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滑向内战？
最近中文互联网上说美国可能会发生第二次内战的声音多了起来，我查了一下，其实英文互联网这种说法已经存在好几年了，热度虽然一直存在于特定圈层，但近来也隐隐有破圈的势头。似乎，这个乍听之下有点不可想象的题目也有了可以严肃讨论之处。
正好我最近接连读了几篇关于美国二次内战的文章，今天就梳理一下。
首当其冲要说8月26日《华盛顿邮报》上的前瞻性文章《美国正撞向内战吗？》，作者是《华邮》的资深编辑、政治专栏作者Marc Fisher。
《华邮》资深编辑，只看这个配置基本上就可以猜出来文章的大致走向：1）是的，那些说美国正撞向内战的人是有道理的，美国的极端主义、社会分裂和枪支泛滥加剧了政治暴力；2）是的，那些说美国没有撞向内战的人也是有道理的，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美国有人有计划暴力推翻政府；3）虽然我们并没有爆发内战的短期危机，但是背后的原因仍然值得警惕与深思，等等。
是不是一篇标准四平八稳的机关报评论文章？不是说这种文章有什么不好，我大致上也是同意这篇文章的观点1）2）3）的，尤其是它提的那句“（双方）都同意升高的暴力趋势源于破损社会中信任感、希望和归属感的丧失”，这句话可以说点出了“美国二次内战”表象背后的心理原因。
但是有意思的是，这篇文章的目的其实并不是探究为什么会出现“信任感、希望和归属感的丧失”，而是要“倒懂”。在陈述了上述1）2）3）之后，Marc Fisher话锋一转，说4）FBI查抄海湖庄园急速抬高了紧张局势，接着他开始痛批懂王支持者们滥用“战争”这个词鼓动民众，痛批统一教这些懂王盟友在各地“练兵”，引用各路观点说共和党和右翼要负责。4）的篇幅比1）2）3）加起来还要长不少。
光看《华邮》这篇文章，会让人觉得美国的社会不公、思想观念倒退、暴力加剧、政治危机都怪右翼粗鲁愚昧、冥顽不化。Marc Fisher虽然前面口口声声说美国社会缺乏信任感，但后面他似乎不想去解决这个问题，他只想确定锅应该扣在谁的脑袋上——当然不是自己这方的脑袋。
《华邮》的这篇前瞻性大作，本质上还是一篇分锅之作，相比之下《科学》7月19日的《研究发现半数美国人预测美国内战将至》显得更客观中立一些。这篇文章介绍了当时medRxiv上一篇预印论文和其他相关研究。
论文作者们来自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领头的Garen Wintemute是一名急救科医生以及枪支暴力问题专家，他介绍说，从2010年到2020年，美国的枪支致死人数上升了43%，新冠疫情期间枪支销售又暴涨，他的团队想搞清楚这些趋势到底会怎样加剧社会的不稳定。
他们用英语和西班牙语采访了8600名成年人，询问他们对美国民主的看法、对美国社会种族问题的看法、对政治暴力的看法。结果很有意思。
几乎所有人都说民主是个好东西，但40%的受访者说美国更需要一个强力的领导人。
差不多50%的人认为美国会在近几年爆发内战。“许多人”认为“重要的政治目标”是暴力的正当化理由。五分之一的受访者认为自己到时会武装起来。差不多7%的受访者——《科学》特别提到按全美人口算差不多1800万成年人——明确说自己愿意在这样一场冲突中杀人。
《科学》找来了卡耐基国际和平研究所的Rachel Kleinfeld评议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这份研究。Rachel Kleinfeld说Garen Wintemute的研究“可信度高（compelling）”，因为调查样本不算小，且问题问得比较细，比如调查详细问了受访者在哪种情况下觉得暴力是正当的。Rachel Kleinfeld特意提到，这份研究的样本年龄稍微偏大，而老人们在过去的研究中一般被认为不会太倾向于暴力，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现在得到的结论就更让人担心了。
Rachel Kleinfeld倒不是很在意民主和更强力领导人的问题，按照她的说法，美国人说“民主”，其实美国人自己心里面也模模糊糊的，不是特别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许多美国人说，对，我支持民主，我们也需要一个强力领导人，这很重要。
除了Rachel Kleinfeld，《科学》还找来了美国大学从事极端主义传播心理学研究的Kurt Braddock。Kurt Braddock对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这份研究的评价是“让人害怕但不出意料（scary but not surprising）”。从2019年到2021年，美国的故意杀人犯罪数量上升了44%，这个数字很能反映社会氛围。
之前其实有过不少说美国的政治氛围加深暴力分裂的研究，但是都被批评为取样方法和调查研究方法不合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新研究不断重复那些被批评的研究的结论。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专门研究内战的政治学者Barbara Walter说，许多美国人觉得“传统美国生活方式在消逝，所以他们愿意用暴力来挽救自己的生活方式”。不过对戴维斯分校的这份研究，Barbara Walter仍然是带着怀疑的，因为她说人们说的和想的，跟他们会做的不是一回事。
Garen Wintemute的团队发现差不多每5个受访者里面，就有2个相信“大替代理论（the Great Replacement Theory）”，即有人正在有计划地用有色移民取代美国出生的白人，这种种族主义阴谋论加剧了关于政治暴力的极端观点的形成。Garen Wintemute团队这方面的研究呼应了很早就出现的“种族-内战”的逻辑，比如半岛电视台5月份出过一篇观点文章，说的就是这套逻辑，尤其指出现在美国社会的这种种族主义氛围很像1861年第一次内战前的社会氛围。
一个有意思的点是，《科学》的文章里，几位学者都比较严谨地说希望看到更多二次内战和党派关系的研究，他们想搞清楚内战的危险到底是不是如舆论宣传和第一感觉里显示的那样，只来自右翼。Garen Wintemute也表示说自己的团队会做后续研究，成果可能在年底发表。不过时隔一个月发表的《华邮》前瞻性观点文章似乎完全忽视了这一点，虽然它明确引用了Garen Wintemute团队的研究成果，但更多的是把它当做倒懂和党争的工具。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学术研究的悲剧命运和媒体喉舌的操作手段。
在美国二次内战这个话题下，可以查到的还有《纽约时报》昨天的评论、英国《卫报》今年1月的评论、英国《金融时报》今年5月的评论，这些其实都是伴随着比如“国会山之变”调查听证会、推翻罗伊诉韦德案、查抄懂王海湖庄园等热点新闻出现的炒冷饭。相对而言我比较推荐布鲁金斯学会去年9月发的一篇文章，题目依然是“美国正撞向另一场内战吗”。
这篇文章的起因是著名的民调专家佐格比去年做了一份民调，说46%的受访者相信美国即将迎来又一场内战，43%不信，11%表示不清楚，年轻人相比老年人更相信，中部南部地区的人比东部地区的人更相信。
布鲁金斯的这篇文章顺着佐格比的民调列举了可能引发美国内战的原因，分别为：
热点事件：种族平等、堕胎、选举舞弊、气候变化、疫苗、口罩等
严重的社会不平等和两极分化
“赢者通吃”的政治传统
坚信对面党不公平的信念
枪支泛滥
民兵和私人武装泛滥
文章同时也列举了美国内战可以被避免的原因：
现在都是一些私人机构在炒作内战话题，政府层面并没有
目前美国并未出现像南北战争时那样的地域矛盾
票箱政治仍然有效
我个人的看法是目前美国二次内战只是一个媒体炒作和党派恶斗的宣传工具，学者的研究也都处在很早期的阶段。而且对一个世界大国、还是第一强权来说，在有能力对外转嫁矛盾、发动对外战争的时候，内部矛盾如果不是极端剧烈，总是可以压制的。
俄乌冲突其实是很好的说明美国仍然有能力挑起外部战争的例子，最近美国一系列要将台湾乌克兰化的举动也说明在转移内部矛盾方面美国当局是不遗余力的。
值得特别留意的是，美国的外交传统就是把一切对外战争包装成理想主义的道德远征，这是一种门罗（孤立主义）、老罗斯福（现实主义霸权）和威尔逊（道德扩张主义）思想的奇怪杂交体，有机会我们可以详细写一篇文章，实在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先看“帝国主义的奇葩理论”标签下的《为了“永久和平”，所以要“无尽战争”，解密奇葩的“民主和平论”》、《为什么美国人不觉得自己“双标”：哈佛教授总结的五个美国神话》等文章。简单说，美国的对外战争特别容易唤起美国社会一种“人造的道德幻觉”，从而在弥合社会矛盾方面特别有效。
总而言之，美国二次内战目前似乎还只是一个概念。但这个概念对世界和平是有实质危害性的，因为激情党争中的美国政客已经不停地喊出“战争”的口号，灾难就在一念之间，谁也不知道deep state里养尊处优的老头老太太们会不会哪天睡糊涂了，一个误判，搞出什么灾难性的动作来。到时候是美国自己滑入内战，还是各国滑入美国谋划的世界大战，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