我们的想象抵达了张海荣笔下的潘掌村,我们也就感知了爱、泪水、尊重、平凡,还有苦和痛。故乡需要珍视,诗歌犹如眼睛。


张海荣徜徉于他的故乡,爱抚着故乡的花草、树木、老井、萤火、鸡啼和鸟鸣,获得了一种别样的宁静。他仿佛听到故土心脏的跳动。每一声亲切的叮咛,都是一次洗礼和涅槃。他如此感伤,他如此感动,他如此感慨,他如此感激。他不停地在诗歌里诘问:在时代的喧哗和蒙尘的记忆中,我们究竟痛失了什么?背叛了什么?丢弃了什么?渴望着什么?作为一个诗人,我们是否敢于面对故乡,在你最亲的人面前,大胆说出你最真实的渴望?


生活不是从天亮到天黑这样简单

如果热爱生活  想擦出美丽炙热的火花

就要选西山上的火石

就要让火石与棉絮合作  就要用火镰给力


——《西山上的火石》


这首淳朴的诗歌,纯粹而不含一丝杂质,像石头一样坚硬。它揭示出乡亲们内心的骚动,让灵魂攀上一个高度,不是为了俯瞰,而是为了自省。刻骨铭心的故乡,原滋原味的故乡,贫穷原始的故乡;失落的故乡,赶不上时代这趟飞速行进的列车的故乡……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张海荣诗歌的作用神奇凸显。他的诗像一盏明灯,在茫茫黑暗里,给故乡点燃起一缕不灭的希望。空气、水、庄稼与盐,成长的树木,山野中七彩的花朵,还有爱与相望。这便是张海荣这册诗集,呈现给我们的故乡的情景。在精神的故乡,张海荣感受着无所不在的爱和疼痛,无论世态炎凉,无论灯火阑珊,张海荣那颗纯洁的诗心,始终没有受到浮华的惊扰和物欲的亵渎。他诗歌的触须,之所以选择了寻觅与回归,正因为他深知,只有深入故土,皈依家园,才能有玉米般金灿灿的好诗呈现。


收秋者一镢头下去

红薯被拦腰截断

多大的一颗红薯啊  田里的王

它艰难地生长了一年

却不知道收获者是谁

它流着生泪

望着自己的藤蔓被扔到了沟底


——《一只野公鸡腾空而起》


红薯那种隐隐的灼痛,其实是一个诗人内心的灼痛。在精神的故乡,张海荣用诗歌的铁锨,每挖掘一下,都是血泪和历险。他的耳畔仿佛萦绕着一支苍凉的古歌,他的步履蹒跚,那深深的脚印,镌进故土的深处,显得那么铭心刻骨。最真切的,最实在的,通常都是最痛的。比如火,比如浸染了阳光的麦芒,比如那口老井,比如那棵歪脖子老树,比如乡亲们的诀别,比如潘掌村的孩子们倾注了全部渴望的遥远的理想,比如孤单的马匹,比如孤独的羊群,比如某年某一时刻的雨雪风霜……一切的一切,都令张海荣默默地留下酸楚的泪水。所谓爱,所谓情怀,在张海荣诗歌的故乡,它不是一个苍白的概念,而是体悟,就如触摸母亲那开满茧花的老手一样真实。张海荣就这样在一盏孤独的灯下,细细回忆潘掌村的人和事,回味乡亲们起起伏伏的生活。孩童时那朵遥念的幸福之花,突然蝴蝶般展开了生动的翅膀。


我是三月阳坡上的牧者

我的羊群

如我温顺地

靠近春草和阳光


我多年

封闭的心情

如今舒展在晴暖的

三月


三月

是我放牧的日子

我悠扬悠扬的

笛声

吹开四月孤独的

小门


——《羊群与牧者》


也只有在诗歌中,在张海荣精神的家园,才能有如此美妙的放飞。四月的孤独被吹开,潘掌村的篱笆被吹开,紧锁的柴门被吹开,清风带来一股全新的气象。那口沧桑的老井,疯长的芦苇,节日里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残留的石碑,五道庙的大槐树,倒下的古松,知了和野蜂,还有时代变迁的产物——那寺岭圪梁上的阳涉铁路,全都容纳到张海荣浓郁的诗里,并一一得以绽放。


历史如此单调  历史总在重复

沉寂多年的梨树坪  将为谁

翻开新的欲望篇章

坪上的女人不再

无爹的娃儿早已远走他乡

这已不是梨花盛开的时代

老梨树下开满妖艳的罂粟花


——《梨树坪》


梨花散落一地,亲人远走他乡,白色的陨落,粉红的降临。而那罂粟的红,妖冶却有毒。这是一种颠覆,这是一种审视,这是一种叛逆,这是一种升华,更是一种脱胎换骨的超然境界。


霜已降临多次

而你花期正盛

我不懂得自然的法则

请你告诉我

明年是否风调雨顺


——《菊花初开》


经得住风霜雨雪的锤炼,经得住时间恒久的锻打,这朵艳丽之花,也许正是永远不老的潘掌村,也许正是开放在张海荣心头的那朵硕大的诗花。那句最后的诘问,也许只有时间才能最终做出回答。


张海荣把最深切最美丽的词语献给了他的家乡。潘掌村有福了,张海荣一行一行叠加的幸福,是潘掌村得到了一种神赐,得到了一种盛大的洗礼和升华。纵横阡陌,我们的指纹印全在故乡的掌心,那是我们最初的啼哭和最深的夙愿。张海荣用自己饱蘸激情的诗歌,使故乡的伤痕得到了愈合,使故土的一切获得了永生。一个以诗歌为理想的人,只有用热爱故乡、热爱生命的全部感情,去热爱诗歌,从而用诗歌的语言,去溶化故乡所给予我们的厚爱,才能真正对得起养育我们的这片热土。就如张海荣的《潘掌的阳光》,这是一册令我倍感欣慰的诗集,它纯净而纯粹,质朴而灵动。这些诗歌每一首都像一条脐带,和故乡深深粘连着。它包容了大地和天空,包容了梦想和痛苦,带着人性的温暖和词语的阳光。


在这个浮躁功利的时代,诗歌像潘掌村一样清贫和真诚。对乡土的敬畏,对乡情的提纯,对乡恋的升华,如此种种,都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必须具备的特质。希望张海荣在今后的创作中,能更加关心和关切平凡卑微的乡土。像泥土一样,再厚实一些,再沉稳一些,再平常一些,再虔诚一些,用心灵用生命用灵魂,去深深感知和领悟他的潘掌村。用一个诗人最真挚的情感,像清澈的阳光一样,去唤醒乡土,照亮家园。

2015年11月6日  于北京





 诗人简介:

张海荣,男,中国诗歌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人民日报》、《诗刊》等报刊发表过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出版长篇小说《变迁》,出版诗集《从潘掌出发》、《潘掌的阳光》,2014年山西十佳诗人、2015年都市桂冠诗人、2014-2015太原晋中优秀诗人。


名人名言

“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法国·勒韦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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