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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民生· 跟着弘虫读乡村】耘田

弘虫 越民生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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耘田

 

让时光倒退二十年,那时我在夏天做什么呢?打开记忆的文档,“耘田”两个字像一条鲤鱼,在我眼前活蹦乱跳起来。


割稻吃不消,腿最酸,因为要拼命将打稻机踏得不打疙瘩。种田吃不消,腰最酸,因为得像小鸡啄米似的在毒日下弯腰。打顿(似“盹”,指休息片刻的意思)休息的时候,我躺在田塍上奢侈地想,挨到八月一号就胜利了,再也不用天天起早摸黑在田里饲蚂蟥喂蚊子了。甚至睡觉时我在床上很孩子气地掰手指,细数苦难的日子还剩几天。我比那电视剧《渴望》还要渴望,渴望明早醒来就是建军节。然而,日子却在祈盼中变成水沟里的游丝草,绵绵长长,任你怎么拔也拔不掉。


分给我家的田不多,但我家种的田却很多,包田加租田,竟超过十亩。我们的收入来源,主要依靠稻谷沉甸甸的恩赐。于是,父母负重奋进,决定勤劳致富。问题是我们只有三个劳力。三个人能做什么?基本上,前半天能割半亩稻,后半天能种半亩田。照此计算,我们得用二十天时间才能完成夏收夏种。通常七月十号开镰,至八月一号应该了尾的。但是,可怜的三个劳力有时候还要去赚点“外快”,或割包稻,或种包田,五六十块一亩,活生生的现铜钿。如此一来,我家的秧门,不到八月十日是断然关不了的。我很怕落后,但我家的农事每年都排名倒数第一。人家田里的晚稻在秋风里嫩绿地飘荡,我家的才半死不活地插下去,长时间活不转来。


扯远了,现在说耘田。割稻种田终于结束了,便要耘田。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打着不如吊着,吊着不如打着。”割稻种田的时候盼望耘田,真到了耘田,我却盼望早些开学了。虽然耘田不再那么苦,但依然是每天要去田畈。一丘田,不仅要耘头遍,还得耘二遍,按精耕细作的标准得耘三遍。那么也就是说,我家十亩田一下子变成三十亩了。我家的十亩田里,不知道要留下我多少个脚印。


头遍还比较轻松,因为是耘碳氨田。碳氨易挥发,若掉在稻稞上下不来,就会将苗烧得半枯焦,老百姓说是“着掉了”“熏死了”。所以,耘碳氨田必须先放满水,且尽量避开毒太阳。耘田的要求是“快”,越快越好。父亲开始抛撒碳氨,我就在那里各就各位了,在没过脚肚的田水里,稀里哗啦地拨弄。真的是拨弄,拨弄的目的,我理解是别让晚稻苗睡着,一旦睡死了它就有被烧焦的可能。我快速拨弄,便是将稻子们喊醒,就像父母早晨喊醒我吃早饭那样。在我拨弄的同时,必然掀起层层水浪,它们正好将嵌入晚稻苗里的碳氨吞没。这样的田水很有营养,那是万万不能肥水外流的。耘碳氨田,碳氨催促我的脚步,致使我对茂盛的野草无暇顾及,只需将田水搞浑就行,草是用不着拔的,这有点像我后来工作中的形式主义和走过场。耘这样的田,能闻到刺鼻的碳氨味道,没人捏我鼻子,但鼻子却酸溜溜的,而碳氨颗粒捏在我手心时,却是凉飕飕地舒服。碳氨的全称是碳酸氢氨,撒在田里,一会儿便无影无踪,但是,当我爬上田塍的时候,我的两条浸在水里的腿,竟变得蜡黄蜡黄,它成为劳动人民的本色,怎么洗也洗不掉,原来是碳氨在皮肤上起化学反应了。比起腰酸,脚肚的颜色尤其可恶。


耘第二遍就有苦头吃了。这个时候,所有的杂草必须消灭,譬如马齿苋,譬如游丝草,譬如早谷抽出来的细秧,譬如长得像板刷一样密密的绿绿的青苔,只要是跟晚稻争风吃醋的,一律格杀勿论。格杀的方法,是将它们连根拔起,揉成草团,塞进烂泥底下,让它们变成肥料。但有的草像游丝草之类的,是不能塞的,你上午将它一脚踏进泥底,它下午就钻出头颅来了,像右派分子一样顽固,对待它们的态度是,连窝端掉,片甲不留,拔起来,拔干净,狠命地扔向田塍或旱地,让太阳去对付,彻底晒死它。那时候的晚稻田都不作兴精耕细作,上午割掉早稻,下午就在原来的稻秆空隙里嵌插晚稻,插秧苗的手指头都按出了血。这些残留的稻秆,在耘田的时候仍然苦苦折磨你,因为它滥情多情,又在刀痕累累处抽出苗来,试图打破一年三熟制的规律。耘第二遍时,必须将它们悉数拔掉,然后,将那个宁死不屈的稻脚杆扳倒,扳倒还不算,还要让它彻底臣服,把昂起的头埋到泥底。完成了这些还不够,还得将稻稞脚边的泥土全部用手抓挠一遍,让泥土以崭新的面貌出现。我那时候经常想到一个问题,我成了牛,因为我的耘田,其实是替牛在做它本该做的犁耙筛耖。可是,为了省钱省成本,我们只好做牛,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做牛做马的。


我家不讲究,没有耘第三遍田的习惯。但是,我家挺讲究勤俭节约,凡所有鸡粪鸭粪猪粪人粪,一律综合利用。那些元气大伤、萎靡不振的晚稻田,会得到特别的优待,用上述东西催肥。碰到耘这样的田,我无法逃避,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种菜的时候,我曾经跟它们打过交道,但那是有个料勺(农具)的,即使要用手去取,那也是粘了草木灰的。将那些各种粪撒进田间,它们便原形毕露,无限真实了。在我耘田的时候,当我的手在四处抓摸的时候,总是突然地跟它们撞个正着,就算不撞着,它们也一定顽固地在你眼前飘来荡去。这些个污秽物,不见则已,一旦看见了,便让我生出无限的恶心来,虽然它并没有散发出恶臭。在即将碰到它们的关键时刻,我只能双目紧闭,但是,我的胃强烈反抗,我的嘴便在稻丛里无声地呕吐,那个时候,近旁的稻叶一定看清了我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孔,以及不小心挤出眼眶的泪珠。


米饭很香,务农真苦。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辛苦不啻汗滴禾下土,其实还有鼻子的委屈,胃部的无奈,脸上的扭曲,心里的痛苦。


想起来,耘田也苦。


(本文选自弘虫的《老家》)




作者简介

弘虫,真名陈强,1969年出生,浙江诸暨枫桥人。名中有“强”,拆开成了“弘虫”。先后在学校、媒体和政府机关工作,业务爱好阅读写作。先后出版个人作品集《男人而已》《黄酒加冰》《老家》《诸暨孝事》《蓼莪情》《那时候》《解密陈励忠》《寻找施耐庵》《杨维桢与水浒》《南楼美人》《清气满乾坤》《新长乐》《高湖村》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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