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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民生· 跟着弘虫读乡村】绰号

弘虫 越民生
2024-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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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号

 

离开村庄二十年了,往昔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村男女老少,现在偶然照面,只能应付以尴尬的微笑,因为他们的名字已在我记忆中褪色,倒是他们的绰号,还能从某个记忆点蹦出,鲜活地存在,一旦回想起来,无限笑意便堆满了老脸。


绰号这东西,是乡村的一个专利。就像贫穷代表乡村,落后代表乡村,绰号也是乡村的一个标记。


绰号几乎集中体现在男人身上。乡村的女人个个会骂街,乡村的男人则个个有绰号。就像夏天的草帽,人各一顶;就像走出封建社会的新家庭,一夫配一妻。没有绰号的男人,就是没讨老婆的光棍,那是极少数。乡村人自打娘肚皮出来后,照例也有姓有名,起初并无绰号。但当你吃着苦慢慢长成时,村里人总会不经意间把一个绰号像一顶草帽一样盖在你头上,不管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人家反正就这样叫你了。村里人用足用活这个绰号,当面喊你的是绰号,背后议论的还是绰号,叫惯了一辈子,叫得至死不渝,以致人死了也连同着绰号一起死,不是说“某某死了”,而是说“长佬死了”,或者“跷佬死了”,令人想到古人死后的那个谥号。抛开身份地位不说,乡村人的绰号其实的确颇像古人的谥号。


乡村的绰号不像别处的绰号那样雅,乡村人的绰号总有些俗不可耐。


最形象也最直观的,是那种直指一个人缺点的绰号。如:烂眼、细眼、白眼、歪嘴(嘴土话读“子”)、翻嘴、破嘴、缺嘴、癞子、烂下巴、疙舌、佝手、佝脚、跷佬、跷脚、辟脚、聋嘣、瞎子、长佬、矮子、麻佬、缩头、矮佬、钳(“歪”的意思)头、塌鼻、趿肚……诸如此类。这些都与人的眼、耳、鼻、舌、头、手、脚等身体器官息息相关,刻画人物,维妙维肖。闻其绰号,如见其人。而且几乎每个村里都有这种绰号,足见那时真是万恶的旧社会,金无足赤,人,也无完人哪。而老百姓实事求是的本性,又不给这些人留足面子,因为,叫这样的绰号,是应了“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句老话,揭人之短,携疾一世。


另一类绰号则是以器皿名或动物名来命名的,听起来觉得滑稽,也更让人浮想联翩。如:淘箩、饭桶、汤管、夜壶、畚斗、大堆(我们那里有“饭夯大堆”这个词)、铜锣、黄鳝、泥鳅、鳑鮍(一种鱼,也叫作“烂眼鳑鮍”)、田螺、田叉、老虎、骆驼、鲜鸡,等等。这些绰号像感冒一样最易流行,你的名字自以为取得很好,可万一运气不好,名字跟其他有绰号者的名字重了,那么,你就会无缘无故被套上同一绰号了。譬如我们那里,叫“阿贤”的这些人,一定是被叫作“阿贤淘箩”的,叫“阿强”的这些人,也一定是被叫作“阿强黄鳝”的,不用问为什么,一定是老祖宗们老早就一直沿用下来的。汉字就那么几个汉字,绰号也就那么几个绰号,所以难免一个绰号被同名字的人共同使用,这也算是节约闹革命吧。而且田畈里休息打顿(“盹”,休息片刻的意思)的时候,就有人吃得高兴,故意将某些动物某些器具的名字说得格外响亮,取笑某个在场的人,以博劳作之后的开怀畅笑,我们叫作穷开心。


另有一种绰号就相对恶毒且难听些,譬如狗卵、卵子、木卵、百鸟(鸟读作“吊”)、吊毛,等,直接用人或动物的生殖器来喻人。喊的时候不去深究倒也没事,一旦有妇女在场,有时候借这种绰号开玩笑,开着开着,就一不小心把这个人的绰号引火烧身到某个女人的身上,于是招来一场相骂也未可知。


当然,如果一定要追究这些绰号最原始的来历,我敢断定,每个绰号后面必定能像挖番薯一样带出一串笑话或一堆典故的。譬如“饭桶”这个绰号,里面就有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呆女婿,在女方家吃饭,吃了三大碗还不肯歇,而其时饭已被他一扫而空,可他还要拿着碗走到灶头间,看看镬里没饭,就问:“你们家的饭桶呢?”气得人家眼睛乌珠瞪圆,这婚事自然就吹了,后来人家就送给他一个“饭桶”的绰号。再譬如“烂眼鳑鮍”这个绰号,可能也有这样一个典故:年底,生产队分鱼,村里人都围着鱼高谈阔论,争来吵去,一个名叫新华的人分得了一颗鳑鮍,偏偏这鳑鮍确实也大得像一条鲫鱼了,大家都说新华运气真好,新华一高兴,就说出一句:“你们看,这颗鳑鮍的眼睛长得像我。”一阵哄笑,新华就成了“烂眼鳑鮍”,这绰号显然还是他自封的。


一个人刚开始被人封了绰号,总有些不大自然,好比穿一双新鞋,起初总是别别扭扭,但穿久了就顺了,就舒服了。绰号也一样,时间叫得长了,那么绰号就是你,你就是绰号了,有的名字与绰号连着叫,有的只叫绰号不叫名字,久而久之,倒快要连真名都丢失了。不管怎样,反正名字与绰号,两者显得异常合身而又贴切。更有甚者,绰号叫久了,不仅旁人不知道真实姓名,就连自己也会忘记姓谁名谁了。你可能要疑惑了,还真有忘记自己姓谁名谁的。有个笑话挺能说明这个问题。一个男人,自豪地向人家吹嘘,说村庄里人人都有绰号,就他自己“十八铜锣”没有绰号,硬是把人家早就封给的“十八铜锣”当成真名了,真是滑稽透了。


大人们对绰号其实并不斤斤计较,反正叫狗也好叫猫也罢,不就是个符号而已嘛,只要叫得应,阿狗阿猫都行,所以,有时候一家人,也相互叫对方的绰号,于是,一声“老虎吃饭啦”,一声“黄鳝吃饭啦”,再一声“骆驼吃饭啦”,不知情的听到如此召唤,还以为动物园迁来了呢。当然晚辈是不能叫长辈绰号的,尊老的规矩不能破。


小孩子一般没有绰号,可能是我们做小孩子的时候,已经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没有了体肤表面的漏洞百出了,成了健康的一代,所以要取也取不出,算是幸运。但小孩子在相互斗殴的时候,最爱占嘴巴上的便宜,就免不了将对方大人的名字和绰号嘴不离口了。两个小孩玩出矛盾了,分手的时候,总是先骂对方父母的名字,然后骂对方父母的绰号,我骂“你爹叫新华”,他骂“你爹叫仲光”,我骂“你娘叫桂英”,他骂“你娘叫红娟”,我骂“新华桂英”,他骂“仲光红娟”,然后是一阵阵的“新华烂眼,烂眼新华”,一阵阵的“仲光癞子,癞子仲光”,一路边走边骂。再然后,我们就各自跑到对方的房屋屁股头,捡起石子,狠狠地扔到他家的屋顶上,“咕噜噜噜”一声,听起来大约有两个省略号那么长,那么毫无疑问,他家屋顶上的瓦片起码又碎了一两块,于是双方气都消了。

                        

(本文选自弘虫的《老家》)




作者简介

弘虫,真名陈强,1969年出生,浙江诸暨枫桥人。名中有“强”,拆开成了“弘虫”。先后在学校、媒体和政府机关工作,业务爱好阅读写作。先后出版个人作品集《男人而已》《黄酒加冰》《老家》《诸暨孝事》《蓼莪情》《那时候》《解密陈励忠》《寻找施耐庵》《杨维桢与水浒》《南楼美人》《清气满乾坤》《新长乐》《高湖村》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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