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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他评:百定安的《晒太阳》《考古场》等(连载85)(总654期)

林荣杨克宫白云 诗眼睛 2021-10-07

荐赏连载85



《晒太阳》《考古场》



《晒太阳》


百定安


大冷天,找不到暖和要怎样活?

出太阳是什么概念?让人足够欢欣

那么遥远也足够欢欣

不属于自己也足够欢欣


这么亲热的光渗进玻璃窗,也渗进我。

伸手摸摸影子,影子也那么暖和

像活着的另一个我。


暖和的人昏昏欲睡。但不甘心

世上还有一半是凉的

还有人,念着我名字,走在暴雪中。

因此,我决定

南方的友人,我一个也不顾不问

问候温暖着的人,有些轻佻。

那么,北方的弟兄们,问候你们!


奇怪,忽然想到北京。人民英雄纪念碑

也矗立在冰天雪地里

我由衷地颤抖了一下

但不知为什么



诗评



林荣点评:


“这么亲浦北热的光渗进玻璃窗”

——读诗人百定安的诗《晒太阳》


林荣


就我个人的阅读理解切入点而言,关于诗人百定安的这首《晒太阳》,诗中的“南方”和“北方”成为两个关键词,它们让我想到了为自由而战的南北战争中的“南方”和“北方”。“为自由而战”这几个字,直到今天依旧是那么令人感慨和振奋!


话题似乎说远了,还是回到这首诗本身。当然,诗中的“南方”和“北方”也让我想到了祖国版图中一般地理意义上的大江之南的南方,大河之北的北方,想到了我们幅员辽阔的大中国。但我想,就这首诗而言,我不必把这里的“南方”或者“北方”临汾理解为地理意义上的方位词,我更愿意把二者理解为基于现实物理空间意义之上的精神时空的借代。


“我”在南方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南方的友人,我一个也不顾不问/问候温暖着的人,有些轻佻。”我特别注意到诗人笔下的这两个句子。我理解为诗人的一种生命态度、价值取向,甚至于是一种立场。很显然,诗人百定安对于乐享“安乐”是怀有“敌意”的,他并不放纵自己沉溺于“南方”的“暖和”与“安乐”中,而是心念着“北方”,他想到“世上还有一半是凉的/还有人,念着我名字,走在暴雪中”,可见诗人对于“北方的弟兄们”的牵挂,而这种牵挂,也非一般意义上的挂念和冷暖问候,其实更是一种源自于精神空间的融通和契合。接下来,诗人由“北方”想到北京,想到了矗立在冰天雪地里的人民英雄纪念碑,非常自然的联想,整体过度妥帖而不显得突兀,事实上这和诗人看似无意识的写作“技术”有关。如果说前面的诗行是一种铺垫的话(当然我这样说可能很有些偏激,因为前面的那些文字自然也有着它们内在的深沉深情的东西),那么最后面一节则把整首诗从日常生命体验上升到了一种形而上的精神高度,思考的深度和厚度令人叹服,而且整首诗的分量在最后两行厚重了很多:


我由衷地颤抖了一下

但不知为什么


我并不想在这里过多阐明自己对于这个结尾的理解,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关于一个好诗人要具备的三个条件,在这里抄录如下:


“第一,他要提出前人未曾提出的有关存在、有关人道的问题;第二,他还新开迷失传奇要用他自己独特的语言来提问;第三他要用这种语言和这些问题为诗歌开启新的问题,也就是说,提出问题是诗歌本身,它又成为提问的对象。”


事实上,这三个条件若同时达到,无疑是极为困难的,甚至于能具备三者之一都是非常难的,这要求一个诗人不仅仅专业于语言艺术,而且还必须是一个积极关注存在、关注社会、关注人道,有格局,有胸襟,有气度,能够发现新问题,具备深度思考能力的思想者。难归难,但我相信一个严肃意义上的诗人,对自己必然有着努力靠近目标的苛刻要求。从百定安的大量诗作中可以看到,他始终就是具有写作理想的诗人。当然这里的写作理想与诗歌所带来的名利是根本无关的。


读者诸君,您从诗人百定安的这首《晒太阳》中还体悟到了什么呢?


2018年1月17日


林荣:河北衡水人。主要写诗、诗评、随笔等。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现为民刊《67度》执行主编。出版个人诗集3部,诗合集《火柴明月和雪》。有部分诗歌评论散见多家期刊及网络媒体。




林荣评:


考古场(外二首)


[广东]百定安


车轮垮掉,马车上的人陷入古代。

他们埋葬的土,再次升上地面。

皇亲们丑陋的骨骼已无人哀悼

金缕玉衣像失宠的宫女,散落一地。

唉,有什么法子?看那缩微的身体

怎比得上一匹殉葬的马高大。

铜鼎上的文字尚可擦亮

陶罐里的谷子仍会发芽

而王侯们埋得太深

要挖掘千年,才能重见人世。

封国不再,无疆的土地

适合种植玉米,大豆和小麦

种下的君主,无用,要通通挖出来


食肉苍鹰,不来。它们不爱一把朽骨

它们只关心活生生的死



叫喊的由来


汽车轧过黑暗,为何天井盖叫了一声

刚刚,一只过路的鸭子被轧死,

为何轮胎叫了一声


汽修厂,铁器咬着锯子的尖锐鼻音

很像杀猪时

猪碰见死亡,发出的刀刃般的

嚎叫


它们叫的同时,都要跳动一下子

跟影子不同

影子要渗进土里了

还不出声

还不出声



个月诗讯


诗会

诗歌节

诗歌研讨会

诗歌颁奖会


看见谁谁了

看见谁谁谁了

看见谁谁谁谁了


在A城

在B城

在C城

在G城


又看见谁谁了

又看见谁谁谁了

又看见谁谁谁谁了


林荣读诗笔记:


百定安先生的诗常常令我陡生耳目一新之感。诗思方式的机智和灵巧,写作资源的丰富,以及主体精神的深刻性与自在性,是我阅读百定安的诗及诗学笔记的主要印象。一个诗人立体的精神图景就在这些富有穿透力的文字间建构了起来。

一首好诗的诞生必然是诗人思考的内容、诗歌写作技艺融会贯通,这种融通常常是诗人生命体验与社会经验的积淀与释放,比如百定安先生的《考古场》、《叫喊的由来》、《个月诗讯》等即是诗人以其浓郁深厚的人文情怀对抗社会的浮躁、异化乃至人性冷漠的诗作。源自历史思考和现实体认的具有梦幻色彩的意识波动,以及精神世界深处的抒情性激荡,无疑使百定安的诗作富有鲜明的现代性:强烈的生命意识、富含哲理思辨的诗性气质。

《考古场》源起于真实的考古现场,是诗人于“碎片”或“片断中”接续起一段关乎权力和欲望、关乎历史、关乎生命乃至关乎人类岁月的长河,关乎人类终极命运的思考。“食肉苍鹰,不来。它们不爱一把朽骨//它们只关心活生生的死”,这样的诗句是刻骨的,道出了人类乃至万物的最终命运:虚无。虚无主义在尼采那里的三个层次:否定的虚无主义、消极的虚无主义以及积极的虚无主义。尼采以积极的虚无主义来批判和克服虚无主义。他在《权力意志》中就积极的虚无主义写到:“它可以是强者的标志:精神力量可能如此这般的增长,以致于以往的目标(信仰、信条)已经与之不相适应了……”不知道诗人百定安笔下的“王侯”、“皇亲们”,还有那“失宠的宫女”若生逢当下,能否接受这一认知并积极践行于此?

事实上,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每一个社会进程阶段,包括当下的现实社会,不都是一个又一个考古场么?而我们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一个考古者和被考古的对象呢?

“死亡”,是《叫喊的由来》一诗的主题。那“叫喊”是如何由来的?百定安先生对于“死亡”的诗化处理令人惊心动魄,不由地令人心生疼痛,我想有缘分的读者或从中可读到某时某刻的自己吧?诗人笔下的“影子”不就是你,不就是我么?

在这首诗中,“汽车”、“汽修厂”、“轮胎”、“铁器”、“锯子”是所谓工业文明、后工业时代的象征,机器的暴力与霸道越发显示出其残酷残忍的可怕本性,人们越来越屈服于物欲的迷乱与狂欢,屈服于加速度的倾轧。更多的人深陷其中,越是狂欢便越是沉默,越是沉默便越是沉沦,越是消散了精神的支撑和决定性力量。我们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更多自然而柔软的东西正在消失,我们所渴望的那种彼此亲密而融洽的生存方式正越来越远……

《个月诗讯》一诗写得干脆利落,在这三首诗中显得格外清绝而陡峭。诗人以最为凝练的笔触揭示了某种事实存在,这种现象不言自明,又何止存在于诗坛……简言之,百定安先生对于现实的诗化处理,提供了与读者间交流和思考的更多方式与新的可能性。深入思考自己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方式和价值我阅读百定安先生作品的一个重要收获。


2017年11月15日




百定安《迟到书》


杨克


《人民和人民币》



哪里有人民币

哪里就有人民


谁都看得清楚:人民和人民币之间

天大的距离


在高傲的人民币面前

人民俯首,劳作,绞尽脑汁


为了这个永恒的情人

人民付出一生,时常,铤而走险


我最早是从这首短诗认识百定安的。读到它的时候,有一种被尖利的物体扎了的感觉。我也写过一首《人民》,我从来以为除了技艺,“诗人说起来也很简单,在纸上行走/血肉之躯/不能被抽去骨头”。因此冥冥中仿佛跟这个作者心灵相通。继而心里又萌生出些许钦佩来,因为“人民币”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物了,人人使用,视若无睹。却似乎一直没有诗人“发现”深藏其间的简单而又意味无穷的诗意与哲理。于是我立马推荐给《中西诗歌》,其后又责编于《作品》。继而,难免仍感到汗颜,因为我自诩对诗歌界相当熟悉,却一直没听闻过近在咫尺的东莞有一个姓百的写得还不错的“家伙”,这个姓名很罕见也独特,按理是很容易被记住的。可见自己孤陋寡闻,再者深感东莞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啊。


之后自然跟“老百”有了来往。无论比他年长还是比他年轻的,都习惯这么叫他。由此可知老百是个豪爽的率性的汉子。他来自北方,酒量自然了得,这满足了人们对诗人的期许,“常人求至”,便理所当然认为所有写诗者在生活里都颇有太白遗风的。我喜欢老百,是他的真性情。宋代文学家欧阳修曾有言,古之人类皆能书,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意思对于诗文来说,往往因人而被重视。一个品行高尚的人,其诗文很容易流传下来,并受到后人的推崇,而一个人品德不佳,文章再好恐怕也会被视为粪土。欧阳修是谈论诗歌与诗人关系,所谓文如其人,我不敢完全苟同。但日常交际,我看重人品是胜于看重诗品的。一个人诗好却为人很差,当然不能因此就抹杀其诗,但没有理由非要跟他成为朋友不可的。而哪怕一个人完全不懂诗,生活中不乏值得肝胆相照者。对百定安的诗,说实话我知之不多。尽管有交往,老百却一次没有给过诗给我,让发表或评点推荐。在他这本集子的后记中,他说他的写作,“只遵从自己灵魂的安排和调遣,而不用去看谁的真实或虚假的脸”,“我的诗从现实主义出发,从内心的感受出发,我的诗来自于生存和激情。我没有学会投稿,我也不了解那些编辑的爱好和取舍。我只给那些向我索稿的朋友。我知道我的有些诗不大讨人喜欢,比如色调,比如埋藏在句子中间的疼痛”。他的写作唯有对诗歌发自肺腑的热爱,不掺入功利的因素,可见他是一位不会做作虚伪的人,也是一位能安静诚挚写诗的真诗人。


写下这些话我未免又有些犹疑。“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也不能因此就一味拒绝吆喝。你不主动以诗示人,别人也确实没有义务一定要编发你的诗不可。衡量一个批评家或编辑家有无艺术良知,就看他多年写的评论是不是只捧名人的“臭脚”,或者谁“曝光”多了才以为谁写得好。我自信不是这种功利熏心的人,多年来我为之写序或做过批评的诗人,大多并不比我更有虚名,就是大有成就者,我推荐他时他也是刚起步。但就算我这样的也不可能总去找老百索稿呀,没有读到,就无从判断。


老百诗集的内容很丰富,涉及生活中的各种题材,包括对底层人民命运的关注、生活中的琐碎、留在灵魂中抹不去的记忆、文学史上那些伟大不朽的诗人、生命中的不可避免的疼痛和日常生活莫可名状的情绪。他的诗以这样一种吸引着我,一首一首地读下去。这些诗可以看出诗人对生命的真实感受,听到他灵魂中最真切的声音。他的诗歌语言直白、明净,没有丝毫的晦涩,如他自己所说:“我只按照天空的本色去写,而不会制造模拟的一个什么天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诗歌缺乏诗意,相反,这些毫无雕琢之感的语言以明白畅晓获得自然之美,诗人又将自己的思考孕于其中,以其丰富性与灵动性让人味之不尽,余意不穷。“街头流行裙子和流言/那些春天的瘟疫聪明如鼠/昨天的流离失所/今天的无家可归/我不知道星星下坠的速度/会撞伤哪一条道路/云开月朗,我希望一匹骏马/降临于斯,驮走全世界的雨水”。(《我们对即将到来的事件无能为力》)这首诗歌中所展示的社会病态与流离失所的怅然击中了我内心中某个柔弱的角落,让我沉默很久,被一种莫名的忧伤所袭击。这样让人忧郁而又不得不去思考的诗歌还很多,这些诗歌中都被一种淡淡的怅然和忧郁的思考所笼罩。《矿难》中的悲苦之情:“在矿口哭泣的是/母亲妻子/父亲儿子/这哭嚎,比矿井更深”。《嘉峪关》里的苍凉之感:“在戈壁上/我看到死去的/不再醒来//什么样的历史/哺育这么大的哀伤和荒凉”但是,也有让人感觉到阳光浸润般温暖的诗句:“绕湖奔腾的马/蹄声哒哒/敲出大地的金鼓之声/油菜花点燃黄色的田野/每个人的心中/都生长着自己的向日葵/每一个季节,/都是一次复萌的爱情/在湖边,我是诗人,你们也是/在湖边,我喝下/西北高原最清冽的烈酒/我和湖水一样宁静”《青海湖是看不够的》。


让我们再来读这一首:


《那个吟诵春天的诗人真正老了》


一个下午他就那样坐着。一切静得可怕

包括天空和楼群。阳光的油漆

刷变了它能走到的地方。未名草

在他的脚底疯长。


这个吟诵春天的诗人真正老了。

面对许多陌生的事物他看到它们的背影。

许多许多的事物,不等他了,跑起来飞快。

他像一只废弃了的冲锋号,锈迹斑斑。


时间正在变老。他的血管正在闲置。

离开了春天,他在秋天的下午多余。

一只狗,从房子的一角走来。


与春天一起走来的渐渐下沉。

他的身子渐渐下沉。


他这样想到:也许明天,他将成为

春天留下的微不足道的遗产


而时间

还在不断分裂


是的,生命终将老去,五千年的诗歌依然年轻。老百就是一代代跋涉在艺术长途中的“哪一个”筚路蓝缕的旅人。努力为春天留下微不足道的遗产,这就是老百和所有诗人的命运。正如茨维塔耶娃曾写的:“我将迟到……当我到达时,我的头发将会变灰”。




宫白云评:


《通讯簿》


百定安


我的通讯簿里住着二百号人马。

其中的一百基本闲置,像

储藏室不肯丢弃的杂什。


五人病退,一人病入膏肓。

他们早已失去联络。

三人不在人世,去了天国

其中一个死于车祸。

九人远走天涯,不知所终

犹如剩下三分之二页码的武侠小说。

传说中的他们,两个离婚,一人不嫁

一人娶了金发碧眼,一人嫁给碧眼金发。

二十五人幸福老去,含饴弄孙

不问世事,不再关心世俗的荣辱浮沉。

另外的七个老板(当年何其风光!)

生意落败,欠薪逃匿,烟消云散;

十一位高官达人(当年/如今何其风光!)

命运各异,仍在风光的,我不喜不惧

身陷囹圄者,我探过两次监狱。

还有十五人,姓名犹在,不辨男女。

另外的八个偶尔梦遇,醒来时再次忘记;

而我唯一牢记的

是邓云蓬,那个

画过无数轮太阳的人

在三十岁最好的年纪

自沉于

密克罗尼西亚

美丽的海域。


其余的一百个往来如梭

十三人经常聚酒

二十人经常谈诗

六个人经常谈诗又经常谈崩

三十个工作同事

十五个家人亲戚

十个同学故旧

五个同乡邻居

二人用于致敬

一人用于想念

2016-11-24



巧妙的叙事透出的人情冷暖

——读百定安的诗《通讯簿》


宫白云


百定安的诗有一种归心的自由境界,就像万涓细流终归大海一样,这是我特别欣赏并渴望自己能够去做到的。他的诗是现实人生和精神审美以及思维与语言的高度统一,他从不去高唱或低吟,却有一种神奇的音质和明亮的生机与节奏,就像莱昂纳德·科恩的音乐,久据着灵魂。他的诗属于质朴却十分耐嚼的那种,善于运用平淡无奇的事物,去表达一些深刻的东西。许多时候,生活中一些司空见惯的事情就摆在那里,许多的诗人视而不见,挖空心思地到处去寻找诗意,而百定安从不向虚空伸手,他就在身边信手拈来那些日常事物去想象、去思维、去锤炼,并赋予它们全新的象征意义。任何事情都可以入诗,是百定安的拿手好戏,他有能力在冷静的叙述中装进万有、省察和反思,不动声色中让他的诗迸发出直击人心的力量,如这首《通讯簿》,当我在他微信朋友圈读到后,百感交集,许多的瞬间感同身受,诗人以他个体的人生内容奇妙地写出了群体的人生感受,世态百相、人情冷暖尽在这小小的《通讯簿》中,不经意间搅动着共鸣的五脏六腑,勾起相通的人诸多的怀想与怀念……曾几何时,有多少逝去的人或分别的人离开了我们的生活和生命,但他们曾经使用的那一串数字号码还犹在耳边,在“通讯簿”里舍不得删掉,好像他们随时都可以回来联络我们。诗人以通讯簿为线,以数字为媒,采用直陈其事的写法,神奇地组合了一幅人生百态图,把素常的口语和内在的情感有机地焊接,表面看似乎直白,实则意味深长。在真实的数字与现实的组合之中,自然而然地请出内心,展现出一种洞悉世态的从容与酸楚。我特别喜欢诗中有意无意地透出的那种孤寂的气氛,尤其结尾“一人用于想念”有种杀人于无形的深挚情韵勾住心魄。阿赫玛托娃曾说“诗来自垃圾。但是诗能化腐朽为神奇。”百定安的这首《通讯簿》在我眼里正是一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诗。


2016-11-25




《晨鸟》


百定安


这一季过后,若它不死,就是

回到它的飞来地。就像


鸣叫回到喉咙,火焰回到燧石。

它并不知道,在房屋赤裸的人

刚刚醒来,一只脚抽筋,一只脚

要迈出门槛


它依时在日光里叫着,

这无缘无故的叫

谁醒来,谁就听到


寄宿人间,应学习这些鸟。

有树即还乡

无暇觅乡愁


城春草木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会有一滴水无缘无故地消失,会有一棵草悄悄成长,衰老,当然,也会有一只鸟在清晨鸣叫。它的啼叫也许与你无关,也许没有人关注,但必定与大地有关。“就像鸣叫回到喉咙,火焰回到燧石”。在与自然的亲近中,也许,我们永远也不能认识事物那幽暗与神秘的本质,时间拉着我们向前,而内心却一直退后,就像难以剔除的事与物的悲欢,心灵的故乡已落向山的那一边,精神乡愁如影随形。哦,我们多像那个“房屋赤裸的人”,一边向远方眺望,一边又为自身的贫穷而毁去房屋。

生存无须洞悉,大地自己呈现(海子)。诗人突然从清晨的鸟鸣中悟出了什么,鸟寄宿树,叶寄宿森林,我们寄宿人间,物喜物悲,一切皆听令于自然的传导,对自然的豁达就是对内心的释放。自然即故乡,大地即生存。





对秋天的质问——简评百定安近期诗歌


湘莲子


百定安近期的诗歌,具体说是2010年秋天的诗歌,充满了自省和疼痛的表情,以一种超乎生死,超越疼痛的诗性体验集合了人类初始图腾,以爆发式的创作势头转向超现实主义创作,完成了自我神化的过程。他向这个秋天发出质问;在对秋天的质问中突围;在更深的黑夜中穿越;在更深的梦境中、神话中,拖着一条疼痛的阴影。

他似乎不想摆脱阴影。他说“阴影是带着光的,即便在黑夜、在寒冬。”以此,从个体疼痛出发,超验地回应了人类终极精神流变中最敏感、最不愿面对、最恐惧的话题——死亡,直接触碰了人类乃至整个生物界最脆弱的部位,同时也回到了人的心灵与精神初点。说实话,刚看到他的诗《葬礼》,我真有点毛骨悚然。即便,那一瞬间,我眼前闪现的是阿多尼斯“因为我在行走/我的棺材赶上了我”,还有莫斯科郊外的墓园,墓园里安眠的普希金、车尔尼雪夫斯基、马雅可夫斯基、阿赫马托娃等优秀诗人。在那里,每天都有人在诗人们的墓碑下谈情说爱,悠闲漫步;那不是告别生命的地方,而是重新解读生命、净化灵魂的教堂;那里没有千篇一律呆板的石碑,没有燃烧的冥币灰烬,只有一束束美丽的鲜花,向世人讲述这诗人们不同的生命故事。然而,我是中国人,骨子里毕竟深植着中华文化的根,我们不能像俄罗斯人那样有几近完美的墓园文化,更不能像日本人那样从容地将又黑又大“死”字倒贴在自家的门前。死,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是一种忌讳,一种极度的恐惧。但百定安的这首《葬礼》带给我的冲击力太大了,大到超乎了他所有的诗篇。我喜欢《葬礼》中流露的那种情愫。我不太想去深究百定安对《葬礼》的创作意图,也不想就这首诗与创作者对话,可能我不太会解读他这首诗,但总可以允许我去误读这首诗吧?我以一个同时代诗人的眼光,作为另一个诗人去谈这首诗,这个诗人。


《葬礼》

抬棺材的人爬上了半坡

死亡很重。

我抬着我自己的棺材

悲欣交集。

时光走在前面

汗流浃背。

时光的唢呐,自制的幡,风的火焰。

上好的风水我已看过

巫师清点着我所有的陪葬:——

气喘吁吁的年少、风驰电掣的当年

庚寅、 虎、 本命年

还有提前放置的余年;

长长短短的诗句是我唯一的平仄遗嘱。

我抬着我的棺材爬上了半坡

孤独很轻

而死亡很重

压垮了我身下半壁江山。 


用百定安的话来说,2010年是他的“48华诞”,是他的本命年。这一年的生死离别,让他原本阳光灿烂的生活瞬间跌入黑夜。而这之前,他对诗歌与生活的理解在他为吾桐树之死所撰的《一切终将随风而逝,唯有生生不息----悼青年诗人吾同树,兼论我的诗歌观》中有了较为详尽的描述。他说:“当今诗人正处在最不需要诗人的时代。饿死诗人不再是一句调侃。可是诗人是近于殉道一途的人,他们看重诗歌,引以为生命的歌吟,他们心头永远摆着诗歌高贵的神龛,在诗歌处于低潮的时刻,他们笃信诗歌仍将使他们与众不同。”正是这种与众不同使他对诗歌、对生存、对死亡的理解拉开了与受众的距离。在《葬礼》中他用的是一种“离间”的春秋手法,运用意象叠加的技术使诗意层层推进,让渐渐穿过的黑暗就像葬礼一样,紧紧攫住读者的意念,“棺材”、“遗嘱”、“唢呐”、“幡”、“火焰”,呈现的是一组意象群中的两个抽象的主题:死亡与永生。这有点像他的书法“是而不是”“形似而神异”,“葬礼”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形似“葬礼”的借代,一个密码,或者接头暗号,而“死亡很重/我抬着我自己的棺材/悲欣交集”无疑不是一种“至死而后生”。这是一种自我催眠,百定安在给自己发出一种催眠指令:好的会过去,坏的也一样会过去。当一个人跌至人生的最低谷,余下的唯有上升,不断地上升……


有人说,真正的诗人身上必存在一个极古老的人,陪伴诗人穿越黑夜,述说时代的贫困和个体的生死。

在对这个秋天的质问中,最令其痛心的莫过于对爱妻的追思。他的一系列悼亡诗,用词克制、节俭、安静,所呈现的情感却又异常剧烈,更转化与升华出一个诗人对周遭社会环境强烈不安的质疑与矛盾——一种渴望破解内心秩序而弥漫开来的迷茫、焦灼,甚至失望、绝望的本质焦虑;一再悄然的隐匿与对自我迷失的疑惑。这种疑惑不止是疼痛,而是悲悯。他的悲悯绝不是那种故作深沉的自我虐待和空洞的居高临下的哀号,而是不知不觉地融合在一种失去亲人后强烈的、无法忍受的疼痛与绝望情感爆发中。这种疼痛经验甚至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而是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体都必然具备、必将经历、必须接受的一种情感体验,就像他《九月之诗:我的忧伤,我的饥饿》:


没有什么地方不能抵达:无论天堂或者地狱。 

给我一种方式——

直线的、弯曲的、明朗的、晦暗的方式——

我去。 

给我一个相约的地方——

在草根之下、在比伤口更深的深渊、在某一声或高或低的鸟啼

在众说纷纭的某一个记忆,在江水的某一条裂缝~~~

我去。


我在香火的顶端看见你

我在内心的鼓点听到你

我在孤独的花园拥抱你

我在结痂的田埂凝望你


我。。。跟你说话。。。

——我说:“死,就是不再死。

活是死的另一种方式。”

——你说:“你是我行走的香烛

你活着,就是我在活。”


你还是那样微笑着要我写一首诗给你。

我说:亲爱的,请告诉我地址。无论天堂还是地狱 

我去。

我去。 

9月27日19时 爱妻百日纪念


作为一种创作性表达的诗歌,在情感探索中,隐匿于读者和诗人之间的媒介所传递的肯定不只是简单的文字符号,也就是说,诗歌不只是诗人们用于自慰的手段,她应该也必须向读者泄漏一些秘密——关于诗人个体的和受众的,他必须是敏锐的,敏锐而巧妙地将平凡琐碎的个体生活诗歌化。在近期与百定安的诗歌对话中,我们基本不谈技巧,我们只是言说诗意的表达与呈现,说米沃什、阿多尼斯、埃利迪斯、赫贝特。一次偶然的聚会中,我发现他在看一本随笔《孤独六讲》,便开玩笑地说“一个诗人不读诗歌,他看上菜谱了”,建议他放下菜谱去读读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谁知就这么一句不经意的话,居然成就了他那篇名为《菜谱》的诗歌。诗中他说:

“……我迷恋菜肴站立和躺下的形式

它们彼此拥抱的姿态令人感动。”

……

“我庆幸我具有了植物的性质。

我在一本菜谱里看到了我的一生。”


很自然,“菜谱”与我,我与植物,植物与我的一生有了关联,原本很难与诗歌拧巴一起,与诗歌极度不合时宜的菜谱与菜,被诗人一发觉,便有了诗,有了诗性的哲学。


百定安是真正的诗人。他有一双透视无敌的眼睛,他以他诗人的敏感透过事物表象直接抵达事物的核心,昭示过去与未来——生命的消失与诞生。他爽快,热情,明显带有中国传统诗人时而豪放不羁,时而抑郁沉闷、豪放与抑郁并存的人格特征,故而他的诗歌既随性、迅速,也克制和压抑的。他与雷电一起轰鸣,而巨大的孤独与焦虑无时不刻不在笼罩着他。这种孤独与焦虑,是诗人特质的孤独与焦虑;是诗性的孤独与焦虑;是不为他人察觉甚至也不为自己所知的孤独与焦虑。一直以来,它们潜伏在他心灵的最深处,一直被他压抑着,克制着,因为它们仅仅属于他个体,他绝不会将它们显现出来,它们只好在他的梦境中变形,向梦中寻求释放。故而,他的梦离奇,梦中的语言更是令人拍案惊奇。最令人咋舌的是,前几日去参加广东省第三届诗歌节的路上,他边开车边对我们说:“昨晚我是从喊着“我是雷电,请给我准备乌云和天空”的梦中醒来的。

“我是雷电,请给我准备乌云和天空”!如此震撼的豪言壮语,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它并不是在预言什么,相反是在提示他现实中有压力,是一个有现实“压力”的焦虑梦。梦中,他在抗争,在突围。或许,他看到秋日喧哗后的寂静,他是一个害怕寂静的人,这恰好对应了他现实的生活状况和内心渴求。他的《十月之诗:雷电来过》正是这种焦虑与孤独的诗性表达。


我来到这棵树的时候

雷电已在昨夜来过

并带走了它

半个身躯


一个心灵不全的人

与这棵树无语相对

用一双忧郁的眼神

舔着树的伤疤;

我猜想,他的内心

一定被命运的雷电

穿过


与百定安的诗歌对话特别轻松。他是一个非常幽默的人,总是能用一些诙谐语言调侃一些人和事。比如他见到一位许久不见的肥胖老友,出口就是:“我见你怀孕十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分娩?”其说话的语气和用词,总让人联想他的诗。他说:“我倾向于大写意,特别喜欢书法中飞白,绘画中的留白。”“黄宾虹说学会留白比学会留黑更重要”;“能够自觉地掌控与遏制想象力的爆发,才是艺术,才是诗歌,书与画与诗歌皆如此。”可见中国书画对他诗歌创作的影响之深。难怪与他张扬、不羁的个性相比,他的诗歌总显得那么谦卑、内省、而又不失张力。譬如他的《带走》

为了丢掉一块伤疤

我必须挖出更大的伤疤;

为了带走一束火焰

我必须带走整个黑暗。

…… 

醉生梦死的人,带走酒器和女人;

铁匠,带走最后一道炉火

和通红的马蹄铁;

只有一匹马,带走乌云和心脏

它飞翔的曲线

像一把带雪的弯刀


在新浪博客,有诗评家对我说“百定安的诗歌创作中的意象、题材基本没有重复”。当我把此话转达给百定安时,他竟然有些诧异,他说他都没发现这一点,他只是在写诗,没有刻意地去选择什么意象和题材。他说他的诗歌常常在突然间爆发,不写不行,这是否注定了他诗歌的不可复制性?他却说:“其实也不是,我潜意识里也在拒绝重复。如果重复太多,全是一个风格, 意象和用词都一个样,感觉就没劲了。”是的,不重复,不复制,是他诗歌的特色之一。

我发现,他近期的诗歌几乎都是在情绪状态下一挥而就,没有精修。虽然,这也难免会存在一些过于随意的缺憾,他说等正式出版时再好好修改。我却劝他别大动干戈:“你在不同时间,不同情绪状态,不同心境下写出来的东西,集中在同一时间,同一心理活动下集中修改,其风格肯定就会雷同。此一时彼一时,不同时刻的心理活动是不可复制的。”


我相信:疼痛是这个时代能够给予诗人最好品质之一。百定安站在一种纯精神向度上体验疼痛,向疼痛质疑,向导致他疼痛的世界质问,他的诗歌创作一会走得更远。


在此,祝愿百定安早日穿过黑夜,走进阳光,去拉长阳光下的影子,诗歌的影子!


2010年11月6日于虎门





诗人简介:


百定安,河南洛阳人,1962年生。硕士。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散文随笔集及诗歌翻译、批评集六部。获各类文艺奖项20余个。广东大沙田诗歌奖获得者。


名人名言

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美》中所说的“美不是干渴的口,也不是伸出的空虚的手,却是发焰的心,陶醉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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