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斯的奇幻旅程：英国新首相的上位之路

《是，首相》来到新的一季，这次的主人公是利兹·特拉斯。

国内许多人很熟悉她，源于特拉斯当英国外交部长期间和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的一场对话。今年2月初，特拉斯访问莫斯科，记者发布会上拉夫罗夫问特拉斯“你承认俄罗斯对罗斯托夫和沃罗涅日地区的主权吗”，特拉斯沉吟良久，掷地有声地答道：“英国永远不会承认俄罗斯对这两个地方的主权。”然而问题是，这两个地方处于俄乌边境，属于俄罗斯领土。

身为外交部长却缺乏外交常识还没有做足功课，一个非常典型的《是，首相》里吉姆·哈克式的笑话，闹这个笑话的人也如哈克一样，最后当上了首相，甚至上位之路冥冥中都有某种相似之处。

需要说明的是，不是只有中文互联网嘲讽特拉斯，英国人自己也嘲讽，我们之前介绍过《经济学人》某一期的专栏文章（《“英美国（UKSA)”是个什么梗？》），里头讲过特拉斯的一件“政绩”：作为政界的超级模仿家——模仿撒切尔夫人也模仿美国政治人物，特拉斯曾经花了很多力气要纠正“英国的执照问题”，《经济学人》称赞道，“这是一个有价值的目标”，唯一的问题是，“这个问题在英国不存在”，在美国一个理发师至少要受训1000个小时，才能拿到理发执照，但在英国，一个库尔德移民可以一下飞机就开一家理发店给人剪头。

《经济学人》代表了部分英国人对特拉斯的态度，远在华盛顿国会山的美国朋友对特拉斯也有一些独特的看法，这点我们明天来谈。是的，昨天说今天会谈华盛顿对特拉斯的看法，但我想了一下，按顺序还是应该先写特拉斯的上位之路，这个话题也非常有趣。

介绍特拉斯是如何上位之前，先简单说说这个人。

特拉斯出生于一个工党左翼家庭，父亲是一名数学教授，母亲是一名护士。年幼时特拉斯曾经被父母带去参加过反撒切尔夫人的示威游行。在学校的模拟政治活动中，小特拉斯还曾经扮演过撒切尔夫人——因为没人愿意演，最后给“政治人物”投票时据说小特拉斯自己都没给自己投票。

特拉斯后来进入牛津大学学习政治、哲学和经济，年轻时的她一度加入了中左翼的自由民主党，但是很快她就改换门庭成为了一名保守党党员。

特拉斯最开始为人所知应该是2010年作为诺福克郡保守党议员进入下议院。保守党在诺福克郡势力很大，安排特拉斯在这里竞选有“保送”的意味在。

为什么保送她？一种说法是当时35岁的特拉斯“能力出众”，另一种说法是多亏了特拉斯的政治导师、保守党议员Mark Field，特拉斯跟导师上过床，搞过婚外情，这事竞选时被对手曝光了出来，抨击特拉斯得位不正和欺骗隐瞒，特拉斯也没否认。

不过既然是保送，最后特拉斯还是当上了议员，她的会计老公最后也原谅了她，这两天特拉斯登上各大新闻头版头条，还有小报标题说她老公形容妻子是“一生挚爱”。

特拉斯其实在卡梅伦时代就已经入阁了，距离她当上下议院议员仅仅四年。在之后的特蕾莎·梅和鲍中堂时代，特拉斯也都是阁员。作为三朝元老，特拉斯负责过儿童教育、环保卫生、食品安全、乡村事务、司法、财政、国际贸易、妇女平等、外交等等方面的工作，一方面确实“领域宽广、能力出众”，另一方面也说明作为外交部长缺乏地理常识也情有可原。

总之特拉斯是最后成功上位的那个，那么她是怎样上位的呢？

这个事要从鲍中堂辞职说起。这两年鲍中堂屁股底下一直爆雷，防疫防疫搞得一团糟，还因为曾经是懂王好友而被亲民主党的美媒追着打，曝光他这帮人借防疫搞腐败（《2020英国（不）抗疫简史》）。此外英国的经济衰退、通胀和罢工愈演愈烈，以及鲍中堂自己违反自己制定的防疫政策搞出“聚会门”丑闻，这些都使他愈加人厌狗嫌，甚至被自己的党内同志发起不信任动议。

不过纵有硝烟弥漫、炮火万千，鲍中堂依旧岿然不动，坚持不下台。然而七月，他却突然宣布要辞职。

关于鲍中堂突然下台的原因，说法很多。一种说是因为拒绝涨薪而导致的英国铁路工人大罢工。一种说是因为鲍中堂削减常年建不好的铁路建设项目。一种说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前副党鞭Pincher咸猪手丑闻，鲍中堂事后宣称任命Pincher前不知道他是惯犯，然而很快又被戳穿谎言。当然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鲍中堂丑闻实在太多，多到他自己手下的阁员有许多都怕被影响前途，想要跳船，于是借Pincher丑闻一起辞职，向鲍中堂发难。

流传最广的这种说法很重要，因为它直接影响了特拉斯的竞选。在鲍中堂宣布辞职的时候，特拉斯正作为外交部长在印尼参加G20外交会议，这让她“输在了起跑线上”，因为当她的主要竞争对手前财务大臣苏纳克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选举时，特拉斯人还在一万公里的海外。

当特拉斯马不停蹄地赶回英国，她不得不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在电视辩论上面对苏纳克。这场辩论对特拉斯是“灾难性的”，因为苏纳克言之有物、自信满满、风度翩翩，相比之下特拉斯的表现就没有那么可圈可点了。许多人根据电视辩论的情况判断苏纳克可以轻取特拉斯。

然而吊诡的是，第一轮电视辩论后，特拉斯当选的呼声却陡然高了起来。这是什么原因呢？

当时英国的大小报纸，突然开始炒作一种论调，说苏纳克早就准备好了要背叛鲍中堂——当然这话可能也没冤枉他，因为苏纳克竞选网站的域名早在鲍中堂辞职前几个月就申请注册好了，类似迹象不一而足。既然是蓄谋已久的背叛，自然准备得就充分，苏纳克越是在镜头前风度翩翩，越显得他阴险狡诈，而这个时候特拉斯的“灾难级表现”，以及她当时人在印尼这一点，反倒成了她措手不及的证明，成了她忠诚可靠的印章。

迎接苏纳克的是鲍中堂忠诚卫士们的怒火，而迎接特拉斯的，是这些卫士们的热情拥抱。这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文化大臣Nadine Dorries和脱欧大臣、下议院领袖Jacob Rees-Mogg，这两位在媒体上攻击苏纳克可谓不遗余力，他们也极有可能会在特拉斯的内阁中收获一席之位作为回报。另外有代表性的还有《每日邮报》的总编辑Paul Dacre，《每日邮报》和姊妹小报《星期日邮报》是炒作苏纳克不忠背主的主力。

“忠诚与背叛”，是这次新首相选举里暗含的主题。苏纳克无力摆脱这个主题，所以深受其害。第一次电视辩论表现好，这是苏纳克居心叵测的证明。第二次电视辩论不比特拉斯好多少，这是苏纳克被打回原形的证明。反正正反都是你有问题。特拉斯就在这种意外而又不意外的舆论氛围中高歌猛进，入主唐宁街10号。

肯定有人会问，都是这些阴谋诡计、宫廷秘事，难道施政政策对两人的竞选就没有任何影响吗？答案是有的。虽然我们现在看特拉斯的竞选纲领，基本上清一色的高概念口号，什么“我会降低能源价格的”、“我会减缓通胀的”、“我会怎么怎么的”，具体怎么操作，八字没一撇，但是，特拉斯有一条核心主张——减税。这条政策一出口，在当下英国的政治现实里，基本上就能判断特拉斯十拿九稳了。

这也是特拉斯竞选过程中主打的另一个标签——“我是自由放任主义者”。注意，是自由放任主义者libertarian，不是自由主义者liberal。在美国与自由放任主义对应的是共和党保守派，这些人遵循的是古典自由经济理论或者新奥地利经济学派的学说，认为自由市场比天大，政府应该隐身。在贫富差距急剧扩大的社会，富人们是最喜欢自由放任主义的，因为它不收税，不搞财富再分配。

我以前写过，英国脱欧公投那会儿我人就在金融城，投票结果一出来，金融城里的律师哀嚎一片。当时很多人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件对英国不好的事，会有那么多人支持。后来有些人得出一个答案，说因为脱欧派撒谎、撒钱和利用网络洗脑。对这方面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卷福”演的电影《无理之战》，他演鲍中堂的首席顾问、脱欧舆论战的操盘手、后来和鲍中堂反目成仇的卡明斯。

但是，脱欧派为什么要撒谎、撒钱、网络洗脑呢？换个问法，为什么脱欧对脱欧派这么重要呢？

答案是欧盟2012年提出了反避税指令（ATAD），这个指令对富豪们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英国的脱欧声音差不多是和这个指令被提出同时产生的。将ATAD与脱欧联系起来，我最开始是从王孟源先生那儿看到的，后来在欧洲一些杂志上也零星看到一点类似的分析，但是音量不大。

梳理一下逻辑就是：1）英国的富豪们觉得ATAD对自己财富伤害较大，所以通过自己控制的媒体和政客开始搞脱欧宣传；2）要脱欧，不能说是为了自己，要借由人民的名义，所以宣传主要是欧洲移民到英国摊薄了福利，抢夺了英国人的饭碗；3）欧洲移民真的是英国经济的累赘吗？脱欧派开始了虚假宣传，这点《无理之战》里有很多梳理；4）这两年不管是从英国的经济数据还是从劳动力短缺造成的通胀（当然劳动力短缺还有防疫不力的原因）——目前10%左右，高盛预计明年会达到20%，似乎都在证明脱欧派当年所做的确实是虚假宣传。

报纸电视是有老板的，民意是可操纵的，事实怎么样不重要，故事讲成怎么样才重要。忠勇特拉斯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例子，抓住了减税，就抓住了英国老爷们的心，抓住了英国老爷们的心，就抓住了舆论的缰绳。特拉斯强硬的减税立场和脱欧立场，比她作为外交部长认错地名、比她身为英国政治人物模仿美国政客为理发师的执照而战，要重要得多。

不过，按照《大西洋月刊》这两天的说法，鲍中堂给特拉斯留下了一个能源短缺、罢工不断、通胀高企、医疗系统行将崩溃（随着冬季来临，这两天天空电视台等媒体也陆续开始放风，播出一些新闻比如英国老人心脏病等5小时救护车不来去世、94岁老奶奶在医院走廊等两天还没轮到就诊、87岁老人在户外摔倒雨中等15小时救护车等）的英国，一个超级模仿秀玩家能否驾驶好这艘摇摇欲坠的旧船，将其导向正轨呢？情形似乎不乐观。

更何况特拉斯要收拾的烂摊子不仅在英国国内，还在国际。明天要讲的是华盛顿对特拉斯的看法，今天我们可以先透点风，按照POLITICO的说法，华盛顿对特拉斯的看法很复杂。保守派人士欣赏特拉斯，反对英国脱欧的民主党人士不信任她，而还有一些人，直接怀疑她的智力水平。

我们这里说，在某些方面，特拉斯的智力水平的确值得怀疑，但在另一些方面，可能还不能低估这位新任首相。比如有些人就搞不明白，相比苏纳克，其实特拉斯也有很多早早布局的举动啊，比如她的外交部搞议员酒会已经搞了大半年了，虽然特拉斯团队对外宣称这只是常规的外交部工作需要，但许多人是不信的。那么，怎么苏纳克就成了叛徒的象征，特拉斯就成了忠诚的象征呢？

还有记不记得特拉斯和Mark Field的风流韵事？事情闹得那么大，她还没离婚，头顶绿油油的丈夫还说她是“一生挚爱”，特拉斯还能营造“一心扑在政治事业上”的人设，这种家庭事业两不误的手段，也是不简单。

另外不得不提的一点是，曾经做过中左翼自由民主党党员的特拉斯，居然能在意识形态有污点的情况下成为保守党的意识形态战士，这也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这样的例子还不止一个，要知道当年在卡梅伦内阁时，特拉斯可是坚定的留欧派，短短六年，她就成了脱欧派的旗手。这说明除了减税这一点原则以外，特拉斯基本上可以说毫无原则，也无懈可击。

你可以说特拉斯没有智慧，但是谁也不能说特拉斯没有政治智慧。就好像我们都可以一边看着吉姆·哈克一边哈哈大笑，但谁也不能否认哈克是个成功人士，更不能否认哈克身边围绕着汉弗莱和伯纳德这样聪明精明的人物。

可能这就是威斯特敏斯特宫里的英伦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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