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活动与地形再造：来自 1975 年的摄影启示录

无人的游乐场、破败的工厂、废弃的荒地......在微博、小红书上随处可见的这些“新地形景点”，由于自带后工业的风格，能够满足“出片”需求，吸引不少人前往并效仿拍照“打卡”。那么，什么是“新地形”？在社交网络的再造与消费之前，曾轰动摄影史的“新地形”原本又想表达什么？

“新地形”是始于 1970 年代的一种摄影美学风格。在那个摄影技术尚不普及的年代，摄影师们将镜头对准工业建筑、水塔与厂房......并留下了自然与工业之间的强烈对比，以及对人类活动的反思：大自然原本的真实面貌是如何被人类改变的。在冰冷的、客观中立的、土地测量员般的目光审视下，这些景观也传达出对国土风光被工业垃圾破坏的痛心和批评。

作为 20 世纪晚期对人造景观逐渐入侵自然景观的严肃记录，以下这篇对来自 1975 年的新地形摄影展的介绍，在我们已经普遍被人造物的环境所包围的当下，也许能启发我们去记忆、并清醒地再认识工业化对自然无可逆转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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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作为当代艺术的形式之一，一直是重新解读现代工业景观的重要媒介。照片不仅可以解释、还可以定义我们人类活动在景观中的价值，从而塑造我们所看到的人造景观。于 1975 年展出的题为“新地形：人为改变的景观”的摄影展，作为诞生于工业时代的作品，即为我们引入了这一后工业时代看似普通却非比寻常的新摄影传统。

New Topographics Exhibition Book, New York, 1975

该展览通过提出“人为景观”的新概念，挑战了风景摄影中的浪漫传统和崇尚自然的概念。它专注于日常、乡土和工业建筑的遗址，有 10 位摄影师的 168 幅作品，包括 Robert Adams、Lewis Baltz、Bernd 和 Hilla Becher、Joe Deal、Frank Gohlke、Nicholas Nixon、John Schott、Stephen Shore 和 Henry Wessel Jr 。涵括以下看似平淡庸常的主题：加油站、汽车旅馆、工业园区、街道住房，这些主题共同组成了乡土景观文化维度的新视角。

Robort Adams

当摄影用于记载现代城市被遗弃的、间隙式的“荒地和废墟”。这些照片将这种无处不在的城市空间条件带入新的理念，并开启一种新的城市思考方式。摄影一直是重读后工业景观的重要媒介，引发了设计美学的关键转变，这些转变塑造了工业景观的再生。在某些情况下，摄影图像塑造新美学的力量也会被战略性地用于政治，使得某些建筑或者地貌因为照片所产生的社会运动而免于拆除或重构。

这些不是超越历史的、永恒自然的图像，而是一种动态发展的记录：“景观作为人类对于空间的记录，具有历史性和动态性，而不是原始和永恒的。” [1]这种美学呈现的内容是乡土建筑和来自 1960 、70 年代的景观。

Stephen Shore

新地形学摄影展中所表现的景观概念，从起源到发展，并影响到后来，与后工业遗址的转变方式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该展览由威廉·詹金斯（William Jenkins）于 1975 年策展，他是纽约州罗切斯特乔治·伊士曼之家国际摄影与电影博物馆 20 世纪摄影的助理策展人。从此在摄影史上取得了里程碑式的地位，并激励了一代摄影师。

2009 年，该展览在洛杉矶重新策划，由 Edward Robinson 策划，并其他九个场馆。近 35 年后，该展览的复兴引起了新的关注和反响。这十位摄影师的作品并没有形成一个连贯的“流派”；但他们的作品共同为美国风景的表现创造了新的风格流派：通过挑战其浪漫传统，重塑了风景摄影的流派，并为理解当代风景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框架。

展览的富有争议性的标题“新地形：人为改变的景观”反映了詹金斯对呈现对当代景观的新纪实客观性的兴趣——土地测量员无私的眼睛，而不是形而上学的自然诗人。它的统一主题是建筑环境本身就是一个主题。

“地形”一词的字典含义是：对特定地点城市、城镇、地区、州教区或土地的详细和准确描述。展览的副标题“人为改变的景观”表达了对乡土景观文化维度的新兴趣。这些图像记录了从工业生产文化到服务型经济及其消费文化的缓慢转变。这些图像提供了对景观中普通、无所不在的元素的冷漠视图：郊区仓库、工业园区、地块房屋、停车场和移动房屋。

Bernd 和 Hilla Becher 是展览中仅有的欧洲人，他们的作品有着不同的基调。他们对工业结构的准科学的、类型学的展示——水塔、高炉、煤气罐、矿井和谷物提升机，他们自 1950 年代以来一直在系统地拍摄——始终以系列的形式呈现，并以标准化的网格、黑白、正面拍摄，不带任何背景。这种形式强调了这些结构作为“摄影雕塑”的含义。

Bernd & Hilla Becher

Bechers 的早期工作被认为开创了德国工业考古学领域。正如 Sternberg 的照片将高线带入公众意识一样，Bechers 对 Dortmund-Bovingshausen 的 Zollern II/IV 煤矿的摄影记录在 1960 年代后期，它还服务于激进主义议题，使用照片来证明建筑物的艺术和建筑价值。这是由于公民主导的倡议而被保存下来的第一批工业遗址之一。煤矿设施免于拆除，最终作为威斯特伐利亚工业博物馆开放。

Gohlke 完成了一系列关于工业世界的照片，并且在这次展览中展示的作品具有不同的特征。Gohlke 的“New Topo-graphics”图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新视角调查了一系列西方景观，并围绕“景观”的主题进行拍摄。这些图像既表示了尊重又具有诙谐的韵味：例如，将洛杉矶的某一个景观以停车场为主，远处有一座山的微弱轮廓；而第二幅景观，是洛杉矶一个停车场的正面视图，中间有一个煤渣块种植机。

Frank Gohlke

虽然这些图像旨在记录特定的风景，但这些图像在它们的位置或特殊性上感觉既普通又独特。这种错位感或无处安放感，与生动的风景之间的张力和矛盾被增强。

Gohlke 的作品比 Becher 的更加矛盾，但是不那么悲哀。他认为景观是一种联系着人类、社会和文化的方式。正是这种对景观组织及其结构的兴趣，最显著地体现了“新地形”摄影师的特征，他们强调景观作为一种文化媒介，应被理解为更大系统的一部分。

在 1978 年的一次采访中，Gohlke 这样描述他的作品：“我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曾经并且主要关注的是理解我们拍摄的事物与土地和文化的连接，以及人类社会存在的特殊性。” Gohlke 将景观视为可以“阅读”的文件，作为社会和文化意义的主要来源。[2]

Frank Gohlke

“新地形”摄影师对当代生活复杂性的理解，也呼应了 1960年代确立的系统理论*。他们对日常景观的图像带来了新的主题——郊区住房、停车场、高速公路等明显不奇特也不美观的人造景观。他们提供了新思路，一种基于系统的方法，将注意力吸引到美学和生活社会经验之间的相互关联的关系上，而早期的现代主义形式主义曾试图将这种关系彼此区分开来。

*系统理论：是对系统的跨学科研究，即由自然或人为的相互关联、相互依赖的要素构成的有凝聚力的群组。

这种“人为改变的景观”的摄影表达，向最近人们所热衷的废弃工厂改造提出了关键的问题：是什么在重新利用和重新定位这些场所，并将其作为新的公共休闲空间？“新地形学”重新定义了景观，将人为改变的景观与原始的自然风景混二为一，同时这也形成了工业景观的基础，是为替代原有的景观框架而进行的一种平行实验。

Joe Deal

他们将探究那些美学中隐含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尤其当大自然的景色也已被人为景观所取代的时候。这些图像消除了自然与文化之间的区别，使人们注意到这些领域之间存在的奇怪的交叉和并置，并强调了景观作为进入日常当代文化和社会生活的作用。

正文中的图片来源为：libraryimage.nga.gov

参考文献：

[1] Bright, Deborah: Of Mother Nature and Marlboro Men, in: The Contest of Meaning, ed. Richard Bolton, MIT Press 1985, p. 142

[2] Cited in Cheng, Wendy: “New Topographies”: Locating Epistemological Concerns in the American Landscape, in: American Quarterly, vol. 63, no. 1, 2011, p. 156

作者：姜维乐

编辑：兵书

排版：灵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