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民生· 跟着弘虫读乡村】 菜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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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篮
最穷,家里也有菜篮。菜篮是家的象征。家里的菜篮,是过日子的晴雨表,它对日子的体验,有着比我们更加刻骨铭心的感受。
有网眼的菜篮,大的叫大菜篮,小的叫小菜篮。用得最多的是大菜篮而不是小菜篮,因为小菜篮在生活方式上有奢侈的倾向,用现在的话说叫“小资”,中看不中用,除非出街买菜,但那时出街买菜的概率,跟现在坐飞机出差的概率差不多,故不用也罢。大菜篮却是最具实用价值的,因为用得多,所以我对大菜篮的印象尤其深刻。大菜篮用青篾编成,圆形,插一副坚硬的篮拐。老态龙钟的菜篮能装个二三十斤,编得结实的菜篮装五十斤也不在话下。当然,那时候生活穷,菜篮的肚皮跟人的肚皮差不多,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没什么规律可寻。
背个锄头去自留地,菜篮必定也死乞白赖地跟着去。它被主人吊在锄头柄上,摇头晃脑,活蹦乱跳,是个革命浪漫主义者,一点也不以生活为苦。出门的时候,它活跃在主人眼前,主人怕它调皮捣蛋从锄头柄上溜走,只好用一只手将它牢牢按住。回来的时候,它却紧贴着主人的屁股或后背,因为它盛了满满一篮东西,盛满东西的篮子赖在地上不肯动,非要主人背着走,所以主人不得不将它扶上锄头柄,吃力地驮它回家。
没有锄头在场的时候,菜篮依然获得主人恩宠,或被主人提在手里,或攀着主人的一只肩膀不肯下来。看见村里人,主人还没跟人家打招呼,菜篮却管不牢自己的嘴巴,早就跟人家打招呼了,说自己要去割青菜了,说自己要去拔萝卜了……有时候主人真是气死了这家伙。菜篮口无遮拦,加上浑身的网眼,老是将主人藏在篮子里的秘密不小心透露出去。那网眼忽闪忽闪着,好像在说,我里面有个偷来的南瓜呢。
菜篮其实也有心事的!跟我们一样,它也不敢对生活有多少奢望。能奢望什么呢?春夏时节装些青菜豆荚,秋冬时节装些番薯芋艿,什么东西也装不到的时候,就无可奈何地被孩子们在草紫田里踢来踢去,末了还硬要打些猪草回家。回到家里空闲下来,鸡要飞进去做窝,猫要跳进去嗅它的味道,狗要多管闲事,好端端地一脚将它推倒……这就是生活,没有清静的时候。
篮子维系着农家的日子。人们割菜,都是拎着菜篮进进出出。每次出门,篮子看上去空荡荡的,其实那看不见的一篮空气,正是一家人的全部希冀。平日里,那篮子装回来的,多半是青菜萝卜之类的蔬菜。只有那些可作零食的番薯可挖了,透过篮子身上那些眼睛似的网格,才能挑逗起孩子们的欢喜雀跃。逢年过节的时候,篮子比孩子还宝贵,那里积聚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全部渴盼,因为那里盛装的,是令人精神振奋的鸡鸭鱼肉。只是,这样的好景并不长,几乎没有一只篮子能与鸡鸭鱼肉长相厮守。
篮子也曾换来了孩子的欢乐。淘气的孩子其实是极不情愿跟篮子接触的,但一旦提篮在手,便与它一起上演一部“恶作剧”。篮子不贪玩,但跟孩子在一起,篮子也玩劣成性了。与孩子为伴,它先是被孩子戴在头上,充当“枪林弹雨”的盾牌,时而又被孩子充当飞行器,经常被高高地抛向空中,然后又沉沉地跌落在泥地上,偶尔还被大队干部无情的双手抓住,一把夺过,一脚踏下,踏歪它圆圆的口子。它不会哭,它被踩得通体扭曲,竟还坐在那里咧着嘴笑。许多只旧篮经过篾匠的手,又变成了新篮,许多只被拯救过的旧篮,最终撒手人寰。从孩子的眼光看过去,篮子也是欢乐死的。
篮子生命的终极,不是被抛向荒野,而是被扔到灶间,充当一把好柴。一脚踏扁,翻转身来,再一脚踏扁,然后塞进燃烧的火膛。以一缕青烟的方式,篮子向一顿香喷喷的饭,挥挥手告别。
家里的篮子还有很多。菜篮之外,有团篮,即没有网眼的那种;有茶篮,即妇女上山采茶的那种,插一副长长的竹拐;有小篮,即用于去小店买食盐放酱油瓶的那种,罩在小孩头上还像一顶帽子。但所有篮子中,没有像菜篮那样与我们朝夕厮守的了。它可能被放在道地,任鸡鸭猪们拱着围着吞吃长长的薯藤;它可能被搁在较高的桌上,防止鸡飞狗跳,因为它里面盛装的是一篮嫩绿的青菜;它可能挂在房梁上荡下来的那个钩子上,因为此刻它里面好不容易装了一块肉或一条鱼;更多的时候,它被主人拎到灶台上,从里面拿出一个萝卜,又拿出一个萝卜,还有青菜……做女人的,有时候还将篮子用来盛衣服,像拎着一篮菜,将衣服拎出去到河塘里洗,洗过了又拎回家来晒。
篮子成了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篮子就是生活的一只手。
(本文选自弘虫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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