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街往事：西门庆如何摸上潘金莲的脚（一）丨闲话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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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石街上住着两户人家，一户姓武，一户姓王。一天一个复姓西门的人经过，从此生出许多事来。
关于这段故事，流行有两个版本，一个出自《水浒传》，一个出自《金瓶梅》。两个版本脉络相似，细节不同。出于对小说叙事技术的单纯兴趣，我准备分析一下这两个版本。下文将以《水浒传》为轴，兼叙《金瓶梅》。我想证明的是，就这个故事而言，《水浒传》比《金瓶梅》写的好，前者的胜出主要有两个原因，下文将一一挑明。
事情是这么发生的：有一天武家媳妇潘金莲在家叉帘子，一不小心碰掉叉竿，正砸中一个路人的脑袋。那人就是远近闻名的地头蛇西门庆大官人。西门停脚就要发作，回头一瞧小潘标致的面容，情不自禁酥了半边身子。一腔怒意升过脖颈，变作团团笑脸。《水浒传》这样写道：
这妇人见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疼了？”那人一头把把手整顿头巾，一面把腰曲著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闪了手？”却被这间壁的王婆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那人笑道：“这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也笑道：“官人恕奴些个。”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都只在这妇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入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这短短一段，就显出施耐庵的好本领，写得摇曳生姿，意味深长。
小潘和西门两人一打照面，各自的第一句话分别是“官人疼了”和“娘子闪了手”。对于素不相识的侵权人和受害人而言，这两句话未免太亲密了些，直接照出来两个都不是正经人。
接着笔锋一转，冒出个王干娘。本来不关她事，她却自告奋勇斜插进来，把两个路人答话，变成三个脏货接头。
而且这个王干娘眼尖，看得出门道，舌头也顺溜，说一句反话，却两边逢迎。你看她讲的是“打得正好”，便有些暗含深意却不点破的调笑意味。她把责任归到西门头上，怪他走路走得不好，轻轻巧巧一句玩笑替小潘圆了场，顺便拉近了与西门的距离。她这话正合西门的心意，所以西门立刻大包大揽，反倒向小潘道起歉来。于是小潘的第二句道歉便是笑着说的了。
对于这个邂逅的结尾，施耐庵写得也很有意思。对西门，是一个语言描写，一个神态描写，一个动作描写，纯出于主观。西门的一个“肥喏”，油腔滑调和不安好心跃然纸上；一双盯住小潘的贼眼，回头七八遍，把恋恋不舍和意犹未尽刻画的入木三分；而摇摇摆摆的八字步里，显现出来的又全是登徒浪子的神气和俗不可耐。纸面上写的是西门的声音表情动作，字里行间其实都是他澎湃的内心。
这边西门心猿意马，写得都是主观。那边对小潘，却只有一句旁白式的交代，纯出于客观。小潘“收了叉竿入去，掩上大门”，前文照顾的周到，写得细极。这事情本因叉竿而起，现在小潘收了叉竿，似乎把心也收了回去，关在了门里。她心底怎么想，在西门看来，在第一次看这个故事的读者看来，毫无征兆。之后亲夫的戏份突然出现，一句“等武大归来”，短短五个字，似乎一切如常。但我们都知道，小潘的今日之等，已经与往日之等不同。她多了许多的心思。在这个红杏露头的时刻，施耐庵不愿多讲，只用这一句貌似闲笔的平白家常——“等武大归来”——让亲夫出现，将生活引回平时的习惯——便把呼之欲出的情势巧妙挑出，又生生摁下。
所以我首先要说，《水浒传》这个开头写的就妙。明明是春水生波，却了结在闲话家常。一部偷情的序曲，却以亲夫收尾。一个眉来眼去的两相示好，却写成出人意表的三方会谈。事件的主人公，西门和小潘，一个百爪挠心，一个心思难测，主观与客观对比，实写与虚写相映。施耐庵的用笔功夫真是随心所欲，收放自如。
（未完待续）
下周二015推送《我的大北窑传奇丨冷嘲19》
（文首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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