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民生· 跟着弘虫读乡村】露天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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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吃饭
小时候的夏夜,如果不是下雨,我们的晚餐通常都安排在露天。
露天吃饭,是村里人的生活习惯。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布置,那股劲道,远胜于如今星级宾馆服务生的程度。得早早地将小方桌从屋里背出来,为此我需钻到桌子底下,把桌子顶在头上,然后躲避门框的百般阻挠。桌子请出来了,凳子还赖在那里不动。我便用叠骑法,将一条条凳子骑起来,骑得高过我的人头,如此并不费力地使得它们隆重登场。门外道地上,一切都准备妥了:凳子围着桌子,桌子管着凳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天幕越来越生动,星星们活了,一改方才的无精打采,现在它们像荧火虫一样开始闪烁;月亮其实是早就出来的,只不过太阳像个蹩脚的老师,总爱在夏夜里拖堂,硬是挤占着月亮的时间。月亮不闹,我们也不闹,我们得耐心地等待父母从田畈归来。父母就是桌子,我们就是凳子,我们必须以父母为中心,在那里转动日子,包括咕咕叫饿的肚子。
晚饭是早就准备好的。做晚饭是当家的孩子每天傍晚的必修课。日落西山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屋顶上会步调一致地冒出袅袅的炊烟。仔细观察,那炊烟透露出一种按捺不住的骚动与兴奋,那是因为孩子们在期盼着早点做完饭,早点跳到河里。时间是固定长度的,做饭的时间越短,洗澡的时间便越长。所以,我们最喜欢烧粥。水开了,米粒还在镬里跳舞,我们已在水里跳舞了。镬里的粥,多半是它自己烂掉的。
苦也苦了,乐也乐了,但是千万不能忘记,有不少家务事是必须在父母回家前完成的。在凳子围着桌子的时候,我们必须动用脑子了。鸡进窝了吗?进窝后的鸡是七只还是八只,这个数字丝毫不能含糊,无论是八只变成七只,还是七只变成八只,村子里总会响起咯咯咯的呼鸡声,甚至响彻云霄的骂贼声。鸭进棚了吗?鸭子真的很听话,比孩子们听话,它们一天到晚在水里嬉闹,待天黑下来的时候,一般都会自觉地排队回家。可免不了有掉队的,有贪玩的,有跟错队伍的,那么,晚饭前也必须将误入邻居家鸭棚的鸭子给找回来。还有猪,该死的猪除了吃就是喊,一到天黑就喊,歇斯底里,像有人要杀了它似的,那好,你赶紧封住它的嘴,将泔水缸里的水拎两桶给它们。反正母亲到家时,你绝对需要保证猪们不哭不闹不在母亲耳朵里告你的状。还有什么?对了,还有蚊子,必须把蚊子从家里和猪舍里轰出去。用烟熏,放新拔的辣椒草,烟不死它就熏死它,熏得它眼泪哗啦啦地。我们都受不了那烟味,何况是蚊子呢,果然,它们争先恐后地从窗口夺路而逃。该做的都做了,我们就可以站到桌子上看月亮数星星了。
父母终于回来了,洗掉了泥巴,桌子和凳子就开始各司其职。征询父母的眼光,得到应允,于是晚餐隆重开始。把粥盛出来,一人一碗,放在桌子上,粥没了热气,凝结成块状了,那是睡熟了的粥。把菜端出来,一碗干菜,或是中午吃剩的丝瓜、冬瓜、南瓜,它们将统领一桌的筷子。还有没有了?有时有酒,土黄酒,代销店里打来的,用盐水瓶装着。再无其他。于是,伴着星星伴着月亮,我们开始咂巴咂巴地狼吞虎咽。狗不安稳了,它总是对生活充满了天大的梦想,以为我们瞒着它在嚼肉啃骨,于是它在桌子底下繁忙地钻过来钻过去,缠得主人不耐烦了,准能吃到一两记脚头。那些鸡鸭们,睡在窝里还是吵吵闹闹,你啄我一口我啄你一口,发出稀奇古怪的响声,我们听不懂,也懒得去管它们。吃饭的时候,道地上同时燃起了一堆烟,但蚊子们还是负隅顽抗,在我们狼吞虎咽的时候,它们不失时机地咬你。于是,一手摇扇,一手吃饭。被弄急了,索性停下碗筷,或打或挠。
通常这样的露天吃饭,一个目的是图凉快,另一个目的是节约用电。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桌子大小或不尽相同,但饭菜的面目却是那样千篇一律。也正是因为如此雷同,没有不可告人的吃食,所以敢于将晚餐暴露无遗。但是,我们吃起来时,却是千姿百态。晚上吃了饭也没事,所以这样的露天吃饭总是拖泥带水,没一个小时歇不下来。吃饭时,说产量,说种子,说天气,说土地肥瘦,说地球是圆的还是扁的,说着说着,胃口越来越好,就吃嘛嘛香。吃饭就是乘凉,乘凉同时吃饭,碗筷的声,说话的声,把星星们吵得越发地兴奋,它们在那里使劲地眨眼,像是在偷听着什么。
(本文选自弘虫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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